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山悟道

关于意识、哲学、人生、时事的思考
正文

Good night是否应该翻译成“良夜”

(2024-10-20 07:28:07) 下一个

继明是国内老一辈的足球评论家。摩根山居士有幸曾经是他的大学同学兼好友。有一天,摩根山居士的自家领导给他转来一篇继明的近作,是评论已故的翻译家巫宁坤老先生的一篇译作。继明质疑巫老先生把Dylan Thomas名诗中的Good Night翻译成“良夜”的做法。摩根山居士一时兴起,也想狗尾续貂,说一说自己的想法。

摩根山居士同意继明的质疑。这首诗的主题是面对死亡的态度问题。“良夜”实在让读者无法与死亡联想起来。而且,“良夜”在中文里也不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词语,大部分中文读者恐怕也不明白“良夜”想表达一个什么意思。巫老先生的名气导致其他后来的译者纷纷效仿了老先生的翻译。

不过,继明单刀直入地把Good Night译为“死亡”似乎也违背了诗歌一般讲究含蓄暗喻的特点。对英语语系的普通人来讲,Good night最常用的意思就是道晚安。诗作者创造性地把good  night用在诗里,来委婉地表达担心,担心他温柔地道了晚安之后,自己的父亲从此长眠不醒。他希望父亲振作起来,保持一个积极奋斗的生活态度。作者特意在good night前面加了一个that来提醒读者,此good night非彼good night。

四十年前,在硕士研究生学习期间,摩根山居士曾经有幸陪同巫老先生等几位国内知名的英语界权威登泰山。毕业之际,摩根山居士也有机会选择去巫老先生的工作单位作同事。那一年,北京大学也是第一次试点招收外校毕业生做北大的老师。之前,北大都是在本校毕业生中选拔优秀者留校当老师。摩根山居士经朋友介绍,通过了北大西语系负责英语专业的系主任严苛的面试。当时,摩根山居士高兴之余,也很担心,作为一个“领养”的外来者,在北大会沦为二等公民。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摩根山居士没能抵抗住象牙塔外面的诱惑,最终选择投笔下海,跑去香港,成了一名公共关系从业人员。如今离开外国文学批评领域几十年后,再来插言诗词翻译这样形而上的议论,摩根山居士实在是有些汗颜,在这里先向巫老先生在天之灵深鞠一躬。

托马斯的主题明明是在写怎样面对死亡,然而,巫老先生和其他人翻译的“良夜”,却显示不出这个主题。所以,继明的翻译就干脆捅破了窗户纸。困扰继明的问题恰恰佐证了摩根山人多年前就自以为是的一个理论,那就是,诗词、歌曲、戏剧这样的用语言来表现的艺术形式具有极强的语言属性,是不可以从一个语言翻译成为另外一个语言的。如果非要硬性翻译,就是地地道道的削足适履。

就因为他自己的这个理论,在研究生期间,摩根山居士读了大量英美文学的原著,却对英美的诗歌涉猎甚少。说穿了,对比中文诗歌的工整、对仗、韵律、抑扬顿挫、等等特点,摩根山居士实在对读英文的诗歌提不起兴趣来。

为了证明这一理论,摩根山居士也将托马斯的这首诗翻译了一个自己的版本如下。匆匆草就,难免粗糙,仅供读者贻笑大方。

不想温柔道晚安,

年迈也须激情燃,

怒目直面残烛焰。

智者虽知黑暗缘,

奈何慧能未闪电,

不想温柔道晚安。

善者面对返照焰,

往事如烟舞绿原,

怒目直面残烛焰。

狂者放纵度人寰,

悔不当初为时晚,

不想温柔道晚安。

善者临终悟世缘,

昏眼圆睁星光闪,

怒目直面残烛焰。

我父欲赴望乡台,

求你含泪骂或怜,

不想温柔道晚安,

年迈也须激情燃。

在这里,摩根山居士采用中文诗歌里更传统更常见的七言诗的格式来翻译托马斯的诗,就是想让读者至少有读诗的感觉。没有人可以质疑摩根山居士采用七言诗的形式来翻译这首诗。因为中文诗歌里没有相对应的诗体。所以,在采用什么样的中文诗体来翻译这首田园诗体的英文诗方面,没有对错之分,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当然,采用七言诗的格式来翻译,在削足适履方面更需要多下一些功夫。

中英文的诗歌无法翻译成对方语言的诗歌形式,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不同的语言的特点不同,所产生的诗歌形式也就不同。托马斯创作这首诗采用的是田园诗体。田园诗体是英文诗歌里用以描写田园生活的一种轻松活泼的抒情诗体。为了表达他对父亲的情感和期待,托马斯对原诗体在题材和韵律上作了改造。

继明搜罗的六种中文版的翻译采用的基本都是可以称之为自由诗的形式。摩根山居士在这里还要坦白一个自己根深蒂固的偏见。摩根山居士从年轻的时候就对现代诗不感兴趣,偏爱古典诗歌。也许摩根山居士天生就古板守旧,五岁在幼儿园时,老师给的期末评语就是,“小老头作风”。也可能是因为摩根山居士不是诗人,对诗根本就不懂。摩根山居士总觉得诗歌就应该既是诗,又是歌,自古以来就诗歌不分。据说古代的诗就是用来唱的。而大部分的现代诗几乎完全失去了歌的感觉,朗诵起来顶多像散文。

当然,摩根山居士理解,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信息量增加,语言的词汇量也大幅度增加,古典诗歌的形式已经对现代诗人想表达的情感产生了束缚,需要创新。但是,大部分的现代诗失去了歌的感觉,也难以加上曲谱,变为歌曲,这应该是不争的事实。摩根山居士认为,应该鼓励一些年轻诗人去尝试用一些古典诗歌的形式去创作,在创作的过程中发展出新的诗歌形式,体现出诗歌原有的歌的功能。

读诗与读文章的不同之处在于,大部分文章读一遍即可理解文章的内容。而诗歌则需要反复阅读,琢磨字里行间的含义,细品文字的妙用,大声朗读来欣赏其音乐性。 正是诗歌的音乐性让人们经常会触景生情,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吟诵出某一首诗歌来。其实,当一个诗人试图把自己丰富的情感浓缩提炼,塞进古典诗歌严谨的格式中去,既是一种煎熬,也是一种乐趣。年轻的诗人们应该去尝试。当年贾岛和韩愈就“推门”和“敲门”的反复推敲何尝不是一种乐趣。摩根山居士认为,大部分现代诗人仅仅追求情感的表达,没有在文字的雕琢和诗体的形式上下足够的功夫。

由于摩根山居士的这种偏见,对于继明搜罗的这几版托马斯这首诗的中文翻译,摩根山居士都无法恭维。摩根山居士甚至感觉不到最起码的读诗的感觉,更感觉不到这首诗给人带来的情感上的刺激。如果没有对照原文,摩根山居士甚至不知道诗的主题在说什么。摩根山居士实在想象不到,有人能够被这样翻译过来的诗所激励。当然,摩根山居士有这样的感觉,有可能是因为摩根山居士自己不是一个诗人。不过,诗写出来不应该是仅仅给诗人们读的,应该照顾到摩根山居士这样的凡夫俗子。

严复所谓的“信、达、雅”的翻译标准指的是日常交流或者文字方面的翻译。而诗和歌都是艺术,是比日常交流使用的语言更高维度的表达形式,表达的是人类精神和情感方面的东西。所以,严复的翻译标准在这里就不一定用得上了。在翻译方面,直译实际上是最笨的一种办法。直译的结果经常是不能“达”,更难兼顾上“雅”。“良夜”就是一个例子。直是直了。但是中文读者却很可能不知所云。大家不妨去读一下《圣经》的中文版,就会发现,读英文原版的《圣经》更容易读懂。这就是因为翻译的问题。

翻译是不同语言的人们之间的交流工具。交流应该是双向的。从英文翻译成中文的东西,如果在不知道英文原文的情况下再翻译回去,结果应该是同英文的原文相差无几,才能够称之为合格的翻译。作为人类精神和情感表达方面的工具,诗歌是带有强烈的创作者个性的。每个诗人的风格和语言习惯都同其他的诗人不同。同样,每个读者读同一首诗歌的感受也因为读者个人的情感不同,得到的感受也不同。所以,每一个译者翻译出来的同一首诗歌也会在用词和格式方面不同。为什么在巫老先生之后,至少还有五个人试图重新翻译同一首诗?就是因为后来的译者感觉有些地方巫老先生翻译的不够恰当,认为自己翻译的版本更加合适。说到底,诗歌翻译只能翻译诗歌的精神和内涵。就是把类似的精神和内涵换一种自己的语言和格式再创作一遍。

我们可以做一个实验,把继明搜罗的关于托马斯此诗的六种版本的翻译发给英文专业的研究生们,让他们把这些中文的译文再翻译成英文的诗歌。不妨还可以提示他们要采用英文的田园诗的诗体。可以想象,一百个学生将会有一百种翻译,没有一个人的翻译会接近托马斯的原作,包括用词和句型。所以,继明搜罗的这些人翻译的托马斯的诗,只能称之为再创作。他们是在自己对托马斯的诗的个人理解的基础上,根据托马斯的意境,重新用中文做了一次类似意境的创作而已。既然是再创作了,就不应该拘泥于原文的格式和具体用词,无所顾忌地抒发自己的情怀。这才是一个诗人的正确做法。

总之,摩根山居士认为,诗词、歌曲、戏剧这些语言类的艺术形式只能够保持其原来的形式。任何的翻译都会丢掉很多东西,比如原作当中的暗喻、排比、对仗、节奏、等等。想要欣赏另外一种语言的这些艺术,只能去欣赏原作。

四十年前,摩根山居士产生了诗歌不能翻译成另外一种语言的想法主要只是凭借自己的直觉,没有什么理论上的支持。所以,他从来也没有敢把这一种想法公开表达出来。但是这个想法这些年来一直盘亘在摩根山人的内心深处,不时就会冒出来。现在,摩根山人终于觉得找到了充分证据。同时,他也坚定了他的“诗歌无法翻译”的观点,增强了自信心,敢于拿出来公之于众了。

附:继明的近作

是“死亡”,而非“那良夜”——对巫宁坤译诗的一点质疑

 周继明 No1Sport第一体育 2024年10月01日 23:59
巫宁坤是谁?
在一个据说每隔7、8岁就有“代沟”的时代,还有多少人知道巫宁坤的名字和他40多年前翻译的那首诗?
“那良夜”?是否一说“良夜”,很多熟悉英美文学者都会立即想到“不要温柔的走入那良夜”的那首诗?
有些名字和文字是刻在历史上的,不知道很可能非因为有“代沟”、而是对历史的孤陋寡闻。你可以因为年轻而不知道巫宁坤和他80年代用中文所写、反思温格苦难经历的《一滴泪》,但你是否应该知道迪卡普里奥2013年主演的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电影原型小说的中文翻译版即出自巫宁坤之手。
巫宁坤的另一个优秀作品就是他所译的英国现代诗人托马斯的那首诗——不要温柔的走入那良夜(Don’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2014年表现探索生命、爱与死亡的美国科幻电影《星际穿越》,主演人类在太空中流浪的马修·麦康纳曾多次大段背诵过这首诗,而影片中文配音诗的翻译即出自巫宁坤。
OK,那首诗的翻译有问题吗?“那良夜”有什么问题?
——“那良夜”,应该翻译成“死亡”。
几年前在大学同学群漫谈,先是谈及“迟到的正义是对正义的否定(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的英语原文与那句“正义可以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之间的天壤之别。然后又天南海北的扯到了翻译家巫宁坤翻译的那首“请不要温柔的走入那良夜(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也是因为我们一个同学80年代考取了巫宁坤的研究生。
之前我从没认真读过这首诗的中英文,只是目之所及有点印象。尤其提及巫宁坤必带上他这首代表作中的“温柔的走入那良夜”,只读题目的第一印象绝对是花好月圆、良辰美景……
也就是同学群一边聊、一边第一次完整的读原文及巫先生译作时,一个本能的即时反应是:“那良夜(that good night)”指的是“死亡”……记得有看过那首诗的美国同学当时说,“那良夜”也有、或指的就是“死亡”之意。
但是“温柔的走入死亡”,还是“走入那良夜”?却一直在记忆中若隐若现的纠结着。直到这几天多日没码字、有点百无聊赖之下,终于要认真的比较下两者区别究竟在哪?是一个意思的不同表达,还是容易误导大众的大是大非?是不同风格翻译的百花齐放,还是必须纠正的“冤假错案”?
    (二)
一、如果“那良夜”意思即“死亡”,不如直接译为“死亡”更直接、明确,因为这个“词”是整首诗的灵魂,作者迪伦.托马斯的意思就是对死亡发出怒吼和愤怒,挑战命运的不公,对死神做出反抗、要呵退死神,而不是充满恐惧的温顺,而非“温顺的走进死亡”。而翻译为“那良夜”有点没必要的“为死亡讳”?躲躲闪闪,吞吞吐吐,反而让主题彻底变了味道、甚至歪曲了主题。
二、 good night是否可分开“独立”译?good(良、美好),night(夜,夜晚,夜里)。还是good night不可分开,只能译成“晚安”、“再见”、“永别”?但巫宁坤以及后来包括屠岸、高晓松……等一众外国文学大家、或在美国生活多年者,显然都把good 和night 分开译了,不是“良夜”,就是“良宵”,因此也造成了“众口一词”、“不可质疑”的氛围?
三、that(good night)只是强调,应没有that 与good night一起用、三个词都应分开译的作用。
四、我认为good night 不应分开译,因为异议皆由此而起。但我不明白巫宁坤等一众翻译大家会犯如此一个低级错误、或低级失误吗?而且我更不明白的是,假设巫宁坤先生第一个翻译出现了“一点”失误,为什么那么多前赴后继的译者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掉入了同一个陷阱?
五、bye bye是再见,有时也是“永别”、“艮屁”,尽人皆知。Good night “晚安”更有“永别”、“艮屁”,“第二天不再醒来”之意。有个美国著名重量级拳手詹姆斯.托尼“外号”叫“熄灯号light out”,在拳台上让对手“熄灯 light out”,所有人都知道是将对手“击倒KO(而非死亡)”。这也是最简单的常识,但常识也可用来质疑和挑战大师?
    (三)
 一个词翻译错了、用错了,且意思都“大概”、“差不多”、“几乎”……都明白,根本没必要太认真、太较真,还是事关大是大非、必须像“冤假错案”那样去“立即”纠正、拨乱反正?
多年来,一直有一句被认为是“西谚”中的金句“正义可以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justice may delay but never absent)”被奉为圣典般大行其道,但更多人不知道的是另有一句更准确的“西谚”才更准确的体现了正义的尊严——“迟到的正义根本不是正义(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去世前几年,老红卫兵宋彬彬曾为其温格时的恶行道过歉,这种迟到几十年的道歉还有意义吗?
什么是理解有关“正义”的“西谚”最重要的东西?外语?中文底子?理解力?还是你内心深处的共鸣?
若巫宁坤等英美文学大家翻译托马斯那首有关“死亡和生命”的诗有一点失误,是否完全与他们的外语水平、中文底子和理解力无关,而是与他们对待死亡、权威,对待命运的态度有关?与时代有关?从来对权势、权威、恶吏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又如何敢对死神表达愤怒、怒吼?又如何想过敢呵退死神之事?或只是太过中庸、温良恭俭让,不愿让“死亡”之字眼赤裸裸的出现在诗的题目里?
——就算是百思不得其解之下的一种猜测吧。
但相关“西谚”里还有一句,“晚来(的正义)总比不来好better latter than never”。如果、万一,巫宁坤老师译的这首诗真的有那么一点错误,几十年后、早已广为流传“木已成舟”之时质疑下还是有点意义的,这也是宋彬彬等迟到多年的道歉还有的一点点意义?
阿门!
    (四)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英)Dylan Thomas(迪伦.托马斯)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ve at close of d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Though wise men at their end know dark is right,
Because their words had forked no lightning the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Good men, the last wave by, crying how bright
Their frail deeds might have danced in a green b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Wild men who caught and sang the sun in flight,
And learn, too late, they grieved it on its wa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Grave men, near death, who see with blinding sight
Blind eyes could blaze like meteors and be g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And you, my father, there on the sad height,
Curse, bless me now with your fierce tears, I pra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不要温顺的走进死亡
    周继明译
不要温顺的走进死亡,
迟暮之年死亡前也应燃烧、怒吼,
怒斥、怒斥那将尽之光
虽智慧者尽知死之不可避免,
他们的声音已失去锋芒,
但不要温顺的走进死亡。
勇敢者应泛起最后的浪花、声震高下
气息微弱也要随绿色海岸起舞,
怒斥、怒斥生命之光之将息,
领悟者应在生命的阳光下歌唱,
虽迟悔于不应活的龌龊,
不要温顺的走进死亡。
悲者生命尽头目如微烛,
但失明仍可发光如炬,
怒斥、怒斥那将尽的时光,
我亲爱的父亲,在受难的高处
以不尽的眼泪抱怨、祝愿我
我唯有祈祷 不要温顺的走进死亡,
怒斥、怒斥那死神的降临。
 巫宁坤、屠岸、高晓松等译文
巫宁坤译本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
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炫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亲.在那悲哀的高处.
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戴珏译本: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老年人应该燃烧并对着日暮呼喊;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微灭。
尽管聪明人临终时知道黑暗真确,
是因为他们的话语没有迸射闪电,
他们并不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好人,当最后一浪涌过,号呼他们脆弱的功业
本可以很光辉地起舞于绿色的海湾,
也怒斥、怒斥那光明的微灭。
狂放的人碰见并歌唱过太阳的飞越,
意识到,太晚了,他们曾使它在途中哀叹,
他们也并不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沉肃的人,临死时用目眩的视觉
看到瞎眼也能像流星般闪耀而欣欢,
也怒斥、怒斥那光明的微灭。
而您呀,我的父亲,身处高度的悲切,
请用您的热泪诅咒、祝福我,我祈愿。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微灭。
屠岸译本: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白昼告终时老人该燃烧、该狂喊;
该怒斥、怒斥那光明的逐渐消歇。
聪明人临终时虽知黑暗理不缺,
由于他们的话语没迸出闪电,
他们也没有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最后一浪过,善良人——喊叫说自己的事业
虽脆弱,本可以光辉地舞蹈在绿湾——
他们怒斥那光明的消歇。
狂人们——抓住并歌唱太阳的奔跃,
懂得(太迟了!)他们使太阳在中途悲叹——
他们并不温和地走进那良夜。
严肃的人们——临终时用盲目的视觉
见到瞎眼能放光如流星而欢忭——
他们也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歇。
而你呵,父亲,在高处心怀悲切,
请用烫泪诅咒我,祝福我,我祈盼。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该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歇。
黍黎释译本:
不要踏入静谧的良夜
暮年也应在黄昏中燃烧
反抗吧,在这将逝的时光里反抗吧
智者临终前深知黑夜到来
他们的智言将不能在照亮岔路
不要踏入静谧的良夜
善良的人啊,当最后一波浪潮呼啸而过,尽情哭喊吧。
微小的行动也能在青春里舞出辉煌
反抗吧,在这将逝的时光里反抗吧
追逐太阳并放声歌唱的勇士们
幡然醒悟,但为时已晚,他们沉浸在悲痛中已无法自拔。
不要踏入静谧的良夜
行将就木的人带着迷茫的眼神
而失明的人却能行像流星一样闪耀
反抗吧,在这将逝的时光里反抗吧
我的父亲啊,你在这伤心欲绝之际
我祈求现在用你的热泪诅咒吧,祝福我吧。
不要踏入静谧的良夜
反抗吧,在这将逝的时光里反抗吧
吕志鲁译本: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安息的长夜,
老人在日暮时也需发光发热;
怒吼,怒吼,即使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尽管智者的言词不如雷电轰轰烈烈,
尽管深知归于黑暗是不变的法则,
他们不会温顺地走进那安息的长夜。
碧绿的海湾点滴事迹舞姿摇曳,
最后的浪花中好人的呼唤更加清澈,
怒吼,怒吼,即使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为时已晚,狂人让太阳徒生悲切,
抓住飞驰的太阳唱一支赞歌,
他们不会温顺地走进那安息的长夜。
严肃的人临近死亡渐渐丧失视觉,
失明的双目象流星闪光充满喜色,
怒吼,怒吼,即使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我盼你或祈福或诅咒泪水火样炽烈,
父亲啊,就在这最为悲痛的时刻。
不要温顺地走进那安息的长夜。
怒吼,怒吼,即使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高晓松译本:
绝不向黑夜请安
老朽请于白日尽头涅槃
咆哮于光之消散
先哲虽败于幽暗
诗歌终不能将苍穹点燃
绝不向黑夜请安
贤者舞蹈于碧湾
为惊涛淹没的善行哭喊
咆哮于光之消散
狂者如夸父逐日
高歌中顿觉迟来的伤感
绝不向黑夜请安
逝者于临终迷幻
盲瞳怒放出流星的灿烂
咆哮于光之消散
那么您,我垂垂将死的父亲
请掬最后一捧热泪降临
请诅咒,请保佑
我祈愿,绝不向
黑夜请安,咆哮
于光之消散
 
狄兰·托马斯(1914 - 1953),人称为“疯狂的狄兰”,生于英国威尔士一个很有教养的中产阶级的家庭,而他本人天生就是一个顽童,而后又成为酒鬼、烟鬼。他很早就预感他活不长,自称要创造一个“紧迫的狄兰”,一个有着自我毁灭激情的诗人。他从本质上讲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他十九岁时出版了第一本诗集,立即引起了诗界的注意,接着他移居伦敦,两年后又以第二本诗集赢得了许多著名诗人的赞扬,1946年出版的《死亡与出场》更为不同凡响。这时他不仅轻而易举地走进了英国当代大诗人的行列,而且催生了摹仿他的“新启示”诗派(又称为“天启派”)。
狄兰·托马斯的诗歌围绕生、欲、死三大主题;诗风精犷而热烈,音韵充满活力而不失严谨;其肆意设置的密集意象相互撞击,相互制约,表现自然的生长力和人性的律动。狄兰·托马斯的诗歌掀开了英美诗歌史上的新的篇章。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良夜》(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狄兰·托马斯创作于20世纪中期,这是他写给父亲的一首诗。当时他父亲生命垂危,已放弃了活下去的期望,准备安安静静离开这个世界。迪兰·托马斯和父亲感情很深,他走上文学道路就和曾作为英国文学教师的父亲有直接关系。诗人希望这首诗可以唤起父亲战胜死神的斗志,不放弃任何活下去的希望。
诗人对于死神将所爱的人带离这个世界表达了愤怒,他要“怒斥光明的消逝”。这是首格律严谨的十九行诗,朗读起来颇有复沓之美,注重音乐性正是托马斯诗歌特征之一,中国当代诗人多多就曾在访谈中说过上世纪80年代接触到托马斯“词组节奏”时的震撼。
托马斯的诗与探索生命、爱与死亡的电影《星际穿越》主题十分吻合,这部科幻片中,托马斯所作的诗歌《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被多次吟诵。事实上,这首诗从流浪在太空的人类嘴中读出来,确实提升影片的维度与震撼力,字字都会击中观众的心脏。
电影中诗的中文翻译出自巫宁坤的手笔,巫宁坤先生生前虽只翻译了五首迪伦·托马斯的诗(《通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那只签署文件的手》、《当我天生的五官都能看见》、《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但五首都堪称英诗汉译的精品,并且成为“朦胧诗”以降中国当代诗人的精神养料。许多中国当代诗人在成名后都谈起过巫先生翻译的托马斯给予他们创作的巨大影响。
在形式上,这首诗采用的是田园诗体。田园诗体本是用以描写田园生活的一种轻松活泼的抒情诗体,一般不宜写严肃主题。但是托马斯对原诗体在韵律上作了改造,使之节奏铿锵有力,并借助语言符号暗示,成功表现了死亡主题,传达出诗人不可抑制的愤怒情绪。
著名诗歌翻译家黄灿然也在《译诗中的现代敏感》这篇文章中从同行的角度对巫先生的译作称赞道:“巫译托马斯采取的正是直译,几乎是一字对一字,字字紧扣,准确无误,连节奏也移植过来了,从而使得汉译托马斯具有一种少见的现代锋芒。这些译诗远远超出一般汉语的普通语感,以陌生又令人砰然心动的冲击力扎痛着读者,这锋芒对于高扬中国青年诗人的想像力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我自己就是受益者之一,我的很多诗人朋友也都深受影响。
巫宁坤(1920-2019年),著名翻译家、英美文学研究专家。
1938年,巫宁坤作为扬州中学一名流亡学生来到武汉,参加军事委员会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受训三个月。1939至1941年,他就读于西南联大外文系,师从沈从文、卞之琳等人,1948年3月,他从美国印第安纳州曼彻斯特学院毕业,入芝加哥大学攻读英美文学博士学位。1951年,巫宁坤收到燕京大学校长陆志韦邀请,放弃芝加哥大学的博士学位回国任教。1957年,巫宁坤被划为右派,被开除公职,送北大荒劳改农场劳动。1961年,巫宁坤病危“保外就医”。1970年,又被取消职工待遇,下放到生产队劳动。1979年,巫宁坤返回国际关系学院任英文系教授,1991年退休后定居美国。2019年巫宁坤在美国弗吉尼亚州逝世,享年99岁。
他的翻译作品包括了《手术刀就是武器——白求恩传》、《了不起的盖茨比》,以及萨尔曼·拉什迪、约翰·斯坦贝克、克里斯多夫·伊修武德、亨利·詹姆斯、狄兰·托马斯等英美名家的小说和诗歌。此外,巫宁坤晚年还著有回忆录《一滴泪》、散文集《孤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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