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孩子挤在大床上,喜喜靠着妈妈,依次排开,打打闹闹难免,但是几个孩子都非常高兴,喜喜还是那种小大人的样子,他其实非常像妈妈。名箐有一种幸福感,虽然她一直都不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小时候跟着妈妈一起带几个弟妹,到现在儿女成群,但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挣扎去争取日常点点滴滴的快乐,人终究抵不过岁月抵不过命,这一个晚上让名箐感到最多的是无力感和宿命感。
名箐等孩子睡着,她爬起来,下了楼。经过母亲的房间,她发现灯还是亮的,她敲门进去。看到母亲靠在床头,正在编织着什么。名箐瞬间明白了什么,母女连心。她问道:阿妈,你在给喜喜织? 庄母点点头,名箐上了床靠在母亲身边:
我也想着呢,英国天冷,也知道陈家会帮喜喜准备,要坐船,风也大,想着明天让名康赶着做件小呢子大衣和厚棉袄在路上带着,也给陈家叔公叔婆准备一套。毛衣香港有时候穿不住,记得以前我们为了贴补家用,一起钩和织背心吗?
庄母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两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够钩一件背心和织一件毛衣,平时你也知道我喜欢这些,看看家里那些桌布什么不都是我钩的?
名箐笑道:那背心我来钩,你这毛衣织到前后身,袖子我来吧。
名箐取了钩针和线,她选了红色。一个晚上钩一件大人背心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但是今天钩着给喜喜的,她很用心。她钩的很密,旁边的庄母开始打着哈欠,名箐让她先睡觉,自己慢慢钩着,到了下半夜基本上差不多,她需要在肩袖口出加一套小边。她看了看钟,已经三点了。
回到卧室,她看着一排的小宝贝们睡得很香,家众大腿压着喜喜,名箐轻轻把他的腿挪开,就躺在喜喜旁边。
名箐迷迷糊糊听到身边的小孩子们的吵闹,她翻个身又睡了。等她醒来,发现喜喜隈在自己身边,她笑道:还想睡?
喜喜摇摇头,他问道:刚才阿嫲让我试试了背心,怎么那么大?
名箐摸摸喜喜的脑袋:因为你要长大啊,大一点你可以穿的久一点,以后再见到妈妈还可以穿着见妈妈。我记得小时候我去学校教书,你起来想找我,阿嫲说只要给我的一件衣服,你抱着会哭一下,然后就好了。这个背心也是妈妈钩的,等会儿妈妈弄好了,今天就穿里面,妈妈也可以穿的啊。
喜喜笑了点点头:阿姆,阿爸是什么样的人?
名箐顿了顿:叔公你见过很多次,他和叔公一样很有学识,很温暖,性子有点软,喜喜这点不要学他,男孩子要有点定性和果断。他是极好极好的人,和阿爸,妈妈和他是没有缘分。
喜喜问:什么是缘分?
名箐想了想:就是有时候我们想拼命在一起,但是人要吃饭,工作,学习,比如你阿爹这几天要守着电话局,因为战争没办法回家一样。你也常去海边逛,大浪滚过来的时候,你能逆着游一段时间,但是久了就被淹没了。现在战争,我们不得不分开,但是你和阿爸还有你的妹妹,还有爷爷奶奶可以推在一起一样,这也是缘分。他们都会爱你,和我们的爱是一样多的。
喜喜点点头:可是我还是想和妈妈在一起,能不能全家都去英国?
名箐停了停: 我们也想,但是英国就那么大,容不下那么多人。再说名康舅舅还有很多人都再这边,阿嬷也在这边,她年岁大了,走不了那么远。
喜喜抱着名箐:懂了,阿爹在电话局,以后我可以和阿姆多电话。
名箐点点头,牵着喜喜下楼。
整个一天,庄母织着毛衣,名康去店子里帮喜喜准备明天走的衣服和行李。
毛衣一样织得比较大,名箐在蓝色毛衣反面用黄色毛线锈上全家人的名字,在毛衣正面就出现如星星一样形状。
晚上,郑重回来了几个小时又离开,他带来的消息一样让人窒息。
九龙那边也打起来了,如果九龙失守,自然会开始保港战争,但是目前看来光靠守军是不大可能,国民党军队也在九龙,但是只有几千人,而且伤亡很惨痛。
他今天给重庆那边的朋友电话了,预判情势是可能圣诞节左右就可能沦陷。他们局已经开始销毁一些重要文件,只有民用部分还在正常运行。
他把名箐拉到卧室,坐在床头:
我应该告诉妳一下,知道岳先生吧。我加入了国民党了。
名箐乐了:这有什么吗?我也是啊。
郑重也乐了:妳呢,已经退休的党员。说正经的,上面已经表示,如果香港失守,因为我没有潜伏的资质和能力,香港对于日军很重要,他们希望我回老家,进入汕头的电话局,现在被日本人管理,在那边配合工作。我知道我违犯了纪律,告诉了妳。
名箐也严肃起来:确实,不过我们本来也打算回老家,揭阳那边日军根本不会占领,他们没有那么多精力,所以我会带全家回去。汕头那边你自己要当心。
郑重顿了顿:从上面的消息来看,日军占领香港就是这10几天了,现在内地大批逃难的难民还在往香港涌入,所以对于日本人来说也是巨大负担,所以我们倒不必现在着急走,应该来说日军会允许返乡。这是预判,我想了想,你和名康,名媚能先走也可以。
名箐点了点头:我们还是先走吧。你帮看看如何绕过日占区回揭阳。
郑重晚上还要回电话局,他说早晨他一定回来送喜喜和陈太太陈先生。
这一夜,世间所有的悲离都浓缩了。
第二天大早,陈太太陈先生就拎着两个箱子过来,名康顶着熊猫眼带着两个箱子也回来了。
这时候小孩子们才意识到他们的大哥要离开,一片嚎啕,倒也让大人忙着哄,冲淡了大人的情绪。
名箐拉着陈太太的手,眼泪直流,这么多年在异乡她的变化和成长都离不开他们,对于名箐来说是长辈也是朋友。
送到码头,远处的炮声绵绵不断,蜂拥上船的也挤开了大家,郑重和检票的船员说了很久,他们看看小小的喜喜和年迈的陈先生和太太,点了点头。
郑重和名康一个带着行李一个抱着喜喜,还有扶着陈先生一起上了船,喜喜回头看着妈妈的方向放声大哭,郑重拍着他的背,自己也流下了泪。
仁雅牵着名箐,这时候名箐绷不住了,喊着:喜喜,妈妈会去看你的
这一声,喜喜听到了,他使劲说道:
妈妈,我会回来的
但是名箐没听到,郑重和名康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