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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

(2019-05-04 19:31:10) 下一个

 

又失眠了。近些年它老是无来由地出现,而且频率增加。

睡前,我特地服了镇静药,想保证能明早准时起床上班。但已是午夜,仍无睡意。幼时,大人为了让我们很快入睡,总是说,闭眼睡觉。那时闭上了眼,还真的就睡了。似乎闭眼刹那便能入睡。而现在,闭眼绝对不意味着入睡。而且闭眼好像是一种“焦灼”的开始。这种焦灼是用数数目,听音乐,有意识地全身放松都无济于事而引起的。

为了避免“焦灼”,我闭上眼睛设想自己漂浮在一个三面环山的湖面,湖水幽静碧蓝,身体轻如荡舟,慢慢驶向远方,无止境的远方,一个能让我入睡的远方......。

然而,大概只几分钟,我就飘离了湖面。飘到了少年时光。不知怎得,突然想起了父亲。想起我曾给父亲写过一封信。信的开头用了“亲爱的爸爸”。而父亲给我的回信,第一句话便是“以后写信只称呼爸爸,不要写亲爱的”。父亲是个旧派书生,“亲爱的”三个字对他来讲太浮躁了。

这时,父亲严肃的面孔,代替了我刻意想象的湖光山色。

接着,我又想到小时候家里的一把尺子。尺子是木制的,带有红色刻度。中间夹有一条薄的钢板。我们称它为“米尺”。平时,母亲用它为我们裁衣。父亲却用它做戒尺。

那时,我们姐弟三人,一人犯错,三人受罚。按长幼次序打手板。其实,大部分时间是我们每人都有错。

有次,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下午,在屋子的里间。一张能做三人的条凳在父亲的身后。太阳还没下山,斜着偷窥似地从窗帘边进来,无声地和父亲一同,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们。那次妹妹特别勇敢,她本该第二个挨打,但却很“仗义”地伸出左手说:“爸爸,你先打我吧”。她小手悬空着,小脸怯生生的。当时,父亲脸上绷着的威严,居然被妹妹惹得松动了。好像那次板子被免了。

想着想着,我笑了。

我又想到,家里有一个低矮的饭桌。紫红色的桌面由于常年的抹洗,已经退色。饭后,那也是我们的课业桌。我们坐的小凳子是墨绿色的,边角都已经磨的可看到木头的颜色。父亲家规严,要求我们食不言,寝不语。有次午餐太寂静,只有单调的吞食声。弟弟忍不住笑,被父亲一掌打飞了帽子。

当时我和妹妹看到弟弟的帽子飞到了靠墙的地上,也特别想笑,但又怕挨打,只是快速把饭扒到嘴里。后来那件事成了我们拿弟弟开心的笑料。

想着想着,我又笑了。

往事的闸门一打开,有点儿像水库开闸。我忘记了睡眠,也没了“焦灼”。

我又想到了那时的文革动乱。父母亲为了安全,规定我们不能随便出门,要在家里练毛笔字。为了父母亲高兴,我会把写的好看的张页放在上面,不好看的放在下面,等他们回来过目。结果这个“诡计”被母亲发现了。但是母亲却认为是妹妹所为。这件事许多年后与母亲闲聊时我才得知。可是当年母亲并未道破,只是妹妹在母亲心理被“冤枉”了许多年。或许妹妹也是这么做的,母亲只发现了她,而忽略了我,无从考究了。

更有一件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五十元钱”的事。

文革中有段时间,不是红卫兵,而是某些工厂里的工人打,砸,抢。

我家邻近的一个院子,是街对面一个工厂的工人宿舍。那时经常会看到一伙年轻人拿着棍子,走街串巷,骂骂咧咧。一天,母亲悄悄地让我换上一件内裤,内裤上缝着一个小袋子。母亲说,那里面缝有我家仅有的五十元钱。担心有人抄家,就让我穿在内裤里。还再三叮咛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母亲说的严肃,我也答应的认真。

然而,当天晚上我便告诉了妹妹。那时我大约十二,三岁,妹妹大约十来岁。我比母亲更严肃地告诉妹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妹妹答应的比我还认真。点头时连那两条小短辫都用力地向前弯曲。但是,她有没有再告诉弟弟,我不知道。小孩子大概是最不会保密的。

都说往事如烟,但在这万籁寂静的夜里,往事竟如此生动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们没有如烟的飘散,而是植根在我记忆长廊的那个时段。一旦某个相关的画面出现,其余地便急不可耐地伺机而出,好像它们都群居一起,玩耍一起,此时便也跳跃着,手拉手地来刷新我的记忆。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记忆。个人的记忆都是时代的一个具体画面。

忽然,想到早晨要上班,看看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上不成班了,起身打电话请假,才发现眼角有泪水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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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象牙塔好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迪儿' 的评论 : 谢谢迪尔。我读了你的古巴游记。写得真好。想请教你是如何改善睡眠的。希望不要费你太多时间。
象牙塔好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闲闲客' 的评论 : 谢谢闲闲客。失眠时脑子特活跃。
迪儿 回复 悄悄话 我也曾经失眠,后来通过自我调节改善很多。需要的话可以联系我。祝你好眠。
闲闲客 回复 悄悄话 希望你今晚可以睡好觉了,虽然失眠带出的故事也很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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