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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了千山万水,我是一只孤独的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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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故事4(懦夫)

(2015-10-12 19:36:04) 下一个

四.懦夫

转眼到了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干校的公厕出现了反动标语。县公安局把我们这些“可教育好的子女”找去挨个排查。年仅九岁的我被带到分局的一间小屋,先让我在一张纸上写毛主席万岁,再在另一张纸上写打倒刘少奇。我那时自认为我的字很好, 就工工整整的按他们的要求写了,但没听到我期待的夸奖。他们拿了字条出去了一会,回来就问:公厕的反动标语是你写的吧?我虽然傻了点,但这种事还是知道利害的。否认的结果,招来了审问我的两个人(一个军人和一个警察)的拍桌子跟吼叫。连吓带委屈,我也哭喊起来。但由于小时哭坏了嗓子, 喊不过他们。我想我的辩解他们是听不见也不想听的,但他们的话我是声声入耳的:你哭什么? 你哭证明你心里有鬼!(什么逻辑嘛,不哭才真人小鬼大了呢),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这么顽固, 面皮黑,心也黑(这都什么干部呀,还带人身攻击的)。我们找你来,是掌握了充分证据的(得,还板上钉钉了,要是有人往我身上栽钱该多好啊),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我现在最恨人说这句话)。你今天不承认,明天把你交给革命群众,你知道革命群众最恨反对毛主席的人,那时他们不把你打成肉泥才怪(多恐怖的恐吓,但有效!因为我知道太多的被“群众”打死的人)。

对恃了5 个小时,已经夜里12 点了,他俩轮流吃夜宵和睡觉,让我这九岁的小姑娘坐在那,咽着口水反省罪行。

凌晨4 点的时候,我真的困的不行了,我也觉得出来,他俩掐死我的心都有了。我问他们,是不是我承认了,就让我回去睡觉。他们脸上的如释重负,九岁的我都看的明明白白。

他们让我写认罪书,交代写反动标语的时间,地点和内容。我只想赶紧去睡觉,就胡乱编,还想,对不上榫子,该知道不是我干的了。普天之下,无奇不有,天下其它的神奇之事我没见过,但这次神奇令我至今都觉得神奇!一件我根本就没干过的事情,时间,地点,位置和内容,竟全撞对了!关键是那笔迹竟也是我的!(这手气要是用来买lottery,我不是亿万富翁也该是千万富翁了吧?)怎么可能呢?后来我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过场,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哪用什么事实呢。

我签完字,画完押,以为他们会送我回去睡觉,那军代表很温和的对我说: 你表现的很好,现在告诉我,是谁指使你写的呢?

我的睡意顿时全消,我根本就没写过,哪来的指使人呢?我说没有指使人,是我自己瞎写着玩儿的。军代表说,不可能吧,你那么聪明,眼睛都会说话,怎么干这么傻的事。他一夸我,我就有点晕晕乎乎的了:是呀,我这么聪明,怎么会让别人指使呢,我是觉得我爸爸被打成右派,我们家生活不好了,所以我恨毛主席,想打倒他。(我觉得这个理由编的非常不错,以至我时常恍惚,我是不是真的写过那些标语)。军代表说: 不是吧,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班主席,大队长。肯定是有人指使的。我心里那个屈呀,我承认写反标,就已经够可恨的了,再拽上一个指使人,我缺不缺德呀。可不说出指使人,他们肯定不会让我去睡觉。我想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就说: 我告诉你们实话吧,我根本就没写!

可想而知的屋里炸了营,那军代表把我从凳子上薅起来,又墩回去。牙巴骨咬的叭叭响(他还真生气了,是他冤枉我呀,凭什么他那么愤怒?)。警察一边劝阻他,一边冷冷地对我说:你这个小反革命(已经定性了)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们这么苦口婆心的拯救你,你不识趣,只好把你交给革命群众了。

我好像说了很多,什么我是毛主席的好孩子啦,我热爱共产党,毛主席啦,我母亲常教导我,是共产党毛主席给了我们幸福生活,我怎么会写反动标语呢?又对抗了两个多小时,窗外已现鱼肚白。而我也进入半昏迷状态,吼叫,拍桌子声,不绝于耳,求生的本能让我想到了出卖我的父亲。

对不起啊,父亲,五七年您就摔过一回,如今又栽在女儿的陷害中,谁让我是右派子女呢,他们不叮我叮谁呢?

我承认完是父亲指使的后,以为可以回家了。但他们仍不善罢甘休,诱逼我承认是我母亲指使的。我的理智又苏醒了一下,第二次翻供,但这次只扛了半个小时,他们说什么我就都点头了。

两个警察把我送回家,告诉我父母不许打我,就离开了。母亲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我说话没有,栽到床上就睡着了。我是前一天晚7:00 被警察带走,第二天早晨7:00 送回。12 个小时,鋳成了一件改变我一生的大错。

当天父母就被五花大绑的从家里抓走,十天后,地区召开万人大会,母亲是主斗,父亲是陪绑,我在台下有个小会场,父母在台上挨批, 我在台下挨唾。母亲以现行反革命罪立即送往监狱,父亲是地富反坏右,押往牛棚。母亲在监狱吃了一年的窝头及蒸窝头水煮白菜;父亲被他挚爱的学生打聋了一只耳朵;我和弟弟没有了生活来源,全靠邻居馊汤剩饭的接济。弟弟瘦的只剩下一把排骨,人送外号:搓板。有时手里有一分钱,就到糖果店买一分钱三个糖豆,给弟弟一颗,其余两颗用手纸包好,一天给弟弟一颗。有时自己也馋的不行,就舔一下,再给弟弟。那时没有的确良,都是二角七一尺的棉布做的衣服,膝盖,屁股,袖肘破了,我就找了些破布头缝补。不同颜色的布,及不同颜色的线,到下半年,我和弟弟就都穿着五彩衣了。母亲从监狱回来,带我去照了张像,脖子和脑袋一边长。

由于我的懦弱,令我家陷入深重的灾难中。当父母分别从监狱和牛棚回来后,没有对我说一句埋怨的话。父亲在听我复述先诬陷他,后为了不诬陷母亲又扛了半小时时,苦笑道: 好闺女,爸爸不怪你。但我知道他多少有些心酸,母亲在女儿的心目中,比他这个父亲重。

他们没有怪我,但我一生都在谴责自己。

我四岁识字,六岁读书,九岁时,已读过《高玉宝》,《欧阳海之歌》《红岩》《烈火金刚》。。。等小说,那时书很少,只要有书,我就抓在手里读,同学的家长经常揶揄我:装模作样的,看的懂吗。而吃饭看书的习惯,至今也没改过来。

高玉宝,欧阳海,江姐等人是我心中的范儿。可在现实里,只是一夜没睡觉,就将自己的父母出卖 了。这我才知道,英雄真的很难做的。但叛徒也不容易,因为叛徒要受严重的心理折磨。我到现在都问自己,一个连自己的父母都会诬陷的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原来我一直想做个英雄,有了叛变的经历,英雄做不成了,就努力去做个好人,最起码做个让父母满意 的人。

回城后,我努力读书(在几百个同级中,门门功课第一,身兼四门课代表。不过这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那时没人读书,矬子里的将军罢了),拼命做家务(挑水,买粮买菜买煤,生火做饭,照看弟弟),不要任何女孩喜欢的奢侈品,不逛商场,不串门,不议人长短,所有人都羡慕我父母,怎么有这么懂事的女儿。他们那里知道,我这是以负疚的心情在赎罪呢。

父母一直都在安慰我,说不是我的责任。不论我承认与否,他们都要被揪斗的,只是逼我承认,他们会更容易下手罢了。我父还说,这要是在国外,威逼少年儿童,本身就是犯法的(看我老爸,都这点儿了,还提法不法的,那时中国是红彤彤一片,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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