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 言
按照“常识”,希腊首都雅典即“古希腊”城邦,是西方文明的直系源头,也是人类智慧与社会理想的原初圣地之一,它令亿万现代人趋之若鹜,五体仰慕和万里朝拜;这个两千多年前的古城,其神韵悠悠、神秘幽幽,其气势雄伟、气象万千,足以令任何一个东方名胜为之逊色。然而,如果我们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
雅典果真如此吗?事实上,在一百多年前,它是个只有几千人的穷山村,加上其附近山上的一个由奥斯曼占领军修筑的小城堡;被欧洲列强武断地选定为希腊首都,并且按照“古典主义”的蓝图而精心打造,使之旧貌换新颜,才形成了这个举世闻名的人文地理景观!
同样是村庄变都市,“深圳速度”令“雅典奇迹”小巫见大巫。一个是现代科技,一个是西方伪史,真是极大的讽刺!
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文明的暴发户”的历史荣耀,呼之欲出。
(一)一个村庄被选为国都
1820年代,在欧洲列强的支持下,希腊人从奥斯曼—土耳其的统治下获得了“独立”(1830年);不久以希腊本土内讧为名,列强乘机“输入政权”——1833年,17岁的德国巴伐利亚王子奥托 (Otto von Wittelsbach, 1815—1867)被派遣来做“希腊国王”。
次年,这个新国家把首都从纳夫普利翁迁到了一个村庄,并用传说中的“雅典”(Athens)来命名它(原先的村名是土耳其语的,叫法完全不同)。这个“凄惨的村庄”(miserable village),只有不到5千人;其交通状况乃泥泞不堪,简直无路可走。除了居民土屋和山上的一个土耳其军事要塞之外,那儿几乎没有一个建筑物;“只有400栋看起来像棚屋的房子”,“没有公共建筑、没有学校、没有医院……”。临时修建一些简易房子之后,奥托国王于1835年到达这里。
为什么要选择如此糟糕的地点,来作为新生的希腊王国的首都呢?当时有两个基本理由:一是避开希腊本土的各派势力,表示“公正”;一是那里的地形颇具战略意义,可以抵御暴力进攻。还有一个客观原因,即当时希腊很落后,几乎没有一个像样的城镇;前首都纳夫普利翁估计也只有几千人口(1981年是1.1万)。
当然,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是最主要的,那就是:德国和别的欧洲强国撇开希腊民族及其领导层,单方面地否定了希腊政权和首都(1822—1832年);而在该国选择一块“处女地”,实行“入主统治”和兴建“文明古城”。德国人早有预谋,提前准备,于1832年完成了城市规划全图;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进行地形勘察、田野调查和考古发掘!再说这个村庄根本不是一个“古城废墟”。罗姆斯(Andrew Roams)说:“一种现代废墟,……雅典在过去几千年中没有任何景点。”
达文波特(W. W. Davenport)说:“1834年,雅典被定为新独立的希腊王国的首都。最初是由一名叫肖伯特(Schaubert)的德国建筑师,受雇规划街道、公路和广场;这样,后来就有了现代的‘雅典’——从1834年仅有5千居民的村庄,到1936年变成了一座54万人口的城市。”
英国的安德鲁布斯爵士(Sir Edmund Antrobus, 1818–1899)说了大实话,即:“雅典在1834年才成为这个国家的首都。事实上,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雅典在百年前并不存在;那时,这座城市还是一个沉睡的土耳其村落。‘希腊有着悠久而光荣的历史’……只是最近才成为一个‘地理事实’。”
上图所示,第一个雅典城市建设的规划草案,由德国建筑师肖伯特(G. E. Schaubert, 1804—1860年)于1832年构思、绘制和刊印出来的。德国人未经过任何考古调查(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而是凭空想象,来兴建一个伟大的“文明古城”。
为什么德国人热衷于打造“雅典古城”?这是与当时德国的“希腊热”密切相关。美国哲学家罗伯特·所罗门(Robert C. Solomon)指出:“德国人把古希腊当作他们的亲缘精神,奉为自己的完美典范。”再者,美国作家道格拉斯·罗宾逊(Douglas Robinson)进一步说;“德国人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和古希腊连在一起,只有德国在全力以赴地传播希腊精神;由此,真正的思想来自德语,而法国人必须说德语才能思考。……当海德格尔纳闷‘希腊人在哪里’的时候,就会想到他的19世纪初浪漫主义的前辈们,都将古希腊视为他们的偶像。”
(二)了解一下相关的历史背景
上文所说的19世纪上半期德国的“希腊热”,应该是西方首次真正的“复兴古典”运动。但极为讽刺的则是,按照两位学者勃兰特(Bettina Brandt)和普迪(Daniel L. Purdy)主编的《德国启蒙运动中的中国》,就在几代人之前,即从莱布尼茨、沃尔夫到歌德,中国文化与物质文化及“汉字密码”,塑造了德国文明及其所有方面,包括文学、哲学和现代德文。
美国鲍登学院教授陶茨(Birgit Tautz)指出:“如果重新讲述历史故事,中国将会被置于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的文学与文化史的核心地位”;“到19世纪前期,各种新型的中国式的学科雨后春笋般地出现在西方。”
而歌德(Johann W. Goethe, 1749—1832)则是转折点:他组织收集和翻译中国文献,形成德语资料库,并基于它来开发“古希腊”的成果。
概述一下总的情况:
18世纪西方是“中国化”(Sinicization),分为两个方面:
“中国热”→ 欧洲启蒙运动(世俗化、文明化)→ 引进中国思想与制度。
“中国风”→ 引进中国物质文化及文艺和工艺 → 浪漫主义与“新古典”运动。
然而到19世纪,即法国革命结束后不久,形势急转直下——“后启蒙”之全面反动,“去中国化”、掀起西方中心论、复兴“西方古典”和变本加厉地殖民扩张与帝国主义侵略。
西方的真实历史与我们从书本上所学到的,乃大相径庭、大异其趣;古代的西方伪史自不待言,让我们来看近现代:
19世纪初开始大张旗鼓地“复兴古典”(希腊—罗马),它是浪漫主义运动的主要内容;1855年发明“文艺复兴”(Renaissance)词语和概念,仅局限于法国“历史”;1860年定性为“(14—16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随后的几十年则是精心设计和全面塑造之。
进而言之,“古希腊”从何而来?近代早期欧洲的神职学者使用不成熟的文字,杜撰了它的雏形或“皮毛”;而且都是反动的,例如那时的亚里士多德及“亚里士多德主义”被批评为“科学发展的大敌”(Aristotle……as the arch enemy of the scientific development)。19世纪初开始全面而系统地伪造“古希腊”——与现代西方同构或同质的“古代模式”,而“雅典古城”则是其中的最重要的物质文化之标识;这场闹剧的合乎逻辑的收场就是在该世纪下半期抛出了“意大利文艺复兴”,一个连接欧洲古代与现代、并把“一枝独秀、一往无前”的西方与其余世界区别开来的“历史枢纽”。
正是在这样的情势下,希腊王国及奥托一世就被赋予了如此使命,即:配合欧洲列强来打造西方文明的摇篮和“古典招牌”,其内容分为两个部分:推行“希腊化”和“希腊语”。前者主要是按照新古典主义的想象,建设既古老、又现代的雅典(城市)。当然,这是经过了好几代人的努力,直到20世纪上半期才初具规模。后者指欧洲列强和西方中心主义在希腊国家推行“希腊语”,但最终是失败的(1976年后不再是官方语言);它实际上则是一种“伪古典语言”(pseudo-Classical language),原本是宗教用语,近代依靠印刷术锁定“发音符号”(字母)而形成文字,但仅在19世纪被“现代化”(modernized)之后,才能成为伪造“古希腊”的专属工具。
(三)新古典蓝图建设“古城”
在评述首个雅典城市规划草案(1932年平面图)的时候,虽然雅典国立技术大学教授科洛尼亚(S. A. Kolonias)丝毫没有否定“古希腊”的意思,但她在论文中承认“雅典古城”是19世纪新古典主义的产物。从该论文的题目便可顾名思义,即《雅典遗产:新古典规划与现代视角》;其中心思想是:
肖伯特和克林斯提(Kleanthis)被要求设计第一个雅典城市规划(1832年)。他们介绍了其新古典主义的描述,包括宫殿、卫城、凯拉米克斯遗址和古代体育场。19世纪见证了大规模的公共建筑和住宅营造,它是希腊新古典主义最具代表性的案例。……尽管雅典的新古典主义最初源自在欧洲学习的希腊人、(德国)巴伐利亚人和其他参与雅典重建的建筑师;但是,它(希腊新古典主义)很快就形成了现代希腊的独立形态,自成体系,从19世纪到20世纪已有70多年的传统了。……通过新古典主义的雅典的路径,就会发现和认识“古代雅典”。
另外,肖伯特还设计了雅典都主教座堂(1862年落成),它彰显“伪东方的富丽堂皇”(pseudo - oriental opulence)。
建设中的“雅典古城”——不仅是按照图纸规划和使用现代手段“重建”,而且是挪用各地的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的废墟碎片来拼凑“古典元素”。
全是19世纪的西方人所构思的“古典”《希腊旅游历史》(Tim Boatswain)写道:“按照德国和法国建筑师的新古典主义观念,试图重现古希腊城市的整洁和优雅。几何形状的宽阔街道,包括广场和开放空间,两旁都是大学、学院和天文台等庄严的公共建筑。巴伐利亚建筑师加特纳(Gärtner)受命在辛达马广场(Sindagma Square)的北侧建造王宫,而法国人则为此处设计了一座合适的新古典主义建筑,作为国会大厦。”
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的《城市地图集》写道:“1834年,雅典被宣布为新生的希腊王国的首都,并用现代城市设计和纪念性建筑对它进行了重建;欧洲的新古典主义将‘古典风格’传入此地,是一件值得庆祝的盛事;这是人为创造都城的最成功的实践之一……。通过对‘古典之雅典’的重新诠释和定向选择,欧洲开始树立‘希腊化’(Hellenism)的楷模;借用各种建筑和工具概念,试图塑造现代欧洲所想象的‘希腊身份’。”
从那以后,直到20世纪前期,这个既古典又现代、体现千篇一律的欧式风格的城市,拔地参天,而“名垂青史”。
(四)浪漫主义所憧憬的“历史”
《希腊建筑》(Janina K. Darling)写道:“奥托致力于建造这座新城市,是按照浪漫主义之新古典风格的设计,后者起源于希腊独立战争期间(1920年代)的欧洲。来自德国、丹麦和法国的建筑师开始实施这项工程,……要为雅典创造出一种‘希腊式’的新古典主义的风貌……。”
关于浪漫主义之新古典的来龙去脉及其在雅典的实践,雅典国立技术大学建筑史教授珂诺诗(Manolēs Korres)说:
在1800年左右,新古典主义是早期浪漫主义(在建筑美学上)的既定用语。它融合了法国启蒙理性主义和英国经验主义的方方面面,也兼容了稍后温克尔曼(Winckelmann)对“古典艺术”的诠释……。尤其是建筑方面,新古典主义追求一种新的方法,……其审美的基本原则是尊重材料的自然特性。这个任务集中体现于在希腊……。随着希腊获得独立,新古典主义很快就实现了其政治目标;那就是,让一个属于“古希腊人”后裔的新社会赫然屹立。在浪漫主义的氛围里,雅典从过去诸世纪一直是不重要的地方,现在变成举世闻名的城市,这多亏了它的古老遗产的光环。
重申一下,雅典古城建设的灵感之由来,不是真实历史,而是当代理想——19世纪的新古典主义,后者则衍生于的浪漫主义运动。《浪漫主义百科全书》写道:
19世纪八十年代之前的雅典建筑师大多不是希腊人,但他们对希腊首都所描绘的愿景,都有助于定义和巩固希腊的身份认同。……对于这些外国的建筑师和他们所服务的希腊公民来说,现代希腊“传统”就代表了“古希腊”。而采用新古典主义形式的雅典建筑,实际上则是浪漫主义的一种表现,而与同时期的德国狂野的哥特式相媲美。……希腊的浪漫主义运动也是她的民族文学和民族身份的形成过程。希腊人吸收欧洲浪漫主义思想与实践的独特方式,构成了现代希腊历史上一个复杂而关键的阶段;它起到了浪漫主义运动中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包括雅典学院这座“古典”建筑……。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克劳文斯 (Stuart Klawans)评论:“如果说这样的(雅典)建筑完全是几代希腊人劳作的结晶,那么,只能说他们是对现代社会的贡献,而与古典式的希腊主义无关。……希腊诗人塞菲里斯(Giorgos Seferis, 1900—1971)指出:‘我们都知道雅典学院是伪古典建筑的一个例子。……虽然在智力方面,欧洲的希腊主义是被创造出来了;但是,真正的古典希腊主义,却没有出现,其传统也没有被恢复。’”
(五 )新古典就是伪古典、伪希腊
打着“恢复”或“修复”的幌子,来塑造伪古典或伪希腊,再说除了各地的土耳其城堡废墟之外,希腊本来就没有任何古迹或遗址!
英国艺术评论家哈克特(George Roland Halkett, 1855—1918)揭露:以德国为主的建筑师“已经使雅典拥有了100座‘伪古典建筑’(a hundred native pseudo - classic architecture)”。
克萊格霍恩所著《建筑》(George Cleghorn: Architecture)书里批评:
……观看雅典卫城的最精美建筑的现代修复,包括帕台农神庙、密涅瓦神庙、埃雷赫修斯神庙和潘杜罗索斯庙,以及风之塔;……然而,这仅仅令人对现代建筑师的高级品味感到嫉妒,但对他们的“古典作品”产生质疑。不幸的是,当我们把这些“伪修复体”(pseudo - restorations)和想象中的原型进行比较时,我们不得不承认,除了被修改和换位之外,两者在形式、构图和特质上都没有任何共同之处。……总之,如果我们检查一下所有的现代“修复品”、“仿制品”和模型,我们就会发现,它们组成了一个不和谐的整体。……更荒谬的是,仅仅用“希腊爱奥尼亚”和“罗马多立克”等名称,将这些结构转换成了“古希腊”的。”
甚至伪造的“希腊哲学”都体现在这些伪建筑风格之中。巴特利(Adam Bartley)著《我们时代的琉善》一书写道:“……雅典卫城似乎抓住了伪犬儒主义(Pseudo-Cynic)、伪柏拉图主义(Pseudo-Platonic)、伪亚里士多德主义(Pseudo-Aristotelian)和伪斯多葛主义(斯多葛主义)……。”
同样的道理,“意大利文艺复兴”也是如此;它的所有成果——尤其是意大利各城市的“古典建筑”——都是19世纪后期和20世纪前期的杰作。请读诸玄识有关“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几篇文章。
维克多·雨果批评:“……可悲的‘古典艺术’;把高卢的、旧欧洲的和境外土著的残垣断壁,改造为‘希腊’和‘罗马’的;把真实的、现代盖建的变成伪古典(pseudo-antique),如此的败坏现象就是文艺复兴!”
雨果还认为,“复兴希腊”陷于了自相矛盾。按照普林斯顿大学教授罗塞尔(David E. Roessel)所著《拜伦的影子:英美想象中的现代希腊》的研究:
维克多·雨果把现代希腊,及英美文学中希腊,称之为“拜伦希腊”(Greece of Byron:浪漫主义之精神故园);而与之相对的则是“荷马希腊”(Greece of Homer:历史主义的文明源头)。“虽然在地图上,两种‘希腊’占据同样的地理空间;但在西方的想象中,它们是截然不同的实体。正如伍尔夫(Virginia Woolf)的评论:‘我很努力地将旧希腊放在我的右手,将新希腊放在我的左手;说想说的是,两者格格不入。’……”
(六)几位西方名人的雅典观感
《身份的虚构和雅典的人类地理学》(E. N. K. Panourgia)一书写道:
如果你想要的是美,你就不要到雅典来;因为在那里,你可能会发现别的什么。——安德鲁斯(Kevin Andrews, 1924—1989,美国希腊主义者和考古学家)。
……安德鲁斯告诫我们什么?(倘若有一天,你来到雅典)有一件事肯定不会发生,那就是:你发现一座“古典城市”,那里有已发掘的未被时间所掩埋的“历史瑰宝”;从而确认人类社会的连续不断的过去,并揭示清晰可辨的欧洲文明之根。当然,我们希望雅典所展示的一切都是真的……。
巴林顿夫人(Mrs. Russell Barrington, 1841—1933,英国作家)在参观了哈德良拱门和奥林匹亚宙斯神庙之后,于1912年写下了访问雅典的感想;她完全不相信地说:“一个至今仍在想象中遥不可及的圣地,居然是如此离奇的鬼地方!”真的来到雅典时,眼前一切让她目瞪口呆……。
弗洛伊德 (Sigmund Freud, 1856—1939,精神分析学创始人)在1904年和他的兄弟参观了雅典卫城,与巴林顿夫人的看法大致相同;之后,他在1936年给罗曼·罗兰的一封信里讲述了这件事。弗洛伊德用完全不相信的语气写道:“当我们到达后的最后一天下午,我站在雅典卫城上,环顾四周的景色时,一个令人惊讶的想法突然进入我的脑海:‘所以这一切确实存在,真就像我们在学校学过的一样!’……”言下之意是,这场戏演的太真了。
以上不谋而合的两种观点都是否定古代景观与现代复原之间的关联。巴林顿夫人认为现代雅典是一个与“古代”完全脱离的的地方。
拜伦的希腊主义是现代性的……。雅典(“古城”)的确是19世纪浪漫主义的成果,也是意识形态的产物;那时的西方人试图把实际上是异质性的欧洲,打造成一个同质实体;后者的核心则是构建一个共同的历史。
因此,我们在谈论雅典这座城市时,我们指的是19世纪的雅典。那时,希腊独立战争之后不久,雅典人试图把自己的城市置于欧洲的大都市之列,因而按照主流欧洲的新古典主义风格来建设它。……因此,作为启蒙运动产物的新古典主义,浓缩了现代世界的思想;它在希腊,也就成为19世纪欧洲主义的具体化。
我们必须记住一个事实,即雅典城建于1832—1890年间,其在哲学、政治、理论和美学等方面都离不开现代欧洲;换言之,欧洲在艺术、政治和哲学上具有决定性。也就是说,雅典成为一个现代城市,就必须分享现代欧洲城市的内涵;沿着这条路线,实现启蒙运动的目标。
博桑奎特夫人(Mrs. R. C. Bosanquet)于1914年写道:“雅典是东方的小巴黎。”的确,雅典努力变成像巴黎一样的辉煌,没完没了的建设……。由钢铁和砖石建造的拱廊……,这再次印证了伯蒂彻(Bötticher)的观点,即通过新美学体系的艺术形式,来落实“古希腊风格”。
(七)新古典和浪漫主义的中国源
如上所述,雅典从无到有,从一个荒凉而凄惨的村庄,变成了一座标志“西方文明的摇篮”的现代都市(从几千人到现在的数百万人)。但实际上,与“古希腊”毫无关系的它,只是19世纪新古典主义的成果,后者衍生于浪漫主义运动,而总源于18世纪的“中国风”。
英国学者彼得·基森(Peter J. Kitson)著《中国塑造浪漫主义》(剑桥大学出版社,2013年)写道:“(美国哲学家)洛夫乔伊(Arthur Lovejoy)的论文《浪漫主义的中国起源》指出,18世纪的英国引进了中国的园艺自然主义的理念,在形式和内容上均满足了‘新古典主义’的渴望;它导致了对自然审美的新认识,最终诞生了欧洲浪漫主义。”
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 1709—1784)说:“全部的中国历史都已变成了浪漫主义的素材。”即法国哲学家德里达(Jacques Derrida, 1930—2004)所言:中国成为“欧洲幻觉”(European hallucination)。难怪英国坦普尔爵士(Sir William Temple, 1628—1699)称“可以在古代中国的知识和见解里找到‘古希腊文明’的种子”!
应该指出,所有的欧洲“古代”和“中世纪”的建筑,实际上都不会早于18世纪中叶;而且是滥觞于“中国风”——霍勒斯·沃波尔(Horace Walpole, 1717—1797)于1760年代把“中国风”建筑改造成草莓山庄,是第一个哥特式。〔详见大卫·波特著《18世纪英国的中国品味》(剑桥大学出版社,2010年)〕。
18世纪前的欧洲是个教派禁锢和部落混战的社会,从上到下普遍吃人肉和不洗澡,哪来文明与文化;要有,都是伪造的。再说,西方人是在现代早期(1700年左右)才学会如何制造建筑用砖和采石所用的钢,哪里会存在它自己的“建筑传统”和“古典风格”呢!
马尔索(Jo Marceau)著《世界艺术史》称:“进入19世纪,‘中国风’被其他的异国情调所取代,像是土耳其的、埃及的和哥特的……。”于是,哥特建筑在混杂越来越多的奥斯曼元素的过程中普及开来,并且衍生出“古典式”建筑,再后来才有“文艺复兴”的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