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观音菩萨的人
文化革命破“四旧”, 连寺庙里的菩萨也在劫难逃。无论是西方的如来佛祖,还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全都成了被打倒的对像。至于四大天王,阎罗星君那就更不在话下。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遂宁中学的红卫兵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敲锣打鼓去广德寺庙里破四旧。一群红卫兵小将臂带红袖章,手拿锄头木杠去捣毁菩萨塑像。他们豪情万丈,干劲冲天。那些身材矮小的牛鬼蛇神,很快就被大家打翻在地。但他们去推观音菩萨时,却怎么也推不倒。因为观世音塑像太庞大,小将们就是拿出吃奶的力气来推她,她也巍然不动。红卫兵小将们急忙拿出毛主席语录来,齐声朗读道: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但读了一遍又一遍,她就是不倒。面对这座庞大观音塑像,小将们个个都显得束手无策。
这时候,一个名叫孙卫东的学生动起了歪脑筋。他围着观音塑像转了几圈,东看看,西瞅瞅,突然计上心来。他献策说:“推不倒就用钢丝绳套在她颈子上,大家使劲往下拉,我就不信把她拉不倒?”
他的话提醒了大家。红卫兵小将们找来一根粗钢丝绳套在观音菩萨的脖颈上,几十个人抓住绳子,大家齐心协力一声吼,终于“轰”的一声把观世音拉倒在地。大家兴高采烈,一边往山下走,一边高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文化革命退潮以后,全国的中学生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毛主席说:知识青年下农村,那里是大有作为的。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万句。大家上山的上山,下乡的下乡。孙卫东也回到了他的家乡东禅老家去当农民。
一九六九年的秋天,一个大雾蒙蒙的早晨。孙卫东骑了一辆自行车,急匆匆到镇上买东西。突然一阵狂风吹来,横挂在公路上空的大幅标语掉了下来,孙卫东猝不及防,横挂标语的铁丝不偏不歪,刚好缠住他的脖颈。由于自行车的冲力太大,他的脑袋被铁丝一勒,就身首异处了。
打死刘春银的人
文化革命搞派性,射洪县的中学生分成“四、一八”和“翻天复地”两大派。一个自称是射洪县响当当的造反派,另一个也称自已是真正的革命派。两派针锋相对,摩擦经常发生。
一九六七年一月的一天夜里,翻天复地的人带着西南局领导人刘植岩的一个小车司机刘春银,深夜闯进射洪中学,用手榴弹炸开图书楼。
“四、一八”人多势众,马上组织反攻。第二天一早,大家就去武装部抢枪只弹药,坐船渡过涪江,追击袭击射中的暴徒。大家追到里仁乡,活捉了刘春银。
造反派把刘春银关在射中和平楼上,由六七高学生张勇言等人看押。一月底的一天下午,张勇言端着步枪,押解刘春银去楼下接受审问。刘遍身是伤,走路相当缓慢。张勇言不耐烦了,吓唬刘春银说:“你跟老子走快点,不然老子给你抠响。”张勇言以为枪膛里没有子弹,轻轻一扣扳机,只听见“乒” 地一声枪响,刘春银就当场倒在血泊中。
刘春银被打死了,造反派把他的尸体埋在女生院的竹子下面。文化大革命中,死人是经常发生的。毛主席教导我们,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路线问题上没有调和余地。为了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死几个人算什么!不要说是保皇派,就是造反派上了战场,也高喊着“完蛋就完蛋”的革命口号慷慨赴死!
一九六八年毛主席叫我们上山下乡。张勇言是农村户口,社来社去回到了老家五星当农民。他是金华河那边的人。
一九六九年的一天上午,张勇言坐渡船过河去赶场,船上装满了渡河的人。船划到对岸还未停稳,他就第一个急着下船。哪知船头在岸边一碰,渡船退回江中,他就一头栽到河里。涪江河在金华山脚下那段的水最深,张勇言跌进水中,连挣扎也没有见挣扎一下,就被河水淹没了。船工们找来工具,在水中打捞了一天,也找不到他的尸体。
三天以后,他的家人才在下游的王家嘴河滩上发现他的尸体。这时候,他的尸体已经腐烂,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的鼻子眼腈都被河里的鱼虾吃去了。那个样子实在有些凄惨。
拆庙宇的人
我家对面的山头上,有一座庙宇叫金匣庵。这座庙子共有四重大殿。前面两殿是我们公社的医院,后面两殿是大队小学和大队办公室。
一九七五年,公社医院迁到古佛寺下面的新址去了,庙子里只剩下小学和大队部,看上去孤零零的。大队领导就动了拆庙的念头。
有一天大队召集各生产队长开会,研究拆迁庙子的事情。支部书记于兴福主持会议,大队会计陈再玉作会议记录。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赞成佘书记的意见,决定拆掉老庙,把材料运到山下瓦祥湾去修建大队小学和大队办公室。
拆迁庙宇必须经上级主管部门批准。申请材料是由大队会计陈再玉写的,支部书记于兴福盖的大队公章。
没过多久,上面同意拆庙的批文就下来了。拆庙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不到三个月时间,一座崭新的大队小学和大队办公室就在瓦祥湾建成了。
一九八零年,农村土地承包到户以后,于书记就调离我们大队,去公社加工房去作领导。有一天他去蓬溪县红江镇赶场,刚走到白土坝,只见一个坐在庙门口的老太太自言自语地说:“死期都快到了,还在赶啥场?”
于书记吃了一惊,左顾右看也未见它人,不觉好生奇怪。
“看啥子看?”老太太又发话了,“我又没有说别人。”
于书记非常惊讶,连场也不去赶了,返身走回家去。从那以后,他的精神就崩溃了,整天疑神疑鬼,坐卧不安。后来他找了一个阴阳先生帮他镇邪,阴阳先生说他有鬼魂附身,必须到西方找人才能治好。于是他就到城西的唐家井(火葬场) ,找到一个包医百病的江湖医生,就在那里住下来医病。
一九八一年,我在洪城师校任教。有一天在软脚坡突然碰见了他的老婆。这个女人背着一个背篼,里面有口锅,还有粮食蔬菜等物品。她告诉我说,于书记现在巳经有些疯颠了,他的脑壳被剃得溜鸡巴光,像个大皮球。医生从他头顶上挑了一根筋出来,说是这根筋在作怪,只要挑出来就没事了。
于书记头上的筋被挑出来以后,他的病情反而严重了。他的老婆只好把他弄回家去养病。刚回去的时候,他还能拄着拐杖慢慢走路,后来就卧床不起,拉屎拉尿都在床上。他儿子见满屋臭气熏天,就在床垫上掏了一个大洞,下边放只粪桶给他接屎接尿。
于书记是被病魔慢慢地折磨而死的。他在临死前,还不忘请人把他从庙里抬回来的一块洗衣石板,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书写拆庙申请的大队会计是我三爹。有一天晚上,我们从生产队开完会回家,途经石坷嘴时,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我们把他抬回去就中了疯,他口吐白沫,鼻裂嘴歪,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我是我们大队唯一的高中生,平常给大队写写标语,整理材料,写个报告什么的,全是我在干。鬼使神差,那天不知我去哪里了,开会不在场,才由三爹写的拆庙材料。我真庆幸自已躲过了那个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