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两天时间,读了巫宁坤先生的自传《一滴泪》,有许多感慨。
巫宁坤上世纪九十年代退休来到美国女儿家后,花了一年多时间写出这本30多万字的自传,明明知道此书出版后,并不讨巧,还是毅然让它问世。
他回国后,两次受难,大半生在人生的旋涡中打转,身心俱疲,一事无成,回到美国,痛定思痛,他怎能不将郁积心中多年的块垒一吐为快呢?
毕竟前半生太不容易了。
巫宁坤与我还算是个小老乡,江苏扬州人,诗书传家、薄有家产。为了学业,他14岁就离家出走,后入读西南联大。
抗战爆发,他凭着一腔爱国激情,投笔从戎,担任美国援华航空队也即飞虎队翻译4年,抗战胜利后,他就地复员,去美国留学深造。
1951年7月,巫宁坤放下写了一半的博士论文,应燕京大学陆志韦校长的邀请,离开美国芝加哥大学,取道回国。
同室好友李政道博士亲自将其送上码头。
巫宁坤随便问了一句李政道:“你为什么不回去?”
李政道淡淡一笑,说:“我不想被洗脑。”
从此一别两阔。
巫宁坤是文学博士生,但思想很单纯 。
当时朝鲜战争已爆发,东西方两大营垒已形成,他这个时候回来,完全是出自一片爱国热忱。
所以在后来的“肃反”运动中,从同事到领导,让他交代问题,他都理直气壮地表示:“我没有什么好交代的。”
运动结束,领导向他道歉,称他在运动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承认他是爱国的。
在婚姻问题上,巫宁坤不愧是军人出身,行事果断,该出手时就出手。
他在燕京大学任教不到一年,因学校解散,被调往人生地不熟的天津南开大学外文系。
在南开大学,他没有遇到几个有共同语言的同事,所以周末常与三五同道、学生为伍,喝茶聊天,扯些山海经,倒也不亦乐乎。
有一天,两个男同学带来一个短发女同学,该生姓李,圆脸,中等个子,性格开朗,巫对他顿生好感。
有一天周末,巫宁坤依据李同学提供的地址,坐公交车,摸到她的家中。时近傍晚,李同学的小侄子边跑边喊:“小姑的老师来了。”
前来迎接的李同学羞红了脸,巫的到来,惊动了李同学的全家。
李同学家算民族资本家,解放前有一个很大的公司,父亲早逝,上有4个哥哥,都受过良好教育。
两人演绎了完美的师生恋,巫宁坤完全没有顾忌对方所谓剥削阶级的成份,恋爱不到一年,两人就结了婚。
李同学是天主教徒,两人在教堂举行了婚礼,巫宁坤夫妇带老母亲与岳母在饭馆吃了一顿饭,就算举行了婚宴。
我认为,巫宁坤虽然政治上不敏感,但婚姻非常成功。
在历次的运动中,如果没有他的妻子,他都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在南开大学工作未满二年,他又被调入新成立的北京外语学院。1957年,他那耿直的性格、正直的个性,理所应当成了右派。
在北京半步桥拘留所关了半年后,他被发配东北,一年后,他又转到天津清河农场。
在三年大饥馑中,他差一点死掉。
他的妻子赶到学校,据理力争,才使学校勉强让巫宁坤保外就医。
那时,他的妻子已被下放安徽。
有好多年,他没有工作,多依靠在安徽师范大学文印室工作的妻子微薄工资生活。
在文革中,他先是毫无意外地受到了冲击,后被下放安徽农村,成了一个标准的农民。
整整十年后,他才被平反 、重新启用。
巫宁坤的人生在世俗的眼中不算成功,但夫妇俩足以自慰的是培养了两个懂事、孝顺、有情怀的儿女。女儿巫一毛、儿子巫一村后都在美国留学,并留在了美国。女儿还成了作家。
1991年,在儿女的帮助下,巫宁坤定居美国。并继续在香港、美国等地作一些客座教授。
为了忘却的纪念,巫宁坤写作出版了自传《一滴泪》,在东西方一纸风行。
虽然他的书让将他打成右派的北京某学院勃然大怒,趁他在国外,收回了给他的住房,扔出了家俱,但他并没有后悔。
2019年8月10日,巫宁坤以99岁高龄安祥地离开了人世。
2024年5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