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斋话

也就是将些琐碎的事,呈献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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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麒麟桥 (7)

(2019-01-27 12:26:08) 下一个

他咳嗽了一声,清理了一下嗓子,说:“就这一盘爆炒年糕的讲究。先将年糕下水汆熟,浸泡在凉水中;再将葱姜蒜下锅爆香,再将五花腊肉切成薄皮下锅翻炒出油,然后,”他顿了顿,“再将腊月里腌制的咸猪肝切成薄皮下锅一同翻炒。搁黄酒,酱油,红辣椒丁,冰糖末,年糕淋干冷水,倒入锅里一同翻炒拌匀。起锅时,淋上麻油。不仅仅是添上香味,主要是上光,”他看了看吴漆匠。“装盘,撒上几根芫荽。白青红黄绿紫,色香味形俱到。”钱澡堂面有得色的样子。

 

那时候,乡民们不仅吃苦耐劳,而且心灵手巧,会干活,也会享受生活。

 

轮到下首的周铁匠。铁匠常年挥汗抡锤,一个不留神,就伤风感冒,于是,铁匠说道:“铁匠我来讲一讲药铺里头的讲究。伤风感冒了,就来点炮姜,搁上红糖,喝饱一肚子,然后上床捂紧被子,出一身臭汗,就不再头重脚轻了。”铁匠讲的,大体上也是实话,可酒席上的众匠人,却不依不饶的,因为喝姜汤驱寒,黄口孺子都晓得,算不上什么讲究和窍门。于是,铁匠只得喝下满满三大杯。

 

街坊们都吃的喝的尽兴,天色黯了下来,账房吩咐,在四周挂上了四盏汽灯,连同那高高在上的月亮,场面上宛如有了五盏明晃晃的灯。

 

河面上又有了动静,原来是管家梁五爷自运漕押运山货粮食回来。那位留在酒席上的操无为口音的船家,看来跟梁五爷很有些面熟,跨上前半步,连声打招呼问候。

 

“鲍圩那边,有一冲二折的地租没收齐,”管家接过账房递上来的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少交了十担稻子,佃户家折了人丁。”兵荒马乱的年月,横病暴死的,见怪不怪。

 

“免了他的吧,”大爷说。

 

“可,那是三爷的地,”管家在分辨。

 

梁家弟兄三人,老二幼年夭折,这个老三,在外面当差,多少年才回来一次,副官马弁的,声势不小。他们早年就分了家产,不过,老三的一应产业租赋,都由大爷代为收管。

 

东家沉吟不语。

“在焦湖南,撞上了这个,”管家打袖筒里舒展出四个手指头。“他们劫走了两船稻子,还有几箱土杂山货。不过,”管家顿了顿,“他们留下了四百袁大头。”身旁的那个无为佬船家,抄起竹筷夹菜,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正戳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在偷听。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国民革命军在江北有一支新近改编的队伍,在焦湖(巢湖)一带活动频繁,出没不定,时不时的,就主动出击,骚扰几下,闹得日本人十分不自在。

“到底是官兵还是匪兵呢?”梁润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那,你就收下啦?”

“他们也跟日本人过不去的,所以,我就不想收下。不过,他们执意要给,我也就不好硬推搪,怕激怒了他们,就……”管家五爷嗫嚅着。管家梁五爷三十刚出头,为人精明实在,做事干净利索,整个梁府的产业,给他打理的风生水起的。梁府上下,没有不佩服他的,街坊上提到梁五爷,也都直竖起大拇指,交口称赞。

“没事。做的没错。这样吧,不要动那四百块洋钱,下回过焦湖时,用那笔钱给他们捎些药品过去。”梁润泰为人处世,宽容豁达而且留有余地,他可不想为一些锱铢小利,开罪了那些明火执仗的家伙。

“在过河口时,日本人抢了两船粮食,不过,早就料定他们会卡在河口的,特别为他们备下的粮食,掺杂了糠稻稗穗的,实打实的不过十担粮食。”管家小心翼翼的说。

那无为佬的眉毛抖了一下。正在这时候,麒麟桥上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人叫狗咬的,来了好几个日本鬼子。酒席上顿时就鸦雀无声的,几个孩子,吓得直往大人的怀里钻。梁东家见状,心中一个咯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见他搁下酒杯,双手在衣襟上按了按,抹去几道不太显眼的皱褶,转过身来,推开身后的条凳,一个大步跨出来,迎了上去。

“太星(太君),请客不如撞客,水酒一杯,不成敬意。”他不紧不慢地说。

“你的,见过这个?”为首的大太星,汉话说的还行,右手把握着王八盒子,左手比划出四个手指头。“一个外乡人,由水路过来的。”

“都是左邻右舍的,来给犬子做满月。哪里来的那个?”他也照模学样的比划着。“你瞧,这个是郑老太,那个是老姑奶奶。这边的是周铁匠,还有吴白漆,就是那个爱赌钱,推牌九的。那边是……”梁润泰一边在做介绍,一边挪动身子,把船老大给遮挡起来。竹棚孙掌柜的见状,也端起酒杯,装成敬酒的姿态。

日本人很是不耐烦地连连摆手,伸手划开梁润泰,一头冲到船老大身边。船老大有些紧张,顺势就装成有些害怕的样子。东家便佯咳一声,怪罪地叱责道:“老三怎么还傻坐着,快起来给太星敬酒!”一面又满脸推笑地对鬼子说,“本家的梁三,只会出些粗力,干些粗活,胆子贼小,胆小怕事。有失礼数,有失礼数!”

日本鬼子眼珠子骨突突的转,什么也没查到,一句话也没说,气咻咻地转身就走,却又抽了抽鼻子,盯着桌子上的酒碗,顿了顿,仿佛踌躇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端起碗来一仰脖子,一干而尽,抹一抹嘴巴,‘蹭蹭蹭’地踏着麒麟桥上的青石板,到河对面去了。

管家梁润初紧紧抿着嘴站在一旁,见船老大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顺手打衣袋里抽出一条白手绢,借着装做在斟酒,往船老大前面一丢,好像谁也没有在意。梁润泰没说话,微微地摇了摇脑袋,一句话也不说,接过账房递上来的酒瓶,给管家倒上满满一碗酒。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四邻父老们,润泰这里,让伙计们连夜舂好这刚收上来的新米,每家送上新米一斗,绿豆一升。敬请各位笑纳。新花藕刚下市,塘里的荷叶正招摇的很吶,”他笑了笑,“每家再奉送几张荷叶,剁碎了熬新米绿豆粥,败火清心润肺去毒。这,也是管家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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