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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连载: 惊梦红尘 (1)

(2014-03-06 06:15:29) 下一个
作者: 逍遥白鹤
初稿完成于: 2006年10月

惊梦红尘
(一)
烛光暖暖地跳跃在雯雯表情生动的脸上,她饱满润泽的双唇啜饮着细高玻璃杯里乳白色的Pina
Colada(一种朗姆酒和椰奶调配出的鸡尾酒),老到地握着杯柄的纤指仪态优雅,每一片指甲都修饰得齐整无暇,贝壳般莹光闪耀。她总是喜欢人约黄昏后,“我们这个年龄的女人,灯光和烛光下人看起来会更柔和,更具诱惑力,日光下我常常找不到感觉,会丢失掉自信心的。”她欠起身来告诉我,压低了嗓音。


     雯雯是个外柔内刚很执着的女人,一个军人大院将军楼里千娇百宠出来的老疙瘩(最小的女儿),我们打小学中学就腻呼在一块儿玩了。她的前夫马广宇在胡同大杂院里长大,他们是在一个黑灯舞会上跳贴面舞认识的,门不当户不对,化学反应对上了,从此如胶似漆好得像掰不开的镊子。她从宇空手套白狼倒腾许可证的年月就跟着他在江湖上行走,住过外省条件僻陋的马车店、招待所,餐桌上帮着宇和客户低三下四地磨烂过嘴皮子、灌下过成瓶的劣质白酒。财来财去起起落落,她一直都无怨无悔地相伴左右。所以宇摇身变成房地产大亨以后就为家在远郊军区大院的雯雯长期包下了京城一处四星级酒店的客房——直到搬入婚后的家。宇颇为女眷们称道的豪言壮语之一是:我就见不得我的女人在高档店里看着喜欢的东西掏不出钱!

我听说雯雯不缺钱了以后,曾经对她一往情深的宇单独外出的应酬越来越多,知己不知己的红颜女友也多了起来。美貌骄人、场面上又周到婉转的雯雯开始和宇赌气对着干,她的裙下之臣也一个个浮出水面。于是,“彩旗飘飘”变成了“战旗猎猎”,家中的红旗倒了,乱了方阵。

我和依然单身独处的雯雯约在了什刹海荷花市场尽头的一个酒廊见面。近湖边的桌子在廊檐下绵绵地伸展开去,几乎没有空位。桌畔男男女女的面孔都隐在忽明忽暗蜡烛的朦胧中辨认不清,所有谈话的语调都有意识地收敛着,绝不像餐馆茶楼里那么肆意嚣张。临着一池被霓虹浸染斑驳了的碧水,望得见水面上秋风一阵阵摇动着墨绿色的荷叶和粉嫩嫩的荷花。这会儿,白天浑浊的空气沉淀下去了,陈旧的、污损的藏进暗影里不见了。沿湖剩下的是红艳艳的灯笼、灯光和月光织就的建筑的轮廓、窄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从别的店家飘过来荡过去无名小乐队演奏的乐曲,一切都美不胜收。细说往事,追踪故人,把酒临风,每一次归国比酒精更令我沉醉的总是故乡北京这种难以言传的氛围与风情。
 
“你还记得肖菁婷吗?大家都叫她‘小蜻蜓’的那个女孩?” 雯雯向我禀报一班老友的现状时,突然提高了几分声调发问。
“不就是那个嫁了个香港黑道的北京小妞吗,当然记得了。你告诉我的,她也在咱们中学上过一年学,算起来还是我们的小学妹呢。”我眼前立马浮现出一个脸孔略显婴儿肥,口齿伶俐,长发飘飘,肌肤如牛奶一样白嫩,算不上美艳但颇有些韵味的小女人。
“她跟那个黑道的小老大分手以后没着没落的,那阵子,我常带着她玩。现在人家成了宇明媒正娶的妻子,把我这个糟糠的席位给戗了。”

     雯雯说着,垂下眼帘,点燃了一支香烟,语气平淡得好像宇是一个从来就与她无关的人氏。

“我还以为是你个性太强,容不得宇在外面花天酒地闹崩了的,竟是因为小蜻蜓?”我感慨道。
“我是跟他有争执,但我们不是一般的交情,你知道的。从没想到会走到离婚的地步。而且离婚不久他就娶了小蜻蜓。我才知道是谁使宇吃了秤砣似的非跟我离婚不可。”雯雯告诉我。
我愕然,张开的嘴半天才又合上。

(二)
第一次见到小蜻蜓是在香港。

1996年,近在咫尺而大陆人不易亲狎的香港大限在即,过了九六便是九七。香港香港,回归以后散发的还会是一样的“香”吗?即使允诺了一国两制,马照跑,舞照跳,当时还是有不少港人心思思、意惶惶。可以理解,就算是一个过继的孩子在后娘的怀里揽得久了,一下子回到亲娘的面前,熟悉和适应怎么都需要一段时间。几个好友偏要约我1996年的圣诞节去香港过,要去嗅一嗅港九这一方水土变革前夜的故“香”,虽然不以为九六和九七香港的圣诞会怎么的不同,我还是答应了。我们参加的是旅行社只管办理旅游证件不包食宿的散客旅游团,同一个团从深圳出关时又叽叽喳喳地跑来了来了几个浓妆艳抹的摩登女郎,宇说她们是过去做几天“生意”的鸡(暗娼)。我问你怎么看得出人家不是良家妇女,宇说,连这都看不出来白在场面上混了。出了关,那边就有道上的人接,她们常来常往早就有熟客了。

那时,大陆客被统统贬称为“表叔”(意为来自乡下的穷亲戚),哪里像现在这样被奉为财神。港岛海关着鼠灰色制服的男女官员们神情肃杀,对我们北京来的一行人口气和目光里满是不屑与狐疑。出了关,我们就像过堂受审的犯人被宣判无罪释放,大家大呼小叫地拖着行李冲出了机场。

扑面而来略带咸腥的海风裹挟着人口密集的半岛上潮闷的空气。这个依山傍海的海滨城市漂浮着一种特有的味道。那种味,和“香”不沾边,倒是与摊贩们席地叫卖的咸鱼干货味道很相近。其实弥漫于香港的香,是视觉的,嗅觉的感受并不值得称道。
第一次到香港大家都很兴奋。
本地的人们行色匆匆,听见我们高声大嗓的普通话,投过来的多是不甚友好的眼神。
“哎,宇哥、雯雯姐,我来接你们来啦!”
我们身后响起一个女声地道的北京腔。

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身着薄如蝉翼的淡粉色乔其纱长衫的靓女,隐约看见薄纱里面撑得鼓胀胀的银灰色文胸。她的眉眼被一副范思哲镶着夸张粗镜框的太阳镜遮住。精心保养的过肩长发乌黑柔润,波浪翻卷,高挑柔媚的她在过往暗淡低矮的人群中十分地抢眼。
“小蜻蜓你好,你老公国豪怎么没来?”
雯雯看起来与她很熟络。

“有几个小兄弟在铜锣湾惹了点麻烦,很难搞得掂,他实在走不开。不过国豪交待了,你们两口子一定要住在我们家,在北京都是你们招待的。别去酒店了,你一定得给我们一个答谢的机会!”
“不不不,小蜻蜓,这几天的节目交给你安排,住你家太打扰了,我们还是去住酒店。”宇说。
“这是我的好朋友宜萱,人家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教师。”
雯雯把我介绍给她,又转身将她介绍给我,“这小妮子叫肖菁婷,咱北京小老乡。她的父母早就在美国定居了,是大科学家。这个小叛逆不好好在美国读书,她看上了一个在赌城邂逅的江湖小老大,跟父母吵翻了,非要嫁到香港。老公成天打打杀杀的,她也不害怕。”

“雯雯姐,那有初次见面就揭人家老底的?宇哥,你也不管管她!”被叫做小蜻蜓的姑娘娇嗔地推搡着雯雯的一只胳膊。她对我说,“你是电影学院的老师?
那你一定认识不少导演明星啦,日后有机会介绍我也拍个片,本小姐演技一流啦!”说罢,爽朗地大笑,露出满嘴洁白整齐的牙齿。

“今晚去珍宝海鲜舫吃海鲜给你们接风,明天晚上到红墈听张国荣演唱会。逛街购物就不用说了,我陪你们全程。这次个唱‘哥哥’有穿长裙和高跟鞋的扮相,据说媚得一塌糊涂,男人女人都要受不了啦!” 小蜻蜓兴高采烈地说。
“好好,别站在这儿聊啦,猴热的。我们先去落个脚,把行李放下。”宇说,雯雯也马上应和。
雯雯和宇坚持去住尖沙咀梳士巴利道上有“远东贵妇”传奇美名的半岛酒店,小蜻蜓开着她的宝石蓝5系宝马车送他们去酒店check in 。大家讲好了稍后电话联络就分手了。
另外一对朋友去投奔他们姑妈的住所。

我来之前和一个在银都机构(由原长城和凤凰电影公司合并的左翼电影机构)做事的朋友打了招呼到她家借宿。朋友回大陆公办,房子空着的,钥匙交给了我。我因此可以省了昂贵的住宿费,不亦乐乎。幸亏是语不同文同,的士司机寻着写在纸上的地址把我送到旺角弥敦道上一个普通的公寓楼。香港的哥态度还算友好,但普通话他是一句也听不懂。

公寓楼的外观很陈旧了,楼道里的瓷砖地却是水洗过似的洁净。走进朋友的小屋,我第一件事就是去开窗,想流通一下日久无人的空气,不承想窗外的潮闷和噪杂一股脑灌进来,轰隆隆的吵死个人。关上窗马上又恢复安静了。我拧开空调,冲了个淋浴,扯下一条毛巾把湿漉漉的头发缠裹起来,四仰八叉地把自己扔到电视机前一个椭圆形的橙黄色皮沙发上。

环顾四周,小屋的女主人是单身,所以有显而易见的单身的情调、单身的清爽、单身的有序。想起她说过,在她挣够钱租这个公寓之前,曾和从上海排了N年队来港定居的父母弟弟一起挤在港府扶贫的廉租屋里,又脏又潮,蟑螂成群出没。出来前任大学讲师的母亲去酒楼唯唯诺诺地推早茶小点心的送餐车,听不懂广东话,没少遭食客的稀落。曾在出版社里当个鸟编辑沏茶读报混日子的老爸,不得不披星戴月地去一个加工厂打包装箱、折纸盒。她自己最多一个人打过三份工。。。香港才真的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她说,真正在这里生活才怀念起社会主义的好处。港币花起来不像是钞票,像是厕纸,手稍稍一松口袋就瘪了。侬晓得勿拉,好多上海的同学羡慕我成了香港居民,其实我是从大城市的上等人变成小城市里的下等人了,每次回去还要穿得光光鲜鲜地打肿脸充胖子。她说,我是这两年找到银都机构的差事才好起来,工资不算高,但福利不错。没有点背景在香港混,难啊。

电话铃声响了,我抓起听筒,很嗲的一声“喂,宜萱老师可以听电话吗?”,是小蜻蜓打来的。
“这儿除了我没别人,我就是宜萱,直呼其名吧,不用叫我老师。”
“好啊,就叫你宜萱姐。我已经在半岛雯雯姐他们的套房里啦,你休息好了吗?你把你的住址告诉我,我们这就开车接你去吃晚饭。”

海鲜酒楼里人声鼎腾,小蜻蜓用掺着北方口音但不失流利的广东话向带位的侍应生交待了一番,因为是提前订好了位子,我们闪过门厅里拥挤的客人,径直进入了餐厅。小蜻蜓的先生国豪也来了,见了面我理解了小蜻蜓为什么会舍弃美国舒适的环境,下嫁来香港。国豪并不是本港人,童年时随父母从台湾来港定居,而他山东籍贯的祖父母又是随老蒋从大陆溃退去台湾的,所以他会讲国语。国豪年纪三十上下,身材高大挺直,脸型消瘦清癯,五官周正,没有丝毫我想象中的蛮横凶悍,看上去反而有些内向、不善言辞。他披了一件香港警匪片中黑道大哥们爱穿的那种招牌式样的黑色长风衣,博仪式的圆框墨镜,时尚的发型整理得一丝不苟,T恤和长裤做工考究,不染纤尘。他是个很注重外观和造型的人,注重得在我看来甚至有些做作。整个晚餐他没说上几句话,只是很注意地倾听。就餐前,他把风衣脱下来挂在椅背上,墨镜一直没摘下来过。小蜻蜓很殷勤地为大家拣菜盛汤,话题多多,俨然是一个十分到位的女东道主。我发现,她每一次投向国豪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欣赏,含着似水的柔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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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白鹤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晓青' 的评论 :
我明天接着发 :D
祝晓青和家人周末快乐!
晓青 回复 悄悄话 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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