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老兵

         遇上老兵         刘振墉

      十几年前，我在闽南探亲访友，经常坐三轮车。这里的三轮车都是自行车改装，坐人或载物的车架，有装在正后方的，也有装在侧面的，拆卸很方便。闽南各地对三轮车管理比较宽松，似乎除牌照外其他都不管，更不要求统一车型、统一制服，看来牌照发放也不限额，所以数量较多，走到那儿叫车很方便。

     那天我从漳州长途车站出来，走到广场边上，就有三、四辆三轮围上来，蹬车的有年轻人和中年人，还有个七十左右的瘦老头，我注意到，他胸前挂着一枚淮海战役纪念章和一枚渡江战役纪念章。这时我脑子里急速地转动，上那辆车好呢？坐年轻人的车子，不但踏得快，我坐在上面也心安理得；坐老头儿的车，难免慢腾腾的，虽然我知道，这老头做生意，肯定竞争不过年轻人，我不坐他的车会感到失望，但是，让这样老者拉车，也实在于心不忍，心中有愧疚。在这样两难处境中，脑子里经过反复的拉锯和挣扎，最后我还是上了老头儿的车。

     果然如我所料，老牛破车，只能慢悠悠地前行。好在我并无急事，正好闲聊。据他介绍，从小在家种地，有天被抓了壮丁，编入军队后就上了内战前线，糊里糊涂地到过许多地方，也说不出名字，反正离家已越走越远。以后又稀里糊涂地做了俘虏，当上了解放军。五十年代复员回家再种了一辈子的田。我想当年几百万的壮丁，许多人一去不回，填了沟壑，他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就问他当的什么兵，他说是电台的摇机员。我知道早期电台上用手摇发电机发电，有士兵专责摇机。电台随指挥机关走，比冲锋陷阵的步兵要安全，所以他才能成为幸存者。

     我又问他，作为退伍回乡军人，还享受到优抚么？他斩丁削铁地说:“没有，什么也没有”。他又说，全靠种田，儿孙也没多大出息，乘现在自己身子骨还硬朗，出来赚几个零钱，挂上这两颗纪念章，是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说不定能遇上象老弟你这样的人，多做一两笔生意”。

     我听了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感觉到酸楚和凄凉。老蒋已去世多年，被抓壮丁和服务于国民党军队，这笔账已无处可算了。但参加解放军的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理应得到国家的照顾和补偿。在战争的年代里，不少人即使九死一生侥幸地活下来，也已经牺牲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对这样的人，社会理应给予更多的同情和关怀。

    不知道这位老人家现在还在世么？但他的形象，却一直清析地留存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