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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的故事

(2023-03-04 06:07:21) 下一个

老师的故事

 

最近读完了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我的天才女友》,并囫囵吞枣地看了根据前三部小说创作的电视剧。书中描述女主人公埃莱娜(Elena)和她的小学老师奥利维罗(Oliviero)的故事令人回味令人沉思。

四四年出生于平民家庭的小女孩埃莱娜,凭借自己执着的个性和聪慧,完成学业并成功地实现了自身的阶层跃迁。小学老师奥利维罗则以当年简单生硬的教学法给平民社区的孩子们开蒙,并激励家长们支持子女的教育和升学。当年的“师道尊严”是对学生们的要求,“师权天授”则是老师对学生教育的(高于家长们)绝对发言权。彼时的意大利和中国教育体制基本相似,只要完成高等教育,阶层跃迁便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的中学班主任彭老师(四三年生)和埃莱娜的年龄相近。出身于一个开明和殷实的家庭,因为小时聪明伶俐,五岁便跟着年长的姐姐一块儿上学。五四年升初中,是班上年龄最小的一个小姑娘。五七年初中毕业,五八年考入矿专,六零年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被留校任教,六一年左右在师范学院进修语文教学后开始教师生涯。

联想到我们这一代的基础教育,始于文革开始终于文革结束。上学成为托儿所的延续,学校教育理念全面变革,知识启蒙被边缘化。九年的基础教育的结果是贫乏残缺的知识结构和机械僵化的思维方式。每个学生都坚信自己的阶层崇高正确,知识教育彻底失去了它的存在意义。因为时代的局限,教师从来没有机会和学生们讨论个人成长和未来理想这些关于人生的基本问题。没有学生去了解老师的故事,更让学生们失去了一个身边最重要的人生榜样,因为彼时的教师身上的榜样力量和应有的崇高尊严已经被彻底的异化了。当年的人生道路仅有上山下乡,未来理想仅是回城务工。我的中学同学,不论是插队还是留城,大多数都毫无悬念地成为无产阶级的接班人。凭借少得可怜的智力资源,在后来的数十年,用汗水来实现自己阶层跃迁的理想,来弥补当年没有好好读书的终生遗憾。

埃莱娜师范学院毕业后即从事文学创作,结婚成家生子,并成为女权运动的践行者和社会活动家。对同学师长的了解,对学校社会的认知,使得埃莱娜的青年时期顺利地实现了她的人生理想和社会地位跃迁的第一步。彭老师大概是六十年代初结婚,有三个孩子。七十年代由矿专转入第十九工程处子弟中学,也就是当年的市第四十八中学。当我们升入初中时,彭老师第一次出任班主任。后来,八十年代担任教务主任,直至九八年退休。

由于小学期间我便已经读完三国西游红楼梦,中学时彭老师的语文课则是我感觉最轻松的课程。中学的语文课不再是对知识的吸纳和积累,而是通过大量的课外阅读,学会体验中文的魅力,培养自己的文学情趣品味和爱好。性格中的几分忧郁可以使人对一切事物的认知在更多的层面去体会和反应,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感知的细腻。我对诗歌的喜爱则是源于参与在彭老师带领下的课外文艺活动。在语文课堂上,作为班上最小的学生,我永远是个不出头露面的小男孩。从老师在语文教学实践中我体会到了文字的力量。文字不再是单纯的表达工具,而是彰显文字背后人的素质、追求、情绪和情感。其实,如果说教师的责任在于教书育人,那么教书容易育人极难,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中学时段青春焕发,此时开蒙为时晚矣。我的中学同学大多荒废了这三年的时间,知识积累没有得到应有的进展,迷茫中从上山下乡开始走向社会,把人生的第一步迈向泥潭。

埃莱娜和她的老师接触很多。她的每一个选择几乎都是老师的决定或者是在老师影响下的唯一选项。其中小学老师奥利维罗对她的影响是重要深远的。我和彭老师的接触不多。数十年已经过去,印象深刻的有三次交往。第一次是初二语文课上私下玩玩具时被老师抓个正着。彼时片刻的尴尬和窘迫,是如此突然如此强烈,仿佛做了弥天恶事。其景其情使人铭心刻骨,始知何为敬畏。第二次是中学毕业九年后的一次聚会。同学们围坐在老师身边,向大家汇报各自的婚姻家庭和工作。当时我已经硕士毕业并交友订婚,在同学面前试图尽量地保持低调,在老师面前则是尽可能表现委婉。彼时,感恩之心用任何语言表达都是苍白的。第三次是毕业四十二年以后的同学聚会。此次则是大家围坐在老师周围,由老师娓娓道来,以一位智慧长者语言,讲述她自己的人生故事。这段讲述其实正是我们当年缺失的一堂课。老师的每一句话,都是与在座每一位同学进行心灵交流,心有灵犀者,这堂人生理想课便被弥补回来,尽管是晚了近半个世纪。

 

我父母亲和彭老师的接触也不少。文革后期,因为离开机关到南台门诊部做地段巡诊医生,母亲对彭老师家境了解一些,加上她是我的班主任老师,自然有亲近感,交往中也客气有加。一次巡医访问后,彭老师竟称母亲(姓单)为“单姨”,令母亲有些局促不安,赶紧劝阻。想来她们之间一定很谈得来。在毕业后数十年中,每次暑寒假期间不免到老师那里去问候一下。尽管不想到老师那里去打扰,但每次都是母亲“邂逅”老师并“通知”她我将去拜访她。那个时候我还是喜欢低调的,我知道学校和老师们为我感到自豪,但我从来没有回到母校去看望老师们。老师对自己的关爱和教育,和我对老师的感恩之心,都随着与老师之间的距离的存在,变得更加深刻和久远。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距离产生美。

当年,做好教学同时还要政治上进,有理由相信,老师做出巨大的付出和牺牲。那个年代,所有的人都在拼命工作争强进步,那是一种饱含压抑的狂热。每个人为此付出的代价使得任何回报都饱含着难言的苦涩。老师晚年皈依耶稣,又何尝不是对一生奋斗做出的一个新的评价和一种深刻的觉悟。无不令人肃颜起敬。我从教近三十年,每次见到学生的家庭事业的成功,我都会为学生们感到高兴和自豪,同时也从未认为那些成功是我的赠予。人生不易前行坎坷,作为教师,我的作用与每个学生的奋斗和付出相比较是微不足道的,因为教书是一种充满着理想主义的奉献。因奉献而做出任何牺牲都会为(成功的或失败的)人生覆盖上一层悲剧的面纱。

 

2022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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