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国五台山

积德 包荒 断恶 修善 求福 造命
正文

《风波》新编 - 祝诸位新年开心!

(2016-12-27 14:29:31) 下一个

风波

的土场上,太阳渐渐的收了他通黄的光线了。场边靠棕榈树叶,干巴巴的才喘过气来,几个花脚蚊子在下面哼着飞舞。面家的烟突里,逐渐减少了炊烟,女人孩子们都在自己门口的土场上泼些水,放下小桌子和矮凳;人知道,这已经是晚饭的时候了。

老人男人坐在矮凳上,摇着大芭蕉扇闲谈,孩子飞也似的跑,或者蹲在棕榈树下赌玩石子。女人端出乌黑的茶鸡蛋雪白的米饭,热蓬蓬冒烟。里驶过文人的酒船,文豪见了,大发诗兴,说,“无思无虑,这真是家乐呵!”

但文豪的话有些不合事实,就因为他们没有听到九斤老太的话。这时候,九斤老太正在大怒,拿破芭蕉扇敲着凳脚说:

我活到十九岁了,头顶都平且秃了,活够了,不愿意眼见这些败家相,——还是死的好。岸上这么大地方不够住么?竟要花银子去南塘里填几个土丘,是显摆银子多么?何况南塘是公塘!

伊的左邻水7妹这时候刚好听到九斤老太的碎碎念。水7妹小名6斤,自打扎双角的小丫头时起就很不屑九斤老太,动辄骂伊“这老不死的!”长大些闲庭嫂常常劝伊姑娘家就算非得骂人也还是不用粗口的好。水7妹虽听了闲庭嫂的劝,竟改不掉口直的脾性。本想骂一句“变态啊!”话到嘴边又改成当下正时髦的织网语“B.T.A!”。

九斤老太虽然高寿,耳朵却还不很聋,但也没有听懂水7妹的织网语,仍旧自己说,“南塘是公塘!”

这渔庄的习惯有点特别,女人生下孩子,多喜欢用秤称了轻重,便用斤数当作小名。九斤老太年轻时不学无术,收废纸为生,也取巧地从收来的旧书报上剪一些刀枪剑戟的画片片,汇成小本本,卖给不懂事的男娃儿们,日子倒也得过且过。近些年织网一族壮大,网来 的知识新快准,九斤老太的剪报本儿也就无人过问了。迫于生计,九斤老太便花了一大笔良心托赵七爷引荐入了一个专门跟庄里人别扭的帮会:每天只需要碎碎念,说一通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帮会便定期悄悄地把一种很科技的合成米给伊寄去。据消息人士考探,合成米的包装大致有三种:或者蓝红的底加一个齿轮状的白日,或者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的星星加条条。最晦气的一种包装是纯白的底当中一大团暗红的血污,像极了女人每月用过的***。尽管包装不同,却都印有一个统一的标记:一只很cute卡通形象的哈巴狗。

合成米虽腥,却可以果腹,也似乎来的容易,竟吸引了一批游手好闲的混混们。但很快发现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简单 – 需昧了良心,背了祖宗,最要命的是需忍受庄里人的口水浴,故此能挺下去的混混并不多。帮会里蟲隐虿现,蛆生蝇灭,鲜有九斤老太这么能持久的,就因为九斤老太自有伊的生存法门:碰上糊涂装明白,碰上明白装糊涂! 躲不过了便装聋做瞎。

九斤老太右邻闲庭这时正捧着饭篮走到桌边,便将饭篮在桌上一摔,轻蔑的说,“你老人家又这么说了。南塘自祖上起,就属咱庄子的,什么时候变公塘了,你这是吃了人家多少合成米才会说出这种昧良心的的昏话来?“

南塘是公塘!”九斤老太遇了闲庭嫂,赶紧装聋做瞎,碎碎念。

闲庭嫂是庄上大家都喜欢的人物,并不只是因为人长得好看,更因为脑子好使,嘴巧,又正直。命好嫁了庄上的大户人家,每日无需为生计费心。除了购物美容外,有的是闲,便常常到塘前空场上戏弄前来挑衅的帮会的混混们,鲜有失手。

庄上的男人们大多忙于生计,闷声赚银子,养家建业,鲜有闲庭嫂那么多的闲。饭后却都喜欢捏着酒杯,来塘前欣赏闲庭嫂们骂战混混。看个乐,也适时出手相助。

闲庭嫂这时忽然看见庄西头的七斤从小巷口转出,便移了方向,对他打招呼道,“七斤弟,今天这么早收工了么?“

七斤虽然住在村,却早有些飞黄腾达的意思。他早已不再打鱼,每日驾船布网,去南塘里专找黑老大的黑船。黑老大是东塘对岸的一霸,祖上曾经阔过,不可一世,横过螃蟹。可惜猫生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黑老大这一茬,欠了庄上当家的上少东家一屁股债,空有老大的名,却已是破落户了。可是心不死,常常派黑船去南塘转悠,往塘里放一些倒灶的玩意儿,七斤曾无意中网上来一个,砸开一看,里面竟是上好的红铜 – 庄里人做炭火锅的上上佳材料!财迷七斤立刻疯了似的每日追着黑船屁股捞红铜 – 这在七斤的父辈八斤的年代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那时黑老大的爹黑老老大可是真的惹不起! 七斤敢这么无赖,其实是少东家在给他撑腰。少东家是有胆识的人。直觉里事情不会是红铜这么简单,于是叫手下的卫队派船远跟在七斤后面,一是检查七斤网上来的捞什子,再也是护着七斤。少东家吩咐:黑老大的混混敢对七斤造次,就给我拿了,踩了首尾,往臭里揍! 卫队的兵们于是磨拳搓掌,故意把指关节压得啪啪响好让黑船上的混混们听到。混混们只有气疯的份,报给黑老大,黑老大出息到竟然像小P孩过家家过恼了赌气般地说,

让他们留着好了,咱家有的是!”

七斤一手捏着象牙嘴白铜斗六尺多长的湘妃竹烟管,低着头,慢慢地走来,坐在矮凳上。

南塘是公塘!”九斤老太说。

七斤慢慢地抬起头来,叹一口气说,“黄毛要做黑老大了。”

闲庭嫂呆了一刻,忽而恍然大悟的道,“他做老大又如何,时装店和美容店不是也照开不误么!”

七斤又叹一口气,说,“黄毛似乎对庄里人不敬。”

他若是敬庄里人,就会给我们女人们多派些折扣券么?”

黄毛是铁公鸡,且对女人尤其不敬,断不会派折扣券给女人们的。”

你怎么知道呢?”闲庭嫂有些着急,赶忙的问。

咸亨酒店里的人说的。”

闲庭嫂这时从直觉上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因为咸亨酒店是消息及谣言灵通的所在。不过伊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折扣券虽不用白不用,没了也照样过。所以很快镇定下来,招呼娃子们吃饭去了。

太阳收尽了他最末的光线了,水面暗暗地回复过凉气来;土场上一片碗筷声响,人人的脊梁上又都吐出汗粒。闲庭嫂偶然抬起头,透过棕榈树叶,看见又矮又胖的赵七爷正从独木桥上走来,而且穿着那件用合成米的包装袋拼起来的的长衫

赵七爷是东塘塘之交腰子岛上的咸亨酒店的主人,又是这三十里方圆以内的出色人物兼学问家;因为有学问,所以又有些遗老的臭味。他有十多本金圣叹批评的《三国志》,时常坐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他不但能说出五虎将姓名,甚而至于还知道黄忠表字汉升和马超表字孟起。赵七爷常常叹息说,倘若赵子龙在世,天下便不会乱到这地步了。又抱怨人心之不古,需重振儒学!水7妹有一次顽心大发,想解剖一下赵七爷对儒学的造诣,便把赵七爷逼住,让他写出茴香豆的茴字的所有写法。赵七爷的脸憋成茶鸡蛋色,又变成水煮蛋色,在吞下几粒硝化甘油后,终于在沙地上拼出一个类似芹菜的芹字,却把草字头错成宝盖头了。水7妹从此便把赵七爷移到“不屑”的群里。

赵七爷被戳穿了底,竟无颜在咸亨酒店里呆了,便咬咬牙花掉几乎全部的良心加入了黑老大控股的专门跟渔庄别扭的帮会,也做到买办的级别。别的混混若想入帮会,先得贿赂赵七爷一大笔良心。

赵七爷虽与九斤老太一样都以合成米果腹,却不失遗老的臭味 – 一直对合成米包装袋上的很cute卡通形象的哈巴狗很气苦。曾经斗胆毕恭毕敬地给黑老大写了一封请愿书,求黑老大不要再在包装袋上印卡通狗,免得庄里人闲言碎语。万没想到黑老大竟然回复了,且是黑老大一惯的公文体 :

W.T.F, JUST SHUT UP AND EAT IT! /日,年(注:阿拉伯数字)“

赵七爷虽然有学问,但对洋文的造诣仅限于 J, Q, K, A 四个字母。虽然不解公文的指示,却看得明白阿拉伯数字的月/日,年 – 立即断定这是黑老大的真迹,因为只有尊贵的黑老大才会把年份跟日期反着写。

赵七爷将公文供在祖祠里,大哭到死去活来几十几回。族人拿了满瓶的硝化甘油陪了几天几夜,实在熬不住了,威胁他说再闹下去就把硝化甘油全扔塘里去!赵七爷这才消停,花了一大笔良心请人将公文精框细裱,恭恭敬敬地供奉起来。

闲庭嫂眼睛好,早望见今天的赵七爷又穿上了那件合成米袋拼成的长衫。赵七爷的这件合成米袋的长衫,轻易是不常穿的,三年以来,只穿过两次:


 

一次是黑老大派两艘大船来南塘踢塘子,想逼停少东家填塘。不想少东家不吃这一套,铁了心要修理黑老大,三虎将派到南塘,约好以“借东风”为号,要把两艘大船全部沉塘。黑老大见势不妙,溜了!大船开得竟比水耗子都快。

第二次是空心蟹坐了腰子岛的女岛主。腰子岛因形似猪腰子而得名,本是庄上的属岛,但因黑老大暗地里使坏,岛民们一直跟庄上过不去。新岛主姓蟹,识很多、很多字,洋文的造诣更几乎是赵七爷6.5倍 – 因为伊年轻时有时竟背得出全部26个字母! 因为会洋文,便很不屑岛上的见识只有猪腰子那么大的男人们,赌气不嫁至今,乃至从未怀过仔(? - 待考),色男人们便不怀好意地给伊起名“空心蟹”。伊不喜欢这个称呼,受每日所看的宫廷戏启发,改为”帝王蟹“ - 入戏甚深!

现在是赵七爷第三次穿这件合成米袋子的长衫了,这一定又是于他有庆,于他的仇家有殃了。

赵七爷一路走来,坐着吃饭的人都站起身,拿筷子点着自己的饭碗说,“七爷,请在我们这里用饭!”七爷也一路点头,说道“请请”,却一径走到闲庭嫂家的桌旁。不敢直视闲庭嫂,低头细细的研究他们的饭菜。

赵七爷当初经营咸亨酒店时,曾发布消息说庄上民不聊生,连茶鸡蛋都吃不上! 庄上的男人们听了,都苦笑一下闷头喝酒。女人计较,闲庭嫂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机会来了,自然不忘挖苦赵七爷道,”七爷,这真的是不好意思-小娃子们太坏,只把帝王蟹腿吃光,茶鸡蛋却是只吃了蛋清,蛋黄都偷偷地藏蛋壳里了。你若是不嫌,不妨将就着吃些剩下的茶鸡蛋黄,味道总好过合成米伐?“

赵七爷听到闲庭嫂们吃帝王蟹,几乎昏死过去。幸亏看见了饭桌上硕大的空的蟹腿,才顿悟闲庭嫂们尚未吃掉女岛主!却大吃二惊:一惊庄上竟连茶鸡蛋都吃腻了;二惊”帝王蟹“却真有此物 ?!- 在赵七爷的知识里,帝王蟹不过是《山海经》里的一个传说罢了。

好香的茶鸡蛋,——听到了风声了么?”赵七爷定了定神,质问七斤。并不敢回闲庭嫂的话。

黄毛要做黑老大了。”七斤说。

那却是真的!而且,帝王。。蟹。。刚刚给黄毛请安了。”七爷说到这里,声色忽然严厉起来

七斤虽然是红铜的脑袋却也知道黑老大们向来是不见腰子岛岛主的 - 因为名份不够。但觉得有学问的七爷这么说,事情自然非常重大,似乎不能再捞红铜了,便仿佛受了死刑宣告似的,耳朵里嗡的一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南塘是公塘,——”九斤老太正在不平,趁这机会,便对赵七爷说,“现在的毛,只是连虫虫都不敢碰了。从前的毛,这样的么?我活到十九岁了,活够了。从前的毛是——整匹的红缎子裹头,拖下去,拖下去,一直拖到脚跟;王爷是黄缎子,拖下去,黄缎子;红缎子,黄缎子,想打谁就打谁——我活够了,十九岁了。头顶都平且秃了。

赵七爷这时的脸已经兴奋成茶鸡蛋色,“大兵是就要到的,今晚就要开战!!!你可知道,这回保驾的是轧中三之大帅。轧中三之大帅就是三岛上的三寸丁的后代,他一支八蛇矛,就有万夫不当之勇,谁能抵挡他”他两手同时捏起空拳,仿佛握着无形的蛇矛模样,向闲庭嫂抢进几步威胁道,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你能抵挡他么!”

闲庭嫂的知识,更胜在护肤品方面,对于打打杀杀的消息虽然向来无甚兴趣,却也知道轧中三之大帅就是上次率两艘大船来踢塘的那个。更知道大帅一听”借东风“便把舵交给二副,自己躲到船舱里一堆准备宰了做寿司庆功的乌龟里面逃命去了。

胜败也在轧中三之的掌控之中么?”闲庭嫂坏坏地笑问。

赵七爷的脸从茶鸡蛋色变成水煮蛋色,不敢接话,通过人丛,忽然转入棕榈树后,嘀咕道“你能抵挡他么!”跨上独木桥,扬长去了。

七爷走好,小心手上的水烟袋,don't burn the bridge behind you!闲庭嫂又坏笑道。

赵七爷不知闲庭嫂说的是洋文,当然不解其意,竟以为伊用的是娘家吴侬软语。

村人们呆呆站着,心里计算,都觉得自己确乎抵不住轧中三之大帅,因此也决定七斤便要没有性命。七斤既然黑老大的规矩,想起他往常对人谈论捞红铜的时候,就不该含着长烟管显出那般骄傲模样,所以对七斤的犯,也觉得有些畅快。他们也仿佛想发些议论,却又觉得没有什么议论可发。嗡嗡的一阵乱嚷,蚊子都撞过赤膊身子,闯到棕榈树下去做市;他们也就慢慢地走散回家,关上门去睡觉。闲庭嫂咕哝着,也收了家伙和桌子矮凳回家,关上门敷面膜了。

七斤将红铜拿回家里,坐在门槛上吸烟;但非常忧愁,忘却了吸烟,象牙嘴六尺多长湘妃竹烟管的白铜斗里的火光,渐渐发黑了。他心里但觉得事情似乎十分危急,也想想些方法,想些计画,但总是非常模糊,贯穿不得:“红铜呢红铜八蛇矛。南塘是公塘黄毛坐黑老大红铜须拿到铺里换银子。谁能抵挡他?。W.T.F!……”

第二日清晨,七斤依旧驾船布网追黑船,傍晚回到渔庄,又拿着六尺多长的白铜斗湘妃竹烟管和红铜回村。此后七斤虽然是照例日日进塘,但家景开始有些黯淡,因为黑船来得少了,况且捞上来的红铜成色一天不如一天,不能再做炭火锅,只能做痰盂了。7斤知道,这一定是黑老大家也没有好铜了。

过了十多日,七斤从咸亨酒店,看见闲庭嫂非常高兴,问说,“你在美容店里可听到些什么?”

没有听到些什么。”

轧中三之来了没有呢?”

派折扣券的人没有说。”

我想轧中三之一定是不会再开战了。我今天走过赵七爷的前,看见他又坐着念书了,也没有穿合成米袋子的长衫。”

........................”

你想,今晚不开战了罢?”

我想,不开战了罢。”

七斤和闲庭嫂所不知道的背景是,少东家听说了空心蟹给黑老大请安的事后不悦,吩咐飞虎队绕岛一圈,看个究竟也随便给空心蟹提个醒。其时空心蟹正模仿宫廷戏里打水仗的游戏,聚了一帮并不会水的娃子们在游泳池里玩冲浪,自娱自乐。飞虎队飞过,娃子们吓得全落水里了。还好空心蟹用爱发电,早在游泳池里亮起了一串红色警戒灯,严格限制娃子们只在浅水区玩,因此虽然娃子们不会水,倒也无人溺毙。

飞虎队汇报给少东家的分析是:等到空心蟹手下那些娃子们会冲浪了,庄里的高速铁恐怕已经直通腰子岛了。少东家于是不再理睬,继续谋划更大的事。

现在的七斤,已不再捞红铜,改行去帮少东家填南塘。村人又都早给他相当的尊敬,相当的待遇了。渔庄虽然还不时有烦人的尘霾,但大家都过得充实 - 因为心里有盼头。到夏天,他们仍旧在自家门口的土场上吃饭;大家见了,都笑嘻嘻的招呼。九斤老太早已做过十大寿,仍然不平而且健康,却瘦了交关多,这是因为黄毛黑老大终于想通,不再注资帮会,九斤老太的合成米也自然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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