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海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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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季

(2013-01-23 15:12:48) 下一个
雪季 (小说)

庞静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十八日

又到了白雪皑皑的季节。午后,暖暖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穿过落地门窗布满了房间。周阿姨坐在书桌边捧着一杯热茶,盯视着对面那只茶杯飘出袅袅的热气,一缕一缕的气流在光线中穿越,没了踪迹。那只茶杯的主人刘莹莹是晚辈,曾经与女儿一同住在同一个监护人家中,也同在北京育才小学上学。 说莹莹是那时女儿最好的朋友,不如说女儿是莹莹的保护人。 坐在莹莹身边的男同学常常拿莹莹的铅笔橡皮。 做监护人的阿姨为此总批评莹莹不反抗。而莹莹被批评时总是低头不吭声。 女儿反却三番五次去老师那里告状。 文革中父母回国了,莹莹和女儿依然形影不离。 周阿姨也把莹莹跟女儿一样对待。尤其莹莹母亲去世之后, 她遇事都要来找周阿姨拿主意。 这不, 她刚刚离去。周阿姨看着散乱的热气在光线中寻觅着路经,叹息着自己的心绪也这般散乱:莹莹和女儿一样,从出世两个月就被送给监护人扶养,父母双双出国。孩子们从牙牙学语就失去了父母的呵护。虽说育才的老师们是全国能找到的最好的老师,可再好的老师也替代不了爸爸妈妈。对于孩子们,不知道他们幼小的心灵是否受过伤害,也不知道幼年时的寄人篱下会对日后成长有什么影响。老刘是为了什么呢? 他们父女怎么就生分了呢? 现在又是如此境地,怎么帮啊?

早年老刘夫妇和周阿姨夫妇一起在中国驻法国大使馆供职。文化大革命期间又被同时召回国,同时下放到江西五七干校。还幸亏回国下干校,十来岁的儿女们跟着一起去了干校,也算是和亲生的父母在一起过了一段平淡的日子。周阿姨不经意地喝了一口茶。茶还是热的,外面天空中不知何方飘来厚厚的云,周阿姨无奈地看着暖日慢慢地被灰色的云遮住了,雪花也开始悠然地四处飘落。文革之后复官复职,老刘夫妇和周阿姨一家成了近邻。莹莹结婚后搬走了。 周阿姨的女儿女婿也已经移居美国。 现在这个院子里见到的年轻人多半都是各家的保姆和小时工。 九零年代初莹莹离婚了。 但由于莹莹工作单位离这儿太远, 她只好一人租屋独居。没过两年老刘的妻子一个中风撒手人寰。 妈妈去世之后,莹莹回家的次数也少了。 周阿姨眼前浮着莹莹的身影。 她还是那样苍白纤弱,就像窗外的雪花轻飘飘的。

在江西五七干校的时候老刘正值壮年四十几岁,被分工养猪。那时候他身上还散发着从巴黎沾染的浪漫,喂母猪和小猪崽时不时都要流露几分温情。猪场里的一头新西兰进口的大公猪极为敏感,竟然对老刘心生妒意。大公猪为了教训老刘四处留情,趁他不备,狠狠地在他腿上咬了一口。那会儿,谢敏谢医生一边为老刘治伤,一边调侃他:到猪场还花心,惹得被公猪嫉妒,何苦呢。老刘痛得直冒冷汗,有口难辩。从干校回来后,谢医生也回到了部机关的卫生室。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刘和谢医生天天进出一个机关大门,却没机会碰面。直到那一天,老刘还没有从失去爱妻的惊愕中缓过神来,下班后他正往车站走,怱听身后有人叫老刘。回头一看是谢医生。谢医生也正准备回家。他们都已经双鬓挂霜,可眼中的彼此还似当年。俩人并肩一起走向汽车站。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老刘已经清楚谢医生的丈夫两年前去世。谢医生有一女儿和外孙女。女儿离婚了。谢医生与女儿外孙女同住。无巧不成书。 周阿姨双手捂着茶杯,心中感念着上苍:多好的一对,老天竟然安排如此的机缘巧合。话说回来,如果事事如愿,天底下哪还有那么多的故事。

周阿姨又想起了几年前那一幕。 那是一个无雪的冬季,也是这张书桌,莹莹也是坐在那张椅子上。周阿姨也是手捧一个茶杯。莹莹流着泪恳请周阿姨务必去劝劝爸爸,千万不能同意小保姆的全部条件。存款可以过户到小保姆名下,但是房产一定不能过户到她的名下。直到周阿姨点头答应做说客,莹莹才离去。那时候周阿姨就在琢磨:老刘这么儒雅,骨子里都浸着罗蔓蒂克,他怎么可能被一个乡下来的小保姆迷了心窍呢? 老刘妻子在世时他们从家政服务公司找到了这个安徽来的小保姆,一直让她住在家里,操持家务。从来没有把她当外人。以后莹莹上大学结婚成家。满打满算父母与莹莹一起过日子的时间不超过十年。而小保姆却已经和老刘生活了十几年。几年前,老刘诚心诚意追求谢医生。谢医生也答应了嫁给老刘。当年谢医生就觉得小保姆别扭。尤其老刘和小保姆互看彼此的时候,谢医生总是胃里冒着酸气,碍于年纪面子她只能尽力掩饰。 那会儿谢医生老是怀疑自己心眼小,为老不尊。 但是在领结婚证之前,谢医生还是忍不住与老刘商量,请老刘辞去家中小保姆,婚后再重新雇佣一个新的。当时周阿姨让莹莹帮忙去劝说爸爸,促成他和谢医生的婚事。可那会儿莹莹说小梅 (小保姆) 丢了工作就得回乡下,还是把她留在家里吧。 老刘从开始就不同意辞掉小保姆, 谢医生一人的意见没成气候,老刘和谢医生的缘分也断了。人不能老想着吃后悔药。 想到这里, 周阿姨遂起身去劝老刘。

那天门是小保姆开的。老刘戴着老花镜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虽是近邻,却很少串门。老刘猜到周阿姨无事不登三宝殿,为了谈话方便,他支使小保姆去街边药店为他买一瓶眼药水。看着小保姆穿戴出门,周阿姨开口明知故问: “你怎么没给她钱呢?” 老刘呵呵笑道: “我们都快成一家子了,我的钱都是她管。” 周阿姨装儍又接着问: “恭喜你了。 怎么没早递个信呢? 登记了没?什么时候办事?” “唉!好事多磨呦!” 老刘叹了口气接着说: “莹莹有意见,我正想请你帮忙劝劝呢。孩子也不容易,她的意见不能不考虑。”周阿姨立刻拾起老刘的话头抓住机会劝他听女儿意见。 “也是,身前身后就莹莹一个。从她出世我就没尽做父亲的责任。可话说回来,小梅照顾我也有十几年了,我已经这把年纪了,她比莹莹岁数还小几岁。人家肯嫁我这七十几岁的老头子,我还奢求什么呢?只是这房子、、、” 老刘顿住不肯往下说了。 “房子无论如何要留给莹莹。想想当年是咱们亏待孩子,让他们从小就过没爹没妈的日子。后来又小小年纪跟着咱们上干校。我那个女儿还行,身边有丈夫儿子又在美国定居。莹莹就一个人,真是苦。”周阿姨讲话不绕弯,老刘嗯啊地听着,心里闪现着当年莹莹细小的身影,无论寒暑,坐在西单闹巿边上一个街角,手握一把小铁锤,为四邻八舍补锅的情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跟随父母从干校返回北京后被街道办事处安排了这种工作。老刘夫妇没法子,只能用晚上时间教女儿读中文读法文。七七年高考莹莹也算争气,上了大学,甩掉了手中补锅的小铁锤。想到这里,老刘觉得自己名下的房子应该留给莹莹。 那回周阿姨的劝说有效,老刘和小保姆的婚事没成。

现在时间还早,可灰云遮着太阳,雪花飘着,四周都是灰蒙蒙的,倒像是傍晚时分了。冬天的天气就是这样泄气。周阿姨起身给茶杯里续了一些开水。茶杯中的热气又开始欢腾地缕缕冒出来了。今年老刘八十四岁了,得了膀胱癌。他的时日不多了。老刘家的门口现在天天都可见一个四十几岁的男人进出。刚才莹莹告诉周阿姨那是小梅的丈夫。现在家里的房产证和存折都在小梅手中。 爸爸为身后做了什么安排,莹莹全无所知。老刘正在病中,莹莹想问都找不到机会开口。 唉,都是一般年纪的女孩子,莹莹怎么事事都请别人出主意,怎么就缺了乡下小保姆那种心机呢。 这道题周阿姨解不开。 小保姆说刘叔叔病重,她一人照顾太过吃力,她丈夫白天在城外工程队工作,搬来与她同住,早晚也可帮忙照顾刘叔叔。如果老刘没有躺在医院里,事情也许还有转机。 可现在老刘已经住在医院里了,再回家的指望已经很渺茫了。莹莹现在只剩下了伤心失望。

周阿姨看着窗外无序飘落的雪花, 地面已经白了。 若杯中的丝缕热气能像午时暖日那样透出门窗,也许雪花落地之前就化了。莹莹的软弱无主意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由于后天缺少父母关爱所致? 莹莹离去前周阿姨告诉她走一步看一步吧,多去医院陪陪爸爸。 到了这个份儿上, 周阿姨真不知道如何帮助莹莹如何帮助老刘, 她也只能看着杯中的热气在杯子上方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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