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海角

,写我真情,写我本意。没有别的念头,只想留下一点痕迹供后代们借鉴,让他们了解,原来我们这一代是怎样地生活,怎样地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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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子滩,一九七零年的冬天 穆迅

(2021-08-16 22:22:12) 下一个

没过几天,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哗哗地吵了整晚。可是早上起来却蓝天如洗,阳光灿烂。

早饭后,萧水、沈胖被叫到连部,西排房前的空地已聚集了一些同学,都是些身强体壮、喜爱运动的伙伴。

连长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红色帽徽领章鲜艳透亮,合身的军裤勾勒出那强健肌肉的漂亮弧线。他身后跟着三排长。

在三排长的口令下,学生们排队成行。

“嘿!小伙子们!”连长骨碌着眼睛,打量着每一位:“想不想开荤?”

“想!”小蔡脱口而出。

“哈哈……”大伙轰地笑起来。小蔡这才明白过来,开荤的另一层意思,顿时臊的脸通红。

连长憋住笑,故作严肃说:“都是书生呆子,想象力别太丰富!做和尚才没几天,就胡思乱想。我说是的出公差。”

出公差?学生们一时摸不着头脑,全愣在那儿。

“别怕。”连长解释道:“没让你们去打苏修。只要能跑会跳就行。每人拿根棒子,出发!”

那个年月,大学生伙食标准一个月十五块五。匀着点儿,天天能吃到肉丝,肉片什么的。到了部队,按战士标准,装甲兵每天四毛五分。照理与大学生标准相差不多。可实际上却差多了。大米白面还是有的。菜就只有素的了。要想给肚子里灌点油水,不靠爹不靠娘,全靠毛主席的教导:自力更生。除了养鸡、养羊、养猪外,还要返回原始社会,出门捕鱼、打猎。

今儿个就是去打猎。下了一整夜的雨。苇子滩的水涨起来了,平时干干的草地现已被水淹到没脚脖子深,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地响,且十分吃力。人是如此,兔子也一样。

小伙子们出了营房,一踏进芦苇荡,连长立刻变了样,眼睛亮了,话也多了。他找到一片开阔地,站在最高的土岗上环视四周,他彷佛又回到了训练战场。他点燃烟斗叼在嘴里,命令学生们散开来,踢着水,尽量发出最大的响声。这是一个打草惊蛇的伎俩,本来就被水淹得心神不定的兔子听到突如其来的趟水声更是吓晕了头,连忙不假思索地拔腿就跑。它没想到,往常的旱地软草,它可以一眨眼地跑得无影无踪,人类绝对望尘莫及。可眼下水没草根,跑起来有阻力,且有水声伴随,人们很容易就发现兔子的踪影。接下来就看谁有耐力了。兔子趟着水速度极受影响,也不能长久,加上人们群起而攻之,围追堵截,兔子连惊带吓,不一会儿便精疲力尽,四脚不听使唤了。再碰上个手脚利索的后生,一棒子打下去,不死也得昏。

萧水他们照着连长的命令,相互保持距离,扇形排开,用脚划拉着水,盯着水面仔细搜索。

突然一只被惊起的兔子踩着一连串的白色水花,飞窜逃亡。学生们几乎同时喊了起来,几十条光溜肉肉的长腿在水面上“扑通,扑通”地狂跳,朝那串串白色水花围去,顿时水面激起的水珠子四处飞溅,颗颗映着蓝天晶晶莹莹地闪闪发光。那串白色水花不断地改变方向,可惜总是甩不掉后面那群“饿狼”。不一会儿,白色水花减慢了速度,“饿狼”们却跳得更欢了,撵得更快了,有人几乎踩到了那串白色水花。“打呀!用棒子打呀!”三排长急叫。最前面小蔡这才想起手里的棒子,忙不迭地抡圆了砸下去。“啪”的一声,水花迸起,却没了兔子。当人们正迟疑着,说时迟,那时快,白色水花又突然激起来,且更快地向前窜。“操!”小蔡恼怒地骂一声,一步跃上,棒子转轮似地劈下去。这回他看到成果了。兔子在水中痉挛着,水波颤抖。

“乌啦————”同学们欢呼。

“不要扎堆儿!”连长喊道:“三人一组,分开找!”

喊是这样喊,学生们见了兔子,早忘了连长的指挥。水花一浅起便一窝蜂地追上。气的连长在岗子上跺脚发火:“还有组织性不?命令当饭吃啦!”嚷嚷了一会儿他忽然明白,现在他手下的不是士兵,而是一群自由散漫惯了的大学生。于是他低声骂了一句:“这帮子土匪!” 平下气将烟叶仔细填满烟斗,吱吱地抽起来,眯着眼睛默默地看着这群不听话的学生。

一会儿,黄蜂一样的学生围着一只兔子又追赶起来。兔子大概觉得学生那边突围无望,竟朝着连长这边冲来。连长不慌不忙捡起棍子摆了个投枪手姿势,瞄了瞄提前量,“嗖”的一声,棍子标枪般的直向兔子飞去,不偏不倚正插中水花顶端棕色身体。水花飞散了一下,接着又恢复成一条线。不过此时的兔子明显减低了速度,变得一瘸一瘸。接下来疯狂的学生轻易地追上,一顿乱棒,兔子四脚朝天。

沈胖提溜着兔子耳朵,兴奋的嚷嚷:“连长!神枪手喂!绝活!震了嘿!”

“什么震了嘿?”三排长不懂。

“就是盖了帽了。”

“啥啥?”三排长更不懂了。

学生们哈哈笑起来

“就是棒极了。”萧水急忙解释。

三排长咧着大嘴还是不明白:“说啥呢?”

苇子滩一时间成了人们欢腾的杀戮游乐场。兔子一只接一只地成了棒下的冤魂。学生们被这不曾想像的轻易到手激发得更加亢奋起来。兔子是前仆后继地逃亡着。人可是原班人马,没有新生员换班。头一次的兴奋毫无节制地发泄出去,没多久,再好的体力也像电池般地消耗殆尽。看着眼前逃命的兔子,渐渐地有点儿力不从心了。

学生们扎堆撵兔子,其实还有一层心理。众人在一起做同一件事情就有偷懒的机会,跑累了,站着歇会儿,并不影响大局,反正还有人在追。两三个人追兔子落伍一个,剩下两人干这事就有点儿吃力。萧水一开始还按着连长的命令拉了两同学成一组。没多一会儿那两个同学似乎明白了什么,追着追着就混到大群里了。害得萧水眼看着兔子撒欢跑,只好一人孤军奋战。

萧水追逐这只兔子已有两支香烟的功夫了,相互之间的距离既没扩大,也没缩小。兔子当然想逃得远远儿的,躲过这灭顶之灾。只是一个上午的大逃亡,四脚已不大听使唤了,草上飞的那股劲儿逐渐蜕变为跌跌撞撞的“醉汉”。而萧水其实跟兔子差不多,两条腿虽长,步子却越迈越像倒蒜瓣似地乱了方寸。长时间的趟水,两眼开始冒金星,嘴巴张得大大的象只跑累了的狗哈哈大喘气。前面的兔子放慢了脚步,窜两下停一下,最后索性蹲在那里不动了,只有胸脯急剧地起伏。而萧水艰难地移到伸手能够着兔子的距离时,却也耗尽了气力,不想再迈一步。他用棍子撑住身体,呼哧呼哧嘴里拉着风箱,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呼唤:“抓,抓,抓住它……”。奇妙的画面凝固了,兔子,萧水谁也无力改变现状,近在咫尺地僵持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秒,两秒,三秒……突然萧水背后爆发出一声长啸,一条黝黑的背影越过萧水扑向兔子。“轰隆”一阵水花翻腾,萧水才看清那人是三排长。可等他水淋淋站起身子,两手却空空如也。

“咦?兔子呢?”三排长抹去脸上的水,四下张望。

萧水仍伏在棍子上,喘着气左右搜寻。水面渐渐恢复平静,就是没有兔子,难道它飞了?

已没有眼冒金星的萧水视力开始敏感起来,余光中感到三排长身后不远的水面上有一异样的灰白颜色飘抖着。萧水偏过头抬了抬下巴:“那是什么?”

三排长回转身子弯腰从水里拎出那灰白东西。哈!原来就是它!此时兔子已没了生气,任由三排长攥住后腿倒挂着。它的心脏经受不起三排长的惊吓,在它用尽最后的力气跳离危险时崩裂了。

厨房里终于飘出肉的香味。飞奔的兔子变成了一块块馋人的大肉。

小蔡没有吃,说想起活蹦乱跳的兔子让他打成那种惨样,他吃不下。说这话时,薄薄的单眼皮不断地眨着。

“鱼你吃不吃?”连长歪着头看着他。

“那还可以。”小蔡垂下眼睛,怯怯地说:“别让我杀。”

“过两天,我带你去摸鱼。”连长安慰道,并拍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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