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补牢

真实的记载如梦的一生---
正文

红旗下的小鬼儿(下二十三)

(2018-09-10 04:53:39) 下一个

(二十三)

到了西华门南口,就看见老靳站在路边,马上下车和他寒暄一番。原来他判了十三年,本应九六年到期,后减了三年,回来两个多月了。他从一位茶淀回来的人嘴里得知,灯市东口内一个小胡同里有个私产小院,院里新盖了一个两层每层三个两居室的小楼要卖,要价五十万,他听说我在做房,就找我和他合作。他说完后,问我:“你说这是不是很便宜?”

“听你这么说,那不是很便宜而是忒便宜。只是没实际看房,另外不知有没有产权纠纷,所以不敢肯定能不能做。”

“这房主是女的,家里人死的死,出国的出国,她嫁到了大官家,听说公公是将军,这小院本来就几间破房,李忠,就是我认识的这个人,和房主商量好他出钱盖楼,盖好卖了钱两人半劈。他找的包工队干的,说好包工包料共十八万盖好验工付钱。结果他赌钱输了,完工后付不了工钱,人家把给他告了。本来法院判那女的付钱,可那女的说,我根本没让他盖,只是想卖这院。李忠说盖好后就付我院子钱,我也是受害者,李忠欠我的钱还没付呢,再加上家里份大,李忠落了个诈骗,判了两年刚出来。”

“要是这样倒好了,有二三十万就能买下来。”

“真的,那我拿这二十万。你去找这房主谈,买过来你再给卖了,钱是咱俩的。”

“你刚回来能拿出这么多钱吗?”

“你放心,我没钱,不过我能借到,就这么定了。明早九点你到这儿来,咱俩找这女的去,我有她地址。”

“上午不行,我还有事儿,下午两点吧。”

“行,我等你。”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我准时到了尤勇那儿,我和尤勇去扣钟庙时,他说你坐我这车,让你司机在这儿等着。他开着一辆米色的桑塔纳。我心想,尤勇这点比自己强,这么有钱就开这样的车,若自己有他这么款,肯定得来辆气派的车。

到了房主那儿,发现他已等多时。刚交接完,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冲进房内,哭喊道:“强子,敢情你让我住我妈那儿是为了卖房,往后咱住哪儿啊!”

我一把将钱袋夺过来说:“我昨天问你,你还说你们两口子都知道,敢情你老婆不知道,算了这房我不要了。”

强子拉着我的胳膊说:“老板,你给我三分钟,我让老婆亲口对您说卖,行吗?”

尤勇是真喜欢这房,无论地点、格局、朝向他都非常满意。这是大一居,客厅挺大,厨房宽敞,可以摆张桌儿两三口吃饭。他对我说:“给他机会让他俩商量商量。”

这小两躲进厨房说着,渐渐声儿大了。只听强子说:“要不我把那三万账还了,保证以后不赌了,剩下的钱你拿着,还不行吗?”

“你说话算话,今后要是再摸一下麻将我就和你离婚。”

“保证算话!我他妈再赌就不是人,你立刻和我离。”

“好。这钱我拿着,还时我和你一起去?”女人还有点担心。

“行,你拿着。只要把这账还上,他们不找我麻烦,我就好好地上班。”强子又一次保证着。

当那女人含着眼泪接过那八万块钱时,我心里已没有了挣钱的喜悦,拿在手中的房本、身份证、钥匙好像是喜儿的卖身契,压得心里沉甸甸的。看着尤勇脸上露出黄世仁似的笑容时,我感到自己就是个穆仁志。

回到尤勇公司,他对我说:“你那钱我先不给你行吗?我怕过户时出什么问题。”

“也好,你现在若有进驻户的身份证我明儿就去办过户手续,等过了户再把钱给我吧。”我心说幸亏昨儿想和老靳说我能拿出六万让老靳给打断了,要不得现多大眼呀。

“就给这户。你小心点,西外房管所那女房管员事挺多的,不是塞钱的事。”尤勇从对面那屋叫小姐查了资料后拿着一张身份证递给了我。

这件事让我感到买卖居住权的房不是长事,实际上这就是文革以前的投机倒把。因为这买卖的商品是公产,卖主或用虚报人口或凭关系权力把多占的公房来换取金钱。还有人在生意亏本或为偿还赌债而卖出本只有居住权的公房,闹得两口子寄人篱下或露宿街头。长此下去肯定会因此而连带出很多问题,早晚会被严禁打击的。今后应该做产权房,最好像老靳介绍的这种私产房。这种房只会出现民事纠纷问题,而不存在违法的危险。

我指着他墙上的对联说:“咱做这居住权的房是不是既投机也投忌了?”

“不是,咱虽然是钻了这房产市场混乱不规范的空子,可以说是投机,但目前都这样,大家都在做,法不责众,而且现在还没有明确的法来判定这种行为,所以咱们没投忌。一旦开始整顿了,咱立马就撤,避它这忌,做到心明眼亮。改革开放像大罩篱,破绽百出。等他那漏洞都补上了变成大铁勺子时,咱早捞足了。”尤勇跟个教授似地诲人不倦。我不得不钦佩地说:“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前门小白龙如今能在这复杂的社会中游刃有余,让我万分佩服。”

“哪儿啊,我拿到这对联时根本看不懂,琢磨着怎么挂呀?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是投机嘛!你猜怎么着?这位高人给我讲解后,我心服口服,他把我想说想做的都说出来了。”

“他怎么说?”我笑着问。

“正看明说这机是乘着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也可以说抓住大好机遇。这忌是明法明规。守法就是守法,不守发就是不看别人发了眼红,人民公仆不想发人民的财。反看暗说这机就是机会缝隙。忌就是风头浪尖,守法守的是方法、手法,不守发就是别守着发财机会不敢发。共产党是一只桨的船,来回扒拉。他扒拉这边时你就钻那边去,扒拉那边时你再钻这边来。千万别让那桨拍你脑袋上,做到心明眼亮,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你说这人高不高?”

“高,实在是高。”我学着电影《地道战》里那大汉奸的口气挑着大拇哥说。

有些人聪明是用在发展社会上,有些人则用在钻社会空子上。我自觉是在区分掌握着尺度,其实不过是一种良心上的自我安慰。不甘人下的心理,金钱至上的世风驱使着自己在为钱奋斗时自觉不自觉地损害着他人与国家的利益,只是不是直接公然的。

第二天下午两点,我准时去找老靳。他说房主住在东四六条,我一想离灯市口不远就和他说先看看小院。到了那里一看院门的锁已锈迹斑斑,估计很长时间没人来过,便问老靳:“你进去看过吗?”

“看过,是翻墙进去的。”他说。

我看墙倒不高,搁过去玩似的就能翻过去,可如今我这腰腿是个半残废,够呛。犹豫了一下便扒着门缝向里看,不亲眼看看挑挑毛病怎么砍价呢?

“我驮你翻进去。”老靳看出了我的心思,知道我腰腿不行便贴墙蹲了下去。

进去后我看到一楼是三套两居室,每套使用面积至少有五十七八个平方。我多多少少干过瓦工,发现施工质量也不错。忽听楼里有声音,顺声摸去在二楼看到几个外地民工正在地上铺报纸打扑克。我大声说道:“你们通过谁进来的,啊?”

那几个老乡惊慌地说:“我们是盖这小楼的民工,包工头说这楼没人,我们就偷偷住这里了。”

我环视四周,可不是嘛,好几个铺盖卷。还在这架火做饭,有一面墙都熏黑了。我想找到这包工头问问情况,问道:“你们头在哪儿?他叫什么?”

“我们不在他那里干了,不知道他在哪里。他是北京人,叫金百建。”一个民工说。我怕他们在这儿长住,明儿这里不定毁成什么样便说:“你们这是私闯民宅,好好的新房让你们给毁成这样,你们得负责赔偿啊!你们别走,等我叫警察来。”

话音未落,只见他们哗一下各自抱起铺盖就跑。跑到院墙下,把铺盖隔墙一扔,麻利地翻了出去。

老靳笑道:“你丫真会装孙子,再把他们吓出好歹。上次我也看到他们了,心说住两天还不走,当时没办这事呢就没管。”

“这小楼本来能值一百万,让他们这么一毁起码掉下二十万去。你没看那马桶没水他们还在里边拉,都给堵死了。”

“那你觉得这院能做么,赚不赚钱?”老靳担心地问。

“要是不存在产权纠纷就能做,赚是肯定赚,就是多少的问题。”

到了东四六条一个十分气派的大门楼前,老靳说到了,下车一看大门紧闭。

“这是一个将军家,这女子是他儿媳。”老靳说着上去敲门,出来一当兵的问道:“找谁?”

“甄霏霏。”听到老靳说的名字我突然联想到会不会是那个带着港商来和我谈生意的甄霏霏呢?东四……军人……可能就是她。

“请问事先约过或打过电话吗?”

“没有,我不知道她电话,是别人介绍的,我们来和她谈事。”

“那请告诉我您贵姓?我去通报一下。”

“我……这……您就和她讲……”看老靳结结巴巴我想到他可能担心说了名字人家也不认识,还是进不去,便打断他说:“你就说是沈经理,来谈钢材的事。”

看那当兵的扭头进去,老靳疑惑地问我:“什么钢材呀?你认识她?”

“如我没猜错的话应该认识。”我满有把握地说。那当兵的来了,笑呵呵地说:“请进。”

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他把我们带到里正房的东耳房说:“请坐,喝茶。稍等一下。”

这小客厅像是改造过的,虽然窗棂隔断是紫檀雕花的老式高级建筑,可在它后山墙还有一个门是通向里边的,老四合院没有这种格局。我正欣赏着老建筑的艺术特点,甄霏霏来了,果然是她。不过她的穿着实在有失身份或说不太礼貌,一身睡衣裤,抱着一条“科卡”名狗趿拉着拖鞋就从那后山墙的小门里走了出来:“哟,沈经理,您怎么知道我家?今来不是因为那黎总悔约吧。”

她说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还不时地用脸贴着那狗。我笑笑说:“他悔不悔约和我没关系,我已不在那公司。今儿我是为了你灯市口那小院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卖这个院子?你也做房地产?早知道上次去你那里就和你说了。”

“这是我朋友老靳,我是通过他才知道你这院子的。”我指着老靳对她说。她看看老靳说:“您好,您怎么知道我要卖这个院子的呢?”

“我和李忠是朋友,听他说后我转告了沈经理。”老靳对她说。她想了一下说:“噢,前几天你是不是和李忠去过我那院子,我从那里经过看到他和一个人就是您吧?”

“对,听他说后让他带我去看了看。”老靳点头说到,我接着说:“咱们既然认识就直说吧,我们想买你这个院子,你要卖多少钱?”

“五十五万。”她把手抬起一翻说。老靳一听笑道:“不是五十万吗?怎么又多出五万?”

“那是前两年。”她撇着嘴说。我插嘴道:“甄小姐,我刚刚去过你那院子,里边让一帮民工给毁得乱七八糟,马桶都堵死了。我虽把他们哄跑了,可过些日子他们看没人还会回来。你如今住在这儿是不可能再回那小破院住了,可这院越毁越卖不出去。扔那儿卖不出去你一分落不着,不如早作决定,便宜卖给我们你倒落一笔钱。关于李忠那儿你不用考虑,我们自会解决。”

“那你们能给我多少钱?”她似乎有些心动。我一字一句地说:“原来你要价是五十万,李忠分一半你有二十五万。可现在这里边有很多麻烦,什么李忠啦,那包工头金百建呀。任何人都知道这些,不可能花钱买麻烦。再说那小楼如今已不成样了,根本没法住人,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必须修复,这都需要我们花钱摆平。所以我给你一个合理的价格,十五万……”

“不可能!最少我自己得落二十五万。”她一下蹦了起来喊道。我仍旧不紧不慢地说:“灯市口就要拆迁了,到那会儿你落着多少不说,李忠、金百建还会找你来要钱。你考虑好了呼我,我们就先走了。”

我写下呼机号放在茶几上,向老靳一使眼色,对甄霏霏说:“再见。”

出来后老靳说:“你这也太黑啦,十五万买人一院子,谁干呀?”

我笑着说:“这你得分人,我知道她不会干的,可你若说二十五万她又得想三十万去,这叫以攻为守。这院卖好了能卖八十万以上,最后我非得让她自己说出二十万来。”

“若那么赚钱,咱就答应她,我再找人借五万去。回头别人给他二十五万买走了咱不是一分赚不着?”

“不会,你没看咱下午来,她还穿着睡衣呢,这说明她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假阔太太。原来她先生在,她可能还接触点社会上的人。如今她先生走了,她对外边一点也不了解。第一她不认识外边这些房虫子;第二她也不了解如今房地产价;第三是关键,她不敢随便卖,她怕李忠他们找他麻烦,尤其我又抬出个包工头金百建来。你没看我一说出这名她立刻一愣吗?她以为我对这小楼的官司纠纷前后门清。你放心吧,除非她不卖,卖就得找咱。”

这时我的呼机响起来,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我打了过去:“喂,哪位呼我?”

“我,小孟。好久见不着你。听说做生意了,有那么忙吗?”

“咳,瞎跑呗。有事吗?”

“没事儿,好久没和你搓麻将了,今儿这三缺一,你能来玩会儿吗?本来想上你们家,我一敲门一女的开门,一说找你搓麻将那脸拉的,跟我欠她赌债没还似的,我赶紧出来了,有媳妇啦?可别气管炎啊!”

“哪儿啊,谁敢和我结婚啊。我这会倒是没事了,你在哪儿呢?我找你去。”

“ 就在你们院外那公用电话,快点啊!”

我把老靳送回西华门,刚要走,过来一个瘦瘦白白,样子不寒碜、可一看就蛮刁的女人。她一走三扭地说:“呦,老靳。能不能让我用一下这车?”

老靳看着她笑笑为难地说:“这不是我的车,要不我给你打一辆。”

那女人不客气地说:“嚯,我用一下就这么难,就算你哥们的我坐一段怕什么?没准还顺路呢。彦彬折了,要不我能蹭车?”

看老靳真要给她截车我说:“老靳,她去哪儿?没关系,我送她一下,反正今儿我没事。”

“你不是刚打了电话说有人等你吗?”老靳不好意思耽误我。我笑着说:“咳,那是一个麻友,让我打麻将去,早会晚会没关系。”

“那行。你要去哪儿?”老靳问那女人。那女人说:“西四。”

“这是我哥们沈猛。这是我一哥们佟彦彬的老婆。彦彬折了,她就老缠着我——”老靳话没说完那女人拧着他脸蛋子说:“你这不要脸的老秃驴,你他妈要不愣给我按那儿我缠着你这老东西?别他妈以为便宜屄好肏,我且他妈缠着你呢,缠死你这老秃驴。你说是谁缠——”

看我开着车门儿等着,老靳喊道:“行了,别他妈闹了,人那儿等着呢!”

车开起后,那女人问我:“你认识钱桂兰吗?听说挺横的?”

钱桂兰是老靳去新疆前的老婆,但我没见过,便说:“不认识。”

“老靳天天都干嘛?真是老和那帮新疆回来的在一块吗?是不是外边有女的?”这女人像是提审,我不想回答她就装没听见,对小吴说:“到西四停一下。”

不过听她一说老靳整天和一大帮新疆回来的在一块倒引起了我的警觉,看来还不能和老靳共事,想想这次判无期不就是老靳他们那帮人出了事,把自己给抵出来的,虽然自己现在不可能再干违法的事,可和这些人在一起你没事他有事,弄不好就卷进去。

又一想要不是老靳他们出事牵连了自己给弄回北京的话,在广州就被毙了。这世界上的事真是怪,有些人主观上没想帮你,甚至想害你,却起到了化险为夷避凶躲难的作用。在新疆也是,老靳散出何国久被打死的事本想挑动大伙闹事,好显出他的接受改造,令我险些被打死,落了一身伤残,却符合了保外就医。虽然至今腰腿遇上阴雨天就犯病,手抖动得厉害,稍一兴奋脑袋象猪尾巴似的老颤,这些都值了,因为换来了自由。世事人算不如天算,鬼使神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知道问了也白问,不过你告诉老靳,他外边和那帮人干什么我不管,就是别找女人,让我知道了就把他骟了。”

这是什么女人啊?看得出来,她不是光说,是真做得出来。我想到瑞云,多温顺体贴,每天一到家我感到那么舒心,想到这儿真不想去补那三缺一了。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