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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子:红蜻蜓

(2005-08-11 16:05:26) 下一个

红蜻蜓

·菊 子·

北美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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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多大的时候,学会了《红蜻蜓》。这首歌轻柔曼妙,有时候,它的旋律会在我的脑海里萦绕着,一整天挥之不去。

晚霞中的红蜻蜓,
请你告诉我,
童年时代遇到你,
那是哪一天?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一首日本民歌。

童年的夏日的黄昏,似乎总是飞满了红蜻蜓,黄蜻蜓;难耐的酷暑如今早忘了,只记得在太阳快落的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疯玩个不停。被父母捉回家时,有时候竟来不及吃饭,就耷拉着脑袋,坐在饭桌前沉沉睡去。

有些日子里,就和小朋友们去捉红蜻蜓。黄蜻蜓多一些,大家便不十分稀罕,要捉红的。捉到红蜻蜓以后,放到白色透明的玻璃瓶里,乐滋滋地拿回家。

回家问奶奶,蜻蜓吃什么。奶奶说,蜻蜓吃的是清晨的露珠。于是便打开瓶盖,好让蜻蜓来接露珠;又怕它飞走,于是便弄来小网,将瓶口封住。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在屋外,默默地嘱咐蜻蜓们把那清晨的露珠吃个饱。

晚上睡觉时,一闭眼,便是一群一群蜻蜓,红色的,黄色的,斑斓,纷飞。

我的小伙伴很多,有比我大的同班同学,也有还在上低年级的同龄人。上课的时候,心里盼着的,便是课间的那十分钟。那宝贵的十分钟,简直想掰成几个时段,这样,可以跳一会儿绳,抓一会儿子儿,踢一会儿毽子,编一回小辫儿,末了还能抢在下一节课上课之前,飞速跑一趟厕所。

刚开始时,年少懵懂,男生女生都在一起玩儿;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男生女生就不说话了。就连一个住得离我家很近的男孩,也只是在家时才和我说笑,在学校里,却是心照不宣地,大家要装作不认识的。

唯一的例外,是清。清长得眉清目秀,奶奶“家训”我时常说,你这个野丫头,还不如人家斯文。清是老小,有两个姐姐,无意间,他学会了所有女孩儿家的游戏,常常教给我们一些绝招;更要紧的是,别的男孩都躲着女孩子,只有他似乎浑然不觉,常常大大方方地和我们姐妹一起玩,放学后往往和我们一起回我家。到该吃饭时,他妈妈自然会来我们家找他。

清手脚利索,眼疾手快,捉蜻蜓时,往往是他在那里捉,我拿着小瓶子在旁边等;即便是捉到以后,我也不敢去碰。他说,没关系,你伸手接着。于是他就将蜻蜓轻轻地拿过来,放到我的手里。那蜻蜓居然也不曾飞走,就那样亭亭地站在我的指尖上。

然后,他会拿了瓶子,把蜻蜓小心翼翼地装进去,脸上是一种认真的从容。趁他不注意时,我偷偷地看他,心里便有些崇拜。

拿起竹篮来到山上,
来到桑田里,
采到桑果放进小篮,
难道是梦影?
春天的时候也有蜻蜓,是那种小小的,小得近乎透明的蜻蜓,颜色似乎都比较清淡。大约它们知道自己被抓后绝无生还的可能,故尔生性十分多疑,行动异常敏捷,即便你心里想的,不过是欣赏一下“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韵致,你稍稍一探头,它们还是会如惊弓之鸟一般,匆匆飞走。

夏天的蜻蜓,却仿佛是着了魔一般,只知道在夕阳下痴迷地飞翔,旋转,哪怕一群孩子已经抓了一些它们的同伴,它们还是继续绕着你飞翔,旋转,不能自已地飞翔,旋转。

它们用鲜艳的金黄,嫣红,用生命中昙花一现的绚丽,点缀着夏日漫长的黄昏,陪伴着我们短暂的童年,直到太阳消失了,夜幕降临了,孩子们回家了,世界也沉睡了。

如今想来,那竟是红蜻蜓的宿命。

有好几年,清是班长,我是学习委员。因为他声音洪亮,全校作课间操的时候,就由他来喊口令。大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听起来和他平时的声音,又象,又不象;我记得他挺拔的身板,修长的双腿,穿着白衬衣,蓝裤子,脖子上飘着红领巾,站在球台上喊着“一,二,三,四”;我也记得他脸上那稚气的严肃和从容不迫,还记得当时曾经想过,我要是有个哥哥,一定长得是他那个样子。

我虽也是“班干部”,但上课坐不住,爱找邻桌的同学说话,偷看闲书,或是在课桌下藏点什么玩的东西。期末老师写的评语里,写完优点后,“希望今后……”后面总是列着许多需要努力的条目。有的老师知道我纯粹是精力过剩,功课没有问题,只要我不干扰别的同学,一般就随我去了;有那不是天天给我们上课的老师,见我“开小差”就会给我“罚站”。站在自己桌前还好,有一次,一个女老师眼看课堂失控,居然来了个“杀鸡儆猴”,把我提溜到了黑板下。于是,我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站到下课,心里想着英勇不屈的英雄们,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掉。老师临走时还说,放学后,去她的办公室。

我压根儿不记得那个老师都和我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有一张胖胖的脸,留着短短的头发。我进了教师办公室后,低眉顺眼地站在她桌前,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在心里痛恨着自己的懦弱;她却仿佛我不在那里似地,粗门大嗓地向旁边的老师数落着我的种种劣迹。

从她的办公室出来以后,我脑子里乱哄哄地,一片麻木,耳边嗡嗡地回响着她那刺耳的声音。我满心的委屈和绝望,却又害怕回家,怕父母知道了会批评我,怕姐姐知道了要笑话我。

拐过院墙,才发现清在那里等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只大苹果,说,你吃,吃完了你就高兴了。等着瞧,看我怎么收拾她。

等那个老师下一回再来上课的时候,她一推教室门,就有一把扫帚掉下来,正好砸在她的头顶。老师恼羞成怒,没有几分钟,就查出了清是“罪犯”,于是他也受到了和我一样的处罚:在黑板下,一直站到下课。只是他好象根本若无其事似地,只要老师一转身,他就跟我们挤眉弄眼,倒让我纳闷,为什么自己站在那黑板下的时候,会是那样地痛不欲生。我心里还偷偷盼望着,下次最好和他一起违反纪律,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站到那黑板底下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树都没有了,荷塘没有了,蜻蜓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更要紧的是,小的时候,晚上好好地放在门外吃露水的蜻蜓,第二天早上要么已经死掉,要么奄奄一息,于是,便不再有捉蜻蜓的心肠。

上高中时,清和我去了不同的学校;周末我回家时,即便有空,我们也不去捉蜻蜓了。

我在家的那一天,清会上我们家里泡着,大家东一句,西一句,聊着学校的林林总总。高二的时候,他通过了飞行员那些严格的体检和智力测试,高中没毕业就去了飞行学校。我还记得他寄来的照片,没有穿全副军装,只穿着白衬衣,下摆掖在军裤腰带里,站在可以飞转的飞轮上,虽然依旧文质彬彬,却也多了一份逼人的英气。

晚霞中的红蜻蜓,
你到哪里去,
停歇在那竹竿尖上,
是那红蜻蜓。
大学里,浑浑噩噩、百无聊赖地打发着青春岁月,不知不觉,我也长到了十八岁。有一天,清的教导员来信,说他是个好学员,组织上批准清和我的“关系”。我气愤地回了一封信,信中说,我们只不过是一般同学,他纯粹是在自作多情。

无意间,我杀死了童年的红蜻蜓。

从此以后,见到红蜻蜓,我就默默地说,飞走吧,飞回你所归属的大自然。

我不忍心再杀死一只红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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