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灰楼会堂,那曾经飘过会堂鲜活生命的影子,只把寂静和空虚依旧残留在空气中,这空气犹如诗的感怀:“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着摸人。”肉体生命的太慈,昭君,智辛却不在了,而且在每一个地上生命的有限中,是永远,永远地消失了。
时间回到从前,那还是地球村的人们快要逃出20世纪的日子。 若客住在美国北加州的一个华人社区。 仗着十年在大学的电子专业训练,他一头扎进硅谷,人称IT行业的“麦加”; “最大的无聊,就是为无聊费尽辛劳。”IT公司近乎流水线式的R&D,没有跳出莎士比亚的魔咒,抑或时时妨碍着他的清新休闲。晚上常常要准备电灯来照亮床榻,于是书成为单调代码世界以外难得的休闲。
居所附近有一所圣徒教堂,聚集来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的华人信徒和睦道友。在异国他乡,这里成为他们心灵和信仰的一个新的港湾。常都有圣歌,讲道声传来,若客也就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不但如此,那时,只是若干年前,太慈,昭君,智辛都还在世。不过为此时的天空点缀叹息,只是“月光如水水如天,同来望月人何在”了。
一个晚上,只听见虔灵姊妹祷告道:“ 愿颂赞归与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父神、就是发慈悲的父、赐各样安慰的神......。”姊妹中年出头,熟记圣经章节,常为众人灵修榜样。
那时,就听见圣徒会堂的灵修分享,这是每周一次的,圣徒们属灵地称之为锡安山,取之于旧约圣经。每周都是高科技工场的忙碌,却是这样地沉淀着心灵的寂静和空虚; 于是常常含着期待,期待会堂敬拜的到来。 在久待的焦躁中,一听到悠扬的圣歌,触及灵魂深处的基督信仰分享,又是怎样地使人生内涵骤然生动起来呵。
像是约定俗成,先是家常,工作和人情世故的分享,神的旨意渐渐运行起来,仿佛有荣光开始在会堂芸绕。
中年出头,会堂的传道人名叫牧仁,开首开门见山地对门徒们道出希望:“我们谈经论道,圣经讲的我们就讲,圣经多讲的我们就多讲,圣经没有讲的我们就不讲。”
“三位一体可不可以讲呢?圣经好像没有直接词句提到?”若客脑海里闪了一下,但片刻就意识到有点钻牛角尖,马上便笑吟吟地改口说,“基督教也要讲究政治正确啊?"
牧仁大约没有准备问题来得这么快, 沉吟着......。
倒是虔灵圆场道:“三位一体是解精义,不只在字句。要靠圣灵的工作,要靠圣灵......。”
“我发现你最近去中国一趟,发言词汇量倒是增加了。”原来是方言,指若客近期回中国的事情,传染了‘政治正确’一类多见于媒体的用词。
会堂分享慢慢步入正轨,陆陆续续众人开始有各样深入的分享。就听见昭君姊妹的分享,她的话常常把有点生硬的谈话变得感性且柔软起来。
“ 我们在一切患难中、他就安慰我们、叫我们能用神所赐的安慰、去安慰那遭各样患难的人,不管外面风又飘飘,雨又潇潇。”看见她带着笑涡的瓜子脸,苍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从飘动的有条纹的彩色衣衫,依约中还能感觉她的苍白,瘦弱的臂膊。看去依然青春年华,听说这些年她经历了几场大病,讲话有点吃力。
在她身旁,是一位长者,常带着慈祥和微笑。她就是太慈,从前国内的著名医生,退休后到了硅谷。前些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身体各部位遭患难、真真是身体也不得安宁、外有与衰老疾病争战、内有死亡惧怕。她曾借诗自嘲道:“早是残红枝上少,飞絮无情,更把人相恼。”
太慈温和地唤道昭君,见她慢慢地回过头来,却是灿烂地笑着。便是心有同感,道:“但那安慰丧气之人的神、借着教会,众兄弟姊妹来安慰了我,不但借着他们来、也借着他们从我主所得的安慰、安慰了我。常有众兄弟姊妹把对我想念、哀恸、和向我的热心、都告诉了我、叫我更加欢喜。”
这时,就有人敲门, 其实门没有锁;叩了一小会儿,便有一位兄弟起来笑迎上来。进来的是一位新来会堂的中年人,但若客看他很眼熟,记起好像在硅谷IT奇才表彰通讯上看见过他的照片,他是按着朋友的介绍来到会堂的。
他感觉一个人在位置上坐下,微微地喘着气,原来他是刚下班赶过来的。他在光线下抬起眼。一些人围坐交谈着,眼前出现了许多热情欢迎的面孔。主持的兄弟便请他自我介绍,大家方知道他的名字叫智辛。教室内圣徒们便继续着分析。
“我们的会堂像各处的教会一样,都得平安、被建立.凡事敬畏主、蒙圣灵的安慰、人数就增多了。” 这大约成了会堂的规律,每当有新人参加,常是会堂的牧者来引领话题,牧仁于是当仁不让。
“论到睡了的人、我们不愿意弟兄们不知道、恐怕你们忧伤、像那些没有指望的人一样。”虔灵道。
智辛近来身体染上重疾-癌症,自感话到英雄失路,心里也感忽凉风索索,暗暗嘀咕道:“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忧伤,我的需求?就像专门对我讲一样”。
虔灵补充道:“从前所写的圣经、都是为教训我们写的、叫我们因圣经所生的忍耐和安慰、可以得着盼望。”
智辛手上拿着一本很厚的圣经书,恍惚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衣衫褴褛,肩上挑着一副重担.他气喘吁吁说:"我看到一个个生命是一天一天地往衰落的路上走了,没有什么地上的力量可以拉住它们。"智辛头低着,一面全神贯注地翻阅,一面内心伤心地流泪。
“今日是耶和华你们神的圣日,不要悲哀哭泣。"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对面发出来。他惊讶抬起脸去,看见牧仁投出关切的目光。
若客觉得岁月在流走,不停地流走。他渐渐地感到不安了。“难道我的岁月就这样地枯萎么?”这个疑问在他心中慢慢强烈起来。若客新加入在灵修分享的众人当中,其中的信徒都自称为耶稣的门徒。那时他不过“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如此而已。
一位名叫卿捷的姊妹疑惑道:“我们若信耶稣死而复活了、那已经在耶稣里睡了的人、神也必将他与耶稣一同带来吗。”若客神思又被这声音拉回到会堂。
“我们现在照主的话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们这活着还存留到主降临的人、断不能在那已经睡了的人之先。”虔灵看似答非所问道。
“如何证明出来看?不然这都是人编出来的。”座席一边响起不认同的声音,发自一位名叫世穆的中年人,绰号“钢铁慕道友”。
他看去没精打采,并没有专心听什么,也没有专心看什么,常做出闭目养神的模样,显示冷笑和不屑。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夜总会,没有刺激的酒林肉池,他微睁眼显得心不在焉地说。
虔灵注意到世穆的表情,恐引起大家的注意,新人被传染,忙道:“ 所以你们当用这些话彼此劝慰,保持警醒。” 众门徒领会,于是都同时呼应道“ 从前有人得了病,因为他心里说、我只摸耶稣的衣裳、就必痊癒。”
世穆呆呆地把头抬了好一会儿,并未明白众人在讲世俗心病,唯有靠近耶稣才到医治。他做出淡漠的样子,又坠入养神模样。
卿捷,快人快语,她面部好像飘过有一点忿忿然,无可奈何地连连摇头,似乎心里抱怨道:“来教会这么多年,他怎么还不进步呢。”她记起一位资深门徒在会堂通讯中的感叹:“传福音遭遇失败,常常有一种挫折感”。
“我们又劝弟兄们、要警戒不守规矩的人.勉励灰心的人.扶助软弱的人.也要向众人忍耐。”仿佛看在眼里,牧仁鼓励道。
听话间,若客的脑子里却放电影似地走神游荡:他仿佛在一幅幅精美图画中熙攘地行走,正当觉胡乱行走,想要找地方消遣却又不知往何方向走的时候,偶然见到一座十分有特色哥德式建筑,那是一座大教堂,门前有一个碑,于是眼光就在那里停下了。碑文写它是建于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看到这使用粗简的工具,把岩石切凿成 形、泥土成瓦,多彩的石粒,坚实耐用的木料,硬竹等构造的堂皇殿堂,若客想到难怪人会骄傲,只是可怜耗尽了人青壮年全部的时间才修成。而人类杰作依然,可是这些建造者和工匠死亡后在哪里呢?......
而智辛还有一种惶惑的感觉:他仿怫站在十字路口,打不定主意要往什么地方去。 心中好像听到一个颤抖的声音说: “死别的时辰已经到了,我们各走各的路吧,我去死,你们去活。哪一个更好,唯有神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