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长久地观察和思考,结合女儿的实际情况,宁燕择婿的标准有了新的考量。
之前,宁燕更偏重于男人的金钱和权势。可是,如女儿所说,那些完美优质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最闪亮的星。即使他们什么都不做,也会引惹无数蜂蝶在周围翩翩起舞。她活了四十多年,见过数不清的案例。那些有权有钱的男人,不论长相,不论年龄,哪个没有女人觊觎呢?但凡稍微长得周正点的,疯狂往上扑的女人前赴后继,如夏日树林中成群结队的蚊子,让正室完全无法招架。身为这种男人的女人,婚姻中的幸福感通常都不见得有多强。而且,女儿根本没能力驾驭这种男人。就算是一匹马,一头驴,你无法驾驭,也会反受其害,更何况一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呢?既然自家并不缺钱,而且女儿没有丝毫想要上嫁的企图心,那在满足自身喜好的情况下适当地下嫁,也并非不可选择。做母亲的,若执意去勉强,结果害得女儿一辈子都对自己怨恨,也不划算。毕竟那是女儿自己的终身大事。想到这里,宁燕叹了一口气,算是跟过去挑选女婿的高标准告别。
尽管如此,宁燕也不愿意再任由女儿自己挑选对象。宁燕坚信,眼拙的女儿就是将眼睛睁得西瓜一般大,都阻碍不了她从众多人选中挑到又烂又差的那个,就像她经常买到坏的瓜果一样,就像她在继承父母的遗传因子时,继承到父亲的缺点一样。若任由女儿做主,按照她的见识、性格和脾气,不知道还要吃多少亏,上多少当。
她对女儿说:“以前我教你,从新闻里从别人的故事里去学习经验,但你从来都没放在心上,只是当新闻当故事一看了之,过后就忘记。你现在亲身经历了这么多人,我希望你从经历的这些事情里面看清楚,男人和朋友都是极其靠不住的。在这个世界上,你真正的依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真正为你着想,再不可能有其他人。如果你还意识不到这一点,你仍会遭遇很多意想不到的伤害。”
钟嘉琪乖乖地点头,说自己已经意识到了。
“不够,意识到了之后,还得有一整套做事方法和原则。而你现在并没有将其掌握。你要牢记,因为一直有我在你的身后,你才可以在地球上几十亿人中活得这么轻松惬意。听妈妈的话,不要再倔强了。妈妈找人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你可以告诉我条件,我让人帮你物色。”
按照宁燕的说法,女孩子的黄金年龄是18岁到25岁。这期间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工作,而是找到一个好男人恋爱结婚。否则,拖成一个大龄剩女,越往后越难找到好人家。她说,所有的剩男剩女,都是脑子性格脾气有问题的,要不然,怎么会剩下呢?
妈妈的话难听,但每个字都饱含着母爱,像一把手术刀,虽冰冷锋利,却能切除身体的病灶,拯救病人的疾苦。钟嘉琪搜索枯肠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也或许是不再好意思拂逆妈妈的愿望。总之,她顺从了妈妈的意思,答应去相亲。
毕竟是女儿的婚姻大事,宁燕再强势,也没有忘记征询女儿的意见,问她喜欢什么样的,有哪些要求。
钟嘉琪思量后说:“不要那种野心勃勃的,对物质特别看重的。我喜欢能看穿这个复杂的世界,但仍然喜欢简单生活的人。他需要懂得多,可以让我崇拜。”
与女儿充分沟通之后,宁燕按照女儿的想法,找人推荐那些学历高的,或是在大学工作的男人。她想,在高学历里面选,条件自然也不能设置得太过苛刻。只要相亲的数量上去了,总会遇见优秀的。底线是:家庭条件可以不如她家,但也绝对不能太差。至少也得是在成都或其他大城市有一些房子铺子等资产的中等偏上的家庭。只要男人性情温和,不在婚姻中欺负女儿,不胡乱折腾,保得住自家的万贯家财,也就不再奢望其他了。
唐丹妮听钟嘉琪说要去相亲,用过来人的口吻说:“相亲就像上公厕。推开第一个门,没有纸;再推开第二个门,哎,不够干净;再推开最后一个一看,妈呀,不光没纸,还没冲掉呢,臭气熏天。算了算了,还是去第一个吧,再去推门,哦豁,里面有人啦!”
虽然答应了母亲,钟嘉琪的心里对相亲这件事还是抱有成见,觉得挺难为情。
唐丹妮说:“既然走上了相亲这条路,眼光就不要太挑,凑合着行了。挑挑拣拣要不得,这不行那不行,到后边不行的也没有。”
惴惴不安的钟嘉琪正式步入了走马灯一样的相亲之旅。
第一次相亲,钟嘉琪就迟到了。
其实她早就到了距离约好的星巴克店100米左右的停车场,但心中慌乱紧张的她一直没敢下车。相亲男的电话打过来,她总是回,到了到了,马上到了。一次又一次催促,相亲男的声调像上行的电梯一样越来越高,后来差不多咆哮起来。她见实在是难以再拖下去,才横下一条心,抱着类似于早晚都得死的惨烈牺牲的心情,鼓起勇气,面红耳赤地坐到了相亲男的对面。看见对方也是一个脑袋,两只手,两只脚,她感觉相亲这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紧张的心情便渐渐放松了下来。
相亲男是一位美国回来的博士,目前是成都一所医院的医生。他一脸愠色,确定了钟嘉琪就是他要等的人,恼怒地说:“遵守时间是种美德!做人的基本原则就是尊重彼此的时间。你有什么毛病,约好了时间还故意迟到让人等?不知道别人的时间都是金钱么?”
钟嘉琪自知理亏,赶紧道歉。
相亲男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指着手表低吼:“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迟到?你迟到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浪费了我一百分钟的生命,你该怎么补偿我?你补偿得了吗?”
钟嘉琪脸涨得通红,见店里其他顾客都把眼睛往这边扫,非常尴尬。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嘴里只是小声地反复说着对不起。
相亲男怒气不减,不依不饶道:“对不起有用,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钟嘉琪想不到迟到的后果如此严重,无可奈何地摊摊手,说:“那你报警吧!”
第一次相亲,两人不欢而散。唐丹妮安慰钟嘉琪说,他是不是眼睛瞎啊?美女迟到怎么了?美女迟到是他的荣幸。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以后相亲,钟嘉琪再没有迟到。随着相亲的次数增多,钟嘉琪遇见了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男人。她的相亲经验逐渐变得丰富起来,面对男人时,也越来越游刃有余。
第二次相亲的男人也是海归博士,在成都一家研究所工作。
相亲男可能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或者侧面证明自己的受欢迎程度,谈起了之前相亲的经历。他用夸奖相亲女的方式炫耀自己说:“成都的小姑娘家庭条件真不错。最近这段时间相亲挑花了眼。第一个家里在春熙路有一家很大的酒店,开跑车,非常热情地来接我上下班,可惜长得丑;第二个家里有五六套房,长得像模特,又高又有气质,父亲是金融公司高管,年收入几百万,就是说话太霸气,让人不舒服……”
相亲男说得兴起,唾沫像雨点一样飞到钟嘉琪的杯子里。钟嘉琪尽量把身体往椅背上靠。她强忍住胃里的翻滚,说:“你条件太好,太优秀,我感觉配不上你。”
相亲男喜形于色,笑咧了嘴,看得出非常受用。他说:“你很有眼光,人漂亮,说话也温柔识趣。我对你很满意。”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们家光收租一年都收入几百万?”
“那都是假的,你也知道介绍人有时候会吹牛。我也不骗你。你看我的车和我的穿着,像那么有钱的人家吗?”钟嘉琪一身素淡,看不出来是否有钱,虽然相亲男没看见钟嘉琪开的车,但心里已经确定,钟嘉琪的车一定也不好。
“实不相瞒,我妈妈在外面借了八千万高利贷。我想高攀一户有钱人帮我家还债。听介绍人说,你有科研成果,还有很多专利,价值上亿?”
相亲男沉默了。
草草结束了会面,回到家,钟嘉琪发现自己的微信已经被相亲男删除了。唐丹妮随时关注着钟嘉琪相亲的进展。她像是在追心爱的女主角演的一部电视连续剧,观赏之余,还要对其中的情节和人物发表评论。她说:“呸,那就是个土鳖,下次你遇见看不惯的男人要先下手为强。先删为敬!而且很多博士在感情和人情世故上都喜欢冒傻气冒酸气,你要有心理准备。”
有一个相亲男让钟嘉琪心情不舒服了很久。
他目光灼灼,像是对面射来的汽车远光灯,让钟嘉琪感到很是晃眼。他很直接地问:“请原谅我的冒昧,你打过胎吗?”
正喝咖啡的钟嘉琪差点被呛着,她面无表情地反问道:“怎么这么问?”
相亲男说:“你回答!”他一脸严肃,像是在探讨一个专业的学术问题,话里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钟嘉琪拿起包站起身,冷冷地说:“我是迫于家里压力才来相亲。我对你没兴趣。”
钟嘉琪回到车里,黯然神伤了好半天。
有一个相亲男见面后先用华丽的言辞作了10来分钟的自我介绍。之后,他听钟嘉琪说是在新西兰念的本科时,脸上闪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他试探着问:“你以前的男朋友有博士吗?”
钟嘉琪摇摇头。
相亲男得意地笑了,说:“我是博士,高学历人才。以后你带我去见你亲朋好友的时候,你脸上会很有光。就像……就像你背一个普通包和奢侈品包,是有很大区别的。”
钟嘉琪脸上堆着笑,配合着点头。
相亲男越说越起劲,“学历高,证明这个人勤奋,刻苦,肯动脑筋,善于思考。学历低的大部分都是头脑不行,要不就是做事不专心,懒惰。”
钟嘉琪仍然乖巧地点头。
相亲男说:“我遇见过有些相亲的女人,她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说什么学历高只不过证明会考试而已,那不更反面证明了学历低的连考试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学不会吗?”
相亲男觉得自己的逻辑无可辩驳,得意洋洋地问:“你不是那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女人吧?”
钟嘉琪停止了点头,说:“一个人除了学历,还需要具备很多品质。比如谦虚,你会不会说葡萄酸呢?”
有一个相亲男刚见面,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就问:“你这么漂亮咋还出来相亲?”
钟嘉琪来来回回地掰着手指头,像是在点数,点了好一会才停下来,说:“我谈过很多男朋友,但由于各种原因分了。现在来相亲,碰碰运气。”
相亲男心里一惊,心想,这么漂亮,以前的性生活一定很丰富多彩。被渣男玩够了,这是要找老实人接盘呢,坚决不能要。礼貌地告别后,就没再联系。
也不是完全没遇到可以发展的对象。有一个相亲男对钟嘉琪各方面都极其满意,非常希望能携手步入婚姻殿堂。他第二次跟钟嘉琪见面时,就把自己的征信报告、体检报告、家庭成员资料、家庭背景资料、未来生活的规划和远景蓝图整理成册给钟嘉琪过目。钟嘉琪也觉得对方还行吧,但又忍不住花式作妖。
钟嘉琪说:“我这个人脾气有点怪。收到别人短信微信都不喜欢回;看电影时,我喜欢看到一半就悄悄走掉,也不会和你讲。”
相亲男说:“我看你不是仅仅是脾气怪,还心肠直。我也是怪脾气,直来直去,不喜欢拐弯抹角。看来咱们还是有缘。”
钟嘉琪说:“结婚后你打算生几个孩子?”
相亲男说:“两个吧。”
钟嘉琪说:“我都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生孩子。”
相亲男说:“怎么了?”
钟嘉琪说:“具体的你别问了,反正我不能确定这一点。”
相亲男陷入了思索和迷惑当中,像是考试时被试卷的最后一道大题难住了。咖啡喝完,相亲男还有些恋恋不舍。但说再见之后,却也没再联系。
对相亲心生厌倦的钟嘉琪对追剧成瘾的唐丹妮抱怨说:“结婚,为什么要结婚?干嘛要委屈自己?为什么要将就?我宁愿单身,也不找一个不爱的人结婚。为结婚的相亲都如此不堪,为结婚而结婚的婚姻就真变成一座充满怨气的坟墓了。”
宁燕经常关心女儿的相亲情况,但女儿见了好多个男人还是没什么进展。很多都是见一面就结束了,二次见面的屈指可数,三次见面的好像还没出生。她心下生疑,问女儿是不是还经常去找那个靠谱的在大学图书馆工作的穷男人。
钟嘉琪回,你不准我跟家庭条件差的男人谈恋爱,我答应你了。但是,交一个朋友,聊聊天,这总可以吧。宁燕问她究竟喜欢他什么?钟嘉琪说:“我没出息,妈妈。我喜欢他的脸;喜欢他坦荡荡的穷;喜欢他一直努力;喜欢他心中永远充满希望;我还喜欢他劝我听你的话,教我怎么识人,给我讲跟人性有关的故事。”
宁燕好奇那个穷男人跟女儿的聊天内容。
钟嘉琪说:“嘉琪,你妈妈没错。丈母娘不只是看女婿的房子铺子,说穿了,就是看女婿和他的家庭的赚钱能力,适应社会规则的能力。从古自今,这都很重要。人的生命中会遇到很多问题,总的来说,是两个大问题:物质问题、非物质问题。物质问题没解决,你就有两个大问题;物质问题解决了,你就只有一个大问题。物质问题解决了,并不会导致非物质问题更严重;物质问题没解决,倒是会衍生出数不胜数的非物质问题。爱钱吧,没错!”
“你看,他倒是满理解我!”
“不仅理解你,还夸你!”钟嘉琪给成彪讲之前经历的两个男朋友处心积虑地骗她的事情。成彪如是说: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虽然你二十好几了,可你对这个世界黑暗一面的认识几乎为零。一个有财有色的女人活得如此天真单纯,身边一定有强大智慧的人守护。可这世上啊,坏人像网,好人像鱼。坏人永远都能网到鱼。鱼只要活着,总会遭遇各式各样的网。鱼一旦放松警惕,很快就会遭殃,一点懈怠都不行。你这种人,除非很有力量和智慧,否则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即使你在下游喝水,他们都会说是你搅浑了上游的水,然后吃掉你。所以啊,你不能安于做一个没有力量和没有智慧的好人。
钟嘉琪还讲起跟孙琳苓合开咖啡馆的事情。在她撤股之后,孙琳苓引入了其他股东,耍手段狠狠赚了一笔。然后,孙琳苓又跟人投资火锅店,虽然火锅店亏了,但是孙琳苓仍然在其中赚到了钱。她无法理解孙琳苓为什么要那样做。她说:她活一辈子也是悲哀,全是算计熟人和朋友。做人坦诚点不好吗?玩那么多心机多累啊!我就是一根直肠子,不管对谁都一样真诚,心里不藏秘密,也不做亏心事。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成彪说:钱是好东西,得到很不容易。她只是将它看得比朋友和情分都重而已。如果你想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活到老,那必须要懂得她那种人玩的心机。你可以不用,但你不能不懂。否则,你很容易掉进他们的陷阱。
钟嘉琪说:我妈妈虽然不喜欢她,但认为她的人生一定会比我的成功。
成彪说:这倒不见得!古往今来,大量案例表明,从阶段性的结果来看,方法相左,品行相反的两个人都可能成功。一个偷奸耍滑,丧尽天良的人可以成功,一个忠厚靠谱,秉性纯良的人也可以成功。成功就像是一座大山,有人从南爬登顶,也有人从北爬登顶,但有更多的人不管从哪个方向爬都没能登顶。
像小孩子炫耀宝贝一样,钟嘉琪情绪高涨,一口气讲了好多好多成彪的话。宁燕听得倒也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宁燕看看时间,说:“这小子很有意思!很对我的胃口,但我并不欣赏和喜爱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原本讲得眉开眼笑,兴致高昂的钟嘉琪,神采顿时黯淡下来,好似美丽的彩虹瞬间失去了色彩。她突然感到了疲倦,同时,一股睡意袭来。她打完哈欠,回答道:“你说过,赚不到钱的‘有意思’,非常‘没意思’!你不喜欢有意思却赚不到钱的男人。”
“是啊!可惜是个穷光蛋。我连想见他一面的念头都没有,因为那就是在浪费我宝贵的生命。可有的人就……” 看见女儿的脸色像大雨前的乌云直往下沉,宁燕忙略掉后面的字句,换上了另外的:“当然了,事物是在不断变化的。哪天他成了富豪,我也会欣赏他,为他叫好。不过,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有意思比有钱容易多了!”
“你不用担心我。”钟嘉琪知道母亲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她说:“姜雪喜欢他,我希望他们两个能成。”
那天,钟嘉琪跟姜雪谈起成彪时说:他讲话的时候,眼神有一种莫名的忧郁气质,让人心疼。他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特能打动人心。
姜雪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柔情,像冰河化开,变得水光潋滟。她说出了一段在心中酝酿已久,诗一般的评语:他喜欢孤单,也能很好地跟人相处。他待人接物不冷不热,跟人保持着适当的分寸。他坐在你对面笑,温和又疏离,给你的感觉是他在十万八千里外。他跟你说话的时候,淡然悠远,你又会错觉他是在500年前。
钟嘉琪连连点头,夸赞姜雪说得好,非常贴切。她也是这种感觉。
姜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要是长你这样,睡着了都会笑醒。
钟嘉琪有些难为情,说:雪儿,别这样,你有你的美。
姜雪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说:如果他看我的眼神也像看你那样,我做梦都会笑出声来。但那是不可能的。
钟嘉琪才知道姜雪动了情,鼓励她说:你勇敢点,说不准就梦想成真了。
姜雪故作爽朗地笑说:你跟她谈恋爱吧!我可以经常陪着你去见见他,就很开心了。
钟嘉琪不住地摇头。她知道自己跟成彪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无法跨越的鸿沟,两人根本不可能。她坚定地告诉姜雪,她妈妈肯定不会同意。她没机会的。
之后,除了相亲和工作,钟嘉琪一有时间,就领着姜雪去找成彪。钟嘉琪的意思是撮合他们俩,但经常的情况是钟嘉琪和成彪一聊起来就没完。姜雪也不介意。她觉得能看看成彪,听他说说话就挺好。有时候,大家一起闲聊着,姜雪又被宁燕叫去忙工作了,钟嘉琪还不舍得走。那话一说起来,就像蚕吐丝一样没完没了。
听说姜雪喜欢那个穷男人,宁燕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第二天,她又忙忙迭迭地四处托人给女儿介绍对象去了。
姜雪陪钟嘉琪外出办事完,开车回办公室途中,看见马路边上有一只黑白花狗躺在地上呜呜惨叫。旁边斜停着一辆装满废品的三轮车,一个黑不溜秋的干瘦老头站在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姜雪停下车,上前问是怎么回事。
“天杀的司机,不怕他跑得快,总是哪天要闯到鬼。”老头咒骂道。他拿出一支香烟和打火机,上上下下打量着两个大姑娘说:“那个乌龟撞了我的狗,车都没停就跑了。”
姜雪蹲下去看狗。狗的腿被碾断了,痛得一边哆嗦,一边哀叫。她焦急地问:“那你还不送它去医院?”
老头慢悠悠地点燃香烟,说:“我没钱。”他抽了一口烟,从黑黄的牙齿中间吐出一阵白色的烟雾。他的本意是想吐出一连串烟圈,在两个大姑娘面前露一手,可惜没能成型。他感到有些遗憾。
“还是该赶紧送医院!”
“会死的!”
“死了就算了,我再去捡一条。”老头又吐出一团烟雾,轻描淡写地说。
烟熏得钟嘉琪咳嗽起来,姜雪拉着她换了一个风向,说:“你不要它了吗?好可怜,我送它去医院吧!”
“呸!”老头对着地上吐了一口痰。他眼睛贼亮,见两个大姑娘神色不对,有什么东西像受惊的鸟儿一样从她们脸上飞走了。可能意识到自己不太文明,他伸出右脚踩在痰上面,像踩住了一只癞蛤蟆。用力在地上来回搓动摩擦了好几遍之后,他收回脚说道:“怎么会不要?狗肉二十多块钱一斤!”
姜雪才明白,花狗在老头眼中是一块肉,换算成人民币,那就是几百块钱。她说:“500元卖给我吧。”
花狗瘦,大概就二十来斤,卖活的顶多也就两三百块钱。老头对此心知肚明。这个高大健壮的姑娘一开口就是五百块,算得上一笔好买卖,他喜上眉梢,赶紧答应下来。
姜雪又出两百块工钱,请老头帮忙把狗送到了附近的宠物医院。
接过姜雪的钱时,大量的笑容在老头脸上挤成一团,干瘦的黑脸被挤得有些变形。他说:“我还有一个狗饭盘,等下给你送过来。”
姜雪说不用了,再买一个就是。
“它最喜欢那个盘子。”老头咧着嘴乐。
医生给花狗被撞伤的后腿先清洗了,然后消毒,再上药包扎。医生说,狗身上有虱子和跳蚤,还需要洗澡、驱虫和打狂犬疫苗。姜雪决定先托管在医院,等狗治疗好之后再接回家养。
钟嘉琪问:“你爸妈允许你养这狗吗?”
姜雪说:“我一个人住。他们管不着。”
天快黑的时候,老头果然真拿来一个饭盘。他边走边擤鼻涕。擤在手上的鼻涕被他往后狠狠一扔,像暗器一样不知道扔哪里去了。然后,他将手在裤腿上一擦,动作行云流水,流畅娴熟。两个大姑娘都觉得老头邋遢,忍不住皱眉。不过,出于礼貌,她们驱赶苍蝇一样将不好的表情从脸上赶走了,换上了甜美的微笑。她们本以为老头只不过像虚伪世故的人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还言而有信,这一点让她们多了几分感动。老头慢腾腾地走过来,将手中的饭盘递到她们面前。姜雪一看,那饭盘上面很多污垢,看上去很脏,还缺了一个口,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姜雪很不想要,但碍于人家一片好心,还是伸出手去接,嘴里连连说着谢谢。
老头却没有松手,笑说:“50块。”他脸上的笑容由苍老的皱纹扭曲而成,像洪水冲来的杂物一样脏乱。
姜雪没想到这个盘子是收费的。这么破,这么脏,老头居然还要收她50块。本来就不想要,现在更是不想要了,她缩回了手。
一旁的钟嘉琪也震惊了,说:“太贵了。我们不要,你拿回去吧。”
老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变了质:“那不行,我是专程给你们送过来的。”
钟嘉琪和姜雪面面相觑。她们小声嘀咕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强买强卖吧,没想到今天遇上了;这么破的盘子,卖这么贵的价格;活得也不容易,看在他一大把岁数的份上,懒得跟他计较,给他五十块打发走,就当做善事罢了……两人正商量着,决定花钱息事宁人。
老头见两个大姑娘眼神中没了笑意,脸色也不复刚才柔和,时而还瞅自己一眼,那眼神,跟自己平时看扔掉的烟锅巴和吐出的痰一个样。他突然大声嚷起来:“你们两个年轻人不讲道德,也不懂尊敬老人。你们说要盘子,我六七十岁的人大老远给你送过来,又不要了?醒我瞌睡吗?”苍老黑瘦的老头脸上堆满笑容时,还透露着几分和善、慈祥。现在,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之后,歪扭的五官和污黑的皮肤像是洪水退去后留下的垃圾和淤泥,显露出残乱狼藉和丑陋衰败的一面。
“你不给钱,老子今天就不走了。非要扭到你!”老头上前了一步,虽然个子不及姜雪的耳朵高,但却杀气腾腾。他那张龇牙咧嘴瞪眼的老脸,好似洪水肆虐过的家园,满目疮痍。
钟嘉琪气得够呛,觉得这个老头太可恶,就站出来跟老头理论,说他盘子脏,说他卖得贵。姜雪也生气,不过不想跟这个老头起冲突,赶紧给了钱打发他走,饭盘也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到摄影工作室对接工作的时候,钟嘉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大家听。成彪的情绪如古井水不起一点波澜,庄小莺母子都义愤填膺。
庄小莺说:“我才不得要。死老头,让他拿回去。”
钟嘉琪说:“本来我还觉得他很可怜。他那么凶,我瞬间对他没什么好感了。一个破盘子就收50块,他怎么不去抢?”
焦文彬说:“有的老东西活太久了,活得人样子都没了。”
姜雪说:“算啦,不要跟一个老大爷计较。”
钟嘉琪说:“我以前跟你一样,现在我一点都不想姑息将就这种恶人。”
成彪是在钟嘉琪送他回家的车上发表的看法。他说:“任何事,放在广袤的时间洪荒里看,都像是水中的泥沙,无法以善恶来论。任何一个在你看来行为和观念都丑恶不堪的人,在他的逻辑上,必然是自洽的;在他的认知中,必定是合乎情理的。当然,我也不喜欢那个老人。毕竟我们每一个个体都有各自的喜好,都会将遇见的人用善恶来分类区别。”
钟嘉琪说:“我也知道,跟他生气跟他理论显得我很幼稚很计较,但我就是忍不住。”
成彪说:“你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可能会影响你、改变你未来的人生轨迹。你家的保姆,你前面突然刹车的汽车司机,迎面走来的你只看了一眼的乞丐,你随手一扔的垃圾……你认为他们跟你的人生没什么关系,但是说不定在某一刻就是他们决定你的生死。开心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善待每一个你遇见的人,宽容地处理你遇见的每一件事。他不值得你生气。”
钟嘉琪说:“他就是典型的坏人变老了。看他的嘴脸就知道,年轻时肯定就狡猾奸诈,欺软怕硬,两面三刀,老了还一直没改,迟早都会有报应的。”
成彪说:“嘉琪,你的看法是一厢情愿。如果你看过大量的案例就会明白,恶人和善人都有善终的,也都有死于非命的。”
钟嘉琪说:“彪哥,那你说做个好人有什么意思?”
成彪说:“个人选择而已。善恶只是选择、原则、手段。如果你使用善,你和他人听到的回声是善善善善善;如果你使用恶,你和他人听到的回声是恶恶恶恶恶。为善的,利人也利己;为恶的,损人却不一定利己。有时候,善恶又像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
钟嘉琪说:“那世界没有报应,那选择作恶的人不是更多吗?”
成彪说:“总会有人走邪路,也总会有人坚守正道。有人说,恶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和杠杆。你看所有的动物,包括蚂蚁爬虫,都会跟它们的同类抢夺资源,达到生存繁衍的目的。你看所有的植物,那些马路边上的花草树木,随风摇摆好似与世无争,实际上它们也会跟其它花草树木争夺阳光、空气、水分和成长空间。但我认为这并不意味着人非得要依靠作恶才能生存得好。分工合作,互利互惠,是能满足所有人的生活的。”
钟嘉琪说:“我看见很多善良的老实人活得非常艰难。为什么那些骗子,那些可恶的人总会比善良的人过得好?”
成彪说:“得出这个结论的人,说难听点,一叶障目,鼠目寸光;说委婉点,人见目前,天见久远。对于有智慧的人来说,‘恶’是劣质的选择。人一定不要去作恶!相信我,行善才是人生中的优选。很多人,比如像你,并不知道行善是一个优秀的人生选择,但你仍然会选它。你发自本心的意愿跟优秀的人生选择不谋而合。这个选择为什么优秀?你并不知道后面有多少因素支撑,并没有采用科学的研究方法通过大量案例和数据比对、多角度分析、模拟进化计算。但是,世间有很多狡猾的恶人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千方百计要穿上善的外衣。”
钟嘉琪将车放到很慢的速度。骑自行车的人都远远地将他们抛到了后面。
“世间有太多的人,他们看见恶人眼前获取到了利益,便认为恶更值得效仿和追随。他们把事物发展过程中的阶段性结果当成了最终结果,从而把一个好的人生选择否定,选择弃善从恶。实际上,选择作恶,是选择了一个坏的决策系统。一个坏的决策系统并不是在事物发展的每个阶段都会带来坏的结果。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迷糊的人误入歧途了。但是,暂时的结果并不能代表决策系统和决策质量的好坏。把时间拉长来看,作恶的人的生存质量是不如行善的人的。这样的事例,在历史上数不胜数。”
钟嘉琪听得入迷,绿灯都没及时通行,惹得后面的车猛按喇叭催促。她反应过来之后,赶紧猛踩油门,通过了红绿灯。
“当然,我也不是说,选择行善就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它只是让好的结果概率变大些。选择行善的人,想要幸福安稳地过完一生,一定不能只是傻乎乎地做一个没有力量和智慧的善人,要想不陷入恶人的圈套,还需要拥有配套的力量和智慧才行。如果没有力量和智慧,不管你是善人还是恶人,都会活得极其艰难。力量和智慧,是工具。工具不会偏爱谁,对谁使用它漠不关心。谁把它玩得更胜一筹,它就能帮助谁打败另一方,可不管把它使得好的你究竟是善人还是恶人。”
又到了一个路口,明明是红灯,钟嘉琪却是在将车开到了斑马线上之后才猛地停下。
“善能感召善人和某些时候的某些恶人,恶只会让善人反感,还会让某些恶人在某些时候反感。选择行善的人,可以不求回报。选择作恶的人,一定是想得到利益,不管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成彪讲到动情处,心潮澎湃起来,“我最钦佩的是,世间总有一些人,明知选择善良、正义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但他们仍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心甘情愿去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虽千万人,吾往矣!他们身上,闪耀着人性中永恒的光辉。”
话说到此处,成彪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讲得太多太啰嗦,有些不好意思:“唉,我又口无遮拦,好为人师了。其实讲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钟嘉琪说:“我觉得你讲得好,虽然你说的我一下子消化不了,但是我喜欢听你讲。”
成彪淡淡地笑了笑,说:“不管怎么样,在我看来,选择善良、正义,才是真正优秀的人生选择。”
当天晚上,庄小莺跟儿子在背后讨论钟嘉琪:“我感觉自从她相亲多了以后,变得越来越奸诈,都快成人精了。”
焦文彬说:“你还不知道,咱们根本没戏。钟嘉琪新认识的那个男人家境好得很,他们已经正式见过父母了。那男人是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的博士,现在是成都一所大学的副教授;他爸爸在一家大医院当领导;她妈妈在成都一所大学教音乐,还有一家很大的文化传媒公司。”
庄小莺有些失落,说:“我早就没抱什么希望了。我听人讲,牛津大学的中国学生家里要么是做官的,要么是做生意的。做官的都是贪官;做生意的全都是奸商。”
焦文彬满脸羡慕,说:“我也想当贪官;我也想当奸商。”
庄小莺瞧着儿子没出息的样子,恨恨地说:“谁当她男人谁就会倒霉。不信走着瞧!嘉琪的内心是很黑暗的。就像这件事情,人家说了要给她送来盘子,并且还兑现了承诺。五十块钱跑腿费怎么了?和她非亲非故的,人家靠自己的劳动吃饭,凭什么就该被她指手划脚藐视批评?她家又不是没有钱,对她来说,五十块算贵吗?被别人骗了几十万还忍气吞声,人家要五十块却不给。我看她就是欺软怕硬,真想给她两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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