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调也可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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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台批斗 (回首往事14)

(2007-01-30 10:10:23) 下一个

        就在造反派热衷于权力分配的时候,生产陷于停顿。特别是上海港停泊了许多外轮无人装卸。上海港全线告急,新成立的上海市革委会动员大专院校的红卫兵支援海港。一天早上,系里的红卫兵头头把我们一帮“狗崽子”和教职员工中的“反动学术权威”以及“历史反革命”、“老右”集中起来训话:你们这帮人,成天无所事事,养的肥肥胖胖。逍遥了那么长时间了,给你们一个革命的机会,到上海港去劳动!

        我们二话没说,直奔十六埔码头。黄浦江上停着一艘艘待卸的货轮,码头上堆积着小山似的待装的货物。那时上海港还没有实现装卸机械化,并不像现代京剧《海港》中唱的那样“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轻轻地一抓就起来”。很多活儿需要人工装卸。我披着肩布,干起了装卸工,每天装卸玉米、黄豆、小麦、大米和煤炭。我惊讶于自己一顿竟能吃下五个馒头外加两碗稀粥,我更惊讶于自己弱嫩的肩膀竟能背起 200 斤重的麻袋走上那颤悠悠的跳板。

        我一直干了整整八个月,双手磨出了十个茧花,肩膀上脱了几层皮。

        在那段时间,唯一能给我带来安慰的是 G 的断断续续的来信。那年 9 月间她回到了崇明,来信邀我回去见面,然而此时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又想见她又怕见她。

        那时,我最惦记的是父亲,他那一身是伤、又有严重肺结核的身体怎能经受造反派的折磨。乘国庆节放假两天的机会,我买了一点水果回到了崇明。回到家里,只见被连续批斗的父亲躺在床上,蜡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不停地咳嗽。我赶紧给他洗了个苹果,还没吃上两口,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十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

        “你他妈好舒服啊,躺在床上吃苹果。起来!马上接受大批判!”造反派说着把我父亲的双臂反绑在背后推搡着往前走去。我知道父亲臂上、腿上有刀伤和枪伤,我一边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一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护卫父亲。

       “兔崽子,你他妈想造反?”一个小头头摸样的人扬手就给我一个“左右开弓”,鲜血顿时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我像一头愤怒的豹子,再次冲了上去,四个大汉一下把我摁倒在地,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我的身上。

        “这小子胆敢阻挡无产阶级造反派的革命行动,干扰我们斗争大方向,狗胆包天,罪该万死!把这小子带走!”小头头一声令下,四个大汉架着我,把我拖进会场。我和父亲以“喷气式”的姿势跪在台上,批判会一直折腾到半夜。最后造反派宣布我父亲是“死不悔改的走资派”,立即实行隔离审查,宣布我“干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对抗革命造反派的革命行动,冲击会场转移斗争大方向,为反革命老子鸣冤叫屈”,“立即通报原单位革命造反组织对我采取革命行动”。接着十个造反派把我押送回家,并进行全面抄家,搜查父亲的反革命罪证。造反派翻箱倒柜,撬开了所有地板,搜遍了每个角落,一无所获。临走时把我父亲的所有勋章、奖章,以及《据点游击战》的书稿清样和回忆录手稿、清样掳掠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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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云林 回复 悄悄话 也敬佩阁老和罢了兄!!
什么日子啊。我多少体会到了父母说的,你们能够生在今天是多么幸福!这句话我估计同样会说给自己的子女听。
十六铺码头是我第一次去上海的地方。没想到你竟然在那里扛200斤的东西!!爸爸跟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总觉得像电影。
苏乡门地 回复 悄悄话 我算是懵懵懂懂地避开了这场浩劫。 我们家虽然没有在这场腥风血雨中失去亲人,但亲人当中,尊严被践踏和人格被侮辱的惨痛也足以出一集《可堪回首》。

敬佩二位的勇气和文采。
阁老 回复 悄悄话 苏乡,诚如罢了小弟所说的“回首这样的往事,是需要有些勇气的。这样的回忆,无异在永远痊愈不了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除了痛还是痛。“
罢了在留言以后,和我通了电话,讲到他们一家在文革的遭遇,一再哽咽,我猜想在电话的那一头,他一定是泪流满面。
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文革是不可磨灭的记忆。
至于我经历了这么多坎坷,确实少了许多书生气,变得坚强起来。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尽管也遇到了许多困难,但是我想,文革那样的苦难都过来了,这点儿苦算什么?!
苏乡门地 回复 悄悄话 经历过这般非人的摧残及磨难的人,他们的毅力和生命力会变得多么的的坚定和顽强,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而时隔数载,再回过头去面对,反思那大革文化命的一切,不具备一颗豁达,包容之心的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江南,那个书生的影子在逐渐消失,接下去的三四十年中,他将会变成个什么样的人呢?
罢了 回复 悄悄话 就像章怡如说的,“心已在岁月中蒙尘,往事不堪回首”。

回首这样的往事,是需要有些勇气的。这样的回忆,无异在永远痊愈不了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除了痛还是痛。在你下笔的时候,你一定又感觉到那200 斤重的麻袋压在你肩上的沉重,你一定又听到了老父亲的呻吟和咳嗽声,你竟然还摸到了嘴角边流下的掺着泪水的鲜血。。。

现在的年轻人对我们这些往事是不会感兴趣的,他们觉得我们都是些掉进自艾自怜的漩涡中拔不出来的人,过了三十多年后的今天还在那里忆来忆去的,像是一群没有长进的孩子。

可是往事哪那么容易就能忘却?岁月可以改换容颜,也可以洗刷一部分的记忆,欢乐的回念大抵都会被冲走,而那些伤悲的记忆,那些没有尊严的日子里屈辱的记忆,就像一块永远也洗不掉的胎记,和你如影如随。

也许有一天,当我们终于变成了一条涟漪里的波纹,躲开凸出的石头,躲开交错的芦苇,往岸边伸展过去,直到自己的身形弱了,弱了,和所有的河水融混在一起,和光同尘;也许那个时候,我们会忘却往事,忘却了前方的存在;而我们那蒙尘的生命,也会成为一颗去年的灰尘,被来年的春风冲洗的一干二净,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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