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纽约几乎总是阴云密布,大雪纷飞,雪像是下不完了一样,隔三差五地下着。即使是在寒冷中住习惯了的纽约人,也说那年冬天寒冷异常。天空总是有大块大块的厚重的云朵堆积在一起,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在一刹那凝固住,把海浪,乱石堆和礁石挤在一处。肆虐的寒风夹带着指甲盖大的雪花,从白茫茫的被厚厚的冰封住的哈得逊河面呼啸而来,穿过河边银装素裹的树从,扑进曼哈顿,撞击到河边的电线杆上。
夜深了,中央公园早已空无一人,四周的建筑大多已经熄了主灯,诺大的公园只剩下周围建筑的窗户里射出微弱的黄光,在风雪中显得孤单冷清,几盏路灯发出青色的光线,照在公园入口门前的欧式喷水池和四周的积雪上。夜色像是一湖平静的水,把公园淹没。四周的鳞次节比的建筑退到黑暗之中,屋舍变成了一个颜色,与光秃的树枝混在一起。公园一片静寂,只有乱纷纷的雪花在路灯下飞舞。
公园西北角的一栋公寓的六楼窗户还亮着大灯,谈正把只有一个卧室的房间仔细清扫一遍,在大厅的中央摆放了一只红色的玫瑰。
明姗在上海上飞机前特意随身带了一件浅黄色的厚妮大衣,准备出机场时穿。从肯尼迪国际机场下了飞机进了海关之后,她虽然能从落地的大玻璃窗看见外面道路旁有厚厚的积雪,但阳光灿烂,天空碧蓝。海关的入境检查官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东人,手里拿着她的红色的护照,问她到纽约来做什么,明姗告诉他将去斯坦福读人工智能博士学位,从纽约经过,顺道看望一个朋友,中东人让明姗顺利地入了关。
拉着行李跟随着人流向着出口走去,明姗在一间洗手间里停留了一下,在里面对着镜子补了一下妆。镜子里的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毛衣和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半高跟皮靴,面容上带着一些长途旅行之后的疲惫。她把刘海用手拢了一下,手指搓了搓脸,心里带着那种到了一座新城市的兴奋和飘洋过海来和谈正团聚的欣喜。
明姗拉着行李箱跟随人流走到出口,远远地就看见栏杆外面围着一群举着牌子接机的人。明姗边走边看着牌子,想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猛然地明姗听见谈正在人群里喊她的名字。
出租车把他俩送到中城谈正租的公寓,行李箱放下后就一溜烟地开走了。明姗看客厅不是很大,但是整理得很清洁,米黄色木地板擦得铮亮,里面摆放着一套黑色的沙发,一台大平板电视,一个茶几,一个书桌和两把铝制椅子,挨着门口的地方摆放着一个鞋架。她拉开门口的壁橱,看见里面是挂衣服的架子和一个熨衣板。客厅的一角是一个小厨房,有一些壁橱,一个电炉子/客厅临街的一面是一扇落地大玻璃窗,对面可以看见林肯中心和一些高楼大厦,窗外还有一个灰色的小阳台。卧室也不大,里面放着一张双人床,上面铺着一些看上去很白很新的被褥。卧室的墙的一面是壁橱,另一面是落地玻璃窗。一张吃饭的小桌子。壁橱里放着一些干净的碗,盘子,勺子和叉子,厨房与客厅之间有一个一米多高的小矮墙做隔断,还有几个平底锅挂在厨房的墙上。
明姗爱干净,整洁才能使她思想集中;遇脏乱油腻恶心,她就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致。她不善于攒钱烧菜,但很会打扫房间,犄角旮旯也一尘不染。明姗对谈正临时抱佛脚的清洁卫生还是比较满意,径直走进卧室把床整整齐齐地铺好,枕头拍打松软,碎纸扔进来垃圾袋,脏衣服丢到洗衣篮,然后就是整理书架和躺在遍地谈正的书。这些书可真沉,就像那种大厚的电话簿,整天抱着真不容易。明姗把每本书加了张小纸条做记号,然后合上,一本本靠着书架旁边摞起。
纽约是一个陌生而繁华的城市。初次踏进纽约的她,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就像踏入了一片新大陆。她喜欢电影和画报里的纽约,更喜欢现实里的纽约。
虽然纽约城早春的气候时暖时冷,但是空气感觉比上海清洁得多,天空也清澈透明得多。纽约城的一切在她眼里看来都十分美丽和新鲜:一条条用数字命名的宽敞的大道,一个个衣冠时髦步履匆匆的行人,一座座停满了车的停车场,一个个高大气派的街边加油站,一个个橱窗里摆满琳琅满目商品的店铺,一辆辆街头缓慢行驶的黄色的出租车。这就是她电影中看到的纽约,连街心公园里的灰色的鸽子也像是电影里看到的一样,在地上走来走去低头啄食,或者划着弧线在树枝上空飞翔。
夜幕下的纽约在她的眼里也充满了活力。她喜欢站在布鲁克林大桥上,俯瞰脚下灯火如群星般灿烂辉煌的纽约城。一条条闪烁着耀眼车灯的街道浸泡在明明暗暗的月光和灯光之中,像是电影院上演的一幕彩色默片;光线和阴影不断地在街道铺成的银幕上移动着,随着车流和行人的走步而变化,宛如川流不息的河流。对面一幢高楼的墙壁侧面挂着一幅巨大的广告画,画面上一个像是梦露的女人目视前方,张着鲜红的嘴唇,画面下方的几个英文字母在灯光下散发着银灰色的光。高楼下两个街口交界处耸立着一件灰色的树杈一样的抽象派雕塑,不远处是一个地铁出口,灰色的台阶边立着一个黑色捅型垃圾箱。一辆辆像是火车盒大小的车在垃圾桶前的红绿灯路口停下,车顶在路灯映照下闪闪发光。
纽约的生活和上海完全不一样。在同济吃惯了食堂的她,现在经常自己去买菜做饭。公寓的对面是一个商城,里面超市的货架上堆满了各种巧克力,水果,蔬菜和食品。每个周末她都在超市里推着小推车转悠,买一些番茄汁一类的饮料和西红柿一类的蔬菜。她喜欢M&M的巧克力,还有冰激凌店里的各种美味的冰激凌,但是就是不敢吃。商城里面有麦当劳和肯德基,对于刚从上海来的她来说,汉堡和炸鸡的香味儿简直无法抗拒。商城里还有一个蛋糕店,每次经过蛋糕店时,她的脚步都忍不住慢下来。她喜欢里面的芝士蛋糕。她恨不能每天去商城吃一个汉堡和两块炸鸡腿,最后再来一块芝士蛋糕作甜点。
她也喜欢去逛离寓所不远的农贸市场,沿着一个个卖水果和蔬菜的小摊走下去,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摊上的新鲜水果和蔬菜,有时推门进入人行道旁的奶酪店和熟肉店。因为怕长胖的缘故,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奶酪和熟肉嘴馋,而不敢买回去吃。
公寓的看门人对她十分友好,看见她进门和出门的时候都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有时还走出柜台来帮她提一下从超市买来的东西,给她送到电梯口。
谈正去公司上班空闲下来的时候,她喜欢去公寓里的游泳池游泳,或者拿一本书到寓所对面的一个咖啡馆坐坐,要一杯苦中带甜的咖啡,或者香气迷人的latte。她喜欢手里握着暖暖的咖啡杯子,在扑鼻而来的香气中读自己喜欢的书。
一晃两个月就已经过去,和谈正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好快,导师要求明姗五月初能去学校报到,和谈正短暂的相聚又要经年的别离,明姗心头油然起一股淡淡的离愁,好在谈正答应每个月都能去旧金山看自己。
临飞旧金山得前一天下午,明姗和谈正来到了纽约三十八街上的一家泰国餐馆,曼哈顿街头行人和车辆不多。春天的夜风温暖地从身上拂过,带着一阵阵花的香气。一幢幢玻璃大厦的窗户里透着桔黄色的灯光,一串串车灯在不远处的红绿灯前静止不动。
明姗静静地走在街上,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仿佛觉得自己和谈正不是走在曼哈顿的街头,而是走在上海人民陶公园边上的林荫路上。她喜欢跟他这样在宽大的街头并肩走过,听他慢慢地讲自己的故事,看着夕阳得余晖,闻着路边咖啡馆飘逸出来的香气,就像是在梦中一样。他的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熟悉的语调,就像是三年以前一模一样。
他们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一个小桌边。隔着浓密树荫遮挡的临街玻璃窗,明姗看见街头青白色的路灯一盏一盏开始点亮,马路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和商店,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川流不息的车辆。晚霞满天的云层揉入了傍晚的青光,占据了主要的天空,一直弥漫到天际,像是凝固了的波浪。云层底部是一长条一尺多宽的橙色的光,在乳白的云层衬托下,桔黄色的光条显得绚丽异常。本来已经不知去向的夕阳突然出现在云层底部的橙色光条之中,瞬间带来刺眼的光芒,把对面一幢老楼上开始剥落的蓝色油漆大字照得金黄。
混着陌生音乐的柔和的光线在弥漫着香辣味儿的屋子里徜徉。夜幕悄悄降临,玻璃窗变成了一面镜子,拿着刀叉的半透明的影子在镜子上时隐时现。她学着谈正的样子,用刀子把面前盘子里的辣鱼切开,用叉子扎了一块送入口中,味道儿很好,但是比她想象的还要甜一些。
天空黑了下来,早先那道绚丽的橙色的云层已经完全失去了踪影,行人在街上匆匆地走着,脚步声消失在骤然而起的风里。有人举起了雨伞遮在头顶上,一道道雨丝从云层上落下来,在路灯下闪着一段段银色的光。
谈正兴高采烈谈着他这三年的工作进程和在身边发生的趣事。每当他谈起加密货币来总是滔滔不绝。她面带微笑地听着,把自己盘子里吃不了的鱼切了一块放进谈正的盘子里,手臂不小心碰翻了面前的水杯。混合着冰块的水倾倒在白色的桌布上。谈正手疾眼快地隔着桌子伸过手来,把杯子扶起来,用自己的餐巾布擦着桌子上的水迹。一个皮肤黢黑个子很矮的泰国女招待走过来,帮着把桌面上的冰水清理干净。
下雨了,谈正终于停下滔滔不绝的神侃,看着斜打在窗户上的雨滴说前边有一家意大利咖啡店,里面的咖啡非常非常好喝。你一定要去尝尝,那里的焦糖布丁比这里的甜点好吃多了,在上海你哪里都吃不到口感这么好的布丁。吃完饭我带你过去,不远就几趟街,正好还可以在雨中散散步。
谈正在大脚趾公司的项目也做得很顺利,自己主导研制的远程可视电话很得华尔街一家投行的青睐,如果一切能按计划实施并实现,半年内就肯定能IPO 成功。
作为项目的总架构师,老板答应谈正拥有公司10%股份,到时谈正将向明姗求婚,结束三年的爱情长跑。
明姗坐在车后座的暗影里,让出租车慢慢地开,好让她离别前有时间最后仔细地看谈正一眼,谈正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带着竖条的衬衫,衬衫上系着一条蓝白道的领带,袖口上有一粒银色的扣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虽然他头上戴的一顶蓝色垒球帽遮住了大部分头发,但是她依然可以从前额,耳边和脖颈上看见那一头浓黑的略微有些卷的头发,谈正的头发看上去很光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早上刚刚洗过的样子。
明姗的导师是国际计算机视觉,AI技术大拿,主要从事解决当前医疗保健行业的问题:家庭护理、外科辅助分析、AI辅助育儿、烧伤评估等等,涉及视频理解、图像分类、对象检测、分割、动作识别、深度学习、强化学习,人机交互。明姗的硕士研究领域主攻图像智能研究,通过图像进行大数据比对,查找正反馈的结果是明姗迫切想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