岁月年轮(七)

《岁月年轮》第一部 第二章（1—7）

             第二章  南国记事（1）

    “轰隆隆！轰隆隆……呜！”
           火车在崇山峻岭间风驰电掣般飞奔！

           我坐在车窗边，脸几乎贴到玻璃上，目不暇接地紧盯窗外。我就像个司令官在检阅，一座座山峰从我两旁闪电后退，山连山，峰接峰，连绵不断，无穷无尽……

           天空中，盘旋的老鹰目光炯炯，紧盯着列车，似乎随时要俯冲下来。山脚下，一条河流细得像腰带，弯曲绵延，缠绕着群山。河中几只小船像小纸盒一样漂浮在河面上，随波逐流。咦，怎么这么小啊！哦，我猛然明白了，火车在山顶上飞！

            突然，“哄”地一声，车厢被巨大的洞口吞没，顿时眼前一片漆黑。我本能地猛缩回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只听见更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片刻，车灯打开，车厢内顿时白亮如昼，人们“哦”地 一声，平静如常，该干啥干啥。

            我第一次坐火车，真有点紧张害怕。
         “爸，火车到哪了？”第一次叫爸爸，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还是一个字，我都不敢相信！
         “陕西秦岭。”紧挨我坐的爸爸一愣，好像有点吃惊，立刻放下手中报纸，迅速回答我。
        “火车不会翻下山吧？”我仍不放心。对座一老头抬头看了看我，咧嘴微微一笑。
        “怎么可能？不用担心，以后坐多了就习惯了。”爸爸说完，继续看报。我爸走南闯北，这算什么？

        “呜！”大约过了两分钟，火车呼啸冲出山洞，不知疲倦地继续环山飞奔！
  我再无心思看窗外美景，回想起这几天的行程来…… 

           五天前，依依不舍离开申家湾后，我们一行九人，沿山路跋涉近百里路程。妈妈带着弟弟一直坐滑竿。我和姐姐走走，坐坐。爸爸徒步，还要背行李，仍然精神抖擞，边走边讲新鲜事，给大家解乏鼓劲，不愧是解放军！

           傍晚来到一河之隔的遂宁城下，大家都累得坐地不想起来。爸爸告诉我，眼前这条河叫涪江，有30多米宽，不深但水流喘急。一会儿，我们就上了渡船。三个船工，用竹竿撑船横渡，嘴里还喊着号子。

           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宽的河，坐上摇摆不定的木船，既新奇又心虚，生怕翻船。抬眼瞅瞅姐姐，她一脸的不在乎，正在东张西望。我硬起头皮，也装着无所谓，不能让姐姐笑话我。住进县城旅馆，已是掌灯时分。当时的遂宁是个小县，还只是部分用电，部分晚上点汽灯。

           第二天坐汽车去绵阳。
           也是第一次坐汽车，真新鲜，兴奋！那时的汽车老式，窗子做得高，为了看车外风景，我只好站着。
           从遂宁到绵阳有180 里路程，全是黄泥巴路，坑坑洼洼，弯弯曲曲。汽车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冲，颠簸得很厉害。车里的人时而前仰后合，时而东倒西歪，甭提多难受啦。

          妈妈这回可遭大罪了。
          中午吃过饭再上车走了不久，妈妈开始呕吐起来，弟弟交爸爸抱着。可能是汽油味太刺鼻，汽车太晃荡，天气太炎热，妈妈越吐越凶，还不停咳嗽，不一会儿，眼泪都憋出来了。我看着妈妈的痛苦样，心里特别难受，可又帮不上任何忙。司机叔叔多次放慢车速，也没啥用。

          夕阳下山的时候，汽车拖着一身疲惫，开进了绵阳城，妈妈是我和姐姐搀扶下车的。
           妈妈后来给我说，晕车真恼火，当时就像要把肠肝肚肺都吐出来一样。
  我们在城中一个小旅馆里住了三天。爸爸安排好我们住宿后，说有事走了。
  休息了一晚，妈妈恢复如常，第二天就带我们去逛大街。绵阳是我走出山沟以来见过的最大城市。大街上道路交错，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马路两旁的商店一个挨一个。商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五颜六色，迷人眼帘。我只觉得眼睛不够用，可姐姐却很不在乎，说没有南充繁华。

           妈妈在一家商店二楼，给我买了一套带格子的夏装，给姐姐买了条小兰花裙子，我俩好一阵高兴！
          绵阳有个人民公园，里面还有动物。我第一次看见猴子、老虎、河马的时候，说不清害怕还是惊喜。
          我们还在旅馆对面的照相馆照了张像，可惜爸爸不在。  
 
          第三天下午，爸爸带回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女人来，怀里还抱着个婴儿。她叫宋秋芝，从射洪县来，是杨福庭叔叔的爱人，这次同我们一起去部队。这太好了，人多热闹啊！

          晚上九点钟，我们在绵阳火车站登上了这趟列车……    

       “嗨嗨嗨！吃饭了。”姐姐打断了我的沉思。
  五十年代火车上吃饭，旅客要先买火车饭、菜票，食堂票，凭票买饭。这些票很薄，分别印着：白饭—叄分、中式饭—壹角、甲汤—贰角、乙汤—壹角等等，全国通用。

          爸爸带我们去餐车吃，餐车隔我们座位有四节车厢远。我们坐好后，爸爸用饭菜票打来饭菜。我记得，有份肉圆子，一个炒青菜，还有一个什么汤，五碗白饭。多出一碗，爸爸分给我和姐姐。弟弟只吃奶粉、饼干，还不能吃饭。火车上的饭菜不算贵，爸爸说没花多少钱。

          下午，火车喘着粗大气息，开进三门峡车站。车厢广播说，要停车20分钟，给火车加水。旅客可以下车活动，但要注意上车时间。作晚上，妈妈带着弟弟，宋秋芝抱着婴儿，在卧铺车厢睡觉。爸爸陪我和姐姐在长条椅子上，迷糊了一夜，困死了。又坐了一天车，腿都僵硬了。一听广播，跳起来就走，姐姐三脚两步就下了车，后边传来爸爸喊声；“……听见打铃声快回来啊！”

           下车的人很多。有的到站台柜子前买食品，有的找水龙头洗脸，有的散步。车站大门前围了一堆人，不知在干什么？姐姐拉着我挤了进去。

           只见一中年男子，赤裸上身，左手叉腰，深吸口气，右手猛地提起一只石锁，手腕一翻，朝上举了起来。那石锁不下一百斤重，他一上一下连举数遍后，轻轻放下，脸不改色地指着身旁一堆黄纸包包说道：“各位老少爷们，瞧一瞧，看一看啦，这是我家祖传秘制的神力丸，吃一粒，力无边啊！...快来买啊！”
       
            围观人群无动于衷。男子见无人买帐，又重复起刚才那一套动作来……
         “出去，出去！谁放你进来的？把式耍到车站里头来了。走！走！走！”过来几个穿铁路制服的人。人们一哄而散。

        “叮铃铃……叮铃铃！”火车拉铃了。
        “姐姐，快走吧！该上车啦”我急忙催促姐姐。
        “没关系的，要打三遍铃呢，来得及！”姐姐很不情愿，边走边回头望那卖药人，她想看看结果。

           我拖着姐姐沿列车迅速往回跑，可忘了刚才下车的那节车厢了。向前跑了几节，觉得不对，又往后跑，也不像啊！急忙问姐姐：“你记起没有？到底是哪一节呀？”姐姐也懵啦！望着一模一样的车厢说不出话来。
         “叮铃铃！……”这是第三遍铃声啦！怎么办呀？急死人了！我都快哭出来了。
        “赵旭东，就上那节车！”爸爸从前方第二节车厢的窗户里伸出半个身子，朝我大声喊道。

           我面前车厢的列车员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对我喊道：“快过来！快呀！”我急忙拉着姐姐，几步冲到车厢门口，列车员一手一个刚把我俩拽上车，“呜！”地一声，火车徐徐开动了！好险啦！
          
           列车员带我们刚走进车厢，爸爸已经一脸怒气地站在我俩面前。不过他迅速换了副面容，朝列车员“啪”地一个敬礼：“同志，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麻烦就大了。”列车员见爸爸是军人，也很客气：“没关系，以后要看好孩子。”

           回到座位，爸爸怒气重生：“怎么给你们说的？听见铃声就快上车，为啥不听话？掉车怎么办？”
           妈妈也插嘴道：“赵慧清，你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一点不懂事？”妈妈有意维护我。
          我第一次见爸爸生这么大的气，心里有点怕。原来爸爸凶起来也挺吓人！姐姐只是努了努嘴，一脸满不在乎。看来姐姐不惧怕爸爸。 

          由于这次历险，后来火车到郑州站换车头，停车半个小时，爸爸再不让我俩下车。

          火车驶出开封后，沿黄河古道顶风缓缓前行。大白天，从紧闭的车窗朝外望去，黄沙飞扬，遮天蔽日。路边稀疏的白杨树，被大风吹弯了腰，似乎随时会折断或连根拔起。列车行驶了几十里，也见不到地里一颗庄稼，一个行人，只有层层沙土被风刮得四处乱舞。看来，这里的灾情比家乡严重多了。

           我不由得担心起来，爸爸部队驻地会是这样吗？我又不敢问爸爸。对了，问姐姐去。
           姐姐正在桌上画画。火车晃动大，她半天也没画出个名堂。听了我的问话，姐叫我放心，不要瞎想。
       
        “呜！哐呲！哐呲！……”火车加快了速度，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