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一日，我终于迎来了与傅莱明的第三次约会。
他在上午十点敲开了我的房门，手捧十二朵娇艳的玫瑰。我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惊喜问道：“过新年商店不都关门的么，你怎么能买到玫瑰？”他不好意思地承认，这是为我俩昨夜的约会准备的。他说，专门为我而买的玫瑰，总希望我能看到，不能辜负了玫瑰一个季节的成长。
吃完午餐，傅莱明就急急拉我外出。他说他为我们策划了一整个下午的精彩节目，保我喜欢。我问他有哪些活动，他冲我眨眨眼，说：“保密！”又说：“如果你不喜欢主打节目，我还有好几个备用方案！”听起来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控。
傅莱明开车带我在多伦多市区左绕右拐，穿越大片犄角旮旯，最后停在了一个僻静的白色圆顶大棚前。他得意地说：“这是我在网上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地方，知道的人并不多，你肯定喜欢。”我环顾四周，果然只有我们一辆车，看来是个小众娱乐之地。
走到门前，我看到招牌上写着“室内迷你高尔夫活动中心”。傅莱明狂爱高尔夫，以己度人，以为我也会是高球球迷。我忍不住在心底一声长叹。不过，以我有限的情商，也知道至少得假装有兴趣，不能扫了心爱之人的兴。说到底，参加什么活动不要紧，要紧的是和谁一起参加。
傅莱明兴冲冲地上前推门。门纹丝不动。我看到门上贴着一张告示，凑近一看，是放假通知：“元旦放假一天。祝新年快乐！”
傅莱明顿时傻眼。他摸了摸脑门，尴尬地说：“这个我可没料到呢。”他拿出手机一阵搜索，喃喃自语：“保龄球馆，关门；皮鞋展，关门；水疗馆，关门。天哪，所有的备用方案都行不通。”
我笑弯了腰，说：“今天法定假，大部分设施都是关门的。不过，你开车带我看到了好多我平常看不到的街景，这已是很棒的多伦多一日游了！”
心底有蜜，说出的话不会不甜。
傅莱明说：“谢谢你如此贴心替我解围。我得为自己辩护一下，所有方案都是为两天前的那场约会准备的。没想到只是延了两日，便统统作废。”
还好，影院是开着的。我俩决定去看电影。
坐在放映厅，我觉得这个新年的开端虽有意外，却已好到超出我的预期。身边坐着一个自己爱慕的男人，就算影片再寡淡，也是精神大餐。事实上，我根本不记得影片放了些什么。整场电影，我大半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右臂之上。自从落了座，我的右臂就不小心贴上了傅莱明的左臂，之后竟像是生了磁场般，彼此牢牢吸附在了一起。我自是不舍得挪开，只是心不在焉地用左手吃着爆米花。他也一样，右侧的身体变换了好几种姿势，左胳膊却始终没有挪移半分。
看完电影，天色已晚，我俩在影院附近买了汉堡，边吃边商讨下个周末的约会计划。傅莱明提议我去他所在的B市。他说，他要带我参观他租住的公寓、他工作的地方、还有他常逛的酒吧和超市。他说，他要向我敞开他全部的生活。
到了我家楼下，我掏出钥匙，挥手跟他告别。
我说：“真是美好的一天！”
他说：“我们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光。”
在美丽的夜色中，他俯身亲吻了我。
我想，大概是我好久不和男人接吻了，有些不明所以，还未来得及好好感受，怎么就结束了呢？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再次低下头，长久地吻住了我。
我闭上眼，幸福的感觉一点一点漫上心头。
长假过后我回公司上班，看到前台大厅里坐了好些个陌生人，一个个危襟正坐，凝重肃穆地盯着大厅里进出的人群。那沉甸甸的氛围，让我莫名心虚，感觉藏匿在某个角落的包青天会随时步出，高喊“升堂！”，而犯罪嫌疑人就是我。
借着跟前台问候新年，我悄悄问了问这些人的来头，才知道这是省府派来做法务审计的团队。公司丑闻闹大了，天天上头条，一时间天怒人怨，省府没法坐视不理，决定派官方审计员进驻，以求给纳税人一个明确的交代。
大概是丑闻里有许多实锤，未等审计报告出炉，在新年的第一个星期里，公司人事就有了重大调整。新项目的高层步CEO后尘，纷纷被放起了长假。而CEO的状态已从休无限期病假转成了正式辞职。省府委派了一个临时CEO接管，据说是教育部的高官。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任CEO在星期五召开了全体员工会议，阐述他上任以后的工作重点。他说，首要任务便是清理前任执行官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让公司运营做到对全体纳税人透明负责。他说：“我们要把工作重点重新转回到如何为安省提供最优质的教育服务这个核心问题上。”
这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员工们私底下嘀咕开了。技术部的麦克忿忿说道：“什么叫把工作重点重新转回到教育服务这个核心问题上，难道我们以前不是这样做的吗？公司的核心业务从未改变，只是几个高层起了私心，全体员工就要跟着一起背黑锅？”丑闻的实锤之一，便是新项目的核心股东成员是前CEO和另外两个高层，他们仨占据了新项目80%的股权。这类信息，我这种级别的员工自是看不到。这是新任CEO引用法务审计信息透露出的重磅。
采购部的芬妮听了麦克的话，深有共鸣。她开始控诉员工们如何天天加班，却不涨工资不升职，还被克扣福利。譬如，每年一千块的再教育经费就被咔嚓掉了。然而高层却任人唯亲，送亲信去读EMBA，每个人的学费都是六位数。这样的话题，一旦起了头，便附者众，似乎过往都工作在水深火热之中，此刻恨不能组个团队去新任CEO门前击鼓鸣冤。
我在一旁插不上嘴，只能沉默。他们感觉冤屈，至少还能看到改进的希望。我却处在风暴漩涡的中心位置，去留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晰。作为新项目的核心参与人员，我就是新任CEO口中所要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这个星期以来，我的直属领导强尼已数次跟我明示暗示，说我的职位可能不保。他满面悲悯地对我说：“曼文，接下来的几天，如果你有什么活动安排，譬如面试什么的，请尽管去，我会给你开绿灯。”
我在邮件里跟傅莱明说：“我可能要失业了。”傅莱明秒回：“不管发生什么，你在我心里都是最棒的！”我略觉安心，至少他不会因我失业就嫌弃我。想着周末即将到来的约会，我的心里重又浮上兴奋和期待，失业的忧虑似乎也就不再灼灼炙烤。工作与爱情孰轻孰重，这一刻在我心里格外明朗。我想，这大概是家传的不求上进：每次打电话，妈妈从不过问我的工作。她只担心我的终身大事。
星期五下班前，我把办公桌认真整理了一下，该带走的私人物品全部打包带走，只留下一些工作文件。我把它们分类摆放在桌子左侧的文件柜里，细细做好标签，以方便审计者或后来人接管。就算这些文件连同我这个职位都将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我也希望它们能体面归去，因为这曾是我用心发光发热的一部分。我必须问心无愧。
平常的日子，无非是：早餐吃了燕麦圈，送孩子们去上学，打扫屋子，晚餐准备烤牛肉。哈哈。平淡的日子是幸福的，但也不知道该怎样记录。
但是对于一代移民来说，最现实的找工作之地还是像多伦多这样的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