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之蝉
”西路蟬聲唱 南冠客思侵 那堪玄鬢影 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 風多響易沉 無人信高潔，谁为表余心？！“一千三百年前，骆宾王含冤入狱，写下如此流传千古的名诗；如今我身逢其遇，实录亲经，以为后车之鉴。
正文
住篇莫郡警察局和看守中心（“莫狱”）在同一座长条型的二层建筑中，位于莫镇中心，四通发达：北面面对联邦办公楼区，包括联邦法院和FBI，东面为莫镇的唯一主 街，南面是高速公路，西面是莫郡政府和法庭建筑群。莫狱的囚人住在十二个囚区(cell block)里： 十个正式囚区，两个解毒区(Detox Area)， 一个男用，一个女用，顾名思义，这些解毒囚区是用来临时关押酗酒和吸毒的囚人的，经常呕吐遍地，气味难闻。解毒区在一楼，紧挨着录入处，旁边就是臭名昭著 的“自杀笼子”，关于此笼，我下面会有详细介绍。一个囚区约可容纳三十个囚人。囚区一般大同小异, 大的囚区为十六间囚室, 小的囚区如我所在的第八囚区为十间囚室。一般囚室为两人编制, 约7.5平方米，内部设施外表光滑，不能移动，也不能拴系任何东西，防止囚人自杀。房内一张铁板桌，两侧两张铁板凳，皆焊在墙上；对面是上下两层钢制的铁 板床, 是的, 我用的是正确的表达, 铁板床, 坚硬而冰冷的铁板床。床长约一米八，宽约七十五公分，全漆成深灰绿色。卧具嘛，狱方只提供一个塑料垫子，7公分厚，和一条薄棉毯，仅此而已。囚室靠门口有 一套焊死在地板上的不锈钢抽水马桶连洗脸盆，马桶的开关是个按钮，位于侧面。没有水龙头，只有一个微型向上，类似饮水器的喷头，这里出的水洗漱饮用全靠它。水有很强的漂白粉味儿，刚喝的时候无法下咽，但长了也就适应了。喷头的两侧是两个按钮：一是冷一是热，按住才出水，不按没水。如此设计实际应用上有问题，囚人洗手洗脸的时候很不方便，因为总要有一只手按着按钮水才能出来！尤其是一只手洗脸，这真是个技术性很高的活儿：先用一只手将脸打湿，再用一只手打湿肥皂，再用两手摩擦肥皂，再用两手涂肥皂，洗脸，最后一手按钮，一手接清水洗脸，再换手等等，每人就这样练就了单手洗脸功！马桶上的墙上有一面已经模 糊不清的不锈钢板权作镜子：没有玻璃镜子，怕囚人打碎用来做凶器自残或残人。镜子的右面有个巴掌大小的长方形钢质装置，上面有几排小孔：这就是扬声器与收 音器，下面有个按 钮，按住就可以与控制塔通话，而狱方亦可以随时通过这个装置监听囚室里的任何动静。这个收音器极灵敏，甚至可以接听到囚人的耳语！过去有囚人因此中招，所 说之话被录下音来作为呈堂证据而输了官司的。室内所有设备包括顶上灯箱都焊入天花板内，以此严防囚人自杀自残。有些大的囚区如囚禁女犯的第七囚区有三床的 囚室, 即囚室中靠一边墙上铆进两层铁板床, 另一侧的墙上只有一层铁板床。莫狱中常有人满为患的时候, 两床的囚室要塞进三人, 那个不幸的第三者就要睡在水泥地上，狭小的囚室自然变得拥挤不堪。
莫 狱的规矩每日三次点人头点名：早八点，下午四点，午夜十二点。点名的时候囚人必须回到他的囚室，听到狱卒念到自己的名字时要大声答“到”，没有狱卒的认可 是不能自由活动的。午夜十二点，点名验明正身后，狱卒要亲手关门，随着“砰”的一声，囚人们便被关在这水泥囚笼中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晨六点早饭时放出 来。这种将囚人锁在囚室里，不准出来的方式英文叫＂Lockdown"，中文直译为＂落锁＂，意译为＂关禁闭＂，夜里落锁是正常狱规，但白天落锁就是紧急 程序，往往是个惩罚措施了。实际上，莫狱对囚人最常见的惩戒就是禁闭。一般是三天，这意味着在长达72小时的时间里，被禁闭的囚人要在斗室内吃喝拉撒睡。 自由世界的看官们一定觉得那样很难过，但对狱中的囚人们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因为由一点小事，如没能及时打扫干净囚室地面，或点名时答道的声音小了点，或 多看了狱卒一眼，囚人都会招致禁闭的待遇，而且任何级别的狱卒都可以关囚人禁闭，不用请示及记录，结果就是禁闭被滥用，监区中总是有不幸的囚人被关在这＂ 狱中之狱＂中。囚室的铁门有双重控制，电动的由控制塔遥控，另外门外有插销，需要时可手动锁起。此门锁有些像普通人家的碰锁，一带就锁上，但打开却需要控 制塔的警员了。谈起被关在铁门铁栏之中，狱中着实最常见的, 也最多见的, 最不厌其烦的设置就是门, 大大小小的门, 绝大多数是侧滑的钢门。从最外面到囚区至少要过五道门，所有门都是电动，由监控中心遥控，连狱卒都没有钥匙。每道门上有两个摄像头：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任何人想进出，必须仰视，正脸面对摄像头，验明正身，这样监控中心的警员才能打开钢门，但规矩是一次只能开一道门。如果要穿越3道门，那就对不起，耐心 点，一道一道门过，每次都要重复验脸的程序。这都是为了怕犯人逃跑越狱。我在的囚区有两个滑门, 一个面向监控塔, 一个连通到隔壁的女囚第七囚区，自然后者永远关闭。有一次某夜凌晨四点左右, 不知是操纵失灵, 还是电脑出错, 所有囚室囚门与滑门突然全都打开, 胆大的囚人们, 如＂黑人＂等竟溜出囚室, 站在通向女囚区的滑门向女囚区观望, 另外一些胆子大的囚人居然向女囚们喊话！那晚不知有多少牢门敞开, 也不知通向外面的牢门是否大开。跑过这些滑门, 逃出这个肮脏的地狱, 奔向自由世界的欲望在那晚缠绕了我很久。牢门大开有大约十分钟, 到处可见奔忙的狱卒们。 最终牢门被这些手忙脚乱的家伙们关闭，此时天都快亮了。大家为这出开门的闹剧笑了很久，但没有一个囚人真正逃脱，大概＂逃犯就地正法＂(shoot on site)的狱规对每一个想逃的囚人都是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
莫狱囚室里还值得一提的是抽水马桶，吸力强劲, 按钮按下后的瞬间冲水如野马奔腾而下，水流轰鸣之声震耳欲聋，声音大到一屋马桶抽水, 整个囚区可闻, 更别提在室中之人。冲水时清醒的人们要停止谈话, 因为马桶的巨响使近在咫尺的人们不闻其声, 而熟睡的人会活活从梦中惊醒。故而我与我的室友“陆战队”有如此一个约定: 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我们俩有一个睡着, 则另一个大小便后就暂且不冲水, 以免惊醒另一个。 关于马桶, 还要提的是当我们被关禁闭（lockdown）的时候, 24小时之内, 大小便则都要在室友面前解决, 尤其是大便, 我刚开始的时候非常难为情, 实在无法当室友面大方便，但时间一长, 关禁闭关的多了，则有些习以为常了。 一般的解决方法是一人坐在马桶上大便, 另一人则以薄毯蒙头面壁, 鼻中塞入纸团, 对出恭之声之味充耳充鼻不闻不嗅，这其中滋味只有我们这些曾经的囚人知道。在此地狱般的地方，斯文与礼貌必须退位给本能的需求了。 马桶是囚人的”垃圾处理厂”, 各种东西, 包括食物与烟丝的包装纸, 废纸，违禁物品等等, 只要能团捏成半个拳头大小，估摸着能通过马桶中央的孔, 则扔进马桶，按纽按下, 轰然一声, 即冲得干干净净。刚开始的时候，根据我在文明自由世界中的经验, 我还担心这种垃圾处理法会堵塞下水处理系统，但很明显, 莫狱的下水处理系统很是结实耐用, 从未有人听说莫狱的下水道堵塞过, 真是奇迹。
莫狱的每个人都知道, 在一楼的解毒区有几个臭名昭著的冰窖, 其中最著名的是113和115囚室。据估算, 室内的温度最多不超过摄氏5度, 而被置于其中的人往往是被剥光所有衣物, 手脚被钢链锁镣在水泥筑就的”床”上, 一日一夜即使是硬汉也会被冻垮：这就是高大美国民主制度阴影下的真实故事。很多强悍的囚人都曾遭受过这种待遇, 其中很多又恰被我所熟识, 诸如TB，五月莓等，每每谈起置身＂冰室＂，这些平时嘻嘻哈哈的强人们神情都为之黯然。但于所有监室中, 最令人难过的, 最高级的＂特号享受＂， 就算是笼子了。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钢笼, 位于＂录入区”，两米见方，其中空空无物，惟有沿笼子的一侧为一长条水泥台，宽仅容一人：此为＂床＂也。钢笼的顶高三米，上有一架摄像头。在水泥床边有两 条焊接固定在水泥地板上的发锈钢链，有鸭蛋粗细，焊成铁链的钢条也有成人食指般厚重。这是固定犯人的戒具，铁链子们的另一端则铐着水泥床上形容枯槁的囚 人。此为防备犯人自杀的＂自杀笼＂。因为位置明显，处于录入区中心，狱卒进进出出，时时可见，再加上顶上的摄像头，笼中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狱方的＂天 眼＂，毫无隐私可言。笼子四面透风，屋顶上炽亮的灯光从不熄灭，一天二十四小时人流不断，因而寒冷而无眠。笼中没有洗浴与如厕设备，笼中人要办这些事则需 要狱卒打开铁笼，戴上手铐脚镣，打开录入区与醒酒区的滑门，拖着整个几磅重的戒具， 迈过随地而眠的酒鬼们和他们的排泄物，才能走到醒酒区唯一的一个马桶和其上的淋浴喷头：这对囚人和狱方都是比较麻烦的事，故而不到万不得已，狱卒是不愿意 放笼中人出来活动的，这样关在笼子里与其说是种保护措施，不如说是惩罚。笼中人整天处于聚光灯与监视下，隐私尽露，吃喝拉撒睡全赖别人指挥，人身尊严荡然 无存。这也是囚人们闻＂笼＂色变的原因。想来我差一点＂住进＂笼子，因为负责我案子的FBI探员曾专门打电话到看守所，要求狱方将我置笼48小时，美 其名曰＂防自杀保护措施＂。只是因为笼中已放置了个三命在身的杀人嫌犯，再加上我因极度震惊而外显木讷，因而只是在笼边地上躺了三个小时就被打发进了正式 囚区，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在笼中关押最久的是TP，长达五个月，其间不准使用刮胡 刀和理发, 须发长皆半尺，似鬼非人。下面隆重介绍一下我＂住＂了快一年的囚区。整个囚区为不规则的长方形, 两层复式结构，上下两层各五间囚室, 上下层之间由铁梯台阶相连。 通向走廊的钢滑门两侧是大幅的透明钢化玻璃, 走廊的对面则是监控中心北塔的监控室。装着单向透明玻璃的监控室中，24／7，总有狱卒在监视着囚区内的犯人们。囚区内一层的囚室, 编号以”2” 开头, 二层的编号以”3”开头。我的囚室”303”在二层, 囚室外面有条宽约一米半的走廊, 从走廊的一端到另一端约十米长, 来回走一圈是二十米, 八十个这样的来回是一千六百米, 即一英里。在这条走廊上我每日至少要走上半英里, 即四十个来回。我利用这来回行走锻炼我这久被关押的双腿, 再有利用这行走的独处时间思考问题, 或轻轻吟唱赞美上帝的歌, 如此一来我会暂时忘记自己是在水泥钢铁牢笼之中，心中得到的平静真是好得无法用言语表达。很多囚人朋友们都与我在此漫步过，交谈过，从他们口中我也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的趣闻与黑幕。
囚区内有一个监视镜头, 24小时开通, 面向整个囚区, 囚人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录像, 并由在中心监控塔中的狱卒们24小时严密监控。高悬的镜头下为两部如公共电话亭似的电话, 有拨号盘，但无投币之处。这就是囚人们与外界的唯一沟通工具， 找亲人, 找律师, 均由此电话完成。但记住，狱方有权对此电话监听与录音，也可以被用作呈堂证据，因而囚人一般都互相提醒讲话小心。这个电话只能打对方付费电话, 电话费高得惊人，10分钟美国国内电话就要25美金，想来仅此项就给莫郡带来一笔巨额收入。这是又一宗狱方对囚人赤裸裸的剥削，但也只是全豹的一斑。莫狱以高出市价数倍的价格卖给囚人们日常必需品如纸, 笔, 方便面, 糖果与香烟等等，这不知压榨赚取了囚人们多少金钱。囚人们管这种剥削叫“高速公路抢劫”, 痛骂抢劫他们的无耻的政府! 所谓民主自由，法律平等，无罪直至证明有罪的根本原则荡然无存。
囚 区一层有大约4X10米的活动区, 中间由一个廊柱隔开, 廊柱两侧有两套连着四个圆凳的铁圆桌。 此桌凳被铆钉钉在水泥地板上, 涂着斑驳的灰漆, 这就是人们打牌, 下棋的地方. 整个活动区作日间(day room), 靠墙的一边离地约一米五的地方有个铁架, 上有一台17 吋的彩色电视，这电视虽只有十几个有线台, 但被囚人们视为宝贝, 更被某些狱中强人视为禁脔，囚人也常常因为对不同频道节目的选择, 电视声音的大小, 而发生冲突, 一般为言语, 亦有发生肢体冲突的。在日间的另一端有一个狭小的由白瓷砖铺就的角落, 有一个喷嘴 和两个按钮: 一为冷, 一为热. 这就是洗澡间，大小仅容一人。我们的第八囚区很幸运, 有一道肮脏的塑料浴帘遮挡在浴间口, 给在其中洗浴的囚人留一些隐私，因为监视摄像头正对着这个角落！不仅监视的狱卒, 走过的囚人们不用太注意也能看到洗浴囚人的裸体。每想起这周围囚人们身背的指控, 尤其是那些背负着同性犯罪罪名的囚人, 每次入浴我都不禁全身起一层鸡皮疙瘩。
看 官也许要问：莫狱有没有放风呀？回答是基本没有。我关在莫狱十个月，只有两次到监区外活动。这个活动的场地位于莫狱的一楼，为半个篮球场大，顶上露天，但 为铁丝网封顶，而四周的围墙有8米高，滑溜溜的水泥墙，除了壁虎，恐怕没有什么生物能爬出去，更别提人了。一面的墙上有个金属圈，地上有个瘪皮球，这就是 体育器材了。经过严密搜身，一次只有8个人能进到这＂天井＂中来，时间15分钟，一秒也不多给。我们这些囚人们，被囚禁，恐惧，羞辱，压抑，自惭，自责， 吸烟以及狱中的＂美食＂折磨地面有菜色，虚弱不堪，一般投不了几个篮球就早已腰酸腿软，气喘如牛了。于是在这宝贵15分钟的大部时间里，一行着橘色囚服的 人们往往席地围坐，眼巴巴望着那被铁丝网隔绝的蓝蓝的天空，贪婪地呼吸着室外的空气，尽情嗅闻着这自由的味道。每当此时，全身沐浴在这多难得的温润的阳光里，我心中恍惚，像在做梦，不敢相信我还在经历这梦魇般的牢狱之灾，努力想创造梦幻的奇迹，祈祷有山崩，地震或洪水爆发，冲垮这莫狱钢筋水泥的牢笼，这样我好自由地逃出。
提一个小小的建议，能不能多分几段呀，一大段大段的，岁数大了，有点花眼：）
祝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