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知草

飞落雪花一片,捧于手中,待欲细看时,早化为莹莹水珠一滴......
正文

房事(7)

(2006-06-05 15:02:45) 下一个


  
   麦娥疯了!麦娥在见到润民后,狂喊了一声润民的名字,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就嘻嘻哈哈的,又哭又笑。麦娥把衣服都烧了,然后光着身子跑出来,谁也追不上。春娥说你把衣服穿上呀,这样多丢人呀!麦娥说你个不要脸的,留着身子给谁呀!——给润民吗?润民死了!死了!润民不要我了,不要我了——呜呜呜……
  
   润民下葬的时候穿了那套新衣服。父亲开始不同意,说人已经死了,穿这么好的衣服糟蹋了,不如给润生留着,母亲坚决不同意。活了二十三年,润民没穿过一件新衣服,现在终于穿上了。润民的肩膀被椽子压烂了,结了黑黑的一层痂;嘴里填满了泥,手里抓着一把衰草。润生想把泥怄出来,却怎么也弄不净。润民的脸色很平静,除了没有血色,象睡着了一样,一点也不怕人。润生抱着哥哥的尸体放声大哭。就在一个月前,哥哥同他一起砍柴,一路上还给他讲了许多道理。哥哥说我们家成份不好,父亲一辈子也没做成什么,我们住在那样的破地方,受村里人白眼。现在他已经老了,我们不能靠他了。我们一定要把房子盖起来,让父母享几天清福。润生知道,母亲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住上明窗静几的房子,哪怕一间也行,只要能遮风挡雨,这辈子就算没白活。哥哥说我们一定要满足母亲的这个心愿,尽快把房子盖起来。哥哥从来没跟他说过那么多的话,那天却说了一路。“——哥哥呀,你是不是有什么预感?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
  
  围观的人都落泪了,妇人们甚至哭出了声音。黄泥村笼罩在一片悲凄凄的气氛中,迎接新年的来到。
  
  过完新年,村里照例是要弄秧歌的。往年的秧歌,都是润民起的头,麦娥、润民在前面领舞,后面是春娥、秀娥和红卫、二胖他们。老一辈的秧歌头关世彦随着女儿的长大,早就让出了那个位置,秧歌是年轻人的舞台,充满着无尽的激情与活力。世彦拿了一把伞在前面领路,二胖与春娥成了新的秧歌头。世彦一边转动着雨伞,一边即兴编唱,到什么地方唱什么歌。当初豆花就是被他的那副嗓子征服了。秧歌到了润生家的时候,大家心情很沉重,润生的父母坐在窑里都没有出来。母亲脸上垂泪,难过地睡在炕上,润叶坐在母亲的身边也不说话。世彦边走边唱:
  
   羊肚子(那个)手巾(哟)水上漂,
   唱上(那个)小曲解心焦。
  
   一根(那个)甘草(哟)顶不上个门,
   好娃娃走了(呀)人心疼!
  
   大红(那个)果子(哟)二人尝,
   你把妹妹(呀)搁在了半路上……
  
  整整一个冬季好像都阴着天,初春的阳光扫去了人们心头上的阴霾。大地苏醒了,人们又开始了一年的劳作。
  
  生产队给润生家批了一院宅地,宅地坐落在一片坟地的前面,与关世保家相邻。润生的父亲高崇德不谐农事,却有一手漂亮的泥水活。不管谁家新修地方,他都去给帮忙。一把泥页在他的手下左挥右撇,一晌午便把一面大墙泥好了,又快又光。好的泥水匠干活干净利落,泥坯抹得又薄又匀,泥一点也不会浪费,活干完了身上干干净净。不会干活的人手忙脚乱,泥用了很多,墙还没有泥完,自己浑身都是泥巴。这就好像一个茶饭好的女人在和面,面和好了手上干干净净,盆里干干净净,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利索人;不会和面的人手上和盆上粘的面比和起来的面还多!高崇德一辈子不知帮过人家多少忙,这回修地方了,村里自然帮忙的不少。润民准备下的木料足足可以盖三间厦子,没有檩子也不要紧。
  
  地基动工后的第一天便出了问题。世保的老子躺在地上不起来。后来,他索性抱了床铺盖,睡在那里了。谁要动土,便让先把他埋了。世保老子八十岁了,人老了就糊涂了,他硬说润生家的地方修在他家的祖坟前,妨碍了他家的风水。老汉主意很折,谁劝也不听,工程就这么停了下来。
  
  村委会来做世保的工作,世保给父亲说,父亲不理他。世保说你要是还睡这里我就不管了,让人家把你埋了算了。世保老子说埋就埋吧,他早就活腻了。世保说那我把你的棺材现在就抬来,让人家埋,省得我再费心!说完就拿起一把铁锨,让儿子们抬棺材。老人一看儿子跟他来真的,有些睡不住了。毕竟,他还不想死。如果世保都同意埋,人家肯定是敢动手的。老人说日你妈!你就盼我死哩!说完便自己爬了起来。地基开挖后才发现下面是空的,有一些陶陶罐罐的东西,并挖出一些人的骨骸。崇德把骨骸用布包了,然后烧了香,送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去了。厦子只用了一个多月就盖起来了。搬家的那天来了很多人,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
  

吃饭的时候麦娥来了。麦娥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润生妈一把抱住了她,失声痛哭起来,弄得大家都没有心情吃饭了。
  
  房子不大,一张大炕占了一间半屋子,另外一间半做灶房。润民走了,润梅出嫁了,剩下了四个孩子,屋里显得宽堂多了,可惜润民没这个福。
  
  豆花已经来闹过多次了,拉着抑扬顿挫的腔调,整晌整晌地哭,说润民把她女子耽搁在半路上!每天早晨,她都会把一家人晚上排泄的秽物泼在润生家门前,臭气熏天。润生妈受不了这个气,便跟豆花论理,豆花把润生妈一把就推倒了,然后骑在身上就打。
  
  润生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被送往了医院,他真的难以相信,平日里待他那么热情的豆花居然会对母亲下手,并且下手还那样重。豆花打了人后就跑到娘家躲起来了,害怕润生兄弟找事。润生后来见到了她,豆花痛哭流涕,说我不是跟你妈寻事,我是心里难受才这样的呀!你要是恨我你就打吧,我让你打。润生捏紧了拳头,面对曾经象母亲一样对待自己的豆花,怎么也下不了手,嘴角都咬出了血,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豆花掏出手绢要给他擦,被他用力一推,就坐在了地上。
  
  秋娥结婚几年了,还没有孩子。开始的时候秋娥经常坐着流泪,男人很同情她,也不让她下地。晚上的时候秋娥从来不脱衣服,男人碰一下都不让。男人理解她的苦衷,想着只要自己对她好,时间一长,秋娥总会回心转意的。没想到一年过去了,秋娥还是那个样子,并且隔三差五就往娘家跑,一去就不回来了。有人看见一个男人经常在村外等她,秋娥跟着他就走了。男人让本家的兄弟守在村口,把二胖抓了个正着。男人问秋娥二胖是谁?秋娥说是她的娘家兄弟。男人知道她没有兄弟,便让本家的兄弟一起上手,二胖被打得皮青肉胀,簸着一条腿走了。秋娥在男人的脸上抓了一把,挣脱他就跑了,男人流着泪,呆呆的看着他们渐渐远去。
  
  第二年的时候,秋娥还是这个样子,老人耐不住了,他们等着抱孙子哩。婆婆怂恿儿子强行跟她圆房,男人试了几次,被秋娥把脸都抓破了,就狠狠地打了她一顿。这一打把秋娥打回了娘家,就再没有回来。男人无奈,只好和她离婚了。二胖高兴得行走都唱歌,天天往豆花家跑,被豆花狠狠地骂了几回。眼看着两个闺女没有一个顺心的,豆花也闹心呀!
  
  那时润生已经上高中了,彩娥跟他还是一个班。
  
  彩娥小时候很脏。由于孩子太多,豆花根本管不过来,只有靠大的带小的。那时候彩娥经常掉着个鼻涕,外号鼻脑子大队长。实在不行了就用袖子揩,时间长了袖子上黑漆漆一层,明得发亮。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润生突然发现彩娥变得漂亮了,红格子尼衣服穿在身上,显得凹凸有致,楚楚动人,都不敢细看了。细看就会生出一些不好的念头来,润生都觉得不好意思了。然而彩娥并没有那样认为,她依然象小时候一样对润生好,平日里说话,还是靠那么近,热气都呵在润生的脸上了。每当这个时候润生就变得不自在起来,尽量把身子靠后,离她远点。润生家搬到村里住后,离彩娥家更近了,彩娥便每天都去叫他。麦娥疯了以后,豆花曾经警告过彩娥,要她以后少跟润生来往。虽然她一直喜欢润生,但看着二女子那样,她就从心里难受!豆花认为,这家人晦气,谁粘了都会遭殃的!
  
  姑娘可不这样认为。每天她都希望看见润生。彩娥有一付好嗓子,可能是继承了母亲的特点,白豆花从来都是高葫芦大嗓子,世彦家的闺女个个嗓音洪亮。彩娥跟润生去县城上学,要走三十多里的山路。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也不觉得累。润生喜欢听彩娥唱歌,彩娥也从不扭捏:
  
  芦花公鸡墙头上站,自给自寻下些心不安。
  大沙梁高来二沙梁低,前几天妹妹就等着你。
  四十里平川马拉水,你知道妹妹想不想你。
  大青山石头乌拉山水,我盘算今年见不上你。
  再不要想来再不要念,人活在世上常见面。
  
  白天想你沙梁上照,到黑夜想你睡不着觉。
  前半夜想你睡不着觉,后半夜想你把灯点着。
   前半夜想你吹不熄灯,后半夜想你翻不转身。
  ……
  
   彩娥唱到这里,突然不唱了,脸涨得通红。润生正听得如了迷,见她这样,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好长一段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其实彩娥对自己的感情润生是知道的。但他觉得不合适。哥哥跟麦娥成了那样子,他心里很难受,觉得不能再走这条路,给母亲的伤口上撒盐。润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哪一天把持不住犯了错误,是一辈子后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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