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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尚,定居美国。打工养家糊口之余,喜爱搬弄几千中英文字,聊解岁月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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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粪

(2012-08-27 06:27:28) 下一个

偷粪

 

 

                                                   李公尚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作为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农村插队落户。其间一段“偷粪”的日子,成就了我一番“占领上层建筑”的经历。

 

 

          当时种地没有化肥,作物施肥全靠人畜粪便。农谚云:“庄稼长势好,全靠粪来保。”为提高粮食产量,生产大队成立了积肥队。我本来被分配看护瓜地菜园,但为了实践“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努力劳动锻炼,纯洁思想灵魂”,我要求参加了积肥队。

 

 

积肥队要选队长,刚回村的退伍军人赵维江想担任,便告诉众人,他在革命圣地延安,为毛主席住过的地方站过岗,当过延安军分区特务连的侦察班长。那时村里人进趟县城,已算了不起的大事,他在遥远的革命圣地一干就是五年,还和伟大领袖有关,便觉得他很神圣。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爱讲《水浒》,听他提到延安,便细眯了双目,捻着胡须,庄重地慢慢点头道:“延安是个大去处,能去那里公干的,都不是等闲之辈。开封府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打开封府出来,就是去投奔延安府的。你当兵的那个延安军分区,早年叫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你干得差事,是府内提辖。”

 

 

这位长者对《水浒》的“古为今用”,让他在两三年后开展的“批林批孔批宋江运动”中,当了“公社评水浒大批判领导小组的贫下中农代表“。当时他的这几句话,让刚回村的“赵提辖”当选为队长。

 

 

那天,“赵提辖”正带着积肥队在村头积肥,一位粉面桃腮的女子抱着孩子走来。“赵提辖”一见,“仓惶失措,拨马便走”。原来,这女子从 “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处”来,叫张玉芹 —— 一年前赵维江在延安当兵时,随部队外出拉练,住在村民家里,夜里站岗,和房东的女儿激情迸发。后来部队返回营房,赵维江被提拔为排长。不久,张玉芹大着肚子去部队找他,被部队发现,撤销了他的干部职务,按战士退伍处理回乡。他走后,张玉芹从他原来的部队,打听到他的原藉,一路风餐露宿地找了来。

 

 

张玉芹千里迢迢上门,赵维江避而不见,伤心欲绝的张玉芹痛不欲生。她当着众人,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哭着唱起家乡的信天游;“鲜翠翠的黄花女子,真格格的情,想你爱你心里流脓。”“肥嘟嘟的奶子细嫩嫩的腰,任你咬来任你叼”。“香喷喷的唇儿,软酥酥的嘴儿,亲上一口满脸的水儿。”“白花花的大腿,水粼粼的B,这么好的地方还留不住你?”村里人听了,为之动容。那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细眯了双目,捻着胡须,庄重地点点头道;“这闺女唱的曲儿,好听过状元桥下被镇关西欺负了的金翠莲,是个识书达礼的。人虽无十分的容貌,也有些动人的颜色,千里来寻,不输给千里寻夫的孟姜女。我做主,让赵维江这浑小子纳娶了这闺女。好好疏弄人家。”

 

 

张玉芹被赵维江“纳娶”并被“好好疏弄”之后,也参加了积肥队。每天早晨开工前,社员们集合在村头等队长派活,便有人撺掇张玉芹“来一段那个啥,白花花的大腿”。张玉芹在众人面前一向低眉顺眼,白里透红的脸庞不逊色于那“白花花的大腿”。她偷眼看看四周,见赵维江不在近旁,就果真低声“来一段”,唱的是信天游,但都是些革命样板戏的内容。社员们议论说:到底是正经女人。听说她在家乡时,是公社宣传队的,会自编自唱,还扭过秧歌呢。

 

 

积肥队每天起早贪黑地去各户搜集粪便,清理猪圈,村里村外捡粪清污,割草沤肥,仍远远达不到积肥目标。一天收工后,张玉芹和两位女社员不见了,直到深夜也不见人影。这下惊动了全大队,各种猜测纷至沓来,有人说已被阶级敌人下了毒手。大队紧急出动基干民兵,如“刀棒虎狼捕快”,由“赵提辖”统领,分头“告示捉拿”“阶级敌人”。天亮后,张玉芹和两位女社员拉着一辆粪车回来了。原来,她们到二十里外的县城公共厕所掏粪去了。

 

 

去县城掏粪,是张玉芹的主意,她说她在家乡时,曾进城为住户清过厕所。这一夜她们来回四十里,众人一场虚惊,但念其收获颇丰,仍予表彰。于是,开创了积肥队去县城偷粪的先河。

 

 

县城里的公共厕所,都由县卫生管理所的粪便清洁队夜间维护清理,他们清出的粪便,送到城外处理场,加工成“有机肥”,奖励给全县交公粮卖余粮的先进大队。张玉芹摸清了城里清洁队的规律,建议积肥队三人一组,配一辆粪车,男女搭配,每夜比城里的清洁队提前行动。如遇上城里的清洁队,一人掩护,两人拉着粪车快逃,以免粪车粪桶被没收。

 

 

积肥队采纳了张玉芹的意见,造车分组。我和张玉芹,还有一个叫赵成金的社员分在一个组,负责县城中学校内的四个公共厕所和附近街道的四个公共厕所。每天晚上七八点钟,我们从大队出发,十点多钟赶到目的地,开始逐个厕所掏粪。三人轮流,一人望风,一人用粪勺把每个茅坑里的粪便舀进粪桶,另一人提到外面装进粪车。掏完粪便后,清扫地面,然后在地面上均匀撒上清洁队堆放在每个厕所角落里的石灰,进行消毒。这是张玉芹上次进城时侦查出的城里清洁队的做法。她让“赵提辖”督促各偷粪小组,一定要按照城里清洁队的标准去做,以免引起城里人的反感。这样逐个厕所干完,差不多五六个小时,到凌晨三四点钟,粪车装满了,胜利凯旋。

 

 

一天夜里,我们遭遇了城里的清洁队。他们用手电筒照着我们的脸,大声呵斥着没收了我们的粪车和粪桶。我们用“工农联盟一家人”,“工人老大哥支援农业是本份”等时髦口号求情,“老大哥”不为所动,把我们推到厕所墙边,让我们低头认罪。

 

 

一位年轻工人用手电筒敲着我们每个人的头,大声喝问“你们是干什么的?哪里来的?什么成份?”张玉芹小心地回答:“我们是赵庄大队的,来为革命掏粪,都是贫农。”另一位年轻工人问;“有介绍信吗?”张玉芹赶紧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汗水浸湿并揉皱了的旧草格纸,仔细地展开,小心地递上。年轻工人瞟了一眼,手一挥说:“念!”于是,张玉芹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念道:“毛主席语录,以粮为纲,全面发展。兹介绍我大队张玉芹等三位社员,括号,出身贫农,其中一位是响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括号完,到你处去为革命掏粪,他们在批林批孔运动中,都是毛主席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上的贫下中农,望你们在他们为革命掏粪时,大力给予革命友谊的宝贵支持。此致革命敬礼。赵庄大队革命委员会。”刚念完,另一位工人厉声喝道:“又是赵庄大队的,赵庄大队最近经常进城搞反革命偷粪活动,已经被没收三辆车了。今天要和你们这些反革命盗窃犯算总帐!”

 

 

一位领头的老工人听张玉芹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就伸手拦住其他几位工人,问张玉芹:“你是哪里人?怎么到赵庄的?是不是反革命流窜犯?”张玉芹回答:“额从革命圣地延安来的,随革命退伍军人嫁到赵庄的。毛主席在额们那里住了十三年。”老工人听了,肃然起敬,用手电筒仔细照了照张玉芹,重色轻责,让她站到一边。又用手电筒照了照我,问:“你是知识青年吗?”我点点头。他对我训斥说;“你是怎么接受再教育的?怎么能跟他们半夜出来偷东西?他们是在搞反革命盗窃,知道吗?”他见我低头不语,有些同源相怜,也让我站在一边,重点批斗赵成金。他说:“你们贫下中农,要有个贫下中农的样子,怎么能半夜进城来偷东西呢?我知道你们社员很不容易,为多打粮食没白没黑地干。都是为革命嘛。我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也都上山下乡,一年到头累得要死要活。但是无论如何,偷东西就不对!贪污盗窃,违反毛主席教导,属于资产阶级法权。我们都是国家的主人,要保护国家利益。你们盗窃国家财产,不配当家作主。”他停了一下,指着赵成金说:“今天你重点低头认罪,彻底坦白交待,否则,群众专政的力量是强大的。”

 

 

赵成金站在厕所的墙角上,磕磕巴巴地开始认罪。突然,站在一边的张玉芹抓起立在厕所墙边的粪勺,冲着“群众专政的力量”抡了过去,边抡边对我和赵成金喊:“快拉着车跑,我掩护你们!”

 

 

我和赵成金一愣,来不及多想,冲到粪车旁,拉起稀里咣当的粪车,拔腿就跑,身后留下一片怒骂声厮打声。我们狂逃了一阵,听到身后没人追来,就停下车,回头观察。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庆幸粪车和粪桶没丢,激动得哈哈大笑,嗓子都笑哑了。当时一辆人力粪车,值一个社员大半年的口粮。我们两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由内向外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一阵凉风吹来,冻得我们浑身发抖,心中的快活仿佛被一扫而光。又等了一阵,我们决定把粪车粪桶藏在附近一堆废砖烂瓦后面,原路返回去寻找张玉芹。

 

 

我们找到张玉芹时,她正抱膝坐在厕所墙外的地上,头埋进膝盖上的双臂里。我们叫了她几声,她抬头四处看看,问:“他们都走了?粪车呢?”我们告诉她粪车已经藏好了,很安全。她松了一口气,说:为了掩护你们,我用粪勺和扫把和他们打,他们人多,很快都被抢去了。我就冲进女厕所,抓起粪便往自己身上抹,然后抱头坐在地上任他们打。他们没打我,只用扫把和粪勺把我赶出女厕所,想抓我走又没处下手,只好不停地骂,骂到后来把粪勺和扫把给踩扁踹断了。往后我就抱着头睡着了,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我们扶张玉芹起身,在不远处找了个水坑,一齐跳进去,洗了头和脸,张玉芹把身上的粪便清理干净。我们回到藏粪车的地点,再次庆幸保住了粪车。张玉芹高兴得低声唱起了信天游,把綁在车把上的干粮包袱解下来,拿出她带的用地瓜干粉和玉米粉掺在一起做的贴饼,分给我们,说:折腾大半夜,饿了,先吃点东西就回吧。粪勺没了,没法干了,明天做个新的再来。

 

 

积肥队依旧每夜“进城搞反革命偷粪活动”。一天夜里,我们清理完县城中学的一个男厕所,张玉芹先去女厕所看里面有没有人。她刚进去,就跑出来,语无伦次地说里面有个女人,躺在地上,下身流了一地血。

 

 

我们听了有些害怕。赵成金说,咱们快走吧,弄不好就是反革命强奸犯。赵成金三十多了还没结婚,私下里经常好奇并谈论和女人睡觉是什么滋味,早就幻想要当一回“反革命强奸犯”,只是有贼心没贼胆,此时他嘴上说“害怕”,其实眼睛早就瞟向女厕所。张玉芹想了想,说:“我是女的,没想过要反革命,也不能强奸别人,怕什么!救人要紧。你们在外面等着。”说完,她又跑进女厕所。过了一阵,背出一个失去知觉的女人,让我们和她一起去敲学校老师宿舍的门。

 

 

我们敲开一个女老师的宿舍,一位女老师开门一看,大惊小怪地喊叫起来,顿时其他老师宿舍的灯光陆续亮了,老师们披着衣服出来打探情况。在昏暗的灯光下,我认出了昏迷的女人是我上小学时的音乐教师,叫王淑敏。那时听说她犯了生活作风错误,被下放到农村学校教书,想不到她竟在这里。

 

 

王淑敏老师的手风琴拉得很好。文革开始时,她刚毕业分到我们学校不久,经常拉着手风琴,带着学生上街宣传毛泽东思想,演唱革命样板戏。但由于她出身于“反动的剥削阶级知识分子家庭”,一直加入不了革命群众组织,后来也一直没人敢和她恋爱结婚。工宣队进驻学校后,区工宣队队长让她负责,举办了一届“全区中小学毛泽东思想文艺调演汇报大会”,非常成功,她受到表扬。回学校后,她高兴地穿上很久没有穿过的“布拉吉”裙子,拉起手风琴,在宿舍里边扭边唱:“田野小河边红梅花儿开,有一位少年让我多心爱……”有嫉妒她的老师看到后,猜想那位让她“心爱”的“少年”,应该是区工宣队长,就到工宣队告状,说她迷恋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宣扬苏联修正主义思想,妄图腐蚀工人阶级队伍。工宣队就此事进行调查,查清了来龙去脉后,区工宣队队长竟然前来直接向她求婚。

 

 

王老师和区工宣队长的婚礼在学校的老师宿舍举行。晚上大人们都散了后,我们几个孩子趴在她宿舍的后窗下偷看。区工宣队长看上去比王老师大很多岁,他俩坐在屋里互不说话。区工宣队长不断偷眼看她,她置之不理。工宣队长终于沉不住气了,胆怯地说,天不早了,睡吧。王老师不答话,流着泪站起来,面对贴满毛主席像的“忠字墙”,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工宣队长见了,也不敢打搅。过了半小时,工宣队长又提议“累了一天了,睡吧”。王老师又站起身敬祝毛主席王寿无疆。如此三番五次,工宣队长憋不住了,突然起身,挥手捶着桌子,恶狠狠地说:“别他妈装假正经了,今天我就是要操你强奸你。我是革命工人的代表,是革命的领导阶级,强奸你属于革命的强奸犯!别人管不着!你再不脱衣服,我就采取革命行动!”

 

 

王老师被区工宣队长“采取革命行动”后,从此区工宣队长不让她再去抛头露面搞文艺宣传。一年后,王老师受不了区工宣队长的虐待,向进驻学校的解放军代表提出要和区工宣队长离婚。她诉说区工宣队长只要一见到她和其他男人说话,回家就发脾气,喝了酒就打她,还拿烟头烫她。学校方面批评她资产阶级世界观没改造好,和工农群众没有感情,瞧不起工人阶级,不许她离婚。后来她怀了孕,没有经过她丈夫同意就自己找中医偏方流了产,为此大出血,差点送了命。最后,区工宣队长打了她一顿,和她离了婚。不久学校以她“生活作风不好”,下放到农村。

 

 

由于我们偷粪小组发现及时,王老师被送进医院得到救治。为此,学校革委会向县革委汇报:“我县革命的贫下中农怀着朴素的阶级感情,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救活了一名企图隐瞒销毁反动罪证的阶级异己分子。根据她的交代,我们深挖出了一名暗藏在教育革命战线上的林*孔老二的反革命孝子贤孙。”

 

 

这位“林*孔老二的反革命孝子贤孙”,是刚调进学校的团委书记。当时各地开始恢复共青团组织,县城中学从一个偏远的公社调进一位姓陈的干部担任学校团委书记,以突出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寓意。新来的团委书记来到学校后,隐瞒自己已婚事实,专和未婚女教师交往。不久,他发现王淑敏在学校老师中比较孤立,就以谈心做思想工作为由,和她接触。渐渐地,两人产生了暧昧后来王淑敏怀了孕,提出要和陈书记结婚,陈书记无法摆脱纠缠,只好承认自己已婚。他对王淑敏说,反正你是离过婚的人,不在乎男女这点事,只要咱俩继续暗中往来,我会在学校里处处帮你的忙。王淑敏为此悲愤交加,于是找出曾用过的中医偏方,自己含恨做人工流产。

 

 

县革委接到学校的汇报后,专门派县革命大批判写作组人员采访我们,很快写出了《贫下中农占领上层建筑给全校师生带来新变化》的新闻,刊发在报纸电台上。把我们提高到“为革命掏粪的贫下中农驻校小组”,“实际参与了学校的斗批改。不仅帮助全校师生擦亮了眼睛,清理了阶级队伍,还带领全校开展爱国卫生运动,让学校旧貌换新颜。”

 

 

这篇文章见报的第二天,学校专门为我们找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库房,让张玉芹住一头,我和赵成金住一头,名正言顺地管理学校的四个厕所。并可以光明正大地到学校食堂打开水喝,免费使用学校的自来水洗漱,还允许我们回大队带来粮食,到食堂换成做熟的干粮。不久,赵维江借“代表大队贫下中农与革命师生加强联系”之便,堂而皇之地住进学校让我们住的库房,在张玉芹住的那一头“办公”,每天晚上“好好疏弄”她,那动静让赵成金不断地幻想着自己当起了“反革命强奸犯”。

 

 

一个多月后,县革委派人到校搞调查研究,学校就和我们商量,让我们三人走上讲台,给学生讲“农业学大寨科学种田”的经验,以实现“走出去,请进来”,“贫下中农上讲台”的教育革命。我对学校革委会主任说,我刚下乡不久,还没学会种地。主任说那你就讲讲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感想,重点讲过去你如何嫌粪便臭,现在每天都把粪便当成宝的思想转变。

 

 

张玉芹经常哼唱信天游,她说她一想念家乡时就想唱。那天,我听到她又在唱,突然想到,如果她能教唱给学校师生,也算是贫下中农占领学校的文艺阵地。于是我告诉校革委会主任;张玉芹会唱信天游,内容是她自己根据样板戏编的,很好听。校革委会主任不知什么叫信天游,就找到张玉芹,让她唱一段听听,张玉芹现想现编唱了一段:“双扇扇的大门齐唰唰地开,贫下中农进校来。”“几代代的梦来几辈辈子地想,咱放下老镢头上课堂。”“一口口白牙一声声笑,师生社员齐欢闹。”校革委会主任听了大为称赞,在许多场合赞不绝口地对老师们说:“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贫农下中农的语言最丰富。他们唱的歌词,和我们课本上革命诗人贺敬之同志的光辉诗篇《回延安》,有着同样的革命风格和乡土韵味。”

 

 

几天后,张玉芹被编进学校语文课教研组,我被编进政治课教研组,赵成金被编进农业知识课教研组,参加各组老师们的教课讨论和日常学习。我们陶粪的本职工作,由参加“学农劳动”的全校各班级师生轮流负责。他们清理出粪便,还负责送回我们大队。以锻炼师生“由怕脏怕臭好吃懒做的资产阶级思想,向不怕脏不怕累热爱劳动的无产阶级立场转变。”很快,县里的报章电台又把县城中学作为《教育革命的先进样板》,加以大张旗鼓地宣传。

 

 

一个多月后,大队革委会主任的弟弟,大队团支部书记赵慎海,带领两名大队团支部委员进驻学校,接替我们偷粪小组的“为革命掏粪工作”,我被换回大队,重新去看护瓜地菜园,“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后来县里和地区的报章电台,陆续刊播《赵庄大队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指明了教育革命的大方向》,和《县城中学教育革命呈现崭新面貌》。不久,大队所在的公社,派出更高级的贫下中农,进驻学校,取代大队团支书赵慎海等人,以“开创教育革命的新篇章。”

 

 

随之,公社革委会下达文件,要求赵庄大队积肥队把“为革命掏粪的工作”,和相关的粪车粪桶,以及最近县卫生管理所粪便清洁队为“支援农民阶级兄弟”新送来的十辆粪车,全部上缴公社,由公社革委会统筹统管,统一去占领上层建筑。

 

 

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者听说后,细眯了双目,捻着胡须,咂着牙花子说:聚义厅改忠义堂,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的快活没有了。

 

 

 

 

 

 

 

 

                                           2012826

 

 

                                          于美国佛吉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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