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说,“妈咪,我们能做什么呢?谢里亚的妈妈能做什么呢?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真真说完回到自己卧室里。
婉怡在厨房里,机械地洗菜,切菜,炒菜,刚才真真的那几句话“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达到的”“我们能做什么呢?”在她心里上来下去翻腾着,象车间里不停歇的轰隆隆的机器声。
外国人在美国混生活,不是要比人家本国人更优秀更勤劳才能被信任吗?
婉怡有些明白了,真真虽然没有明说她的沮丧,但是她讲的这几件事情,比如不公平被对待甚至感觉被歧视,比如父母离婚都对她造成了伤害,在她善良美好的内心蒙上了一层可触摸却看不透的纱。婉怡记起她和真真同龄的年纪,那时的她,学习很紧张,不像真真有计算机,消息灵通,除了学习基本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所处的环境比真真单纯简单多了。
“所以,真真无路可逃,无人诉说,只有割伤了自己来发泄。”婉怡这样想着,眉头紧蹙,低头时,看见案板上一片殷弘,原来是手被刀切了,出了很多血,血在她面前晕染着,在一片白纸上晕染着,渐渐地染到了她的心上;此时,她看到了真真手臂上的血,和她眼里的泪,不不,那不是泪,因为她是红的,是血,女儿眼里流出的是血。
她的血,女儿的血,顿时包绕了她瘦弱的身体,她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旁边又没有支撑她的东西,于是,她的身子慢慢地向地上倒了下去,她记得,在倒下之前,她在心里弱弱地哭泣着叹了一声。
许久,她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四肢贴着厨房冰冷的瓷砖地面,手上伤口周围的血已经变成暗褐色,那么,她是摔倒了。她活动了四肢,还好,都能动,她怕自己骨折。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漉漉的,想必是出了很多虚汗。
她知道自己身上没有多少气力,但她还是双手撑着地面爬了起来,不能让女儿看到,给她再添乱了。当父母的,不能给她帮助,反而给她添乱!她心里哀嚎了一声,便泪眼朦胧。随即又意识到是做饭的时候,不是哭的时候,现在连哭的时间和精力都没有了,也再不能让女儿看到自己的眼泪甚至悲伤,于是把眼泪憋了回去,用水龙头的水冲了出血的指头,继续做饭。
饭做好了,婉怡喊着女儿来吃饭,声音清脆,满面笑容。
真真看到满桌子的菜,心情好了起来,“妈咪,这么多菜?咱俩怎么吃得完?”
婉怡一脸温柔,“妈做的菜,营养好,不让咱们长肥肉,让咱们长muscle (肌肉)。有了muscle就什么都不怕了!”婉怡指的是精神上的muscle,希望真真能够听明白。
“好的,妈咪!我要长muscle !”真真还帮妈妈夹了菜。
也许,真真懂得妈咪话里的话了?
婉怡问女儿,“真真,你想和凯特玩吗?可以约一下?”婉怡问女儿,记得自己当年好多知心话是和闺蜜讲的,所以她一直以为朋友很重要。父母的意见小孩子不听,但是朋友的话他们却很在意,(peer influence)朋友的影响至关重要。
“我没有心情见朋友,我就想一个人悄悄地呆着。”
婉怡一想女儿孤零零地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舔食心上的伤口,一片心碎。
她曾经想过带女儿去看医生,但是觉得真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伤自己的事,又有些犹豫不决。
“真真,那妈妈做你的好朋友,行吗?”婉怡握住女儿的手,眼睛突然一亮,“你想要什么?比如说你想要一个狗狗?对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狗狗吗?咱们今天就买一个!”
真真曾经说过,长大了一个人生活的时候,要买一只狗。她听好几个孩子提起过他们美好的愿望,不给孩子买狗,着实有些残忍;而现在,迫在眉睫。
“真的?妈咪不嫌狗狗脏了?不担心狗狗掉毛把家里弄脏了?”真真寂静的双眸一下子活了起来,犹如夏天芬芳多姿的花瓣儿。
这句话问的妈妈有些脸红了,婉怡笑着说,“为了宝贝女儿,妈妈不会那么有洁癖了!再说,我们可以多给狗狗洗澡的。”
“妈咪,太好了!我爱你!我爱你!”真真站了起来,环抱了妈咪的脖子,在妈咪脸上吻了几口,口水都留在了妈咪的脸上。女儿的身体暖烘烘地围着她,象冬天里的火炉,冒着蓝色的焰火,婉怡的周身渐渐跟着暖了起来。
“好!你去洗把脸,妈咪也打扮一下,咱们马上就去宠物店!”婉怡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干脆泼辣过。
“妈咪,咱们买个聪明的,不掉毛的小狗狗,我看Yorkie, poodle就可以,8到10磅。”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经常研究啊!”真真自豪地说。
“快去打扮去吧!”婉怡推了一把女儿,心里有些埋怨自己没有帮着女儿完成小小的心愿,中国人在美国养狗的不多,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小时候没养过,有些惧怕,有些不知所措。还好,现在还不算晚,不晚。
真真欢呼雀跃着冲进了厕所去抹粉底,画眼线,眉毛,涂口红。婉怡听到从厕所里传来的歌声,自己也不由地兴奋起来。
真真的欢乐,也是当妈的欢乐。
宠物店里的狗狗很多,每个都好可爱,真真左挑右选,最后挑了一条白色的卷毛狗,抱着,便爱不释手,她们又去店里买了狗食,狗床,狗毯子,狗的饭盆,遛狗的绳子等装备。
真真坐在后座儿,狗狗坐在真真的膝盖上,真真紧紧地抱着她的宝贝儿,她们在一起那么温馨和谐。婉怡从后视镜里看着狗狗,黑黑的,圆圆的鼻头和一双眼睛,温顺的,聪明的,心被融化得片甲不留。
“妈咪,给狗狗叫什么名字呢?”
婉怡问,“你想叫她什么名字?”
“Daisy, Molly, Lucy? ”真真认真地歪着脑袋想,婉怡等着她。
“妈咪,Molly行吗?我觉得她很像Molly!”真真征求妈咪的意见。
“Molly?很好听啊!”婉怡也喜欢这个名字。
回到家后真真依旧抱着爱不释手,婉怡笑着调侃道,“你让它活动一会儿,你要把它抱出痱子来啦!”
狗狗挣脱了被束缚的怀抱,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探寻着全新的世界。母女俩一顿欢天喜地地忙活,把狗的小家布置了起来。
接着,就是训练Molly尿尿,上大便,但是Molly免不了会出意外,尿在地毯上,婉怡紧着用蒸汽吸尘器清理。狗狗的事情很多,婉怡和女儿忙着也快乐着。
往后的日子里,母女俩遛着Molly散步,Molly 不象年龄大的狗狗一样哼哧哼哧埋头走路,Molly不走直线,左闻闻,右嗅嗅,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于是她不断地探索着。
真真悉心照顾Molly,还不厌其烦地问妈妈,“妈咪,你说Molly可爱吗?”
“可爱!可爱极了 !Molly是最可爱的!”婉怡很笃定地说。真真眼里重新恢复了以前的光芒,透明通亮,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少女应有的颜色,红润而有光泽。
婉怡的女儿又快乐了起来,甚至一件小事儿也能让她高兴好久,不顺心的事儿也不会让她特别烦恼,因为她有了一个忠实的小狗朋友,她可以给它诉说心事;而妈妈,每每让她想起,脸上都能浮现出笑,她觉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爱她的妈妈----一个用中文腔调来讲英文的黄皮肤的亚洲妈妈。以前她会怕妈妈在人们面前讲话会让她尴尬,不希望妈妈来学校做志愿者,现在她不会了,妈妈很有智慧,一心一意为她好,她觉得妈妈很伟大。
在这个世界上,好多青少年心里都有个结,当他们压力太大的时候,就会走极端,当父母发现的时候,悲剧已酿成,一切都已然太迟,已然无法挽回了。婉怡只是庆幸自己这么早发现了这个结,帮女儿平安地解了这个结。
青春期的孩子,思想独立,想迎风翱翔,其实却因为羽翼未丰,最容易从高处狠狠地摔下,更可悲的是,等摔下来了,才意识到翅膀并没有那么坚硬。
长大,是个很复杂的过程。
婉怡只要真真平平安安的。爱是给予,不是攫取。她并不指望将来真真能给她养老,要是自己病入膏肓了,一根绳或一瓶药就解决问题了,美丽的她绝不会拖累自己的孩子,活得没有尊严。
转眼间暑假到了,真真已经是大孩子了,婉怡想着给真真找事情做,有的孩子去做志愿者,还有的孩子去麦当劳打工,挣零用钱,最主要的是积攒社会经验。
有一天她正好看见邻居家的瑞绸带着三个孩子和他们的狗散步,便上前搭讪。
“你好,瑞绸!”
“你好,婉怡!”
“你最近好吗?”
“我和杰克离婚了。”瑞绸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脸上一脸悲伤。
“我看见你们很好的呀,杰克经常跟孩子们一块儿玩。”
美国人有时会这样,前一天还说my wonderful wife(我的美好的妻子),第二天就有可能离婚。
“杰克这半年患上了biopolar,有时狂躁,有时沮丧,好像换了个人,性格变化很大,狂躁的时候就把我骂得一钱不值,孩子们都吓哭了,我没有办法,就跟他提出离婚。上星期他刚搬了出去,现在家里总算平静了。”
“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会这样!”婉怡连连惋惜。
“我想他是因为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得了自闭症,觉得无药可救变成这样子的。可是,我也发愁呢!”瑞绸苦笑笑,“大概,当母亲的更无法逃避吧?”
“那你怎么上班?”
“夏令营和托儿所都很贵,这几天我暂时请假,看能不能找个人带他们。”
婉怡笑了,“哎呀,我家Jessica正想找事情做呢,你看,她给你带孩子行不行?”
“那当然好啦!这样很方便,Jessica到我家来看孩子,我都不用送他们了!”瑞绸脸上一片晴天,一直为孩子的事儿发愁呢!
“正好我也不用开车送她!那行,我问问我女儿吧!”
瑞绸的眼光突然有些黯淡了下去,“只是我不能配她很多的钱,我付不起那么多,他们的爸爸挣不了几个钱,给的抚养费也不多,还要付房子贷款。”
婉怡想了一下,虽然面儿上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决定替女儿问一下工钱的事儿。
瑞绸说,“一小时五块钱我还付得起,再多了就不行了。我上八小时班,加上路上来回,一天得十个小时,一天就五十块,你看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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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不记得!成长也是充满了喜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