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
太行山
我的整个童年少年都是在故乡度过的,那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年龄段。回想我的一生,感觉那一段时光是一生中最为开心,最为快乐,最为幸福的一段年月。童年少年之所以无忧,有许多原因,一是天真无知,二是有父母亲的庇护,这些是无形的,感觉不到的,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还有一些是直接的,比如糊里糊涂上学,没有什么家庭作业,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没完没了,没明没黑的玩;比如盼着过大年;比如住姥娘舅舅家。除了这些个人乐事,还有一些大的热闹,其中之一是看电影。不就是看电影吗,有什么可稀奇的,这可是不简单的事。那时侯看电影可是奢侈的,或者说是不可求的。尤其故乡地处深山,离县城140里地,是宁武县最为偏远的地方,可是能看到电影,而且看的还不少,因为我们村里的周元元在城里的电影队工作,是个演电影的。
当时父亲在供销社做事,经常和田明虎叔叔赶着马车进县城送货进货,电影队要来,一般都是搭供销社的马车,路上要走两天。现在叫放电影,我们的乡亲们叫演电影。村里演电影大多在村东头的龙王庙戏台前的庙院,在村中间的公社和供销社门前也有个场地,也演过一两次电影,但一般都在龙王庙庙院演。我记忆中的龙王庙没有庙,只有坐南朝北的一座古色古香的戏台,前边是一个场地,不怎么大,也不怎么小。龙王庙背后是一道东西向的大街,东西两侧是两个南北向的连接大街的小街口,庙院东边一溜房是二队的房,西南角有个公共茅子,茅子隔小街是心宽家的院子,庙院西面是一串两进大院,住着六家人,老喜计家住在临庙院的东房。正北住着郭银珠家,他家院后是一大片苇子地。我们家在庙院的西北角,而且地势高出庙院一丈余,看戏看电影都很方便,甚至坐在家里就能看到。
电影队搭供销社的马车来了,这对于当时文化娱乐活动贫乏,尤其是我们那个坐落在山沟沟里的新屯堡来说是个振奋人心,轰动全村,以致全公社的大好消息。立马消息就传开了,人们一窝蜂的围跟着马车,指指点点,都抢着跟周元元说话,问长问短,争先恐后的把那些放电影的箱子搬下来,提着抬着朝庙院西面的老喜计家走去。老喜计姓蔚,有个儿子叫宝宝,是个半架手铁匠。因为老喜计家就住在庙院西边院子的东房里,方便搬运,发电机也是在那个院子里发电。几个人搬抬着那些箱子,一大群人跟着,一齐涌到宝宝家看热闹。电影队有几个好看的箱子,拐角都包着发亮的铁皮。有几个扁扁的铁皮盒子,里边装着一卷一卷的电影片子,盒子上写着电影片子的名字。还有一个重要的笨重的大家伙---发电机,一个很复杂的机器。还有电影幕布,一卷子黑皮电缆线,汽油桶,大口的喇叭,有时是一个大的黑颜色的音箱,乡亲们叫它话匣子,很多东西,放了宝宝家半地。人们都好奇的围着,瞅瞅这个,摸摸那个,兴奋的胡扯着。大家最想知道的是这次带来了什么电影片子,有几部。一部一晚一场,一般每次演两场或者三场。看热闹的人来来往往,走了一伙又来一群。出去的人就添油加醋的告诉人们自己看到的,也想方设法捎话给邻近村子里的亲朋好友。很快放电影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公社周边的二十三个村庄。
村子里要演电影,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那可是了不起的开心事,早早的就到庙场抢占地方,用石头或半截砖垒一个台子,占个位置,算是自己的“板凳”。到了吃完下午饭,庙院里就垒起了许多“小板凳”,一行一行倒也整齐。也有把家里拉风箱烧灶火用的真正的小板凳拿来占地方的。小朋友们在庙场里忙碌着,过家家似的,专注且开心。
演电影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本村的周元元。周元元放电影,另一个管发电机,我们叫他发电的。
天擦黑就开始做演电影的准备工作。戏台前竖起了一个高高的门字形的木架,幕布四个角拴着绳子扯在木架上,大喇叭吊在木架一侧的杆子上,大喇叭屁股上有一根花线从空中拉到场地中间的一根杆子上,杆子绑在一个桌子的腿子上。庙场中央放着两张桌子,都是从学校搬来的学生的课桌,并排放着,一张放电唱机,那根杆子就绑在放电唱机的桌腿子上,杆子上还吊着个电灯泡,另一张桌子放放映机。桌子周边围了一圈人。周元元把一个一个的箱子打开,有放映机,有电唱机。电影机分上下两部份,由许多奇形怪状,大大小小的零件组成,明光铮亮很复杂。另一个人在宝宝家院子里舞弄发动机。发电机是一个很重的铁疙瘩,有一根指头粗的黑皮线一直拉到电影场的放映机那里,把发电机和放映机连起来。发电机周围也围了很多人。发电前要先给发电机加汽油,汽油当时是稀罕东西,有些关系好的,帮了忙的就給灌一小瓶,打火机用,也可以洗衣服上的油渍,也可以洗小平车的轴承,都是关系户,一般人不给,是搞不到的缺货,特别告诫拿到汽油的不能用汽油点灯,那样会攒鬼的。启动发电机时用一根绳子猛劲一拉,机器就启动了,嘟嘟嘟的声音很大,震得耳朵嗡嗡响,排出的废油味也很好闻。
发电机一响,庙场中央挂在杆子上的灯泡就亮了,昏暗中焦急等候的人们立刻“嗷----”的欢叫起来。借着灯光环顾四周,看到的都是脸,四邻八村的人来了不少,中间坐着一大片,周围站着一大圈,伸头探脖子,把庙场占的满满的,上千人是有的,光我们村子就有一千多人呢。人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放映台。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匣子,周元元揭开那个匣子,打开匣子的开关,匣子里边的圆坨坨就转动起来,周元元在圆坨坨上放了一张黑色的圆片片,那个圆片片也就随着圆坨坨转了起来。他又把一个胳膊似的,头上有一根向下扎的针的棒棒小心的放在转动的圆片片的边边上,喇叭里就有了声音。先是发出呲呲呲难听得杂声,少许就传出了高亮的歌声。那时候一般都是歌唱毛泽东和社会主义的歌子,人人都会唱,但很少像今天这样响亮的听到,也很少像今天这样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听着,小朋友们激动的也随着喊唱了起来。
发电机嘟嘟嘟的响着,匣子里的圆坨坨转着,挂在杆子上的电灯泡亮着,喇叭唱着,人们都看着周元元装机子上片子。放映机有两部份组成,下边一个,上边再加一个,上边那个有两只胳膊,前边的那只高,后边的那只低。打开放映机开关,镜头里一道光射到前面,周元元调整机位,让镜头的光正好对准幕布中间。关了镜头,拿出一轱辘电影片子安在前边举起的胳膊上,后边那只胳膊上安一个没有片子的空轱辘,然后从前边拉片子在机子上的许多圆柱柱头头上绕来绕去,最后连到后边的那个空轱辘上,这个过程是装胶片。那是一部16毫米的小放映机,因为胶卷的宽度是16毫米,这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不懂。装好机子安好片子,关掉杆子上的灯泡,关了唱匣子,启动放映机,那两个轱辘就缓缓的转起来,机子发出飒飒飒均匀细小清晰的声音,漆黑的夜幕中一道梯子似的光柱投到幕布上,幕布上就有了影像,电影开始了。庙场里立刻起来一阵骚动和惊喜声,瞬间就一片安静。
放电影中偶尔也会发生一些意外,有时候发电机坏了,这个比较麻烦,有时候要修理好长时间;有时刮风下雨啦,刮风还好,下小雨就得在机子上撑雨伞,那时候的雨伞是那种竹骨油纸伞,或者油布伞,村里人少有;有时胶片断了,就要等到接好片子再演,接片子倒是比较简单,用胶水粘上就行了。无论如何人们都不走,等着,不管多晚,直到解除故障,把片子看完。也有看不完的时候,比如大雨不停,或者发电机坏了修不好。发电机修不好,那就等第二天修好再看,可以多高兴一天,也不是坏事。
电影放完一般在十点十一点,人们从四个街口纷纷离去,外村的还要行三五里,或十几里的夜路,翻山驾岭,也是一个乐趣,一种记忆。
影终人散,庙场空空,小板凳们东倒西歪,挂在杆子上的那盏灯发着清冷的光,庙场里寂寂寥寥。发电机突突突喘了几口气停了,电灯泡熄了,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天空吊着的无数小星星眨着调皮的眼睛。有几个乡亲帮着收幕布,抬桌子,毕,进入梦乡的村庄一片安静。
由于有周元元的缘故,在故乡看过不少电影,有《鸡毛信》、《铁道游击队》、《上甘岭》、《秋翁遇仙记》、《马兰花》、《小兵张嘎》、《地道战》、《地雷战》、《狼牙山五壮士》、《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哥俩好》、《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孙悟空大闹天空》、《平原游击队》、《朴不灭的火焰》、《刘三姐》、《白毛女》、《智取华山》、《董存瑞》、《柳堡的故事》、《刘巧儿》、《六十一个阶级兄弟》、《五朵金花》、《宝莲灯》、《李双双》、《冰山上的来客》、《宝葫芦的秘密》、《朝阳沟》、《霓虹灯下的哨兵》、《战上海》、《野火春风斗古城》、《智取华山》....
1964年我考上了东寨中学,离家80华里,住在学校。东寨比我们新屯堡规模略小些,也是公社机关所在地,村中也有个场地,时不时也演电影,不同的是每次演电影要出广告,有一张就贴在中学大门外几十米处的一面墙上。在东寨看了几部电影不记得了,但有一部电影记忆深刻,至今还记得那部电影的广告,是用广告色写的,上边有一行字:惊险反特故事片,第二行几个显眼的大字:古刹钟声,下边是演出日期时间。这个片子也真是名副其实的好看。说的是深山密林里有座古庙,里边住着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还有一只大鹅。庙的地下有个暗室,有三个地道出入口,一个在庙里,一个在山坡上,一个在山里的树洞里,暗室是特务们汇聚开会的地方。庙里来了两个侦察员,一个官,一个兵。经过惊险曲折的斗争,捕获的全部特务,取得了胜利。
1974年到宁夏参加了工作,工作单位是一个特大型的国营农场,职工家属一万多人,我住在场部。场部经常演电影,条件比较好,有专门的电影队,四个人,老李两口子,小李和老段,都是有些背景的人。她们除了在场部放,还要到各个站上去放,有一辆车专门供她们使用。场部中心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放电影场地。场地靠北有三间放映房,里边有两台35毫米的电影放映机,每台机子前面有一个窗口,放电影时打开窗口,影像的光就从窗口投射到挂在南面的银幕上。不用搬动放映机,也不怕刮风下雨。两台机子放映没有了换片子的空场,这需要两个放映人密切配合,衔接无误,不留痕迹,观看者不受换片干扰,这当然是一个进步,也是一种好。但对于我来说,在那个小山村,在那个孩童段,一部机子演时那个换片子的空当也是一个美好的时刻,大家可以借机缓缓情绪,出去撒泡尿,也可以看着周元元如何换片子,延长了看电影的时间,都是一个记忆,都是一个时代的印记,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单纯好不好,好,成熟好不好,好,就和许多人说那时候怎么样怎么样的苦,现在比那时候如何如何的好,像活在了天堂上一样,这是真的吗?我不这么认为。时代是不能比的,各个时代有各个时代的好,也肯定有它的不好,因为人心是个无底洞。当然,这里边也有个情感问题,你喜爱你的故乡,你就觉得那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缺陷也变成了美好,正所谓爱屋及乌,是不是这个道理。
文革中老电影不让看了,几部样板戏电影看来看去。新电影也有但不多,新的片子好像有《春苗》、《决裂》、《闪闪的红星》、《青松岭》等,其它的记不起来了,总之那些片子都夕寡没味不好看。文革后老电影解放了,一时间银幕繁荣,欣喜的我还特别订了《大众电影》杂质,常常关注电影的动态。这一解放不仅可以看到许多好看的老片子,还可以看到一些国外的影片。80年代初,老师们到县城电影院看了一部印度故事片,宽银幕,那是我第一次看宽银幕电影。那是一部很好看的电影,故事好,情节曲杂,特别是从头到尾贯穿着歌舞,其中有两段比较长的歌舞,很是看的让人热血沸腾。这部片子给我留下了好印象,是我所喜欢的影片之一,时长了就在网络上看一遍,解解馋,过过瘾,这部电影叫《大篷车》。记忆深刻的还有几部,一部是《卖花姑娘》,朝鲜的,就是哭哭啼啼。一部是《少林寺》,这是一部武打故事片,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武打影片。这部影片刚拍出来轰动全国。灵武县电影院拿到了片子,只给了一天的放映时间。于是灵武电影院整天一场接一场的循环放,场场座无虚席,一票难求,根本轮不到其它几个国营单位看。最后农场终于和县电影院协商好答应给机会,但要等到午夜凌晨,而且是跑片子。所谓跑片子就是电影院放完一轱辘拿回来放,然后再去等第二轱辘,第三次去拿第三轱辘时把第一轱辘送回去。农场专门派了一辆车往返县城与农场,来回跑赶时差。记得我们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想看那部片子的人特别多,以至于银幕正反两面都坐满了人,不少人是听到消息从附近农村来的。那是一部宽银幕电影,为此农场还专门买了一块宽银幕。
少林寺虽然好看,我也就看过那一次,因为后来好看的电影越来越多,港台的,进口的,国产的也不少。那时候经常放电影,差不多每个星期都有电影。一下班看到墙上的电影广告就来了精神,就有了期待。有一个女孩子,姓宋,叫灵凡,当时也就十六七岁,没有怎么上学就早早参加了工作,和我在一个班组。一有电影,她早早吃罢饭就来我家拿板凳,去电影场帮我占位子。为了看电影,我自己按家庭人数专门做了一条长板凳,所以每次看电影我们都有好的位置。有一次在电影场意外的看到一位电影演员,《英雄儿女》中王成的扮演者,那好像是九十年代左右的事了。他是为拍一部电影来农场取景的,他是导演,也有角色。政治处的王文昌陪着,给他搬来一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后边的人群中。年轻人对他不怎么在乎,我们这一代的人可是深刻的记着他那句名言:为了祖国,向我开炮。他坐在那里人们也只是看看,少有人和他交谈,那时也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人和他合影,只有王干事和他闲聊。再后来有了电视,且随着电视的迅速普及,看电影也就越来越少了。
在西安时住在第四军医大学,偶尔有电影,平时就是在电视上看电影。当时我们有一台33英寸的长虹牌电视机,有好多频道,其中有一个电影频道,一天24小时放电影,这为我提供了看电影的方便。当时我主要看港台的,特别是周星驰的。周星驰的电影,很搞笑,看的人很开心,但这种开心的同时往往会引起你的沉思,故事背后总是蕴涵着一些人生的哲理,特别是对一些底层小人物的酸甜苦辣咸的演绎,常常使人落泪。这是我喜欢他的电影的缘由所在。
2003年到了芝加哥,住在芝加哥大学。大学有个华人社团,每个周末放电影,主要是国产影片,每次两场。我有时也去看,那是一个很好的阶梯小厅,大约有二三百个座位,还有免费的点心饮品。在那个小厅看了多少部电影不记得了,留下印象的是《霸王别姬》。当时对这部片子也没有什么感觉,之所以记着,是因为和加拿大来的张教授女士坐在一起。期间她谈到演员张国荣,那是我第一次看张国荣演的电影。我和她聊着,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戏中哪个是张国荣,嗯嗯的应付着,充了一次大,感到惭愧,于是记住了这部电影,也认识了张国荣。后来我专门看了张国荣演的几部片子,很不错的演员,值得看。
有时也到电影院看,不多,有记忆的是《功夫熊猫》,还有《阿凡达》第一部,第二部也看了,不如第一部好看。在芝加哥去电影院看电影很有趣,买一张票可以在里边呆一天,里面空间很大,有吃有喝,不是免费的。而且每一个厅都可以进去看。有些家庭常常带着家人在电影院消闲。一大袋爆米花,一大杯饮料,吃着喝着看着,这是他们的喜好,还可以点便当,服务员会送到你的座位上。座位都是宽大的沙发,有一个小茶几。由于手机电视的影响,电影院的观众越来越少,一个厅也就十几个或二三十个观众。刚来时还好,现在比以前冷清了许多。
我喜欢看电影,闲暇得空就在电脑上看。我喜欢的电影有周星驰系列,有《大篷车》、《尼罗河上的惨案》、《卡桑特拉大桥》、《悲惨世界》、《桥》、《指环王》、《活着》、《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新龙门客栈》、《笑傲江湖》、《加勒比海盗》、《辛德勒名单》等,时不时就看一看。我喜欢一个人看,泡上一壶茶,或冲上一杯咖啡,坐在电脑前安安静静的独享清闲,感觉很享受,常常会有一些人生启悟,对我来说这看电影好像也是一种自我修行。
202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