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29)下

(2006-06-11 02:40:37) 下一个

二十九(下) 
  
   因为许多人都穿着裤衩,睾丸便成为最大的受害者。那地方本来就娇嫩,身体胖的人夏天的时候都容易腌烂,何况在这样的环境里。战友们称烂裆为“烂蛋”,烂得都不成形状了,只剩下粘乎乎一堆,又疼又痒,却无法抓挠,忍受不了,便两手去搓,搓得变了形状,疼痛难忍了才罢休。有个战士的烂裆向深部发展,睾丸表皮溃烂结痂,又不断脱落溃烂,脱落的部分多了,表皮就不复存在。终于有一次,他轻轻一动,溃烂处双脱落下来一片,两个圆圆的睾丸就暴露出来。


  烂裆的战士走路是很难受的,挺挺拔拔的小伙子们都变了姿势,叉着裆,两脚迈“八”字,两腿略呈“O”型,一步一步往前挪。有的猫耳洞内能跳迪斯科,烂了裆的也跳,又想扭,又怕疼虾米似的弓着腰跳,有的干脆一手捂着裆部,一手还在那儿做舞姿;有的脚前边烂了,只用脚后跟着地,屁股还一扭一扭的。参战部队下阵地后,一般要参加分列式,提前练踢正步,烂裆未愈者无法踢,即使咬牙练,也死难看,裆部总象揣着个怕挤压的活物。
  
  有一个战士全身都流黄水,无法穿衣,无法躺下,躺下就粘住了。最难熬的是全身一起痒,象是骨头也痒,抓挠无济于事,抓这边,那边更痒,恨不能钻到沙滩里去滚,就象有千万条毛毛虫在身上爬,抓不乐,挠不尽,继而那毛毛虫们就往皮肤里钻去,直钻到心尖子上。他喊,挠,往壁上擦碰,后来就点着烟,用烟头去烫,一支烟头不行,就叫战友也点上烟头来烫。
   
  猫耳洞内缺的就是水。猫耳洞里是不洗手的。打扑克时,人们一只手拿牌,另一只手总是在裆里挠,手出来时便又粘又湿了,抓过牌甩出去,那牌上就粘着红的与黄的印迹。这牌在各人手旅行一遍,每人都沾光,那牌打过一段时间后,上面斑斑点点,已分不清是何物。人有此疾,很快就可以传给别人。后来给一线的战士用水增加到了每人四斤,三斤食用,一斤用来擦身子,重点是擦裆。后来,鉴于这种病情比较严重,部队给猫耳洞送上了一种浴包,塑料内封闭,每块手帕大小,内装有折叠的药水浸着沙布,很有效,在采取多种措施之后,烂裆的已大幅度减少。
  
  在猫耳洞,人的精神总是处于一种箭上弦的状态,猫耳洞永远是前方,有事就是大事,在这里人的生物钟失去了正常的摆动。越是夜间,精神上越是高度疲劳与紧张,而肉体上又是高度松驰,久而久之,周身无力,虚弱,双腿难久站,肌肉也在萎缩,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症状。有个刚提起来的排长,症状是手抖,睡觉突然会哭,脑子也有些失常;有个连长在半夜时常会出现十分钟的昏迷。猫耳洞人对这种疲劳症的概括:“浑身发软鸟发硬,不知患的是什么病。”
  
  “——让我死在敌人的枪炮下吧!我不要这样的折磨!”
  
  有人象疯了一样地呐喊。
  
  有些人几天尿不出来,便患上了尿结石。在这儿患了结石,汤药喝不上了,最好的办法是蹦,可这里的猫耳洞,大多是石缝,洞穴,能坐就不算错了,怎么蹦?蹦一下就会在石壁上碰一下,那石头面目狰狞,锋利得很,谁的脑瓜经得住碰啊。
  
   想蹦,太难了,在洞里捂久了,不能运动不有不生病的?人总卧着,坐着,尿结石怎么往下走?
  
  一天,外面大雾弥漫,对面看不见人,这下好了,乘这机会钻出洞来,使劲蹦,就不相信尿结石蹦不出来。
  
  “一二三,跳啊跳!跳啊跳,十年少!”
  
  真羡慕那小姑娘们跳皮筋,能活着回去,买条长皮筋,全连一起跳,跳它三天,这个说,回去以后,要把一年少喝的水补回来,这叫补喝,咱不要求补别的,要补跳,补跺,象骡子那样欢欢实实在去蹦。
  
  “单腿跳,单腿跳效果好!”有人说。
  
   他们不单腿跳,单腿跳不吉利,弄不好真会应了,触雷断腿,就真成了单腿跳了。
  
   “——轰隆,轰隆!敌人开始炮击了,炮弹就落在那山顶上,石头落了下来。
  
   看来是蹦不成了,蹦疗法一个疗程没完,就被炮轰回洞里。
  
   其实猫耳洞内得什么病都难办。咳嗽不是大病,可离敌人近的猫耳洞夜里就不能咳嗽,抵近侦察也不能咳嗽。在洞内肚子疼了,没有温水袋,干脆压上几个手榴弹。这个连队三排猫耳洞有个新兵拉肚子,把准备的罐头盒用完了,解手是不能出洞的。排长高望城只好把罐头打开。把罐头吃了,把盒子给他,这边吃一个,那边用一个,就这还赶不上用,最后只好拿了个钢盔。
  
   润喜患的是尿潴留,尿不出尿来,别人水不够喝,他怕喝水,幸亏猫耳洞水少,不然得天天导尿了。
  
   治尿结石需要喝水,阵地上人们把水省下来,留给哨长,他得用水冲肚子里那块石头。
  
   那天他觉得那结石往下窜,用手摸有压痛感,他把人们给他的那几碗水,一气喝下去,连碗底的几滴也喝了,喝完不敢轻易小便,憋了一大泡尿,这时尿也不能浪费,积攒多了,一次尿出来,冲石头。


  他洗了一个罐头盒,往里边尿,尿得很疼。他两手抓着石缝,那难受的样子象妇女在生孩子。听到“咣当”一声,他就象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一块石头尿了出来,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尿道划得疼痛不已,眼泪都掉下来了。
  
  猫耳洞留给润喜的是刻骨铭心的记忆。任何经历过那种磨难的人相信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有些战士甚至落下了终身残疾,结婚后才发现自己有严重的性功能障碍,不能生育,给本来应该幸福的生活涂上一层厚厚的阴影。
  
  美丽的人生,多姿多彩的春青,生活的万种滋味一但浓缩进小小的猫耳洞就会变得浓烈之极;洞中一年,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这话是绝对不过的。整天泡在这无边的苦海中挣扎求生,生和死一下子变得是如此的接近,以致于很多时候他们都无法分清自已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这黑暗无光的洞中生活每分钟都可能会成为他们人生的句号。当死亡变得稀松平常的时候,人们也就真正参透了生死。能在这种环境生存并战斗下去的人,健硕的身体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精神;每一个猫耳洞人都是一个传奇故事,他们的存在,不仅仅以躯壳的形式,更以精神的状态存在于世间,存在于人们的心灵里。
  
  苦难的,伟大的,被人遗忘的猫耳洞精神!
  
  二十年后,这些当时最受人们崇敬的人已步入中年,分布在社会的各个领域。一部分人成就了一番事业,功成名就;一部分走上了工作岗位,被改革大潮的大浪推上了沙滩,下岗失业,迫于生计走上街头在政府门前请愿。他们身着当年的旧军服,手执横幅,上书:“八十年代最可爱的一代,二十一世纪最可怜的人!”整齐地坐在那里默默地等待。更多的人是回到农村,默默地耕耘自己的希望,披星戴月,守望家园。彼此相见,“容颜已憔悴,儿女忽成行!”一碟咸菜,一瓶老酒,三杯未过,泪已千行!
  
  让我们向这些八十年代最可爱的人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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