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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桶、茅坑、拉野屎

(2009-08-03 12:48:19) 下一个

 马桶、茅坑、拉野屎

 

偶然翻阅了一本美国出版的书,名为《千年生活》,选择介绍了作者认为在过去的一千年中对人类生活影响最大的一百件事和一百个人。在一百个人中,中国人有六位上榜,分别是排在第十四位的郑和、第二十三位的成吉思汗、第二十八位的毛泽东、第四十五位的朱熹、第五十九位的范宽和第六十七位的曹雪芹。对这种选择是否妥当,姑且不论,但大体上没有令人特别吃惊。而在一百件事上,赫然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工业革命、无线电、登月等影响了人类文明进程的大事同列榜上的,有排于第六十位的抽水马桶,着实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从小到大,习惯的是将大机器、高科技和尖端武器放到文明排行榜的前列,与那些相比,抽水马桶有什么资格?光说出这四个字都让人臊得慌。

文中的一句大白话“人人都要大便”,点醒了我。是的,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地球上的每一个人,不管是高贵的,还是卑贱的;不管是文雅的,还是粗俗的;不管是俊男美女,还是歪瓜裂枣,都要拉屎,同样臭不可闻。一天不拉,心中烦躁;两天没动静,坐立不安;三天以上,必将憋出毛病;一个星期,则不得不动用诸如灌肠、剖腹等一切手段,否则有性命之虞。中国人的咒语中之所以有“没屁眼儿”一句,就是积无数惨痛经验教训而凝炼出的经典狠话。有了尚且难保通畅,没有岂不生生憋死?其用意之恶毒阴损绝非“缺胳膊断腿”“瞎眼秃头”一类可以匹敌,于是骂者痛快淋漓,过瘾解气;挨骂的修养再好也会顺着脊梁骨冒凉气,按捺不住,怒目圆睁,反唇相讥。文人面子在,不能太直白,说话绕弯,好呻吟“断肠”之痛。肠断了,自然不通顺,壅塞起来,岂能好受,和没有出口一样没法活。

要排泄,必须有个合适地方才行。人类进入文明时代后,在这方面没少用心思。据《千年生活》介绍,坐便器的历史可追溯到公元两千年前。1596年,英国人琼 哈瑞顿发明了第一个实用的冲水马桶,当时叫“水壁橱”,有木质的座位和带阀门的水箱。这种奢侈品,只是安装在豪华的宫殿。因为它的排污系统不够完备,而无法推广。265年后,英国的一个管道工汤玛斯 科莱泊做出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节水冲洗系统。1920年,抽水马桶才成为标准实用的设备安装在新建的普通房屋中。从此,人类的排泄物就有了最合适的出处。人们从此可以远离肮脏臭秽,有了文明、卫生、健康生活的可能。既然马桶是现代文明生活不可缺少的家伙什儿,人人都需要,那么对马桶还真不能等闲视之。我诚心诚意感谢发明家的这一伟大贡献,实在解决大问题了,真的是造福人类啊!所以马桶入选,合情合理,当之无愧。不但值得大书特书,还值得名角歌颂。刘德华不负众望,抖擞精神,站在华丽的舞台上,用高亢入云的歌喉,婉转深情地讴歌《马桶》,乃是深得此种滋味的肺腑心曲。什么时候听,什么时候都会激起如厕享受一番的欲望。

翻检起来,我们老祖先有点令人惭愧。尽管他们在满足前门的“进口”上有许多值得骄傲的创造,自成一家,但对后门的出口问题似乎有些随意随地的潇洒,没有其它民族,特别是西方民族讲究。《左传》中关于晋景公如厕死亡案,大概是我所见最早的中国上层贵族厕所的记载。说起来这位国君真是倒霉衰的,正要吃饭,忽然肚胀,放下碗筷,跑了趟厕所,不想掉到粪坑里淹死了。要是投票选举死得最窝囊的国君,百分之百是他。能淹死人的粪坑,一定够大够深,一个鼓胀着肚子大袖长袍的人能掉下去,可见进口够宽够敞,听着不大像是国君的私家豪华厕所。若说是成百上千人用的公厕,怎么又会建在宫廷餐厅的附近?那个骇人大粪坑散发的味道不是太影响食欲了吗?难道当时国君专用的隐秘处所都是如此规模恢宏,不大不足以显示特殊地位?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不论怎样想,都掩盖不住过于简陋的寒酸,与国君地位太不相称。西晋时石崇的厕所就阔气多了,虽然记载不太详细,但我们知道里面有十几个美女和几种香料伺候,用完还要更换新衣,想来厕所也是空间不小,所用器具不会差到哪儿去,大概撒尿用个金银错“虎子”,大便则使雕花红木“净桶”一类,一点不让人惊诧,绝不可能再犯春秋晋国的错误。总起来看,几千年里,中国的厕所变化不大,基本上分为两种类型:一、坐桶式(不是抽水马桶,是江浙寻常人家使用的那种可移动由人工洗涮的),因为有专人伺候,随时清理,所以革新的注意力集中在房间的布置和马桶的材质上,不考虑如何自动清洗。二、蹲坑式,南北各地,尤其是公共厕所极为普遍。上茅房、蹲茅坑,是中文口语中使用频率很高的流行语。

人是有惯性的,某种习惯一旦形成,要改起来必经一番痛苦挣扎。用惯了马桶或蹲惯了的人,一朝改为别种,往往有段时间紊乱,无法享受“短平快”的欢愉。即使在今天,在美国,我也曾在一些城市的唐人街厕所的马桶座垫上,看到过清晰的两个大脚印。

我上中学时,校内有几个厕所颇具规模,大约一排二十几个坑位,其间没有隔离设施。如全部满员,场景相当可观。那时盛行相约如厕,几个同学坦诚相见,一通“臭聊”,自有情趣。仅仅出于友情陪“蹲”的也有,“占着茅坑不拉屎”,同呼吸,共使劲,直到双腿麻木站不起来。上这种厕所有三怕:一怕夜急,课余无聊,学生中流传鬼故事。有一则说学生半夜如厕,寂静无人,心里害怕,完事后才发现没有带纸。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一个低沉的嗓音说“我有纸,”然后惊见茅坑中伸出一只长满黑毛的大手。我晚上非万不得已绝不去厕所,那里灯光如豆,极易引发恐怖联想。二怕夏天,天热蚊蝇猖獗,少不了在臀部留下几个刺痒的红疙瘩,于是也少不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迫作出不雅动作。另外蛆虫成团,常常爬出坑边,让人无处下脚。三怕冬天,滴水成冰季节,穿得厚厚的仍然抗不住冻,大便则必脱裤子,冷风从茅坑中吹出,割肤刺骨,犹如上刑。

大学里,厕所依旧是蹲坑,有冲洗水箱。可是那时三天两头断水,即使有水,很多同学也不习惯伸手拉动阀门,于是茅坑中堆得冒尖便属司空见惯。上趟厕所跟过堂受虐差不多,胃囊上翻,憋气憋到大脑缺氧,一点舒服的感觉也没有,惶急逃走逾二十米以上才能恢复常态。

后来读书时发现,古罗马时期,许多公共厕所也是容量惊人,可供十几、二十人同时使用。那时人们就有利用上厕所时间会面的习惯,他们并不忌讳在那里与朋友谈论各种话题,就算在那里发出赴宴邀请也无人意外。不过,罗马人比我们先进许多,他们是舒舒服服地坐着,而且排泄物有流水冲洗。在改革开放前,中国的大多数公共厕所根本达不到这个水平。一般是蹲坑,也没水自动冲洗。九五年,我儿子回国度假。返美后,我问他有什么感受。他心有余悸地说:到公园玩,上公厕,哇,坑那么大,那么深,那么味儿,那么多虫子,好恐怖哇!在他心中一定烙上了中国野蛮落后的印记。而我们初出国,也曾惊叹美国的公厕干净,设备齐全,从卫生纸、垫马桶座圈的一次性纸垫、洗手液、擦手纸或热吹风到给幼儿换尿布的平台,应有尽有。不少国人一脚踏入,立刻转身重新审视入口标志,总觉得不像厕所。及至返国,内急了用不着遍寻招牌,隔着半里地,便欣欣然颔首:嗯,这才是咱的正味!

城市尚且如此,农村就更别提了。插队时,初到陕北,小便尚可随意,大便则有点问题严重。村民的厕所都在自家院中,大多和猪圈在一起,连个坑也没有。每次大便,必备一根柴棒,以便不时驱赶“载欣载奔”心急火燎迫不及待的猪。到这里才知道,虎视眈眈固然可怕,猪视眈眈的威慑力也一点不含糊。在猪的哼哼声中与不屈不挠的套近乎努力下,我常常半途而废,难得痛快几回。少数老乡的厕所与猪圈分开,在地下埋个大缸,缸上铺设几条立足的木棍。其好处是可以积攒肥料,缺点是每逢下雨,水涨缸满时,若赶上干结型大便可就惨了,不使劲出不来,下大力后则犹如投放重磅炸弹,金汤四溅,弄不好有几点溅到无遮掩处,心里别提多别扭了。

毛泽东在陕北喜欢拉野屎,带个警卫员,扛把铁锹,兴之所至,立马挖坑,就地解决。据说,他老先生有便秘习惯,长期积蓄,破闸释放,不光老人家舒服,周围的人也莫名兴奋,奔走相告,特大喜讯:毛泽东拉屎啦!想着他老人家一身系全党安危,这个传说或不离谱。毛泽东的革命传统中,拉野屎是我们私心中意,立志继承的一个。天清气爽,环境宜人时,我们都愿意在僻静处为贫瘠的黄土贡献肥料。那感觉,就一个字:爽!

待到知青新窑落成,我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建厕所。先在院侧悬崖边掏出两孔足以遮挡风雨的小窑,窑内挖坑,铺上木棍,门口用秫秸秆屏蔽。为了让女生有安全感,男生用靠外的,女生用里边的。男厕所的坑是在胶泥上挖出,可蓄尿;女厕所则不是胶泥地,存不住东西。我们经常往坑中垫土,以便积肥,也减弱一些臭味,看上去不那么恶心。这是当时村中最好的两个厕所。后来,县革委会和公社为了改变农民的习惯,增加肥料,大力推动人厕与猪圈分开,实现“水茅化”,(不是引水冲洗,而是蓄粪尿,防止流失)大队曾将我们的厕所树为典范。

说到厕所,自然少不了便后的清洁用品。我也查了下资料,欧美公厕中备有卫生纸,是有历史传统的。罗马的公厕中都有插在小棍上的海绵,坐具前有水沟,在擦拭前,可先在水沟里浸泡漂涮一下。虽说海绵柔软,但反复使用太不卫生。所以很多罗马人更喜欢用苔藓类植物以及干草、秸秆来清洁。这一习惯一直到中古依然流行。东南亚则流行用竹片刮,也算就地取材吧。

中国的厕所尽管不先进,却是第一个制造卫生纸的。南北朝时颜之推说:“其故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有人据此推测,写有其他无关紧要文字的纸,应该可以用作手纸。其实照我想来,颜老夫子不敢用,不代表别人也不敢用,也就是说,那时所有纸张均可被用来揩腚。不管怎样吧,大概这是有关便后用纸的最早记载。到明朝初年,有关部门每年已为朝廷生产72万张卫生纸,每张长3英尺、宽2英尺。除此之外,还生产150003英尺见方的专用卫生纸,厚而柔软,且带香味,可供皇室用一年。

我在小学和中学时很少用卫生纸,在学校总是抓到什么纸便用什么。在陕北常用旧书报纸,也不管上面有什么“词义及贤达姓名”,甚至不管是否有什么人的光辉形象,统统揉巴揉巴使之变软,然后揩拭丢弃茅坑中,极缺恭敬之心。没办法,水火紧急,常常来不及审视呀。幸好周围伙伴彼此彼此,没有处心积虑害人的,否则天天都能轻松抓住“现行”,告个“居心叵测”“亵渎神明”还算轻的。有些地方因此被枪毙的也有哇,想想真是不寒而栗。陕北老乡连厕所都不讲究,更别说用纸了。他们一般用土块或树叶,谈不上舒服与干净了,也许他们尚存些许重文敬贤的道德。上大学时,我才达到了明朝的水平,开始专用卫生纸。一些同学私下笑话我像女娃一样,保不齐也有“月事”。而我看他们还在用报纸,鼻子有点酸酸的。

如今国内的不少公厕都实现了自动冲洗,干净了许多。但卫生纸却不能像国外一样,无法免费,因为国人习惯化公为私,一卷纸,一转眼的功夫便不翼而飞,装入私人腰包。别说主管部门经费有限,就算钱多也供不起。

厕所文明不能彻底改变人们的思想观念,罗马人和古代中国上层社会依旧龌龊。但厕所文明有利于提升生活质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的精神文明。所以,将马桶列入千年大事,确实有眼光。

现代高级厕所,在马桶旁边,另设一个冲洗盆,以备便后用自动喷头清洗屁股。将来厕所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我想不出来。列宁有一句豪言壮语,共产主义社会要用黄金建造厕所。他的用意不是为了强化厕所的实用价值,而是羞辱旧社会的拜金主义。其实厕所不是用来糟蹋什么的腌臜地方,它是人类不可缺少的重要活动场所。没有饭厅,改在卧室吃,没什么不对劲;没有厕所,钻进厨房或卧室排泄,则大不妥!厕所用什么材料建造也不重要,要紧的是必须舒适、安全、卫生和尊严。

华仔,再唱一遍《马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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