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一个仅有少许医学知识的18岁女孩,被要求去为产妇接生;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专业培训的青年人,竟然做了上百台外科手术;一个初中毕业生,却做了22年的职业医生……这一切,都发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期间,他们被称之为“赤脚医生。虽然“文化大革命”已经过去了近半个世纪,但有关这方面的研究,目前在中国依然是个禁区,对于80后和90后的年轻人来说,更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名词。
本文给读者呈现出来的,是一个中文不太流利的美国ABC,一个在美国名校学医的二十岁女孩,不远万里走入中国,做了一件让当代历史学家汗颜的事情:纵横数省,遍访近百名知青和知青赤脚医生,为他们的青春作证,为这些口述历史做出感人的记录……
北京座谈会
北京座谈会
从北京地铁阜成门站出来后,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月坛宾馆这个地方,直到在万通大厦楼下,碰上一位看车的老大爷,才知道这是一家历史很老的宾馆,早已被湮没在附近鳞次栉比的楼群中。能有机会与众多的知青和赤脚医生一起座谈,是我这次来中国从没敢想象过的,如果不是北京知青网负责人姜成武老人的热心筹办,这对于我这个来自美国的香蕉人来说,几乎就是天方夜谭的事儿。老人不但古道热心肠,而且更具有老北京人的热情、好客、爽快……还有幽默:自幼生长在北京,地地道道老知青;东北插队七余载,石油工人八年行。历经磨练返京城,胸有成竹从头擎;落地生根务实事,纵横多业脚生风。一生淡泊名与利,唯求堂堂男人行;笑对风雨看落花,大江东去迎彩虹……
姜成武: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为从美国杜克大学来的安娜小姐提供一个交流的机会,她研究的方向是知青赤脚医生。赤脚医生的出现是我国的具体国情所决定的,那个时代国家贫穷,生病人也多,尤其是广大农村,医生奇缺,一时又培养不出那么多有医学方面专业的人才,只有培训一批略懂医术的赤脚医生来应急所需。
而赤脚医生的出现,从农村的实际情况来看,也的确解决了当时农民缺医少药看病难的燃眉之急的大问题。而大批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又成为了农村亟需赤脚医生的重要人才来源。据不精确的统计,文化大革命前后,全国仅城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就达一千八百多万,如果再把回乡、返乡知识青年统计在内,那么可能高达数千万之多。这其中,当年下乡当过赤脚医生的知青,仅以最低的1.5%概率来计算,就达一百多万。在全国范围内,可以说,凡是有知青下乡的地方,就都有赤脚医生的身影存在,而这些知识青年赤脚医生,由于他们认真好学,不怕吃苦,善于钻研,而且结合自己的知识敢于大胆创新,再加上广大农民群众的充分信任与支持,所以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为解决农村的广大人民群众看病难的问题,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其中,在陕北延安地区下乡的北京知青孙立哲,就是当时最为突出的代表典范。
当前,在知青文化研究领域,至今尚未有人来对当过赤脚医生的知青进行专题研究。应当说,安娜是我们接触过的第一个来做这个项目研究的第一人。为此,我代表北京知青文化研究会和北京知青网向安娜表示衷心的钦佩,我们一定全力以赴支持安娜的研究工作,希望大家也能够为安娜提供更多的历史资料。
安娜:我本人是个90后,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ABC,目前在美国杜克大学读脑神经专业。我在大量阅览世界有关医学类书籍刊物时,在一本世界卫生史中无意发现了有关对中国赤脚医生的介绍,同时,我也从中了解到中国的知青群体是赤脚医生的主力军。虽然我出生在美国,但是我的父母都是在八十年代从中国移民到美国的北京人,所以我对中国的知青群体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随着阅读和了解的深入,我被知青们的自强不息与奉献牺牲精神所深深感动,尤其是中国知识青年赤脚医生的事迹,让我简直着了迷。在那样贫穷落后的农村,条件异常简陋的情况下,赤脚医生竟然给那么多的农民治病,并且不收分文报酬,因地制宜用许多土方法治好了众多的疑难病症,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因为,在西方国家,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除具备大学学历之外,还起码再需要四年医学院学习和三到五年的住院医训练,才能成为医生。而中国在不具备这一条件的情况下,又确确实实为中国农民做了那么多实实在在的事情。
所以,我这次看到你们很激动,就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嘉宾A:赤脚医生问题,它和毛泽东当时提出的一系列想法有关系,包括他的教育革命的思想,教育改革,还有一个打破特权,这些思想都是毛泽东的。美国人怎么会研究这个问题?我觉得有些怪,知青这个问题现在不研究的话,将来没有人研究了,第一手的东西完全丧失了,因为我们年龄都已经是六七十岁了,都进入老年状态了。我觉得这个问题回避不了,因为当时所谓的上山下乡,大家可能记得是一场运动,毛泽东发动这场文革后的一系列的运动,我认为真正触动到了中国社会的底层。
中国农村那个时候还是非常落后的,我们到农村的时候印象非常深刻的是什么呢?农民用的犁,跟我们在历史博物馆看到的汉代的犁是一模一样的,就是这种情况,几千年几乎未变。真正我们说中国农村,从最基本上发生一些变化,其实知青是起到了重要作用的,是有影响的。但是我不知道安娜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刚才也讲了,关于知青赤脚医生的硕博士论文只有6篇,太不合理了,因为我觉得知青赤脚医生这个问题的研究是很有价值的,我首先肯定安娜这一点。你将来的成果是什么样的成果我不知道,但是至少在我们知青这个圈子里面拿到了第一手的材料,你是很了不起的。
因为我们没有做这个事情,我们学术界没有做这个事情,我们没有从知青赤脚医生的第一手材料里面反思我们的历史。我们当时也是在政府的支持之下,它不仅仅是解决农村缺医少药的问题,毛泽东甚至把它作为教育革命或者教育改革的一种尝试,甚至还要解决民粹主义思想也好,或者反对这种城市的特权也好,他的这种思想,我们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观念来讲更准确。
嘉宾B: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
嘉宾C:也有改造思想的目的。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我到了农村是很受触动的,因为我们在城市里面长大,没见过特贫困的。我到了陕西,看到有要饭的人我很吃惊,看到陕北农民要饭,我们怎么会有要饭的人呢?就是这样一个震惊。看到农村这样一个状况,当时这种情况对我们自己是一个很深的触动。至于知青政治目的等等我们都可以不谈了,这里面肯定有两种,我也说的很直率,理想主义者和投机主义者都有。事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验证的东西,但是我认为两者都有,有理想主义,真的去献身,我就是主动到农村去,改造我自己,这些是另外一回事,我不讲了。这样的问题和政治问题是没办法分开的,因为没有政治背景不可能有知青,也不可能有赤脚医生。其实赤脚医生在知青没有去之前已经有一些了,作为文革中又再一次壮大了这个群体,当时叫做新生事物,我们学英文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概念了,有这个名词了。
嘉宾D:当时乡下也有合作医疗制度,但谁来弄呢?那时候基层不可能有专职人员,公社有卫生院,大队这一级只有不脱产的,叫卫生员也好,叫赤脚医生也好,这个人等于要把这些事情组织起来,都要做起来。不但管人的感冒发烧,兽医的事你也得做,像这些本来都是作为村一级的机构里面应该必备的专职人员,被赤脚医生给替代了。
嘉宾E:合作医疗那点钱是不够的,一个队每个月下来只有几块钱,阿司匹林,四环素,土霉素,还有颠茄片,就是最简单的,最便宜的。
嘉宾D:对,是这样,没有资源,怎么发挥赤脚医生这个作用呢?只能依靠传统的东西,传统的就是针灸、中草药、按摩、拔罐。所以我们这些赤脚医生当时必须会针灸,还有按摩,还有号脉,望闻问切。中医那套传统,就是阴阳分支,你若是属于冷病、寒病,就针灸加艾灸,当时有一个口号,叫一根银针,一把草药,来解决农村的问题,我们说的就是农村的医疗。
当时有一个口号我认为是对的,就是农村医疗工作以预防为主,谁来做这个预防工作?还是知青赤脚医生来做。我们那时候经常熬一大锅草药汤,让大家喝了,预防感冒,到夏天的时候弄点马齿苋什么的,防止拉肚子,就和现在喝的王老吉一样,清热败火,夏天就好过一些。这个工作的开展,赤脚医生也好,我认为即使不是赤脚医生,知青在这里面基本上都是全力以赴的,包括采草药,不可能只是赤脚医生采,很多知青都参与这个活动。这种情况下,当时我认为所治疗的病主要是常见病,比如说胳膊腿疼,针灸还真管用,还有拉肚子,有些草药就很管用,感冒、头疼、脑热,这些东西都是起作用的。
但是我这里面要说的一个问题可能不一定和大家一致,你在农村里面要是给人开刀,这个东西太玄乎了。我当赤脚医生的时候,孙立哲这个故事就出来了,有些人很想跟他学。后来我就很反对,我说孙立哲这个东西不能学,你学了以后草菅人命。你没有消毒条件,也没有这个技术的情况之下,对病人是不负责任的。
孙立哲我的印象他第一次开刀是死马当活马医,因为有一个老乡肠梗阻,那怎么办,你让他梗阻就死了,你不让他梗阻的话,就割一刀给他顺过来就完了。这种情况之下,就等于是在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之下,试一把。但是这个事情后来成了一种典型之后,当时大家有点看法,当时也人说我们能不能也弄这个东西?形式主义就出来了。我说这个东西绝对不能弄,为什么呢,你得根据自己的情况,根据自己的条件,你有可能才能弄。
现在咱们回顾这些全是故事了,就这个事情来讲,像孙立哲拿手术刀,完全用西医的方法进行治疗的,这种情况恐怕属于特例,不多的。大部分赤脚医生我认为做的是一种什么工作呢?普及医疗知识,普及卫生知识,同时把一种文明,把城市的一些文明习惯,包括刷牙之类的,带给农民。我刚才还跟人说,我们那时候一刷牙,围十几个小孩在看,还有蹲在那儿看的,他觉得很新鲜,城里人还要刷牙呢,他们从不知道牙每天还要刷。
嘉宾A:还有很多的卫生习惯,比如洗衣服用洗衣粉,包括被褥的整洁,等等,知识青年确实在这一点上把城市的文明带到农村去了。我们那里到现在很多农民回忆,是知青来了之后,把一些好的习惯,文明的东西带了进来。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不管它任何政治原因,在几千年中国社会里面,城市的文明能够波及到整个农村,尤其边远农村,这个文化的影响知青是独一无二的,而且可能在世界的文明史上来讲都是极为罕见的事情。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展开来谈,当然细节的问题可能还有很多,因为我本身是搞社会科学的,很多知青的问题,包括文革的问题,我一直认为知青问题要从大的环境来说,和当时的历史环境,和政治背景,都是分不开的。但是比较奇怪的一点是,我们一直不愿意正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安娜你如果有兴趣,也许可以涉及一下。
嘉宾F:我是在山西原平插队,是真正的农村里面,和兵团的不太一样。我们这个村是一个比较正规的大村,我今天带来了一本村志,我首先给你介绍一下农村医疗是怎么演变过来的,最后怎么叫赤脚医生。你看我们这里有一个章节,专门说到什么时候建的合作医疗,什么时候又把我们给纳入进去,就是整个过程,当时医疗条件是什么样的条件。我特想呼应嘉宾D刚才说的那个问题,你们没学,怎么敢去做。当时的医疗条件农村非常落后,落后到什么情况呢,刚才有些人都说了,比如不刷牙,很多病都是由于没有良好的卫生习惯而引起的。
刚才他们都提到了,赤脚医生是文革期间才出现的名词,但是这个合作医疗却是随着新中国建立之后,农村互助合作化运动兴起的,但是到文革的时候,合作医疗被赋予了新的解释。告诉你一个数字,合作医疗在50年代属于初级阶段,60年代、70年代是属于鼎盛年代,1971年发展的赤脚医生一度达到150万。1985年1月25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要求“不再使用赤脚医生名称,巩固发展乡村医生队伍”,赤脚医生被取消了,我们村志上说,1985年就解散了,真正的合作医疗没有了。村志上都有记载。
1955年的时候,我们这个村是三千人的一个大村,卫生室解放前就有,那时候都是提药箱子的中医。1955年才从大队里拿了五百块钱,建立了合作医疗,卫生员人选的是那些医生世家的应届毕业生,那时候还没有知识青年,然后去培训。
我是1968年去的,因为这个大队领导层对知青还不很认可,我们当时是打着改天换地去的旗帜去的,他们不愿意的,他愿意说你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比如我们开会的时候说些话,他听不明白,很多知青去了以后想改天换地,有所作为,结果他都给抵制了。我是怎么进去的?我在那儿种了六年地,到了1974年初,才有幸去了卫生所,因为当时有这么一个政策,卫生所里面如果有知青的话,可以给匹配一批医疗器械。我所谓做的贡献是,以我的名义给我们大队弄来了一批医疗器械。主要是计划生育的器械,
大家也许不知道,1973年农村就开始计划生育了,而城市里面是1976年才开始的。我去了之后拿上这些器械,培训一个多星期,第一件事就是做人流,不想要了,我们就给他做,结扎,做上环。给我们的器械里只有刮宫器,负压那些东西没有,不知道是谁发明的,我们就用葡萄糖瓶子,拿兽医用的大针管,往外抽空气把它抽真空了,刮宫器上面有管子,就连上了,做人流时,呼噜一下就出来了。
咱们现在说的容易,你可能想象不出来,但是农村当时落后的现象,只能用这种办法。而且他们还非常崇拜你,非常敬重你。因为他缺乏知识,农村特别闭塞。就象刚才这位先生说的一样,那根本就是不应该有的情况,可是当时培养不出来这么多人来,只能把知青赤脚医生赶鸭子上架。
话说回来,人都是很聪明的,被逼急了,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所以我就非常钦佩孙立哲,他能想出这么多办法来给农民治病,而且具备动刀动手术的能力,这样的人在赤脚医生中也非常少。
嘉宾G:我觉得知青绝对不能一概而论,因为地方不一样,地域不一样,风俗不一样,你听的故事也不一样。安娜,我等会想赠你一本关于知青生活的书,这个和赤脚医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我想让你了解一下知青的真实情况。
嘉宾H:我简单的说一下,我是在内蒙插队,1968年去的,1969年开始当赤脚医生,一直到1979年。我身旁这位老兄是从北京1967年走的,1968年干赤脚医生,干到1982年,时间更长,我们俩可以说是职业的赤脚医生了。我在内蒙待了22年,跟大伙刚才说的给病人针灸一下,给点草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
刚才有老师从宏观上面分析过,赤脚医生的产生脱不开文革和插队这两件事。文革大家都知道,中央定调就是浩劫了,但是插队大伙有说好有说坏的,我们就不说了。我为什么干那么长的时间?也是有原因的,一个是我出身不好,我到那儿以后上大学也没份,工农兵大学生也没份,招工也不招我,家里面都轰到农村去了,穷的没有饭吃,我只能待在那里。
虽然牧区要比农区富裕一点,没有要饭的,也不至于饿肚子,但是贫穷、落后,尤其是医疗条件的落后,简直不可想象。文化大革命有点喇嘛医生,也都给打倒了,所以根本就没有医生。我们那时候,赤脚医生可以说是牧区唯一的医生,等于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不行。我1968年去,1969年当赤脚医生,只学了两个月,跟巡回医疗队学了两个月。两个月回去,第一个活就开始接生,我那时候是18周岁,记得很清楚,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替人家接生。那时候真是不懂,当时巡回医疗队都是医学院的老师,教我们很认真,所以学得也认真,我第一次接生操作还挺好,回去老师还夸我。
随着后来兵团成立了,知青大多去了兵团,因为我出身不好一直留在大队,没去兵团。兵团后来也走了,兵团一走医疗更是一个空白,赤脚医生就成为当地唯一的医疗。尤其我们牧区一到冬天大雪封山,交通根本走不了,尤其是急症的急病人,我就成了职业的赤脚医生。那时候整天骑着马,一人好几匹马,牧民这边病了,那边病了,整天到处走,到处给人看病。我们那个赤脚医生基本脱离了扎针灸啊,草药啊,属于专业医生的活,你真正要给人家看病。象接生,针灸草药全没有用,完全是西医的这一套,怎么消毒,各种难产怎么处理,包括各种疾病传染病处理。那时候草原上传染病特别多,麻疹、百日咳,一两年一流行。
我认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不客气地说,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一场灾难,大伙现在说该上学的时候你插队了,该上班的时候你下岗了,这是大多数知青的命运。当然我们在座的都算混得好的,专家、老板、医生、学者,但还有更多的混得不好的呢。
嘉宾I:我情况特殊一点,我是1966年届的高中毕业,1967年自愿报名去的内蒙,待了25年,15年在牧区,娶了一个牧民媳妇。我跟大家不一样在哪儿呢,我们虽然心气很高地去,当时喊出了20年改变内蒙的面貌,实际上到那儿以后什么也干不了。我们那儿是纯牧区,95%以上都是蒙古族,只说蒙语,很少有人会汉语。地广人稀,我们去的那儿是牧场,有七千平方公里土地,只有一千三百人口,相当于五平方公里左右才一个人,但是牲畜多,有八万多牲畜。我们好是好在不愁吃不愁穿,坏在哪儿呢,交通极端的闭塞。中国地图是一个大公鸡,就在鸡脖子那个地方,就是我们那儿,中蒙边界线上。
那时候常有越境的,但在外蒙那儿转了三天,连个人影都碰不到,又回来了。所以我们那儿的特点,先得学蒙语,你不会蒙古话,人家理都不理你。他们骂人最厉害一句话,就是蒙古人不会说蒙古话。一开始简单,我们去头几个月,吃饭、喝水这些都会了。但是过了没两三个月,正好下来一个医疗队,说给你们培养点赤脚医生。我因为父母原来都是搞医的,走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个药箱,怕那里缺医少药。结果大家知道了,说你去吧,你有药箱,你又懂行。于是我就去了,本来计划是培训半个月,结果到第三天,刚学了一个生理解剖,学了一个扎针灸,连打针都没学。人家医疗队有紧急任务回去了,实际上我们就学了三天,就赶鸭子上架,反正人家也知道你学了大夫了。
结果没几天就有人找我,一个老太太,估计现在看是高血压,脑动脉硬化,就跟我说头晕,当时我也不懂,头晕是什么意思,她给我比划了一下我明白了,脑袋转圈,就是晕,我给她几片氨茶碱,吃了以后老太太好受多了,说你这个大夫真好,就这么着稀里糊涂的把病看了。
那儿跟内地看病不一样,一个是语言关,再一个必须骑马。我第一次出诊就转向了,那个地方非常容易转向,因为内蒙草原到处都是很平缓的山坡,缺少特征。碰见一个看来就是感冒,发高烧,结果我旁边有几个知青瞎说,说是不是伤寒,打寒战,出大汗。我也不懂啊,你想三天半毕业的,根本不懂这个。我说我去给你请大夫吧,牧场卫生所离那个地方大概有50里路,我骑着马走,走着走着天就黑了。草原上天黑特别快,刚才看着还有太阳,太阳一落山,马上就黑了,黑了以后,天上到处星星眨着眼。
忽然看见前面有灯亮,就骑着马往那儿跑吧,可是我怎么也到不了,怎么也找不着道儿,这就象你在平原上看一座山很近,但你怎么也走不到一样。结果我转了一夜也没找到一个地儿,后来我也急了,估计一两点钟了,不找了,把马一卸,往地上一躺,睡觉。结果睡到大概五六点左右,一看天亮了,我离牧场卫生所蒙古包不到一里地。
这么艰难地把大夫请到队里,让人家一看,都是小事,给几片VC,给包四环素结束了。但是我就接受了两个教训,一个草原上看病头一条要会人语言,第二条要认道,不能再转向,剩下看病技术是慢慢来的事。所以后来我蒙语读写的还可以,最起码什么病我都能说上来,因为它都是比较特殊的名词,你问老乡也不知道,就抓住机会问蒙古族的大夫。再后来自己感觉医术不行,怎么办呢?跑回北京来学习,先在在唐山学了八个月,又跑到北京第四医院学了五个月,后来自己又上延庆县医院待了一阵儿,学的比较全面了,内科、外科,连麻醉我都学了。1980年去学的,1981年底回到牧区,1982年我一人干了56台手术。因为那地方人很少,56台手术就超水平了,历史没有过。
为什么娶了当地的媳妇?也是个运气。我媳妇的叔叔当年36岁,蒙古人有的喝酒以后特别的凶,喝酒以前都是好人,喝完酒又喊又叫,又吵又闹。他当时和朋友喝酒,最后不知两人为啥生气了,互相骂,骂完以后喝凉水,一下心梗了。来报信的人跟我说他肚子疼,满身的大汗,我一听就不是急腹症,就是心梗,因为我曾经在学习的时候见过一个35岁的心梗,考虑他很有可能就是。我初步查一下,估计是这个,幸亏我手里还有点药,打吗啡,吐,用阿托品,然后再给他输点液,当时没别的东西,就输氨茶碱,也管事,反正它有扩张平滑肌作用。结果打完针,疼止住了,输点液,好受了。这时候才去找救护车,因为很远,正规医院离我们180里地。他们派了一个大夫来,一听肚子疼,摸了摸,肚子也硬,说不像心梗,说你是不是闹错了。我也不敢多说,我说你们大夫看着办吧,这个病人肯定重,你们拉走吧。走了一夜才到他们医院,一做心电图,後壁梗塞,这帮人都吃惊了,说你一个赤脚医生懂这个?
牧区那个地方也有好处,牧民他一旦相信你以后,他就说你治吧,治好了算你功劳,治不好我该走就走了,不会怨你。因为把我媳妇的叔叔救活了,没死,活了以后他老想报答我,就问我,你有媳妇吗?我说没有媳妇,我们知青到这儿来上哪儿找媳妇去。他说那我给你找一个,蒙古人还真讲义气,说找就找了,就把自己的侄女找来,那时候她比我强,人家在我们上级医院,在师部医院,她在那个医院里面当内科护士长。愣把他的侄女说给我,咱当时就是个一个赤脚医生,下嫁我了。
我们俩还不错,38年了,一直挺好。在知青里面找了当地牧民的子女,而且一直坚持下来,也不弃不离的,还确实不多。我就想这个,人家年轻轻的,比我小8岁,人家跟了我,从来没说过跟我吹灯,我就得对人家好。她也是那样,她说你救了我叔叔,救了我们家人,我当然要对你好。
不过我也有遗憾,一直也没上大学,,为什么呢?就是老想着毛主席说上山下乡是大方向,是党的百年大计、千年大计、万年大计,说咱们就听毛主席的话,不走了。当然也有客观原因,我们那个地方偏僻到什么程度,来一份报纸至少等半个月,信也是,电报也是。唐山地震的时候我媳妇在天津,一个报平安的电报隔了半个月以后我才接到。那会儿哪有啊书?什么书都没有,就靠回北京找本书,找点医疗方面的书。
安娜:当时药品怎么弄的?
嘉宾I: 这一点牧区还相对好一点,比较富足,不缺钱,药品都可以买,看病基本是免费。但就是条件特别差,交通极端不方便。那个地方落后到什么地方,生一个孩子扔一条裤子,孩子不许人家看,就掉到裤兜子里面。而且妇女生孩子不许在屋里待着,蒙古包都不许待,到外面牛舍里面去,他们认为是很脏的事情,很埋汰,蒙话的脏和汉话差不多,都叫埋汰。
安娜:冬天也在外面生?
嘉宾I:冬天也一样,最多生个火,在牛圈的地下铺个破毡子,孩子掉裤子里,然后再拿出来擦,裤子就扔了。我碰见一个孕妇,生了第五胎还是第六胎,宫缩乏力,生不下来,两天了,肚子疼。怎么办呢,那时候我也不懂,确实没学过,我第一次看人接生我哆嗦了一天,哪见过这个啊,男孩子,那时候没结婚。结果她生不下来我也没办法,我说往上级医院送吧,180里路,拦个汽车就走。走着走着她喊起来,说赶快停车,我一看坏了,要生了,这个我懂。我说快停车,正好汽车开到羊圈门口,她就往羊圈里面跑,司机吓的也跑了,司机哪见过这种事情。我没办法,我再挠头也得跟着进去,就在羊圈里面帮她生的。生完孩子,她说没事了,回家去,车掉头就回去了。
我们邻居一个女孩子18岁,刚结婚,一年生一个,后来不到一年,11个月生一个,到生完第五个,心脏病,心衰,24岁,死了。所以后来你说我不干行吗,最后在内蒙古后十年看的最多的就是妇产科,我就觉得妇女太可怜了,一定得做好这个,男的在内蒙干妇产科的很少。
我定下目标一定干,言必行行必果,再一个我信奉干自己的事让别人去说吧,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不在乎那个东西。我孩子们都害羞,说爸你怎么干妇产科,我都没办法跟同学说。我说没法说你就甭说。在草原为什么我比较专注妇产科,因为确实觉得她们太可怜了。有一个牧民,生完孩子,是多胎,胎盘滞留一天一夜,下不来,我一看怎么办啊,当时我还没学过妇产科,我只懂外科。就赶紧拿出赤脚医生手册,上面有妇产科胎盘滞留怎么办,手怎么进去,纺锤状进去,慢慢抠,我就那么干的,给抠出来了。抠出来以后,简单清了清子宫。没输液瓶,就拿100毫升注射器推,推了500毫升,累的我手都快抽筋了,救好了。
刚才有的人说针灸有用,也有人说没有用,但说起扎针灸来,我还有一个故事。那天我跑了120里路去看一个病人,现在看是神经官能症的一个病人。这个人怎么回事呢?特别小心眼,有点事就闹唧唧,总觉得自己不行了。大年初二,他们家人找我说这个人不行了,四五天不吃饭,手脚冰凉,躺在那儿,说要死了,问我怎么办?我说怎么办,那就去看看吧,骑120里来回。见到我后,他说大夫我冷啊,浑身的血都不流通了,血不走了,我要死了。我大概看了看,又摸了摸,没啥器质性问题,我想得了,按神经官能症处理吧。我说你不要怕,我有法子,我给你一个热的药,保证这个药输进去以后你浑身血管都扩张开来,保证你浑身发热。他说有那么神吗,我说有。
实际我带了一支葡萄糖酸钙,葡萄糖酸钙放在葡萄糖里面,输进去,马上发热,很简单的一个事。我就给他输,输进去以后,我说胳膊热了吗,他说热了,我说胸脯热了吗,他说热了,最后到脚丫子热了。紧接着我说别着急,这回你血管扩张开了,我再给你长长精神,就给他扎了针灸,扎什么合谷,强壮穴。艾灸卷也没有,他们家有烟卷,拿烟卷烤。我说这回怎么样,他说浑身舒服了,我说起来吃饭,马上起来吃饭。这针灸对精神病人真管事,半心理半治疗的功能,病人当时就吃了饭。完事后已经是大年初三了,120里路来回,我也付出代价了,回来我就拉血了,肛裂,颠裂的。
所以我后来跟牧民们处的关系特别好,比较有感情。为什么我能待25年,跟感情确实有关系。其实我都不想回来,但1992年底还是回北京了,因为我是两个姑娘,在内蒙地区重男轻女,如果你上不了好大学,基本上就没有工作。所以为了姑娘才决定回来,人生有时候真的很无奈。
安娜:不错,真的不错,您的事迹很感人。
嘉宾I:我都是做的小事。
嘉宾B:你今天来值了,材料多丰富啊。
安娜:是啊。
嘉宾J:我是六六届初中毕业到延安插队的,我们小队一共去了11个学生,有8个女生,3个男生,我们8个女生住在一个大窑洞里面,站在门口看不到里面,当时生活条件很艰苦。当时延安地区有三大地方病,我们县是重病区,一个是克山病,一个是柳拐病,就是大骨节,人都不高,都这么高,他的骨头都变形了,走道两边晃,走不动,一开始我们见到他们的时候还以为是妖怪,都害怕,第三个是甲状腺,大脖子,三种病,很严重。
当时说要多少年消除这些病,后来我们走了以后也没消除。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县流动人口特别大,都不用计划生育,每年的人口急剧下降。我们到了之后我们都成了当地人了,因为我们住的时间比他们都长。各方面就比较落后,我们是点煤油灯,没电,根本没有交通,全凭走路,药就更不用提了,更落后了。因为当时没地方看病,问老乡,老乡说没有看病的,县医院离我们那里是十几里的山路,要走半天。
当时我就有一个念头,我能不能往这方面看看,能不能学习,能解决我们自身的问题,也可以解决老百姓的痛苦。队长对我们知青还是比较看重的,就找我谈话,他说你有知识,能不能把赤脚医生干上?我说行,这样就干上赤脚医生了。到生产队不到一个月,就干赤脚医生了,那会也是劳动干赤脚医生,下地背着药箱。后来正好有解放军医疗队,支援老区建设,我们是老区,就给我们培训,手把手的教我们扎针,打针,首先要学静脉注射。那时候输液都不是挂吊瓶,都是拿手推。然后打针,扎针灸,就是学最简单的,初步的,还有就是接生。上午学习,下午就到医院实践,他们在那儿待了二个月,一些常识知识掌握一点了。我记得第一次给人家接生,接完生以后我三天没吃饭,你想那时候刚十八九岁。
我们大队有三个小队,小队和小队之间都相隔十里八里的,自然村特别多,有的一户一个自然村,一个自然村和一个自然村之间得有十里地,全是羊肠小道,他们有了病你就得去看。那时候人家来信儿了,说有病了,气管炎,喘不上气来,我就得赶紧过去。自然村有十里地,走在路上就碰见狼了,一条羊肠小道,狼在那头,我在这头,我走它走,我停它停,把我吓得呀,那次真把我吓坏了。后来他们老乡说,你出去的时候拿根棍子或者什么的,一个是拨草,防止蛇的,再一个就是吓唬狼的,再有你就喊,就使劲叫唤。
嘉宾I:喊就对了,我就遇见过,狼就就是这样,你走它也走,你停它也停。这时候你一定要鼓足劲,冲着它冲过去,我就这样。有一次夏天我碰到的,冲着它冲过去,我正好拿着马鞭子,挥着马鞭子一喊,跑了,它翻过山就没事了。你就别让它老看着你,狼这个东西特别狡猾,它看着你,它就琢磨你,它看不见你了,它就不琢磨你了。
嘉宾K:您是一个男同志,毕竟胆大点,我们晚上去给病人看病都得穿树林子,在东北,一个人,我才16,走到空旷地方,就听到狼叫,吓的我不敢动了,还特黑。我想找个棍,还找不到棍,真是吓的我啊,到底怎么办啊,走不走?
嘉宾I:其实它叫,你跟它一起叫。
嘉宾K:哪敢啊,那会吓的啊,找棍都找不到。,东北的狼都是在大晚上出来,还看不见,光听见它叫唤。
嘉宾I:有一次我下半夜看羊,我刚进屋喝口水,忽然我的羊就炸窝了,我有五节的大手电,赶紧冲过去,啪,一照,正好照到它。那个狼正好叼着羊的脖子,它的尾巴翘着羊的尾巴,我就大吼一声,手电照到它了,狼把羊放开了。我过去那个羊已经吓晕了,磴磴磴,原地乱转,乱跳。
嘉宾J:去了以后跟那个老乡说碰到狼了,老乡特别受感动,赶紧安慰我。我们那时赤脚医生主要是扎针灸和做按摩,这样老百姓可以不花钱,我们都是义务的看病,不管是什么时候去,只要让去。后来我们慢慢的对生产队,所有我们的管辖地区摸了底,都有哪些病,心里有数以后,定期的去看看。我们队柳拐病特别厉害,尤其是阴天下雨的时候,走路都很困难,别说干活了。经常给他们扎针灸或者做按摩为主,这样他们可以缓解疼痛,因为骨头都已经变形了,大骨节都这么大,腿也是,都是这样,个子都这么高,他长不高。
老乡生活特别苦,这是真实的,全家人就一条被子,一件好衣服谁出门谁穿。我去了以后,常常把我多余的衣服给他们,他们不管是心境好坏,都特别高兴,拿我当亲人似的。生活是挺苦的,连菜都算粮食,粮食特别紧张,要吃纯粮,没有。所以我去给病人看病,他家里的人拿纯粮招待你吃,纯棒子面蒸窝头吃,这是最好的饭,拿这个招待我,对我特别好。对这点我特别受感动,要不说知青这一代不怕吃苦,白天、黑天,什么时候只要有人不舒服了,就去。而且闲的时候,各种针灸书,内科、外科我全都学,其实我也有很好的机会上首都医科大学,错过了。
安娜:错过了挺遗憾的。
嘉宾J:那时候关键没想过离开,岁数小,不懂。
嘉宾L:我简单说一下吧,刚才听大家说的都挺受感动的。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学习毛主席的思想,听毛主席的话长大的,打小就是这样,所以毛主席让我们上山下乡,到农村去,我们就得去,都有那种抱负。我们集体户其中有6个人在北京参加过赤脚医生的培训班,参加完培训班以后,我们准备好了下乡要用的听诊器、注射器,我们到那儿真是想干一番大事业,真有这种想法。可是到那儿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我们村不但没有卫生室,连基本用药也没有。我们天天要下地去干活,跟着社员一起,每天早晨日头没出就得去干活,干完活,晚上日头落了,收工之后才能给病人看病。
我们到那儿去以后,当地社员都信我们,所以方圆几十里都是我们包了,大病小病的。因为我们户里面不是一个人干,注射器、针管消毒啊,都是集体户自己在家里弄,做饭的同时帮助消毒好,大家轮着该谁看病谁就去,有时候去是两个人或者集体一块去,有什么事可以商量,大家都比较团结。
因为我是户长,抽调任务下来以后,大家都谦让,有去上学的,有去工厂的,有去油田的,我肯定得让他们先去。另外那时候还宣传扎根农村干革命,领导说让我做这个典型。我这边用大喇叭广播喊扎根农村,那边又被家里逼着去参加工农兵大学生考试,心里特矛盾。最后还是上了吉林医科大学。
那时候都是开门办学,上长白山去采药,还到辉南县医院去实习,又到海隆县去当赤脚医生。当地人特别纯朴,你跟人家在一起,等于你跟人家融在一起了,你不可能不全心全意地给人家看病。扎针灸都是先从自己身上开始练的,我们都是互相练,然后才给病人扎,你说我得吃药,那时没有药,就得针灸治疗。
有一个小男孩给我印象特别深,19岁。他是骨髓灰质炎,他进行性的呼吸麻痹,急需送到长春。从他家到长春得要四个小时的火车,当时没想过后怕,就想着赶紧送。真是害怕半道他窒息,有痰,一路上我们想尽各种办法,实在不行就口对口的吸。会不会传染什么病什么的,想都没想这些事,救病人最重要。后来我就想为什么当时什么都没想,还真是有这份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的情感在里面,所以才促使你做了这些。当过赤脚医生的,都特别有这种情感。
姜成武:谈的都很好。今天咱们北京知青网的版主也来了一些,安娜做的这件事情,它的意义是什么?你们有什么看法?以及听完刚才当过赤脚医生的这些人的发言,自己还有什么感触,感想?都简单说两句。
嘉宾M:我简单说两句吧,我今天来,原以为安娜是当年当过知青的呢,没想到是一个咱们所说的香蕉人,她属于香蕉人,西方的白芯,外观是中国的,东方的黄黄皮,咱们叫香蕉人。作为这样一个香蕉人,能够想到研究我们这一代的事情,确实是我没有想到的。
因为在中国大陆受各种限制,研究知青的问题不容易,要不是习主席主持中央现在放松一点,那两年连知青两个字都不许提,最早出的知青的书后来再版都不行了。所以现在海外有人,特别是他们年轻这一代人能研究知青,甭管是研究知青当年插队也罢,知青赤脚医生也罢,这确实很让我意外,也很让我很感动。
作为赤脚医生,从春苗那儿开始正式说,实际上赤脚医生在那时候的农村、边疆,救死扶伤,任劳任怨,他们是那个时代中国老百姓生命的最后一道篱笆,这道篱笆虽然不能保证他们全都活下来,但是多多少少起到了保护老百姓生命的作用。我插队的时候,第三年得了腹伤寒,发高烧,三天三夜昏迷不醒,我们插队的地方在深山沟里,有人生病了送医院,老百姓没有这个概念。最后就是我们村的知青赤脚医生把我救了,我记得很清楚,陕北烧炕的灶,后面是大锅,前面是小锅,前锅熬米汤,后锅蒸窝头,蒸窝头的锅水里面煮着给我打针的针头和针管,窝头熟了,把针管捞出来,吹吹,给我打的金霉素,把我救活了,到现在还没死,我很感谢赤脚医生。
嘉宾C:那时候炎症相对也好治,一针抗生素下去就有效果。
嘉宾M:那时候人都没有抗药性,特别是农村,祖祖辈辈没吃过西药,你给个阿司匹林,给个四环素,立刻顶大用,不像现在。所以我说一下,我很惊讶,也很感动,能够有安娜这样的香蕉人还能想到我们当年的那一切,谢谢你。
嘉宾N:我说几句,确实安娜能做这个研究课题,不容易,但通过你这个课题,你不仅可以结识这么多的知青朋友,而且你也可以从他们身上看到很多的闪光点。真的,十七八岁,在那个年代,人完全是靠精神世界支撑的,才会无私地为大家奉献,这种道德,这种人性,在现在的生活当中是很少了。你如果能在你的研究中,能把我们这些人的精神展现出来,我觉得你就是为口述历史做贡献了。我感觉这个事情做的很好,我希望你能够做好,而且今后能看到这个结果。谢谢你。
嘉宾O:我说两句,我不是赤脚医生,但是我是一个知青。关于当年农村缺医少药,我是有亲身体会的,大家都说了,我不想多说了。安娜能够从美国那么老远来这儿,与我们座谈,我们觉得是对我们的关心和关怀。
我在农村插过队,当地的人,如果你要能去他们家,你能跟他说说话,你能给他看病,就是看得起他,所以他们会用满腔的热情来招待你。今天我给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们都是当过知青的,我们把当年那些纯朴的民风也学会了,安娜你能这么地关心我们,写我们的东西,我们绝对热情的接待你,祝你把事业办成。
第二点要说知青文化,和知青赤脚医生研究一样,它都是一个文化研究。谁走在前面?老江走了前面,北京知青文化研究会走在了前面。你这个赤脚医生研究只是研究会应该研究的的一部分,你是刚开始做,他已经做了很多年了,所以在此我向老江、向安娜表示衷心地感,谢谢大家。
嘉宾P:我也是个知青,陕北知青,农村缺医少药,后来从知青当中选出来这些赤脚医生,这几位曾经当过赤脚医生,生动的介绍令人佩服、感慨。另外令我非常感动的是,安娜不远万里跑到中国来,就为研究我们知青,研究知青赤脚医生,这是非常感动人的。
从我自己本身说,下乡以后农村没有医生,缺医少药,我自己都很有体会。到农村以后,由于环境的改变,到那以后,突然得了非常非常重的感冒,感冒时间很长,一个多月根本都没好,没有医生可以看,也没有药可以吃,硬扛,最后落下一个很难治的病根:慢性咽炎。一直到现在,造成我高血压、糖尿病,都是那时候这个病根遗留下来,造成现在这样。
后来我进入北京知青网以后,寻求了一种户外健身训练,扇子队。我有这种想法,大家晚年要常聚聚,通过聊天,心理健康,,通过户外活动,增强自己的体质。
我们这个群体里,涌现出咱们这些非常非常优秀的赤脚医生,今天又听到这么多很生动的故事,是让我非常感动的一件事情。谢谢。
嘉宾R:我刚听这个事儿的时候,我真以为安娜是一个美国人,洋人。你看安娜这两个字,很容易让人这么想。来了以后,怎么还来了一个小姑娘?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今天的主角。
我当年在安塞插队,张思德烧炭的地方,很贫穷落后。那时候我们大队的赤脚医生是当地人,他原来是公安局的警察,那时候收缴赌局,他把赌具麻将偷偷拿过去给他爸拿回去玩,事漏了,把他开除了。回农村以后怎么办,他又干不了活,警察嘛,有一点文化,后来就当赤脚医生了。那时候我们大队五个小队,方圆十里地,他一个人背着药箱每天转,队里给计工分。我下乡之后也带了不少药去,你给老乡,老乡很高兴,拿着钱要给我,我说我不要钱。缺医少药,没办法。我们刚到那儿水土不服,那几个同学都病了,有一个都快死了,最后是北京医疗队的大夫给治的。就像刚才这位老兄说的,关于知青赤脚医生的研究没有几篇文章,这在头两年还是个禁区,是不能涉及的禁区。大学老师都知道,知青课题这是一个禁区,说深了不行,说浅了不是,没有人系统的做这些,因为这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安娜你现在能有这个想法,有这个心气,做这个研究,是一个好事。
当然做这个的时候,希望不要带有色眼镜去做,不要凭着主观愿望,要根据客观事实,有什么是什么,这么做拿出的东西比较令人信服,希望你成功。
嘉宾S:我简单说说吧,首先感谢安娜做研究我们知青赤脚医生这一课题,再一个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配合你。另外我讲两个小故事,特别特别短的:一个是我们村里生产队队长的妹妹,她病了,得了结核以后,请的跳大神的,把人搁在热水锅上面蒸,人都不能动了,最后才到医院去做手术,才好的。我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呢,当时农村很愚昧,真是缺医少药。第二个小故事是,我们同学是赤脚医生,他第一次给当地一个孩子打针,因为刚学,没有经验,他还真把人打坏了,后来小孩就成瘸子了,跟小儿麻痹似的,他打到神经上了。我为什么说这个呢,这个老乡家里后来还是拿他当亲人,并不是说出了事故,我怎么恨你,不是的,他们关系处的特别融洽,特别好。当地老乡特别信任我们知青赤脚医生,知青和老乡的关系真是处的特别好。我就简单说这么两句。
姜成武:最后我说说,今天的座谈会开的还是比较成功的,虽然时间很短,大家仍能够畅所欲言,能够说出心里的话,能够把过去当年当赤脚医生的经历讲出来。而且这些知青赤脚医生经历说出来之后,我想咱们没当过赤脚医生的知青,包括我在内,有些事情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例是非常真实的,不但非常真实,而且非常感人,这是不为人所知的真实的历史的一段,感人的事情。所以挖掘这个,安娜你做对了,这个事情太对了。
今天大家谈的仅仅是一个初步的座谈会,下一步安娜还要访谈一些人,咱们再分别把每个人的经历详细的谈一谈。这里面我想讲的是,第一咱们当过赤脚医生的知青,回去以后尽可能的从回忆当中,挖掘出来更多的更详细的一些当年的实例,最好整理出来电子文稿,另外再找一找当年的知青赤脚医生,有没有当年的照片,或者是实物,有的话最好,然后拍成照片,给我们北京知青网发过来。以今天为起点,正式的启动安娜这个知青赤脚医生研究的起点,因为全国仅仅城镇知青将近一千八百万,按1%赤脚医生的比例算,有多少?这是个很庞大很庞大的队伍。咱们北京知青是将近九十万,你想1%的赤脚医生是多少,全国各地也是这样。
这个研究太有价值了,安娜你是做这个史料研究的第一人,你要把这个课题做大,做深,做全面,做深入,延展开。不仅仅是当过赤脚医生的这一个经历,不仅仅是回顾,把他们翔实的经历讲述出来,整理出来,特别是那些当年的赤脚医生,后来又做了专职医生,象陈文玉,冷明,张革等等这些人,他们这种对医疗事业的奉献,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好好的挖掘出来。
当年的知青赤脚医生,现在很多都在各自的研究领域,工作领域,取得了相当的成果。据我所知他们在医学界获得研究优秀成果的,取得突出成绩的,不在少数。所以咱们要把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成绩讲出来。因为现在,不但西方人不了解,就是作为当代的中国人也有很多人不太了解知青,不了解赤脚医生的历史,所以安娜这个研究意义很大。
资料整理出来以后,我们要在北京知青网上做成系列文章,每个人的资料都整理出来,有照片的配上照片,咱们要宣传出来。我刚才说了,安娜这次来也启发了我,这次专项研究就是要专项做下去,好好的真正下决心,把知青当赤脚医生这块不为人所知的真实历史,我们给它整理出来,在北京知青网上发表,然后在知青杂志上发表,之后再汇集成书,系统的来介绍知青赤脚医生。
可能有的人还不知道,当年习近平同志在陕北延川县文安驿公社梁家河大队当知青的时候,也做过赤脚医生,习近平同志在他自己的那篇《我是黄土地的儿子》文章里面,特意提到过。这是很重要的,这说明赤脚医生的经历,对他来说,也是一段难忘的经历。
下面我就不多说了,这个研究方向意义非常大,非常深远,这个课题研究大有可为,所以希望你能够坚持下去,我们会全力支持你,希望你把它做好。
安娜:非常感谢!
(结束)
参加座谈会的都是到全国各地上山下乡的北京知青,其中许多都做过赤脚医生,他们是:姜成武、宋寄春、陈文玉、秦征、张琴基、张丽华、冷明、张革、刘德顺、林威、靳振孟、刘淑兰、吕天俐、光前、善嫣、梁劲泰、蜜蜂、张静洁、孟昭林等二十余人。
访谈时间:2014年5月24日
访谈地点:北京市西城区月坛宾馆二楼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