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爺承乾還是被收押了,罪名不重要,大魚破網而出,蝦兵蟹將只好乖乖束手就擒。仍沒有鈞廷的消息,整個人仿似失了蹤。家裏已無錢周轉,債主天天上門,月明不免也慌了陣腳。拍電報回去催,鄉下來消息說,鈞廷于月初離開,算算日子早該抵滬了。
這日下午,月明特命廚娘治了幾味家鄉小菜,用提籃盒分上下屜裝了去探監。這類經濟案都未曾審結,各人身份背景又特殊,所以暫借了廢棄不用的原法租界巡捕房看押。這邊月明才進門,迎面來了一眾黑衣打扮的人,浩浩蕩蕩簇擁了對男女。身旁另一探監的後生嘴裏嘟囔,一樣是犯人,哪裏用擺恁大的排場?話音剛落便被同來的老者低聲呵斥,你懂啥,他老爺子咳嗽一聲,整個上海灘都得跟著抖一抖,兩個字“做掉”就能要你小命。月明是何等聰明之人,不免多看兩眼傳説中的青幫太子爺,一看之下人仿似被施了定身朮般動彈不得。
承乾是在月明去探監的第三日回家的,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突然被開釋的原因。這是屬於兩個女人之間的秘密,正如多年前圓通寺的那個夜晚。十多年未見的故人,當年惜惜的教習先生劉璿,現在的公開身份是杜公子身邊的洋文教師兼翻譯。對話簡單明瞭,“是來探他?”“是。”“他的事我來想辦法,她可好?”“很好,是懂事的孩子,像你。如果老太太保佑,金童玉女縂該在一起的。”“我是命苦之人,她比我好。鈞廷比他有擔當,我放心。”“別怪他,當年的事誰都不想的。你,不想見見她?”“不必了,還是你說的對,不捨哪裏來的得?”女人始終最了解女人,通篇“他”和“她”不需多加解釋,自然各自知道指的是誰。
老太太果然是庇佑子孫的,鈞廷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樣子跟街頭日愈增多的蘇北逃難來的難民沒啥區別。火車出城大約三個鐘點就出了事,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土匪把前面的鐵軌給炸了一截,一上來就把坐頭等包廂的都給劫了,餘下二,三等的凡是身上有些細軟首飾的都出清才准下車,幸而頭天晚上跟看門的有根對調了衣服,他們倒是看也不看就放我過門了,一路也沒吃多大苦頭,就是一輩子的路這次大概都走完了,他講的輕鬆,一旁的惜惜早哭得梨花帶雨。一張中央銀行的匯票被撚成細卷縫進了短衫的領子,時間太倉促,能談到的數目只有這些了,鈞廷鄭重地將這筆救命錢交到承乾手裏。難得難得,月明也紅了眼眶,真是沒看錯你這孩子,只是今後方家艱難了。姆媽,要緊的是人都在,沒了的東西縂有一天能回來的,惜惜拭干眼淚,唇畔綻放出雨過天晴般的微笑,像是打心頭卸下了千斤的擔子,眼前的一切都豁然開朗了。
結束了生意,還清了債項,現住的霞飛坊房子抵押給了其他股東填補虧空,承乾稱病不出,一切皆交由鈞廷費心思了。万倖的是木器行得以保全,但家裏的飲食起居自然不能跟以前相提並論。方家在靶子路附近租了上下兩層的新式弄堂房子,天氣好的時候大爺夫婦也會出來散散步。這日是老太太的生祭,午膳過後惜惜躲進廚房弄壽桃,到底是嬌生慣養的底子,半天也做不出一個像樣的。鈞廷早早回來了,廚房一探頭,“就知道不行,特意去喬家柵買的”,惜惜笑著伸手去接卻被他攥住了手腕,一只白金鐲子順勢套了上來,“啊,這不是?”“你不是說要我好生替你保管,現在也該讓這同心環成雙成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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