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一菩提

年岁渐长,是时候写点什么了。唯有文字,是世间一切苦乐最终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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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散文)没来得及说的谢谢 - 纪念我的初中班主任王老师

(2025-11-04 16:38:24) 下一个

在微信上看到王老师逝世的消息时,我正和家人在加拿大东部自驾游。那是2022年七月的一天。由于行程紧张,我那时已经一整天没上网了,直到傍晚时分到酒店入住后才有机会打开微信。

 

前一刻还陶醉于湖光山色,这一刻就看到王老师逝世的消息,我第一个反应是震惊,不相信,一万个不相信。记忆里那个幽默乐观,才华横溢,时常妙语如珠的初中班主任,想来应该也才七十出头,怎么说没就没了?!

 

但微信上众多怀念,惋惜的留言,以及一个同学转发的关于出殡时间地点的帖子都表明,这个消息属实。

 

很多人的一辈子,特别是青少年时期,会遇到一两个“贵人”。他也许会在你徘徊痛苦时指点迷津,也许会在你遇到难事时给予帮助,或者是牵线搭桥,在事业上帮你开拓一个新局面。一路走来,王老师应该给过很多人正面的影响,至少于我而言,是个“贵人”,虽然也许他自己从来都没有意识到。

 

初一结束那年,因为比较复杂的家庭原因,我不得不转学到王老师任教的那所初中。王老师的班级是那所初中的重点班,当年的他也已经凭着出色的语文教学水平在当地颇有名气,深得同行的尊重和敬佩。小镇上的政要、成功企业家闻名都千方百计把自己的孩子们塞到他班上来。

 

八十年代中期的江南小城,没有关系没有熟人想办妥一件无章可循的事该多难,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应该都会记得。转学,在那个时代,基本上就是无章可循的一件事。我父母初来乍到,在那个城市也根本摸不着转学的门路。而我,只凭了转学考试的成绩,就入学到了王老师的班中,不能不说是幸运的。

 

而入学不久后的某天,我竟然发现我转学考试时写的作文,被当作范文贴在了操场边的玻璃橱窗内。虽然我从小到大学习都很不错,但是得到一个几乎还很陌生的老师的表扬和肯定,还是极大地满足了十几岁的我小小的虚荣心。

 

那时的我正经历一段比较煎熬的岁月。我一家人刚搬到那个小城,住一个分租来的简陋的一房一厅。父母多年的不和,由于环境的艰苦和生活的不便,在那时达到了顶点。已经满十八岁的哥哥、姐姐都各找理由搬出去住了。在那个陌生的小城,我孤立无援,世界于我是黑暗的。

 

可就在那个岁月里,坐在王老师的课堂上,世界却是明亮的,广大的,充满希望的。我从没见过一个老师能如此生动地,充满感染力地引导学生欣赏李白,杜甫,如此深刻又不失幽默地剖析鲁迅,朱自清。 

 

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学生上课经常小动作不断,每每引得各任课老师生气。年轻气盛的数学老师几乎每节课都要以粉笔头为子弹,“射击”那几个男生。以至于初二结束时,他自嘲练出了一手好准头的粉笔功。但唯有在王老师的课上,那几个男生不用提醒就会安静听讲。其实,每节语文课一开始,全班都会马上主动安静下来。五十几个懵懂的心灵,会随着王老师走进美妙宏大的文学世界,遨游万里,忽悲忽喜忽怒地沉醉。“一寸光阴一寸金”,也许说的就是人生中那样的时光。

 

初二结束后那个暑假过了一半,我初中最好的朋友,也是当时的班长,燕,让我和她一起去一个同学家“劝学”。那个同学叫君。她家里经济困难,她又是长女,下面有个弟弟,所以家里不愿她初三接着上学,打算让她早早工作,或嫁人。

 

君的家在郊外乡下,交通工具不能抵达,所以有一大段路是要走着去的,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走得到。去的时候和燕聊天,我才知道为了劝说君的家人,王老师已经跑了好几次了。原来初一结束时君家里就已经不让她上学了,后来王老师跑了几趟才终于说服她家人改变主意。可一年后又不让上了。王老师跑了几次无果后,就让班长和学习委员(我)出动,估计是希望两个同龄女孩子的出现会有一些“现身说法”的效果吧。

 

可惜我们最终也没能劝动君的家里人。回家的路上,燕和我刚开始叽叽喳喳,聊得好不开心。但烈日当空,走到后来两人都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几乎晒褪了一层皮。

 

多年以后,读到有关乡村女孩辍学的报道时,我总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燕,君,和王老师。在用钱衡量一切的现今,不知是否还会有一个老师,为了“劝学”绞尽脑汁,冒着酷暑、大汗淋漓地一趟趟往现代交通工具无法抵达的学生家里跑,没有加班费,没有奖金,只为一个淳朴的愿望,希望学生能继续上学。

 

王老师胖,又长得矮,是家里长子,有一个身患残疾靠他照顾的弟弟。他去世后,从同学们的只言片语里我了解到,他年纪大了后经常犯胰腺炎,那个病估计和他的体重有关。但似乎他从小就是矮胖的个子,体重并非饮食所致。为此,同学们私下里曾一致为他惋惜:这么卓越的才华,可又摊上这么糟糕的身材,和这么悲惨的命运。有的同学比较悲观,觉得老天真不公平,为什么给这么才华横溢的人这样一个外在条件和家庭条件。但有的却比较乐观,觉得老天是公平的,正因为给了他糟糕的外在条件和家庭条件,才又给了他出众的才华和人格魅力来弥补不足。

 

王老师逝世后,有同学在微信上转了一篇他生前写的回忆知青生活的文章。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曾被下放到北大荒当知青。一个从没下地劳作过的南方小伙,在寒冷的北大荒成了开荒种地的一把好手。当同生产队的伙伴由于所乘的木筏在暴涨的松花江上翻船而淹死时,这个书生气十足的年轻人在大自然的残酷和生命的脆弱面前,目瞪口呆。

 

八十年代中期,当我成为王老师班上的插班生时,他才刚从下放的地方回到家乡三、四年。也许,正因为有了过往那些直面死亡的时刻,有过那些饥寒困顿的日子,有过前途迷茫时的徘徊,老师他才对人生,对文学有比常人更深刻的理解,对不幸的人们也更多一份悲悯吧。

 

王老师从知青点回来时已经娶了一位美丽的太太,后来又有了两个冰雪聪明的女儿。我想,老天说到底还是公平的。

 

人生总是有许多遗憾。没能对王老师说一声“谢谢”一直是我的一个遗憾。如果灵魂之说属实的话,就让我通过这篇小文向王老师的在天之灵郑重地说一声谢谢吧!

 

最后,用我得知王老师仙逝那天写的微信记录作为结尾:

 

“加东瞎转悠之D2-4 最近想起一个哲人的话,大意是人一辈子很长,长到走错路想换,一般总是有机会去换换走走;但一辈子又很短,短到一不小心,就已经是一生。愿我们都且走且珍惜,珍惜路边的风景,珍惜同路的人,珍惜未完的旅程”。

 

愿王老师在天之灵安息。

 

愿受益过他的教诲的心灵永远记得当初得到的真诚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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