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珞和楚琪很快就见到了管红英的父亲——管豹,一个鬓间已见花白,身板却仍很硬朗的中年汉子,还没进门,他那宏亮的声音和爽朗的大笑已经将他粗豪的性格表露无遗。管豹热情地领着杨珞进屋坐下,取出窖藏的陈年好酒,拍去泥封,倒了满满三大碗,一股清香顿时飘溢在茅屋中,中人欲醉。管豹说酒是骆青峰走的那一年藏下的,日子不短也不长,幸亏炮制得法,勉强也能入口了。杨珞端起酒来,敬了管豹一碗,两人都是一口干了,酒的确已酿得不错,可惜其中那一股辛辣的火气,却是无论如何也去不掉。杨珞和管豹原本是互不相识,说的话题自然都离不开骆青峰。
酒过三巡,管豹的脸红了,话也越来越多,说起当年的往事,管豹不胜唏嘘,道:“青峰这孩子,的确苦命,但我相信他将来定能出人头地,大有作为。他少年时为救红英性命,竟能舍身与一头大青狼相斗,胆气豪壮,侠义心肠,实在是难得的英雄人物,红英能够许配给他,也算是终身有托了。”
杨珞听他说起骆青峰时,语气中总透着骄傲,好像骆青峰便是他亲生孩儿一般,不禁心中内疚,连连饮酒宣泄。管豹见状也不甘示弱,可惜没饮得几碗便彻底醉了,口中含混地念叨着什么,一头栽倒在桌子上,震得满桌的杯碟都跳了起来。
管红英见状连忙过来扶他,不好意思地对杨珞道:“公子见笑了,我爹爹一旦高兴起来,饮酒便管不住自己,公子还请多多包涵。”
杨珞道:“哪里哪里,你爹爹豪气干云,乃是性情中人,偶尔放浪形骸,却仍是丈夫本色。”
管红英道:“幸亏我爹爹醉了,否则公子这番话被我爹爹听见,他日后便又多了个饮酒的借口。”说罢一笑,将管豹扶到里间的床上去了。
杨珞起身从茅屋中出来,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却仍是乱纷纷的,好不烦闷。
楚琪见他眉头紧锁,问道:“杨大哥,你今日是怎么的了,好似很不开心的模样。”
杨珞向茅屋望了一眼,见管红英并没出来,小声对楚琪道:“我心中内疚迷茫,实在高兴不起来。”
楚琪一愣,道:“内疚?所为何事?”
杨珞道:“你没瞧见这管大叔已将骆青峰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么?每每提起他来,管大叔的语气总是既关爱又骄傲。红英姑娘也是一般,但说到了骆青峰便是一脸甜蜜幸福之状,他们当骆青峰是骨肉亲人,我却时时刻刻想着要杀他报仇,言多蓄意欺瞒,叫我如何能不愧疚。”
楚琪道:“杨大哥何必如此,骆青峰杀人不眨眼,冷血残忍,就算是死于非命,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杨珞道:“话虽如此,我却总觉得心有不安。管家父女都是良善之人,对骆青峰殷殷期盼,我怎忍摧毁他们的梦想?”
楚琪道:“杨大哥所言甚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非要杀骆青峰不可?”
杨珞道:“骆青峰习练般若魔剑功夫,神为剑困,已然堕入魔道,他心魔日盛,每每狂性大发,顿成嗜血邪神,我若留他在世间,必定会有更多无辜的人白白送命。”
楚琪道:“说来还是那般若魔剑害人,杨大哥你只需将他擒住,废去他全身武功,他邪功散尽,自然回归正道,若他仍是执迷不悟,你大可穿了他琵琶骨,让他今生今世也无法习武,也就是了。”
杨珞闻言默然许久,道:“武功乃是末节,本性才是重要所在,我相信骆青峰的本性原也不坏,只可惜久已迷失于仇恨偏激,要想自拔,实在难上加难。”说到此处,不禁一声叹息,又道:“罢了,不说这个,相比之下,朱家的事才更为重要,你目下得空,正好将朱家底细跟我说个明白。”
楚琪道:“楚,朱两家虽然是世交,可是并非居于同地,朱家漂泊四方,并不在一处常住,但他们在徽州城北却有一处豪宅,每年中总有好几个月会回来居住,三代以来,都是如此。”
杨珞道:“我听说朱家精擅奇门遁甲之术,此道我只一知半解,到得高深的境界,是否可运用于战阵之上,克敌制胜?”
楚琪道:“何止运用于战阵之上,我听爹爹说,朱家累世勤力,钻研不休,已有通达鬼神之力,能知后世吉凶,甚至逆天改命。”
杨珞笑道:“鬼神之说,过于虚妄,此言多半有些夸大。”
楚琪道:“我看却未必,我爹爹说过朱家家传武学,博大精深,一旦练成,足以傲视天下,但朱家这三代来却无人习武,而是毕生致力于奇门遁甲,梅花易数,星象,紫微等术,若非其中藏有更大威力,如何能令得他们废寝忘食,如痴如醉。”
杨珞沉吟道:“弃武专文,各人兴趣所在,也并不奇怪。”
楚琪道:“开始我也这么想,可后来朱家居然将两本家传绝学的秘籍赠给了我爹爹,却不由得我不信了。朱家当世没有喜欢习武之人,焉知后世子孙没有爱武之材?他怎能如此轻易地将不传之谜泄于他人,使己不能独专?我想来想去便只一个理由,就是朱家已用不着这些武功秘籍,而更有胜于武功,睥睨群伦的绝学,那便定是这奇门遁甲之术了。”
杨珞道:“也有些道理,不过我没有亲眼见识奇门遁甲的威力之前,始终难以相信。”
楚琪将嘴巴一嘟,道:“你便是不信我,将来有你的苦头吃,哼。”扭头望见一株粉兰色的小花开在远处的草丛中,又笑逐颜开,蹦蹦跳跳地奔去了。
杨珞与楚琪在茅屋中住了三日,伤势已然痊愈,这夜向楚琪问明了朱家大宅的所在,便要去探听消息。
楚琪道:“我也要去。”
杨珞知道不带她去,她也会自己跟来,便道:“当然要去,我还有许多地方要倚重你呢。”
楚琪大喜,两人收拾停当,子夜出来,轻易地便找到了朱家大宅,两人悄悄爬到高处,向院内张望,只见院中一片黑沉沉的,一丝灯火也没有。
楚琪悄声道:“怎地朱家人都睡得这么早?”
杨珞凝神静听,道:“不对,为何半点声音也没有?待我下去瞧瞧,你在这里等我。”
楚琪道:“我为何要留在此处?”
杨珞道:“你瞧此处居高临下,院中情势一览无余,门前通道也尽收眼底,你留在此处,一旦有人出来,立马便落入你的眼内,乃是我的最佳接应所在,务必坚守,不可远离。”说罢飘身跳落院中,小心翼翼地向里面走去,只走了数步,身后忽然“笃”地一声响,杨珞连忙回头,却见原来是楚琪也跳下来了。
杨珞低声道:“你……”
楚琪截口道:“你休要拿话唬我,说什么重要的地点,分明就是不想带我去,我才不上你这个当呢。”说罢当先向里走去。
杨珞连忙跟上,一把将她拉到身后,道:“好好好,由得你,不过要听我的。”
楚琪道:“哼,看什么话,骗我的我可不听。”
两人缓缓掩去,动作都是万分小心,可没过多久,便证明两人的小心都是多余的,因为这间宅子里根本就没有人,好几间屋子的门户都是敞开着的,微风吹过,“伊呀”作响,声音又尖又利,听得人汗毛直竖。楚琪紧紧抓着杨珞的衣角,两人走进一间屋中,只见家具摆设仍是整整齐齐,只是上面积聚了厚厚的尘土,屋角窗畔,蛛网都已经垂落下来,网里沾满了被蜘蛛吸食后留下的虫蚁躯壳。杨珞和楚琪退了出来,又随便进了几间屋子,间间都是如此,死气沉沉的一座宅院,透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诡秘。
杨珞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次咱们扑了个空,这里分明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
楚琪大感奇怪,道:“怎么可能?此处是朱家的根本,从前朱家人出去游历天下,这里总是有许多家人留守,数月前我姊姊还来过一次,想不到这么快便人去楼空。”
杨珞一面沉吟,一面喃喃地道:“数月前?一日间世事已是沧海桑田,何况数月?”他前思后想,从与朱笛仙的初次露面,到发现他与贾似道,于吟风相勾结,到长江积雪图和五圣修天图的秘密,再到如今朱家上下的突然消失,每一件事都好似暗藏着极大的阴谋。
杨珞低头暗自沉吟,楚琪便自己东瞧西瞧,她走到窗边,向外望去,忽然一声惊叫。
杨珞吓了一跳,急跃过来,挡在楚琪身前,道:“怎么了?”
楚琪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指着不远处道:“你瞧那边,好像有几个新鲜的脚印。”
杨珞凝眸望去,见地面上果然有两个小小的泥脚印,犹自湿湿的,分明刚印上去不久。
还有和沈辛的木?不过不过,经历过这么多的周折,也要人是情非了。
有一种要看好戏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