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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杀机顿起 (短篇小说)

(2016-01-09 22:21:07) 下一个

杀机顿起 (短篇小说)

 

 

   全家人都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男人摸索着下了地,准备燃了油灯出去察看,女人一把拖住,轻声道:孩子他爹,月黑风高的,许是过乱兵呢。先不开门,或许等一阵就会走的。

   姐和他也醒了,披了衣,蹑手蹑脚地走进堂屋来看动静。

   女人一回头,咬牙低声叱责道:死丫头,说了多少遍了,不管有什么事,别死出来。还不回房去!要你娘骇死啊。

   姐被女人骂回房去了,他却在屋子里的暗影中藏了起来。

   拍门声继续,‘嘭 嘭’的响声在黑夜里听来格外惊心。男人耐不住了,火柴一闪,燃起油灯。擎了来前院,低声喝问:谁?

   拍门声停了一下,一个北方口音道:老乡开门。

   男人手中的油灯一颤,追问道:你是谁?否则咱不开门的。

   老乡,行行好,俺是一个兵,受了伤。

   男人犹豫着,门外那个声音又道:老乡啊,救俺一命。

   女人赶出来,正看到男人卸下门闩,一个瘦削的身影晃进了门。

   在微弱的光晕中,他看见那人穿了黑色军服,撑了杆枪,一条腿瘸着,过门槛时绊了下,一个站立不稳,作势要倒,男人赶紧扶住,小心地搀了进到堂屋来。

   那兵进了屋,就在地上蹲下,男人拿了一把小凳子放在他旁边,他也不坐,只抬起头来问道:老乡,可有吃的嘛?一天没吃东西,俺饿坏了。

   男人朝女人转过脸去,女人眼中满是责怪的神色,荒年加兵乱,家里人都没得吃的,今天晚饭就是每人一碗红薯杂米饭。但男人坚持着,女人只得转身到灶房去。

   当女人端了一碗红薯杂米饭出来时,看见那个小兵扶了桌子,裤子褪到腿弯,而男人蹲在地下,正给他包扎。那兵嘶嘶叫痛,男人说:小老总,你忍一忍,没摸到子弹,看来没伤到骨头,十天半月就好了。

   包扎完毕,那兵系上裤子,接过女人手里的海碗,再蹲到地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到一半,却抬起头来:大娘,没肉吗?

   女人不作声,家里是还有一小块咸肉的,小孩子们馋了好久,她没舍得,本来准备给偏瘫卧床的阿婆熬点汤喝。那兵又说:大娘,俺可是维护地方才受了伤啊。

   维护地方?这地方都让兵们维护成烂棉絮了。

   女人还是不动,男人说话了:去看看,如果有的话就弄点来吧。老总打了仗,流了血,吃点肉是应该的。

   女人万分不情愿地到后面去,他浑身冰凉地在方桌下躲着,好奇地看小兵携进来的那枝枪,枪就搁在方桌旁的柜子上,伸手可及,他偷偷地摸了一下枪身,死沉的,阴冷的,如有鬼气附着的。赶快缩回手来。

   灶房飘出香味,他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了,他见过那块宝贝咸肉,用张油纸包着,吊在梁上。他和姐在后山上挖来野荠菜,娘就取下那块咸肉,在锅里擦一擦,然后再煮野菜。说是沾点油腥。只有两次,他看见娘割了咸肉放锅里煮,一次是大舅妈死了,娘煮了一大块让父亲带过去,另一次煮了一小块给姐吃,他在一边流口水却没份。娘只让他喝了几勺汤,说你姐流了好多血,要补身子。

   他没发现姐身上有受伤的迹象,只认定了娘偏心。

   香味越来越浓,他晚上吃下的那几个红薯早就抵不住了,胃里如五爪搔心,等会娘一定会剩一点给他,上次没吃上,这回无论怎么都该他了。

   只见女人捧了一个碗出来,放到那个兵面前,赔笑地说:兵爷,我们小户人家也只有这点东西了,你趁热吃,吃完就走吧。实在是没有更多的东西招待你了。

   那兵也不答话,捧了碗,用手取了碗里的肉送到嘴边,只听见腮巴子咀嚼的声响,三下两下就把一浅碗的肉吃完。抹把嘴,很响地打了个嗝。

   女人又催促说:兵爷,好走了,我们小户人家担待不起。。。。。。

   那兵却说:大娘,俺走不了,你看俺这腿。

   女人急道:兵爷你行行好,我们小门小户的,没地方,也没多余的床铺被褥,真的不方便,还是请你另找地方吧。

   那小兵突然变了脸,凶横道:妈的,老子受了伤,借你的屋歇几天又怎的?黑天黑地的,你叫老子去哪里找宿处?

   看到这个跟她孩子差不多大的小兵一口一个‘老子’,女人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男人插进来说:小老总,我们家只有两间房,有老人有小孩,真的没地方让你住。

   那小兵说:俺就睡在这堂屋里好了,没事的,有稻草的话拿两捆来铺地下。。。。。。

   男人把女人拖到灶房里,他听到爹娘低声但激烈地争执,爹的意思是至少今晚让兵住下,明天再想办法把他送走。娘说这人拖了杆枪,身上血淋嘀嗒地一股戾气,家里还有老人小孩,住这儿我不放心。爹说:你这是被乱兵吓怕了,那么小的一个兵,比阿妹大不了多少,腿上还带伤,想必也不会作出什么事来。就是混吃混喝两天,也会走的。娘说:这些年我见了兵就发悚,什么坏事做不出来?你不见他那么横?爹说好啦好啦,今天也没办法了,明天再说吧。去柴房里抱两捆稻草来。。。。。。

   嘴馋的他还惦记着那块肉,偷偷地摸进灶间,只见灶冷盆空,一点肉星子也没剩下,大失所望。正好被抱了稻草进来的娘撞见,一顿好骂:半夜起来撞鬼啊!仔细抽你个坐东朝西,还不快滚回去房去睡觉。

   他一溜烟地逃回房去,钻进阿婆脚后跟的被筒里,阿婆用脚踹他,他不应,阿婆一直踹,他只得钻过被筒,躺到跟阿婆并排的枕头上。阿婆一面喃喃地念佛,一面抽了空盘问。

   来谁了?

   一个兵。

   走了?

   没。

   住堂屋?

  

   天作孽。唉。

   到底年幼,他嘴里含含糊糊地跟阿婆说话,一面就睡了过去。

   但老阿婆一宿无眠。

 

   早上醒来,他把昨夜的事全忘了,走进堂屋,突然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坐着,吓了一跳,过后才想起是昨夜摸上门的那个兵。爹正陪了说话,那兵该有十七八岁,没戴帽子,光了个乱蓬蓬的脑袋,黑瘦脸膛,有一股田鼠般的狡猾神情,小眯眯眼骨碌碌地转。身上的那套军装很破烂了,从脱线的绽口露出来的是花衫子。他一面跟男人搭话,一面摆弄着手里的步枪,把枪机拉得咯咯响,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子弹,啪地压上膛,咔嚓一声上了枪机,又举枪向屋外作瞄准状。吓得男人连忙劝阻:小老总,可不敢乱来,仔细走火,伤了人就不得了了。快把枪子给退了。那兵笑笑,把枪靠在肩上:俺班长说了枪要常过过膛,生锈了就麻烦了。俺这枝枪可是正牌的汉阳造,值个六七十大洋,金贵着呢。男人说小老总,咱乡下人,看到枪就怕,还是先把枪子退出来,就吃饭了,吃了饭,咱陪你去镇公所吧,你那腿要上点药,还有,说不定队伍上找你呢。。。。。。那兵慢吞吞地退出子弹,说:队伍打散了。上哪儿找?镇公所就甭去了,你屋里宽敞,俺就住这儿挺好。男人再想劝说,无奈一下找不到词,只得坐在那儿赔笑,干搓手。

女人在灶间做饭,大声叫他把饭给阿婆端去,进了厨房之后,女人把一个大碗递给他,低声说:跟阿婆一起在房里吃,馋死鬼,吃了别嚷嚷。还有,叫你姐千万别出来。他懵懂地捧了碗进去,饭是红薯稀饭,用筷子在稀饭里一掏,就掏到一块咸肉,那是娘埋了在碗底,他吃得满口生津,那一小块肉没几下就下了肚,意犹未尽。

姐说她要上茅房,他说娘叫你别出去。姐说不行,憋得慌。他说外面有个兵坐着。姐说他坐一天人就憋一天嘛?他说那个兵有枪。姐撇了嘴说烧火棍罢了,一个丘八,还不准人上茅房嘛?他说不上话来,只嘟囔道:娘说的,骂你我可不管。

堂屋里,男人正劝诱那个兵到镇公所去:小老总你如果肯照应的话,我家里倒有些小意思奉送。那兵斜了个眼看男人,很感兴趣似地。男人咽了下口水,继续说:一块大洋钱,货真价实,叮当响的袁大头。可是咱家里倾其所有的了。。。。。。正在此刻,门扉一响,姐走出房间,穿过堂屋向后院茅房而去,那个兵眼一下直了,盯着姐的背影一眨不眨,直到姐穿过灶间到后院,才回过神,问男人:是你闺女?男人答道:哎,是,是小女,已经说了人家了。那个兵诡笑了一下:南边的女子就是长得好看。

 

男人没办法,到后面跟女人计议如何打发这个找上门的麻烦,堂屋里剩下他和那个兵,那兵向他招手,他怯怯地站住不动。兵说小兄弟你过来,想不想放枪?过来,俺教你。他像是被蛇催眠的兔子一样身不由己地走近去。那兵把枪放到他手中,枪身很沉,他人小力弱都举不起来。那兵托了他的胳膊肘,教他左手端了枪,右手虎口贴紧枪把,手指扣扳机,然后偏头屏气一扣,‘砰’地一声放了下空枪。姐正上完茅房回来,进屋只见一枝枪对准了她,吓得一声尖叫,那个兵和他都笑了起来。

听到响动,女人冲进屋来,看到这情景脸色发了白,不由分说对了他就是一巴掌,狠了劲地甩,他被打得头昏眼花,立时腮帮子肿起来,嘴里一股血腥味。女人大喝一声:滚进屋去,再在屋里持枪弄棒的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又转回身去对那个兵说:兵爷,你哪不好教,偏叫小孩子打枪。他又不懂事,惹出祸来,咱家哪担待得起?天都要塌下来了。那个兵阴阳怪气地说:大娘,俺家乡有句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俺和小兄弟玩耍罢了,又没真的放枪,你也别咋咋咧咧地打孩子给俺看,俺不吃这一套。

女人气得发抖,甩脱男人的拉扯,冲到那个兵前面:兵爷,做人要有良心,昨夜不开门放你进来,不是饿死,也要冻死。两餐饱饭吃过,竟然在家里舞枪弄棒的。枪子儿不长眼,伤了咱家谁,跟你没个完。

那兵抬了抬眼皮:吆,大娘,别跟俺来那套死不死的,从十四岁起当兵,鬼门关里也走了好几回了,阎王爷胡子都拔过,已经逑都不怕了。吃你两顿饭又咋的?当了兵老百姓就得管饭。叫你声大娘是给了面子,叫你老婆子又怎的?哼,妈的。惹急了老子,一把火烧了这个破镇子。。。。。。

男人急忙插进来打圆场:小老总消消气,别跟女人家一般见识。孩子妈,你少说几句不行?小老总他是跟孩子逗着玩。去去去。

女人被男人硬搡出了堂屋,一边还嘀咕:当兵的没一个好东西,你看他那个横样!只会糟害老百姓。。。。。。

安抚了女人之后男人又回到堂屋,看见那个兵脸色不好,眼里阴冷,嘴上嗤嗤地冷笑着。男人便陪了笑脸,继续拾起刚才的话头:小老总,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不方便。小老总如果肯照应的话,咱一定奉送路费,绝不食言。

那兵阴着脸,不作声,男人便从怀里摸出那块带了体温的银洋,两个指头掂起,放在唇边吹了一下,银洋发出嗡嗡之声。那兵伸出手来,男人犹豫了一下,随即把银洋放入那只摊平的掌心里。那兵把银洋反来复去地端详一阵,又放进嘴里,用力咬了一下,再看看银洋上留下的齿痕。随即放入口袋,说:再住一晚,俺明朝走。

男人忐忑不安地走进灶间,告诉女人兵答应明朝走了,千万不要再惹他,变卦了就不好办了。又去老阿婆住的屋,悄声告诫姐弟俩,今天就多耽在屋里,别出去,晚上拴了门再睡觉。

阿婆说:听见了吗?要疴屎撒尿就赶快去,省得到时候又被你娘抽嘴巴子,半个脸肿得像个窝瓜似的。哎,上完茅房顺便把你娘那个针线篓子给我带进来,衣服烂成这样,你娘也不好歹帮你补缀一下。

他怯怯地挨出门来,见到那个兵蹲在那儿把枪拆卸得一段一段的,再遂件拼装起来。他很想看,但又怕娘的巴掌,只得拖了脚步去茅房,再拿了爹娘房里的针线篓子,回来时,看到那兵已经把枪装回去了,正躺在草铺上睡觉。

 

全家都如坐针毡,只等这一天挨过去,屋里悄无声息,傍晚时女人胡乱弄了些吃食,众人吃完早早上床睡觉。他的脸肿得厉害,一挨了枕头就疼醒过来,只得时醒时睡,半夜间被尿憋醒,想去茅房又不敢。只得蜷紧了身子,迷糊中,忽然听见门上有悉嗦地响动,听听又没有了,只想是老鼠,便又睡去,恍然中听得门轴‘叽呀’一声,一条白花花的人影闪了进来。他一吓,急忙睁眼看去,只见那个兵精赤条条地一丝不挂,直往睡在阿婆另一边床上的姐摸去。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姐只叫了半声,就被捂住嘴,那个兵跃上床去,把姐压在身下,用力地扯撸姐的衣服。他惊骇之极,欲叫喊,却喉头如堵发不出声音,且惊带急,既骇又怕,只觉得身底下一热,憋久了的那泡尿顺势而出,淋淋漓漓地洇湿了被窝。

老阿婆却没敢睡着,这当口,只见她费劲地撑起身来,在枕头边摸索着。床的另一边,姐被捂住嘴巴,嗯嗯呀呀地舞手扎脚,拼了命地反抗,当兵的虽然伤了腿,可身强力壮,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哪是对手。姐挣扎了一阵,被那个兵揪了头发,把脑袋在床沿上‘嘭 嘭’地猛磕几下,再摁在被窝里,一边就把裤子扒了下来。

就在兵即将压上姐的身子之际,只听到‘哇’地一声惨叫,那兵往上一挣,接着一头栽下床去。此刻门被推开,男人举了油灯,赤了脚跑过来看动静。微弱的油灯下,那兵,一手捂着后腰,撅了个光屁股在地下打滚,一注暗红色的血从他指缝里淋漓渗出来。床上,阿婆篷了一头白发,敞着怀,两挂干瘪的奶子如布袋般耷拉着,左手巍颤颤地撑了身子,右手赫然是一把带血的剪刀。

女人接着撞进门来,见了地上的景象,先是呆了半晌,再是发疯似地蹦跳起来,照了地下的兵一阵猛踹,脚脚都落在那条伤腿和腰眼:叫你这个畜牲糟蹋咱闺女,叫你这个畜牲糟蹋。。。。。。一边踹一边哭,那兵光着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一声都不吭。

踹了一阵,又想起闺女,忙去察看。姐已经提上了裤子,蓬了头,羞愧欲死,正趴在被窝上哭泣,看到女人过来,愈加伤心,和阿婆娘亲拥在一起抱头大哭。

男人手足无措地举了油灯,呆呆地看着女人们哭成一团,欲慰无词。无人留意到地下那个兵,于暗影中俯伏爬行,两只手和一条腿并用,渐渐地向门外挪去,像一条潜行的蛇,悄无声息,一寸一寸地在人眼皮底下滑过去。

只有他看见了,大叫一声:他跑了,他要去拿枪。

 

多年后,他一直听见自己在黑夜中这一声叫喊,眼前浮起那个兵赤身裸体地在地上爬行,那个兵也许想逃脱这家人即将对他施行的惩罚,也许是受伤的剧痛和赤裸的羞耻感使他想找个地方藏匿起来,也许他本能的求生感告诉他越快离开这儿越好。也许,他入房强奸不成,腰里又挨了一剪刀,疼痛难忍之下恶向胆边生,只想挣扎着爬到搁着枪的堂屋,一旦他拿枪在手,这间屋子里五个人都难活命。

小小的孩子却看见了,那一声叫喊全凭感到危险的直觉。

屋里另外四人全惊跳起来,女人第一个跃起,扑到门边抓住那兵的一只脚,一面回头向男人叫喊:别让他出去,快来帮手,快。。。。。。

男人只犹豫了一下,也扑过去抓住兵的另一条腿,两人使出劲把那个躯体向屋里拖。那个兵死命地挣扎,腿乱蹬乱踢,手使劲抠住门框。衣冠不整的姐也顾不得了羞耻,光着脚下地,操起一把小板凳,狠命砸那兵抠在门框上的指头。

那兵被他们合力拖进屋,因为在地上挣扎,嘴巴也磕破了,看起来很狰狞的一副面相。他被扔在床下,眼闭着,大口地喘气。

老阿婆对姐说:去,去柴房拿绳子,那种捆柴的细麻绳。

绳子拿来了后,阿婆对男人说:把他的脚绑住,别让他再跑了。

都盯着男人,他却踌躇着:这合适吗。。。。。。?磨磨蹭蹭地不肯上前。女人在他腰里推了一把:死样的,你不去,不成叫咱一个妇道人家去缚了这只光鸡吗?

男人一想果然如此,但还是嘀咕道:怎么会弄成这样?不是说好了明天就走,洋钱也收了。。。。。。话还没说完,面门上挨了兵的狠狠一脚,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

那个兵趁机想跃起来,但是腰里和腿上的伤使得他一个趔趄又跌倒在地上,当他再次想撑起来时,后脑勺上狠狠地挨了一记小板凳,一下子软了下去,醒过神来的男人,一面擦着鼻血,一面七手八脚地在女人的帮助下把兵的手脚都绑上。

对着那个直挺挺躺在地下的兵,男人和女人都没了主意,接下来怎么办?男人说去镇公所叫人吧。女人说镇公所来人又如何?男人说要告他个私闯民宅,意图不轨。女人嗤之以鼻:那又怎的?镇公所的人能拿他怎么办?这年头,乱兵就是爷。还不是前门进去后脚就放了,只怕他转眼又回来寻仇。男人一个劲儿地抓搔头皮,只会一口接一口地叹气,一点主意也没有。

地上那个躯体又蠕动起来,全家人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男人在那个兵的身边蹲下,放软了口气说:你看,小老总,咱这么做也实在是没办法,你如果肯高抬贵手的话,咱这就放了你的绳索。。。。。。

那个兵突然睁开眼睛,放出凶光来:妈的巴子。你敢不放!你还敢缚住老子?你死定了,你他妈的一家都死定了。老子的兄弟们马上就会寻了来。到时看老子如何收拾你们这窝王八蛋,兄弟们先排了队把你丫头给奸了,再满门抄斩,上好刺刀,挑了你们一家大小,一个都跑不掉。

男人被吓住了,哀求道:小老总,你歇歇怒,真是咱的不对,咱这就放开绳索,还帮你治伤,咱。。。。。。

说着,就去解绑着手腕的绳索。

老阿婆在床上大喊一声:慢着。

全家人都盯着阿婆,只听到她说:这个死鬼是做得出来的。放了他,祸事即刻上门。我一个老太婆,死了也没什么,只是这两个孩子。。。。。。

男人停了手,哭出来似的问道:老祖宗吆,那你叫咱怎么办呢?

老阿婆摇着头:没退路啰。从他进屋那一刻,就没退路啰。

屋里像死一般地沉寂。

女人醒转过来:娘说得对!放了他,咱家就没活路了。

男人急了:那你说怎么办?养他一辈子?还是杀了他?

女人说:或者是。。。。。。他杀咱们全家。

男人摇头说:不至于吧,当兵也都是苦人家的孩子,刚才是说说气话罢了,不至于这么狠心的。

女人一根指头戳到男人的额上:哪见过你这种迂夫子的,开门引进了条狼,亲闺女差一点就被这个畜牲强奸了,人家摆明了要你全家的命,还亏你想出种种藉口来为他开脱。这年头还见得少吗?光天化日之下,镇南的老林家的闺女被乱兵糟蹋了,跳了井。她娘老子就阻挡一下,那些杀千刀的用枪托把脚都打断。哪个敢说一声?三浔庄东头的孤儿寡母被乱兵杀死在屋里,到今天还查访不到凶手。这些乱兵,不是人,一个个比恶鬼还坏,什么心狠手辣的事情做不出来?我可把话说在这里;今天有他没咱。有咱就没他。

男人硬起脖项:胡说。杀人是犯法的。

女人一句顶过去:情愿犯法,也要保全两个孩子。到时我去抵命好了。

男人伸出指头点着女人说:你要不是疯了?一个女人家,信口雌黄地说杀人?人是这么轻易能杀嘛?没了王法。

女人一愣,突然跳起脚来:王法管个屁!真有王法的话也不会弄到今天了。说着,冷不防地从阿婆手里抢过剪刀,扑过去对着地下那个躯体就是一阵猛戳,嘴里叫道:叫你奸咱闺女!叫你奸咱闺女。。。。。。

手起刀落,鲜血飞溅。他全身毛发炸起,蜷在阿婆身后。姐也赶紧掩了脸,男人急忙去拉,但此刻女人力大无穷,好容易才把她从那个兵身上拖开,只见喉间已戳出一个大洞,血不断地涌出来。

那个兵的手在身后被缚住,只得蜷缩了身子,在地下蠕动,不断地咳嗽,血沫子喷溅出来。男人情急之下,扯下身上的褂子给兵止血。那个兵咳了一阵,大喘着气对男人说:老乡,痛啊。救救俺,俺家里还有六十老母,痛啊,俺不想死啊。

男人苦了个脸叹气道:唉。怎么弄成这样,早点走不是没事嘛。小老总,你忍忍,我这就去拿药,我那屋里还有些三七和红花,专门止血的,你等等。。。。。。男人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

翻箱倒柜地找出那些药,回来时却发现门在里面被插上了,无论他怎么砰砰地拍门,怎么低声劝说高声威胁,屋里就是不开。隔了薄薄的门板,听得房里面噪杂声一片,有闷闷地喘息声,压低的叫喊声,剧烈的咳嗽声,脚蹬地的踢踏声,突然发出孩子受惊的尖叫声。完了,完了!他眼前金星乱冒,一口气换不过来,脚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门前。

良久,门轴‘叽呀’响了一声,抬起头,一道油灯光透出来。他一激灵,跳起身来冲进房内,先闻到一股冲鼻的屎尿臭味血腥味,低头一看,那具躺在地下的躯体血迹斑斑,身下一摊黄色的水迹,而脖子里绕了一根柴房里拿来的细麻绳,赤裸的身体中央,那尘根,却撅得笔直,看起来极为突兀。死人的那张脸已经发紫,扭曲一团,牙齿暴出,紧咬嘴唇,眼却大张着,茫然地盯着屋梁。女人披头散发,蹲在地下,浑身像发寒战似的嗦嗦发抖。床上,姐弟俩缩在老阿婆身后,像两只受惊骇的鸡雏,见他进来,姐先哇地哭出声,甩脱阿婆的搂抱,跳下床逃出门去。

阿婆很平静地对女人说:把阿弟带出去,作孽,这么小的孩子也招劫了。

 

门一关,老阿婆对男人说:人是我弄死的,不关你女人的事,你去镇公所叫人来吧。

男人的脊骨似被抽去,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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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十化十 回复 悄悄话 每个字都看的心惊胆战地…
佛心 回复 悄悄话 画面感超强!就似看电影
猫姨 回复 悄悄话 那個男人,唯唯喏喏,愚笨膽怯,就会对自己女人凶悍
每天都是好晴天 回复 悄悄话 中国千万别再乱了,这是乱世中小老百姓的生活。小兵也是来自老百姓。
穿高跟鞋的猫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揪心!那个男人,唯唯喏喏,愚笨胆怯,都想踹他一脚!
猫姨 回复 悄悄话 最窝囊就是这家男人所谓顶梁柱
颐和园 回复 悄悄话 穿黑色军服的国军?
依稀可见的梦 回复 悄悄话 多么善良的男主人,读完想到好心没好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兵是国军还是共军抑或是日军?已不重要了,人性中阴暗狠毒凶残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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