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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剩女》 (十一)

(2014-10-05 08:29:41) 下一个
焦 虑
母亲已经用电脑QQ的免费语音服务呼叫菁喆好几遍了。这个时间,是中国的早晨6点。

菁喆每周都得向母亲汇报一次学习、生活、交友情况。这个习惯是从小养成的,菁喆在青春期时,未能摆脱这个惯性,到美国后,定时向母亲汇报,已经不只是单纯的责任、义务和需要,还掺杂着亲情、隔着大洋的牵挂和嘱托。

这一年来,菁喆每次跟母亲QQ语音时,都像一个随时想拔腿就跑的逃犯,母亲每次问来问去就是那些事。母亲为什么总是那么饶有兴趣呢?她真想求母亲忘了每周一次的语音对话这回事,让自己好好放松甚至放纵一下,但她不敢。一到周末,她就温顺地守在电脑前,听母亲的教导。

“妈,实在不行,我就回国吧。简历投出去十几份了,至今没有哪家公司或机构痛痛快快地回复我。归结起来,就两个问题,一是没绿卡,就没人愿意给我工作签证;二是制药行业不景气,生物专业不好找工作。其实,不让我待在这儿,我还不想待呢,美国也不全都好,很多方面还不如中国。”菁喆试探着母亲的口风。

“既然美国不好,为什么有钱的、当官的家属和后代都往那边跑?现在连没权没势的也想办法移民,你学历高,已经在那里,就要抓住机会大展宏图,为咱女人争气,让咱老柳家光宗耀祖。妈不要求你像居里夫人那么伟大,但你至少要成为华人的榜样。妈相信你,你能做到!在妈的眼里,你一直是最优秀的,你可是美国的博士啊,在中国有多少美国博士我不知道,但在咱库尔勒石油城,你是独一份的。菁喆,你一定要把这杆红旗扛到底,而且要把骄傲的旗帜插上白宫。我天天都看报纸,了解美国的情况。不是有个中国女博士,到白宫担任什么职务了吗?”对于这些媒体刻意渲染过的报道,母亲过目不忘。

“妈,那是十几年前的事,而且她也只是白宫的实习生。今非昔比了。那时美国经济形势好,就业机会多,还没有这么多中国人如潮水般涌来。现在不一样了,美国的就业市场已经挤成一团。美国人跟美国人竞争,美国人跟外国人抢饭碗。而外国人里就数中国人、印度人还有墨西哥人最多。妈你明白吗?在利益面前,尤其在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美国人不是我们的朋友。他们认为是我们这些外国人抢夺了他们的饭碗,所以我们跟他们是对手关系。之前房东说美国人不比中国人聪明,但他们是美国公民,我们不是,这就是他们的优势,我们的劣势。就像在北京,每年大学生选择就业时,用人单位优先考虑有北京户口的,逼得一些外省市的家长,为了孩子将来能在北京顺利发展,不得不提前好几年就想着法地为孩子买个北京身份一样。”菁喆试图说服母亲相信自己所言都是事实。

“北京这么对待外省市人,太不公平。咱们边疆人怎么啦?咱守住边疆就是对国家的贡献,是国家的功臣。国家应该首先优待我们这些守边疆的人,可是,瞧你爸那点工资管什么用?”母亲突然愤愤不平起来。

“美国也同样不公平呀!道理很简单,北京是北京人的北京,美国是美国人的美国。人家的地盘,人家早就占尽了先机,无论求学还是就业,当然都要优惠自己人和自己的后代。美国本土学生上大学可以少交学费,但外国留学生的费用就高出一倍,您说这公平吗?”菁喆的愤愤不平是冲着美国来的。

母亲发现女儿今晚的情绪有点转弯,赶紧把她拉回正题:“菁喆,咱现在不扯公平不公平,就说你在美国发展的事,年底能毕业吗?”

“如果您同意我回去,我争取早点完成毕业论文。”

“不能回来,你得在美国发展!”母亲斩钉截铁地下了命令。

“自从美国经济滑坡,就业机会本来就少,如今移民到美国的中国人已经两百多万,为了利益,中国人之间总是互相掐,想要容身越来越难。我们实验室的两个中国人就因为互挖墙脚,昨天吵得可凶了。妈你知道吗?中国70%的高考状元都漂在海外,昨晚我在一个小餐馆里,就遇到南方一个城市的文科高考状元,她的成绩比我优秀,不也得打工吗?我又算哪根葱?如果我现在毕业的话,学校只能给出一年时间找工作,找不到就得卷铺盖走人,想留下也可以,那就当黑户,这又违法了,抓住是要坐牢的。”菁喆只觉得前途暗淡。

“别唬我!笑话!既然两百万中国人都浩浩荡荡移民到美国,就多出你一个堂堂的博士?只有撤退这一条路?”母亲绝不服气。

“妈,人家要么是官二代,要么是富二代,有钱就可以当投资移民。那些偷渡‘黑’在这里的,没钱,没尊严。妈,美国是个很势利的地方,不卡有钱人,也卡不住偷渡的人,就对我们这些正规途径来读书的学生设置各种障碍。谁让我选错了专业呢?这里不认你学历高不高,也不认你是不是名校的,人家只看公司需不需要人,只看你能给公司创造多少利润,为美国做多少贡献。”菁喆与母亲的交流总是不畅。

“你还是我女儿吗?我不想听你说这些灰心丧气的话。是我女儿就勇往直前,希望就在明天!大不了,妈再苦一年,砸锅卖铁,勒紧裤腰带也得让你做个有头有脸的人。别像你爸,倒霉一辈子,害得我窝囊一辈子。等你在美国落下脚后,就把你哥你姐姐都弄出去,咱家全指着你了。”母亲的口气不容商量。

“妈,我有回国的念头,也是想在经济上帮衬您一把。我回新疆,到医学院或随便哪个大学都能教书,收入也不会少。这些年您太累了,爸又太老实挣不到钱,哥姐生活又不能自理,您还得给我弄生活费,我真的不忍心看您这么苦下去。”说到这里,菁喆真觉得母亲支撑这个家很不容易。

“菁喆你听着,我不许你这个样子回来!再苦再累我都能扛,只要我女儿能出人头地,我这些苦累就受得有价值。”母亲再一次把涌上来的泪水咽回去。

菁喆本想说,不仅您累,我自己也累啊。母亲累是她心甘情愿的,可自己真不想在这人才济济、职场如战场的美国社会拼下去。爱人、学位、工作、房子、车子、票子,至今什么都还没有,再这么打拼下去,何时是头呢?可这些话不能说出来,否则母亲会备受刺激,便只能卡在喉咙里。被亲情牢牢绑架的滋味别人有吗?别人又是怎么挣脱出来的?

末了,菁喆还是答应母亲先努力找工作,争取给她脸上争光。母亲才结束了对话。菁喆关上电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往后一倒,横在床中央,望着天花板发呆。她自问,为什么又一次向母亲投降?为什么不能像美国人那样,对不喜欢也做不到的事大声说“NO”?她不敢,也早就失去了对母亲说“NO”的勇气,她是听妈妈话长大的好女孩,也心疼妈妈为她的付出,可不知为什么,这心疼里还掺杂着几许小小的怨气和怒意。博士都读了好几年了,却始终是妈妈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独立自主的柳菁喆。

母亲那边整个早晨都坐立不安。她绝不允许女儿这样灰溜溜地打道回府。这个结果太出乎她的期待,她不能接受!难道她这半辈子在女儿身上的投注真要血本无归?她后悔当初不应替女儿选择生物科学专业。其实女儿高考结束时,两人都不清楚生物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就是当医生呢。只是母亲听别的考生家长说,生物专业最有前途,北大清华的学生,只要是学生物的,基本都能出国。然而,母亲的消息来源和判断是滞后的,生物专业在20世纪90年代最吃香,那时能读这个专业的学生都是学习成绩最优秀的,而那时的美国,制药公司正在兴旺发展,需要大批生物专业人才。所以,北大、清华的学生申请出国时,很容易被批准。但近十几年,美国生物专业人才市场已经饱和,制药生产一直走下坡路,想进入这个领域工作越来越困难。眼看着,女儿连末班车都赶不上。

值得母亲扬眉吐气的是,菁喆是这座石油城的首位美国博士,这可太风光了。这几年,母亲变成了石油城的太阳,走到哪儿都光芒四射,直招人羡慕妒忌。

眼下,菁喆的前景却不明朗,母亲私底下也开始恼火,行为上也不得不低调了许多。亲戚朋友们有段时间未受到来自大洋彼岸各种消息的刺激了,像是闻到了什么异味,纷纷跟在菁喆母亲屁股后面追问,女儿博士毕业了吧?分配到哪儿工作了?一年的收入顶咱干20年吧?女儿找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别掖着藏着了,快拿出照片看看?是不是老外呀?妈呀,老外那全身是毛的可挺吓人!她快接你们到美国享清福去了吧?菁喆母亲曾经有多少骄傲,现在就有多少烦恼。

菁喆其实也不甘心,盘点一下,心里还有些酸酸的。32岁了,却有25年都在学校度过,这跟坐牢有什么两样呢?为了保持排名前三的战绩,自己从没尝过快乐童年的滋味,也好像没有过少女时代。如今在这花样年华,仍然没有时间恋爱,不懂生活情趣,没钱去旅游,不敢买漂亮的衣裙。正常女孩应有的丰富多彩的生活,对她来说都是现实版的童话。每天就是苦读书,拿学位,盼望成功的那一天。用母亲的话说,再忍忍,就会一劳永逸地享受。眼看着快熬到头了,她却怎么也看不到天亮,看不到以后的方向。

其实母亲是对的,已经拼到这份儿了,再爬最后一座山峰吧。菁喆又来了底气,心想,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的美国,竟会没有自己容身的地方?


查尔斯镇

栗秋10点就回来了。她满面春风,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栗秋原本想悄悄回屋收拾下就休息,却见菁喆屋里的灯亮着,并未关门,她整个人横躺在床中间,似乎没发觉有人进来。

“我回来了,你还没休息呀?”栗秋猛然打招呼。

菁喆从床上一跃而起,慌张地说:“呀,你回来了?”

“在犯愣吧?这要是打劫的进来了咋办?”栗秋严肃地说。

“嗨,跟我妈聊了会儿,越聊越闷,脑子有点乱。”菁喆坦诚地说出自己的烦恼。

“愿跟我说说吗?遇到什么难题啦?”栗秋虽然认识菁喆才几个小时,但凭直觉,知道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女孩。

“找工作呗。唉,咋这么难呀?”菁喆并不掩饰。

栗秋到厨房迅速弄了两杯柠檬水,递给菁喆一杯,自己一杯。她笑眯眯地坐到菁喆床边的椅子上,神秘地盯着菁喆的眼睛,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说:“咱改天再聊你找工作的事好吗?今天我挺高兴的,你愿意分享我的好事吗?”

菁喆茫然地点点头。

“我今天有了重大突破。”

“什么突破?”

“我见到真人了。”

“谁?”

“托马斯。亚洲交友网站认识的。”

“啊?你敢在网上交友呀,那儿有真人吗?可靠吗?不过今天茹欣媛还跟我推荐网上交友方式呢。”菁喆担心地问。

“你看我不是真人吗?哪天如果你也到网上交友,你能说你不是真人吗?你的担心是有道理,但咱也不能因为交友网站的人形形色色,就怕了,网络的存在就是一个桥梁,就是各取所需。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在交友网站聊了好几年,就是一直没有理想的对象。但我还真没法放弃这个途径,现实生活中没有合适的男人出现,只得在虚拟世界里碰运气。风险和机会并存,就看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有多强。怎么,你还没试过网络交友?”栗秋善解人意地问。

“我从未想过。”菁喆一脸苦笑。

“噢,那你还是没到急的时候,还不需要。”栗秋淡淡地说。

“其实,也需要。哎,你见到的这人跟你想象的一样吗?”菁喆羞涩地问。

栗秋咬了咬嘴唇,想了下,描述道:“一个56岁的房地产商,1米8,刚退休。他没说退休前是干什么的,只说他住在查尔斯镇,前几年他买下4处破旧的房子,重新装修之后,租出去3套,他自己住一套。每月光房租收入都七八千美金呢,说是比上班时还挣钱。我猜这跟咱们的女房东差不多一个意思吧,都挺会抓时机倒腾房子的。”

“这么老呀,还单身?”菁喆认为这个老男人年纪比栗秋大得太多。

“离婚的。他有个女儿,没结婚,但跟同居的男友生了个小孩,现在他养着呢,都当爷爷了,你看这算啥事呀?我也只是走着看,也没说非得跟他怎么样,就想了解一下波士顿的男人是怎么回事。”听得出来,栗秋并不满意这人。

“他家庭还挺复杂的。那你喜欢他吗?”菁喆一时还消化不了这位新室友的做法,但她还是友好地附和着聊天。

“才聊了十来天,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只有一年时间,所以我的目标很明确,美国公民,经济富足,愿意跟我结婚,并且愿意接受我儿子的白人就行。我更多的是考虑把孩子弄过来上学。”栗秋的想法很现实。

“那这事也急不得呀。”菁喆担忧地说。

“就得急,得抓紧。”栗秋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你们聊得还好?”菁喆关心地问。

“就当练口语了呗。他花钱还算大方,我感觉他对中国城挺熟悉的,好像常去那里吃饭。”栗秋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说。

“你们约下次见面了吗?”

“约了,明晚一起去听音乐会。”

“你去吗?”

“可能时间上倒不过来,因为麻省理工的一个讲师约我明晚去海边。”

“那怎么办呢?”菁喆替这位新室友急起来。

“先睡觉吧。也许明天睡醒了就有思路啦。”说完这话,栗秋才觉得自己真的很乏,需要深睡。

栗秋睡去了,菁喆却怎么也睡不着。汉克斯老人给她讲过的美国历史故事里,很多人物和故事,都来自波士顿东部的查尔斯镇。因为汉克斯很了解那里的情况,他说过,为了生存,小镇上的许多人曾经以抢劫银行为生,也涉足敲诈、放贷、贩毒、赌马和买卖军火等,几乎成了爱尔兰裔黑帮的大本营。所以,20世纪60年代,查尔斯镇也是全美治安环境最差的地区之一。几年前,菁喆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神秘河》,故事和取景都源于查尔斯镇。看完电影菁喆还专门找了个周末去游览了那个只有一平方英里的小镇,都是住着爱尔兰裔人的蓝领社区,说白了,就是住着有白人面孔的穷人。那里的街道看上去很静谧,街上挂着维多利亚时代的煤气灯,红砖搭建的一栋栋联排房屋,以及稀奇古怪的150年历史的古玩店,都给菁喆留下深刻印象。她很不解,为什么这样一个看上去很美的小镇曾是全美治安最差的地方?

汉克斯告诉她:“因为查尔斯镇有一处关重刑犯的监狱,许多重犯的家属为了探视方便,就搬到监狱附近住,可是他们没有更多的生活来源,于是,他们的子女又被镇上的黑帮吸引,也去犯罪。那些重犯出狱后,没有经济收入,于是又犯罪,如此循环,小镇就成了波士顿地区的一个怪胎。”菁喆去查尔斯镇时,那里的治安情况好多了,一些艺术家、文人也都搬到那里居住,但感觉上总有点别扭。

菁喆猜想,栗秋可能还不知道查尔斯镇灰暗的历史,自己应该不应该提醒她一下呢?
 
“事实上,1620年迁移过来的英国人登陆后,最早就是在查尔斯镇落脚的,后来,移民们才慢慢分散到波士顿地区,而查尔斯镇也才结束了它的独立区域的历史。”这段历史,也是汉克斯老人告诉菁喆的。汉克斯边讲边哈哈大笑,说:“所有的事情都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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