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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尚,定居美国。打工养家糊口之余,喜爱搬弄几千中英文字,聊解岁月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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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结婚 (原创小说)

(2008-10-10 16:28:31) 下一个

全家结婚

                                                                       李公尚

白莹正在用桌上的电话通话,她的手机急切地响起来。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按到自动应答健。手机停了一下,又响起来,带着不屈不挠的倔强。如此三番两次,白莹只好对电话的另一端说:我有电话进来,等会儿我打给你,等我电话。

        
       
人们在各项生活秩序中,大约只有对电话可以宽容到不要求先来后到,后打来的电话通常毫无道理地先被关注。白莹打开手机,里面便传来一阵火急火燎地大呼小叫:“妈妈,我要结婚了!”

  
       
是女儿艾瑞丝打来的。白莹皱了皱眉,懒洋洋地问:“是吗?这次又是和谁?”女儿上大学以来,大概结过三四次婚了,如果从她打来的电话计算。可是一次也没结成。

 
      
“妈妈!瞧你,人家这次可是认真的嘛!他叫桑德士·瓦尔陆,是欧洲人……唉,直说了吧,从里斯本来美国。为了能和他更深入地交流,我正在学葡萄牙语。知道吗?妈妈,我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哎。”

 
      
“那么你上次的那位叫什么冯·克洛伦茨的德国男友呢?你不是也学过德语吗?”白莹忍不住问。

      
     
“谁知道他!我才不愿理他呢!”女儿有了怨恨:“他一点也不像刚认识时那样可爱。还有白人种族优越感,常讥笑我是混血儿。德国人就是傲慢与偏见!其实他也是前东德的,家里穷得一塌糊涂。上次和他去德国,他们住在东部的人,尽让德国西部的人瞧不起。”

      
       
“那么这个桑什么……葡萄牙人,也是你的同学吗?”白莹问。

      
       
“算是吧。不过他已经毕业了,正在到处找工作。我们是从网上认识的,早就相互传了照片,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女儿很幸福地说。

      
       
接下来,白莹大概知道女儿要说什么了,于是赶紧说:女人能结婚,是一种幸福,我祝福你。知道吗?我也要结婚了,和一个不错的男人。只是我目前正愁着没钱举办婚礼。

      
       
电话那端的艾瑞斯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那爸爸知道吗?”“为什么让他知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女儿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好,我也祝福……”“你”字没说出来,已经挂断了电话。 白莹松了一口气,算是打发了女儿。但她知道,女儿还会来电话。她不希望再接到女儿的电话。刚才要不是女儿打断她的通话,她可能正和男朋友讨论她们的婚礼,届时要不要自己的子女参加呢。

      
       
记得女儿第一次说要结婚的那个男朋友叫什么路易斯,家住波士顿。当时两人好得要死要活,艾瑞丝便提出休学,说路易斯喜欢孩子,她想趁年轻,为他生一打孩子。艾瑞丝向父亲要钱结婚,她父亲詹姆斯说:“我正在交女朋友,可能很快就会结婚,需要钱,没钱给你。找你妈要去,那些中国人一向爱存钱,她一定有钱。”詹姆斯和白莹离婚时,艾瑞丝被判归父亲抚养,她的弟弟杰克逊则跟着母亲生活。艾瑞丝向母亲要钱怕母亲不给,便在电话里学着父亲的口气说:根据法律,子女和父母的关系,不因父母的离异而中断,父母对没有经济能力的子女的帮助,也不因不在一起生活而消除。所以,没人希望看到这笔资助等到了法庭上才拿出来。

 
       
中国人是个信奉万事和为贵的民族。破财免灾,花钱少麻烦,已成为遇事忍为高的民族心理。领受过中国人这种善良的洋鬼子,如同叮过鲜血的蚊蝇,一有机会便趋之若鹜地上前纠缠。远至逼迫开阜通商,近到压迫人民币升值,莫不如是。艾瑞丝从母亲那里拿到了自己想要得钱,从此便认准了“中国人怕打官司”是放置四海而皆准地惯例,于是她的婚事接踵而至。一次,她要和一个叫什么莱费尔的法国男人结婚,就让那法国人帮她打电话要钱,白莹气得神魂颠倒,便口不择言地大骂:艾瑞丝这个狗娘养的东西,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只是她妈,不是银行。那法国男人听了认真地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银行,可是艾瑞丝肯定也不是狗娘养的。她是你的女儿。谁都知道,有中国人做妈妈,家里都会有钱。你可以不给钱,但是我会在法庭上作证,当你没有独立经济能力的女儿向你求助时,你严重地侮辱了她。

 
       
美国社会人与人的关系,说到底就是钱和钱的关系。钱是人的价值体现,人与人之间通过量化的可见价值交换来反映尊卑和亲疏。例如除了付款和泄欲,没有人会和妓女攀谈亲情,除了怜悯和施舍,没有人会过问乞丐的政治信仰。白莹和女儿的亲情,似乎也靠钱来体现,女儿向她要钱的频率,决定着母女间的亲疏,好比证券指数反映着经济的好坏一样。因此,白莹常为自己的处境伤心,在自己的男朋友面前,经常抱怨自己养的孩子没感情。

 
      
白莹出国前曾是电影演员。拍过十多部电影,便像那个到了海边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始皇帝,以为自己到了天尽头。那时她的名声和身价在国内居高临下地腾云驾雾,但见到港台那些被拔苗助长的昙花艺人,却像看到了天外天。从此便要跳出三界外般地死活折腾着出国深造。这出国镀金,本是白身之人的求荣之道,没办法的办法。功成名就的人出国,就仿佛活佛转世,前段的荣华宠幸,伴随着人们的追惜,享受完圆寂的哀荣便化为乌有。白莹混迹于好莱坞几年,英语仍说不囫囵。拍了几场床上戏的替身,便再也深不下去,造不出来。回头看看国内,新人辈出。自己淡出几年,早被遗忘,料想回去重做冯妇,怕已无人买帐。于是便想起了夫为妻钢的传统伦常,打算嫁个丈夫就此收心。嫁中国人,她像过了季的高档时装,虽不乏问津,但无人敢要。嫁外国人,她又如同急于处理的廉价次品,大约摆在家庭拍卖会(Yard Sale)上任由陌生人随意挑选,或有机会。詹姆斯是个坏了名声并丢了职电影导演。他挑选了白莹,是因为他再无其她女人可挑。白莹和他结婚,是幻想将来和他一起回国,以他电影导演的头衔,或可洋为中用地对国内亲友有个交待。如同出国留学的学子带回个文凭,国外经商的商人取回些汇兑,才好说不枉潇洒走一回——呃,是潇洒混一回一样。


       
白莹和詹姆斯结婚前,见詹姆斯花销无度,便以为美国人个个富有。婚后才知,詹姆斯和很多美国人一样,常年烂债缠身。六七张信用卡轮流使用,张张透支。对付信用卡公司的催还,他通常是只交最低利息,拖欠积累债务。反正在这个从联邦政府就靠借贷赖债为生的国度里,人们欠债不还,大都不以为耻,反以为能。詹姆斯和白莹结婚后,花钱更是有恃无恐。自己随意找个工作,然后再靠被称作妻子的女人额外资助,这在美国常是男性引以为豪的话题。他和白莹生儿育女地维持婚姻多年,大约就是因为白莹从国内带来的那笔积蓄尚未耗尽。白莹带着洋丈夫回过两次国,但在亲朋故旧中似乎没有产生引以为荣的效应。她悻悻地返回美国后,到底知道坐吃山空的危机,于是便开了个化妆品公司,在国内亲友的帮助下从国内进货,然后以自己的细皮嫩肉,向肤糙毛重的美国人现身说法,化妆品倒也卖得出去。但是詹姆斯的烂债也便就源源不断地向她名下涌来。


       
最让白莹不能忍受的,是她和詹姆斯对子女的教育观念水火不容。艾瑞丝是个聪明漂亮的女孩儿,白莹从小培养她博闻强记,希望她读书成才,但詹姆斯却认为孩子读书太多,是一种童年折磨。他力主放任子女发展自己的天性。“我生天才必有用”。艾瑞丝的天才体现在十二三岁就开始往家带男朋友。白莹斥责她不知廉耻,不求上进。詹姆斯却反驳说孩子就是应该从小学会交异性朋友,异性朋友交得越多,经验也就越多,因而不会感情用事。想结婚时才知道哪种异性更适合自己。否则结了婚再离婚,经济上会遭受很大损失。白莹说过早谈恋爱会影响学习,詹姆斯说谈恋爱本身就是一种学习,孩子有了渴望异性的要求,就像人饿了想吃饭,压抑她的本能要求,会使她什么也无心去做,只想如何去满足要求。白莹反问:如果女儿出了事怎么办?詹姆斯说,这就是做母亲的责任,母亲应该教会女儿如何避孕,如何不伤害身体。孩子饿了要吃饭,不能因为怕她噎着就不让她吃饭。


        
艾瑞丝十五岁那年怀了孕,白莹气地打了她两个耳光,然后带她去流产。这事让艾瑞丝所在的学校知道了,学校便通知儿童和孕妇保护组织来调查此事,然后以白莹虐待未成人和孕妇为由,将她起诉到法庭。法庭审理后判决,中止白莹一百八十天做母亲的权利,在此期间,白莹不得干涉女儿的一切正当要求和正常活动,不得过问有关女儿的一切隐私和一切交往。


       
在美国,个人的头发长得再长,胡子再乱,没人关心,这属于个人自由。但是谁家的草坪不修剪,超过一定长度,便会有人提出控告,这属于社会民主。美国的这种自由与民主,让白莹无法与家人保持和睦,丈夫自由的债务越来越多,女儿自由的个性越来越强,而她的钱财,却被他们民主着。于是,她被迫实行民主自决:家破人散。


        
白莹离婚后,詹姆斯的账单仍然自由地寄来。白莹打电话提出异议,詹姆斯便说账单是抚养女儿的费用,女儿是他们两人共同生活的产物,现在他一个人扶养能力有限,所以能力强的一方应予以协助。如有异议可以起诉到法庭。詹姆斯知道白莹不会上法庭,就是上了法庭,家庭抚养案件复杂,判决也会拖个三两年才有结果。为了这事,白莹常常发愁,后来她的男友告诉她,她可以让的律师通知她的前夫,指出把判决条文以外的账单寄给她,就是一种勒索,将提出控告。詹姆斯才有所收敛。


        
白莹的男朋友叫何有为,博士毕业后找不到对口的工作,便常年做着博士后。由此看来,这博士的名称对于相应的学识,其实名不副实。因为博士研究的对象并非广厚博大,而是精尖专深,所以一旦偏离自己的所学,通常无所事事。因而这博士的名称大可改为“精士”或“专士”。这位何博士——或者何精士何专士——精专到不惑之年,尚未婚配。自从交往了白莹,他便在她的化妆品店里从事起品牌商标方面的高精尖研究——把国内运来的产品商标,改造成某国的知名品牌,以增加本地消费者的幸福度——既满足了消费者的贪便宜心理,又让顾客买到了心仪的品牌而高兴。这一研究涉及到公众利益和社会效果,如同医生向患者隐瞒病情,以保持他的生活信心,机长向乘客谎称事故很快可以解除,以保证乘客的镇静一样。他比白莹小六岁,自从和白莹同居后,白莹便少雇了两名雇员,他便多了一份专业。


        
那个周末,他和白莹从店里回到家,白莹发现她十二岁的儿子杰克逊正在看成人录像,非常生气。她猜想录像片一定是杰克逊从他父亲那里弄来的。每个周末,杰克逊按照法律去和父亲相聚一天,每次回来,他总能从他父亲那里学有所成:抽烟,说粗话,上黄色网站。白莹责怒气冲冲地责骂儿子不学好,没出息。她儿子却振振有词,说,他和班上的很多同学一样,交了女朋友。他经常和女朋友在一起拥抱接吻,摸身上不同的地方,但却不知道怎样做爱,他想学会了做爱,和女朋友结婚。他女朋友早就同意和他结婚。白莹听了,气得大口喘气,说不出话来。何有为便替白莹责备:“混帐小子!看把你妈气成了什么样子!一点事也不懂的小屁孩儿就想结婚,欠打!”然后转而对白莹说:“这要是在中国,家长一定会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好歹。他要是我的孩子,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杰克逊委屈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间不长,一辆警车停在了房外,两个警察前来敲门,进屋后问杰克逊在什么地方,他们想知道杰克逊是否安全。白莹以为儿子在外面又闯了什么祸,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詹姆斯开车赶来,进门就指着何有为说:“就是他,对我儿子进行恐吓,威胁要砸断他的腿。”刚才,杰克逊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打电话告诉詹姆斯关于何有为说的话,詹姆斯便别有用心地报了警。


        
警察问何有为是否恐吓或威胁过杰克逊,何有为把刚才发生的事陈述了一遍。警察问他为什么会想到要打断别人的腿?何有为解释说这只是一句气话。白莹暗示何有为保持沉默,何有为却不在乎,他看到詹姆斯在一旁幸灾乐祸,更有了一种义愤填膺的大义凛然,义正词严地说:子不教,父之过。要是在中国,父亲放纵孩子,本身就是一种犯罪。为了让孩子学好上进,父母当然有权使用包括体罚在内的手段来矫正孩子的不良行为。警察听了,笑着点点头,把何有为的话记录在随身掏出的小本上。


        
两天后,警方以何有为具有暴力倾向为由,把何有为起诉到法庭。开庭的前一天,艾瑞丝打电话给白莹,说她要出庭作证,因为上次她打电话让母亲资助她结婚时,是何有为接的电话,她清楚地听到何有为把电话交给白莹时说“这孩子现在变成了寄生虫。都是因为从小不让打,给惯坏了。她要是我的孩子,非打得她听话不可……


        
在法庭上,法官问何有为是不是对未成年人存有一种不健康的仇恨心理。何有为听了非常愤怒,慷慨激昂地分析比较中美两国的父亲有关教育子女的方式优劣,结果被法庭认定他对未成人具有危险的暴力倾向。于是判决:为了防止何有为的暴力倾向进一步发展,从即日起,何有为不得接近杰克逊,任何时候都必须和他保持一百英尺以上的距离。为了对何有为的不当言行进行惩戒,何有为必须在最近的三十天内,到某个他方便去的教堂,分两个星期天,义务工作十六个小时,并和其中的某位牧师,就暴力倾向的社会危害谈一次话。


       
从此,由于白莹仍然必须和儿子杰克逊生活在一起,因而何有为无法继续和她相处并结婚。杰克逊已开始沉迷于看成人录像和上黄色网站,大概忘记了他和他的女朋友订的婚约,因而始终没有结婚。但他似乎不在乎,因为他觉得录像和网站上的东西,比那黄毛丫头身上丰富并有趣多。艾瑞丝的葡萄牙男朋友为了生计,不得不到其他地方去找工作,于是艾瑞丝的婚事也没了下文。不过她从此抱怨她没结成婚,是因为她妈妈没有给她结婚所需要的钱。至于烂债缠身的詹姆斯,陆续交往过几个女人,但那些女人知道了他是个靠勒索女人生活的男人,便没有谁愿意和他继续交往。憋得无聊时,他便去酒吧找些不伦不类的女人调情度日。

 

                                                            2008108

                                                           于美国佛基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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