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回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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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身单骑”闯”金门

(2025-12-07 20:51:21) 下一个

从多伦多到广州的南航机票是提前几个月就买好的。我一般到国内后的行程是根据各种事务的调整逐渐细化完成的，毕竟在国内调整行程方便灵活得多。

南航CZ312在广州计划落地时间是早晨5点，我查看了CZ312的历史起降记录，它大概率会提前到，而且经常会提前20-30分钟。与其在广州停留一天或换乘高铁去另外的城市还不如从白云机场当天直接飞去一个城市。刚好从白云机场7点多有一班去厦门的飞机，于是我就把在广州落地后要去的第一个城市定在了厦门。

转乘到厦门的飞机早上8:20就到达了厦门机场，机场离旅店不远，10:00以前抵达了旅馆，但是房间还没准备好，被安排在楼下大厅里稍坐。

早先就听说过从厦门是可以乘渡轮去金门的，在大厅里开始上网查询金门的船票和旅游信息。但是网上的信息混乱、必须提前三天订票等等，跟帖里也是众说纷纭。看看时间还早，干脆就跑一趟吧。去金门的渡轮码头五通码头离我的旅馆不远，坐地铁二十多分钟，然后再转汽车，满打满算一个小时的时间也足够了。

五通码头周围以前应该是比较繁忙的店铺，大型购物中心有两三个，但是现在比较冷清。从厦门到金门的渡轮从早晨8:00到下午6:00共12班，基本上是半小时一班，双向对开。但是在码头的售票口不预售隔天票，当天乘船只能在启航前两小时内购买，这也是为照顾在金门厦门两地生活和做生意的人设计的，码头会保留一部分票给他们出行前卖出。于是我就到售票窗口打听金门有哪些旅游的选项。在我旁边一条队团队票办理窗口的一位女士转过身来问我是否想要过金门去旅游，我点头说是。她说等一下我办完了这边的事情，你可以到我那边的办公室来聊一下看看我是否可以帮到你。她说着就把一叠护照递到办理团体票的窗口里，我想她应该是做金门旅游生意的。等她在窗口办完事后，我就跟她一起到了她的办公室。

办公室是在一个卖旅游商品店的里间，她姓蓝。不大的地方放着一个大茶桌，我心里已经做好了她可能要软磨硬泡地忽悠了。她让坐在茶桌里面座的一个小姑娘给我泡了一杯茶，然后我们就聊了起来。原来厦门到金门在疫情以前是比较容易来往的，也就是所谓的小三通。大陆这边任何居民理论上都可以申请去金门那边旅游或者办事。疫情期间小三通完全关闭了，最近才刚刚重新开放，不过此时只对福建省居民开放，这就是为什么我在网上看到的各种各样消息所反映的情况莫衷一是。看来只有过来实地考察，才能拿到最准确的资料。

她问我希望怎么样的一个旅游计划，我说我的安排只允许我第二天在金门旅游一天，早上去，晚上回来，希望最好能够参加一日游的团当天来回。她帮我查了一下，说目前这个季节金门旅游没有当天来回的项目，最短也是在金门住一晚上的两日游，而且也只有周末有。显然跟团游的计划对我来说不可能了。我说那么我就自由行吧，我问当地的公共交通方便吗。她说当地的公共交通是有的，但是车次非常少，金门本地的公共汽车可能一两个小时才有一趟，而且它们去的地方离旅游景点还有一段路程，对于时间比较紧的旅游人士来说，这个交通方式也不可取。不过还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租车，如果是租车的话呢，一天大概需要600到800人民币，租车比较适合几个人一起走，但是相比之下如果租一个电单车每天只需要99元人民币。我觉得这个租个电单车是挺合适的。作为资深游客我还是比较谨慎的。我问了一系列问题。需不需要交押金？是现在交订金还是等我到了金门再交钱？充电费用是多少？需要换电池吗？

她的所有回答都出乎我的意料。租用电单车不需要交押金，合同和缴费到取车时签就可以。充电不要钱，90秒之内充电就可以完成（对，是九十秒，不过后来知道不是充电是换电池），简直有点too good to be true。不过我还是选择了到金门后再签合同和交钱，因为还有天气的因素，如果天气不好的话，显然骑电单车就不是最好的选择了。厦门地区在五六月份的天气变化还是比较大的，尤其是海边地区这个地区常伴有雷雨天气。然后我就跟她说好了，如果不下雨的话呢，我明天一早到码头来买票，买完票以后把票微信拍照发给她，她就把金门那边的事情帮我安排好。

我离开五通码头后，微信里就收到了她发过来的几个视频，有下船后怎样找到租车公司、全金门充电站地图、怎么样充电等非常详细的视频。

国统区

第二天的早晨果然是一个晴朗的天气。一大早我就来到了五通码头，很顺利地买到了9点的船票。我走到她的铺子看见门还锁着，于是我就把我的票照了张相从微信给她发了过去。她马上给我发信息说，“你就过去就行了，车已经订好，到了金门你就直接去取车，我这边已经把你的船票信息和电话联系方式发过去了，没有问题的。”

登船码头的边检很简单，乘船的人还真是挺多的，大概90%的座位都坐满了，靠窗的座位都已经没有了，我选了一个靠走道的。渡海只需要半小时，风浪不大，船行驶得很平稳。靠岸金门的水头港码头口岸以后要填一个表格，这时我发现大部分的乘客实际上都是厦门金门这两边每天工作、回家的往返人员，所以他们都从快速通道过去了，只有我和寥寥无几的几个顾客需要填这样那样的表。

海关里面就已经是“国统区”了，上次去国统区是八年前的事，台北桃园机场海关当然大得多，这个码头海关感觉像一个县政府办事处，两张填表的大桌子，每个桌子面上有一个大玻璃版，下面压着各种表格的中英文填写说明。表格上印着青天白日，填起来总有点忐忑不安……。不过加拿大的护照只需要填一个相对简单的表，如果是中国大陆的护照，要麻烦一些。

我还没填完表格，就接到金门的电话，是租车行的老板给我打的，他怕我找不到地方。我告诉他，我现在还没有入关，正在填表格。我说我看见了蓝老板转给我的那个视频，讲得非常详细，应该不会找不到的。

过关后非常顺利，出大门后几步路就回程的出发大厅，大厅里一溜各种旅游摊位，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租车的。老板是一个头挺高的50多岁的男人，人看起来非常爽朗。我问他租车需要些什么手续，他递给我一张表，说你填一下这两个地方就可以了。我看了一下都是一些标准的条款，就填好交给他了，也没有押金什么的，极其简单。他给我拿了一个安全帽和一个把钥匙，说你跟我一起去取车，你自己到停车场不一定找得到车。我对于不收押金的车的车况没抱什么大的期望。我想这些车可能也就是破破烂烂的那种小电驴子只要不半路抛锚就行。

当他把我带到停车场，我才看到，停车场里一排排崭新的车，有好几百辆，虽然属于不同的车行但是长得都差不多，看起来也只有他能找到那辆车。不过他也找了几分钟才把那辆车指给我看，告诉我这个车的座垫下方的电池应该够我今天全天使用。如果不够的话，在任何一个的充电站，凡是看到有电池的插口，你把电池从座位下取出插进去，另外一个地方就会弹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电池，你把它取下来换上就可以了，充电站在各个大景区都有。我把座位盖子掀开试着把电池拔出来又插上，非常方便。

以前从来没有骑过这个电驴子，觉得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经验。车是崭新的，我看了一下没什么擦痕。老板给我演示了一下：打开开关时左手把必须在刹车状态，右手加电，就可以开动了，非常简单。他把钥匙交给我就回去了。但是我是第一次用这个电动单车，总是不记得左手松开，然后右手加电，所以一开始总是走不起来。当我意识到要把左手松开，右手加力后，车突然一下就窜出去了，差点撞到对面那辆车上。幸好我反应迅速，及时把右手的电松开，才让车停下来。我非常狼狈地把车屁股从车位里搬出来，把车先推到停车场里的过道上。说实在的，如果不加电这个电动车推起来还是很费劲的。在停车场前的一大片空地上我跨上电动车学着用左右手配合，走了几十米，马上就适应了。

骑着电动车一上公路有一种非常爽的感觉。五月份的金门已经是非常热的天气了，太阳也很大，但是一骑上电动车小风一吹感觉非常爽。金门地小人稀，五月份的时候也不是旅游旺季，游客很少，整个大道上看不到行人，也几乎没有汽车。我在马路上放荡地骑了几个之字形，这可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有点像第一次学会骑自行车时候的那种感觉，那是半个多世纪前的事了……。

打算去金门前是粗略地做了个计划的，主要目标是要看要塞、堡垒、炮台之类的，尤其是八二三炮战的历史遗迹，这在我们童年时代是根深蒂固的“情节”。打开手机谷歌地图，我开始前往第一个目的地翟山坑道，当然这中间还会经过金门城，总之是要走一路看一路。

我发现骑电摩一路上穿城越镇比开车有一个以前没想到的好处，这就是看到一个奇怪或新奇的建筑都可以骑到跟前去仔细端详；而处于深弄窄巷地段的地方开汽车就进去不了了。

金门的村落十分安静，红砖古厝静静地立在路边，街道和地面都非常干净。虽然人口不多又历尽战乱，但却保持了古朴的民风和传统的文化，也有残留的战争痕迹。

一路上我见到很多的宗寺庙宇、牌楼石坊。

这些宗寺庙宇、牌楼石坊除了其形态色彩与周围的民居有所不同之外，一个个的高低大小都与周围的建筑相差无几，是为族人自家供奉而设立的，不像那种我们在大陆看到的那些高大森严、富丽堂皇的琼楼庙宇，虽然在很多的现代古镇里也恢复和仿造出很多类似的建筑，但是商业气太足看得出是近代仿品。

金门的族堂家庙非常有风格，它们坐落于一座座的民房之中，从来不是为了吸引游客，而是各家的祖先在召唤后代到这里汇合，是子孙们在这里与先人交流的地方。家族祭祀一代代地记录和传承着祖训和家族的文化精神，这些场所映射着它们亲密地简朴与由衷地端庄。

当然一路上也是地堡炮楼林立，这是几十年两岸战争状态给当地留下的永久痕迹。路边的碉堡入口随处可见。在大陆我们小时候的人防工事在中苏关系缓和之后常被用来养鸡养鸭或零时杂物仓库。但是这里地道的入口非常清洁，就像整个城市和整个小镇的街道一样。我在台北也见到过很多居民区里有大型防空工事，有很厚的铁门，各处还张贴有空袭疏散的指南。

但是金门的这些地堡在和平时期都没闲着。金门高粱酒的酿酒窖就是地道改建的。

金门高粱酒是一个传奇，据说是为了解决供过于求的本地高粱而不得已为之，没想到本地高粱和泉水在坑道窖藏却酿出了有特色的白酒。据说酿造方法传承于洋河大曲，这么说来金门高粱酒与海之蓝、天之蓝、梦之蓝同宗，是蓝色经典的堂哥。金门高粱酒有故事的加持，俨然已成为了国统区的佳酿。这也堪称五十年代最早的（国）军民融合项目的典范。

翟山坑道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翟山坑道，这是一个战时为小型舰艇提供补给的地下设施，修建于翟山内部。翟山是一个小山包，位于金门岛的西南海岸。坑道内部有两条像飞机跑道一样的地下主航道，主航道连接着两个通向大海的闸口，一个进，一个出。沿着主航道还有一些辅道可供停泊。军舰从进口驶入可以在一个内部码头装卸物资，躲避炮火，维修保养，而后重新从出口驶入大海，在坑道内部不需掉头。装卸货码头连接着旱路地下通道直到翟山坑道的地面出口。

这个设施是1963年完的，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两岸的武力冲突。后来航道内海沙淤积严重，终于没有用于实战的可能。现在两个闸口已经永久性封闭，成为旅游热点。坑道里面很大，可能其混响效果不错，坑道里每年都举办坑道音乐节，音乐节一般持续两三天，每天有两三场音乐会。音乐节期间洞里有各种灯光配合音乐有点像迷你版的“梦幻西湖”，据说一票难求。我去的时候不是音乐节期间，但是坑道中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历年的音乐节视频看起来还是很绚丽。

在翟山坑道入口旁边还有一条通向海边的小路，可以直达海边的舰艇出入口。周围有些地方很可能曾经是军事禁区或者比较危险被拦了起来。我怀疑说不定都会有没排干净的地雷之类的东西。这里很清净，海边上海浪不知疲倦地来来回回地拍打着海岸，沙滩上面的山坡上长满了仙人掌，很多都在开花。

以前我看到的仙人掌多半是在室内。仙人掌是懒人的盆养植物，耐旱、病虫害少，但是真正见到它们室内开花的时候不多。这里的仙人掌花非常多，但是因为野生的，所以长得非常乱但是到处都是。

从翟山坑道出来已经是中午以后了，我在路旁一个小店里买了一点点心和酸奶，边吃边和小店的店主聊天。现在是淡季，人员不多，所以这个小店就只有一个人看店。她说在忙的时候，他们需要有三个人，现在接待的基本上都是大陆客，台湾那边则极少有游客过来。

稍作休息后，我继续向八二三炮战纪念馆进发。

金门城在我去八二三炮战纪念馆的路上。城外街区仍然是人烟稀少，城墙和城门都保存很好，看起来有点像一个迷你版的西安老城的城墙和城门，又有点像老电影里的县城。

在金门路上开的汽车都特别规矩和礼貌，在金门岛上很多的公路只有两条单向车道，尽管我这个电摩托最高速只有每小时25公里，如果我不主动让道，汽车一定耐心地在后面慢慢开。即使是双车道的路上，如果一边车道有车，后面的车一定是远远地跟在后面，只有在旁边超车道完全空下来，它才会慢慢地换道从旁边的道超过去。

乳山故垒也是半道上的景点之一，可惜维修不开门。但是停在山里的坦克飞机各种战车雷达还是随便参观的。景点有个网红奶茶店叫乳山好店，其毛泽东奶茶和蒋介石特调说是必点。不过此时天气阴下来了，我还是匆匆赶路了。

走不远天就开始下雨了，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赶到八二三炮战纪念馆时已是瓢泼大雨，更糟糕的是那天纪念馆还不开门，只好一边躲雨一边参观纪念馆对面的俞大维纪念馆。俞大维除了当过包括中华民国的交通部长和台湾的国防部长等各种要职之外，还是古今名人网里一个不可缺少的节点。他是曾国藩的外曾孙、蒋经国的亲家，家族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在包括今天在内的中国历史的每个时期，他家在国共军政两界和学术和商业界都是四通八达……”

在俞大维纪念馆躲雨花了不少时间，当雨稍微小一点，我便立刻继续赶路。下一站是八二三炮战胜利纪念碑，这是一定要看的。国共两党的每场战斗似乎都是“双赢”——因为双方在战后都会说自己是胜利的一方。

赶到纪念碑时雨又有开始下的意思。我意识到这样走走停停，可能要耽误回程的船期了。按计划我必须在 4:30 前赶到水头港口岸，否则就赶不上最后一班船了。谷歌地图显示回程不到一小时，而当时时间倒还有两个小时。但突然我意识到——那是谷歌按照汽车速度的预估时间，金门公路的平均速度大概 50–60 公里，而我的电单车最高速度也就每小时 25 公里，回程需要的时间是谷歌地图给出的估算时间的两倍。再不马上往回赶就真的来不及了。

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再“穿城越寨”，只能一路走大路按照最短时间立刻往西南方向出发。

这一赶路才发现，所谓“每小时 25 公里最高速”，实际上很难达到。电单车的速度靠右手拧把控制，要保持最高速，就得一直把电门拧到底，这其实挺费力。时间一长右手就疲劳，稍微一松，速度就掉下来。赶了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雨又开始下大了，而且越下越大。

这主路不同于县城村寨的街，道路两旁既无人家也无店铺，连躲雨的地方都没有。雨大了车速就更上不去，能见度差不说，我穿的 T 恤和防晒衣，被雨全淋透后贴在身上，车速一快起来就被风吹得冷得厉害，进一步影响了车速。

走了一段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公车站，我赶紧驾车冲了进去。

金门很多公车站的造型像土地庙——宽不过两米，深不过一米，顶上是亭子式的琉璃瓦。我一路走来既没看到公共汽车，也没看到等车的人。我一人一车刚好把这个小小的公车站完全塞满。

雨仍然很大，不过好在躲在站里还能不被淋到。但我的衣服已经像在水里泡过一样，沉甸甸地吸满了水。趁四下无人，我把衣服脱下来拧了好一阵，才把水挤掉一些。正准备穿回去时，一辆小车从雨幕里驶来，在我旁边停下。在大雨中，车窗缓缓降下，一个带着“国统区“特有语调的女声在车里传来：“先生，你的衣服都湿了，我这有个雨披，我也用不上，给你挡一下雨吧。” 我看着那只从雨中伸过来、被淋湿的手递来的黄色小塑料袋，真有点“久雨逢日出”的感觉。千恩万谢地收下这件“及时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