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雨声·指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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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墓

(2007-04-30 19:11:40) 下一个


■枯荷(中国)/图文

也会有一天,这个世界或许再没有坟墓,就如我那些村子里的人再也不点油灯一般。
――题记
 
  小时候,我很怕黑,一个人几乎不敢在夜里行走。

  那是在一个乡村里,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没有路灯,就是村里那些人家,也尽量的不会开电灯。于是,每每夜色上来,村庄里就亮着一盏盏油灯。当然,就是这油灯,也是很早就熄灭的,因为那时的人吃了晚饭,唠唠嗑,就很快入睡了。

  有时,也会比较晚,比如要把打来的猪草切割碎了,好第二天一早起来给猪喂食。奶奶就常常会熬到很晚,但是她也几乎不点油灯,而是就那么凭着月亮的那点银辉就把几背篓的猪草切完了。这个时候,我往往已经倒在她旁边的柴火垛子上睡着了。

  当然,我醒来的时候肯定已经在床上了,而奶奶早已经在猪圈或者其他地方忙碌上了。其实,那时只有一个梦想,就是将来可以给奶奶安一盏大大的电灯,她想什么时候关就什么时候关,而不是这样摸黑在夜里切草。墙边上放着的铡刀,我就很讨厌,它总是夺去了很多奶奶搂着我睡觉的时间,而我并不是常常能在奶奶身边的。

  村庄,并不大,由几个村落组成,前前后后大概有四个,村子与村子之间是田地和菜地,在这个村子就能望见另一处村子里的人行走的身影。

  我很胆小,小时候我最怕的就是鬼。如果晚上我一个人呆在床上,而没有灯,睁着眼睛看着屋内光影婆娑,我就莫名其妙地害怕,于是就赶紧闭上眼睛,蜷缩在被子里,可是那些晃动的影子却不能从刚刚记忆的脑海中马上消失,这个时候就会吓得叫奶奶,奶奶就会过来哄我,陪着我睡觉。

  我害怕鬼,是因为有次去邻村看电影散场回来,在路上,遇见了一些闪光的磷火,我并不晓得那是什么,觉得很好玩,还要去追那些磷火。一些大人不耐烦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叫我们赶紧跑回家,因为那是鬼火,谁跑过去,鬼火就会跟着谁回家。话音落了,吓得我们这些孩子大气不敢出,都拽着自己家大人的衣角,把脸埋在他们身上,生怕被鬼火缠上了,这样胆战心惊地回了家。

  自那以后,我就很怕那种没事闪烁的光,尤其晚上。

  有一天晚上,奶奶去邻村的一户人家去,因为那家的女人方婶疯了,跑了,被人看见的时候已经沉溺在一个很远的村庄里的泉塘中了。奶奶被叫去帮忙处理丧事,晚饭也没有吃就走了。

  小姑姑看着我,怎么哄我都不睡觉,因为我要等奶奶回来才肯睡。小姑姑觉得我比较拗,掐了我的屁股,结果我一下就疼得哭了起来。我也狠狠地还了小姑姑几个拳头,小姑姑更不耐烦起来,她那时才十几岁的模样,被奶奶娇生惯养着。其实小姑姑不是奶奶的孩子,是奶奶从别处抱养来的。

  我和小姑姑感情其实很好,每次我从奶奶家去外婆家,哭得最厉害的都是她 。不过这次她这么凶地对我还是头一次,我就越觉得委屈。于是气鼓鼓地跟她说,要告她状。

  小姑姑也不服气,凶巴巴地跟我说,有本事现在就去找我奶奶。我自然是一激就上当,于是啥也没想,就跑出门去了。村里大多的人家都已经灭了灯,一路之上,唯有月光作陪。

  村子是被竹林包裹着的,风吹动着竹叶,晃动着,哗哗作响着,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咕咚咕咚的,越听便也就越害怕。我们那个村子里的人家,房屋后面都有坟墓,白天的时候,我们很不懂事,常常会跳别人家的坟上去,当冲锋占领高地一样。那时,并不去想鬼或者其他能让人害怕的事情。

  这样的晚上,自己经过这样的坟墓时,才觉得恐惧原来是这样地深。因为我曾经亲眼看见过一户人家盖新房子,把一个无人认领的坟墓挖开来,我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好奇,看见了被掘开的棺木里还剩余的那点骷髅残骸和一些头发,让人感觉阴森恐怖。这个夜晚,经过这些坟墓,想象着那幅骷髅的样子,我也真怕大人们讲的鬼故事这个时候出现。战战兢兢一路走,我的腿肚子就开始发软,几乎快走不下去了,本来就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也不知道谁家的猫蹿出来,一声叫唤,把我的魂魄都快叫跑了,我“蹭”的就来了劲,撒腿跑。

  跑着跑着,就撞上了一个黑影,吓得还没哭。黑影就把我抱在怀里里,我没看清楚的时候,就听见是奶奶的声音:别怕,是奶奶。这个时候,奶奶的声音太温暖了。

  我搂着奶奶的脖子哭得昏天黑地的,那时心里的恐惧还没有消除。奶奶拍着我,把我背在肩膀上,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奶奶伴着我的哭声,跟我说话:鬼是没有的。那些坟墓里躺着的都是曾经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都是我们或者别人的亲人,比如你的爷爷,比如明天就要下葬的方婶。

  那晚,奶奶说了很多话,我记得的并不多,只记得,她最紧要的话就是: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一样躺在那些坟墓里,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相依相伴,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爱的你们是不是快乐,是不是幸福。

  如今,奶奶已经永远地躺在老屋的后面,那座坟墓,我只去过一回,而我却再也不能为她点一盏大大的电灯。

  但是我却相信,奶奶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和她曾经熟悉的那些亲人们在一起,还有那些曾经生活过几十年的村子里的那些乡亲们。

  或许,村子里那些不肯把坟墓放在偏远角落的人,就是这样想的,在他们死后,依旧不会离开,而是继续和这个村庄,和这个村庄里那些祖祖辈辈死去的人还有活着的人继续存在着。

  可是,今天的我,不会再继续这样存在着。我会烧成灰,埋葬在一个我不知道的角落,和一群从来没有生活过,熟悉过的人一起做伴。

  于是,我开始感觉到一些文明的悲哀。或许这个世界是善变的,它剥离着一些情感,让我们开始彼此陌生,直至一些亲人也远隔万水千山。

  我已经不怕黑了,就如,我已经开始喜欢那些坟墓,怀念那些坟墓,因为那里埋葬的是我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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