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灾难之际, 一儿一女只能留下一个, 作为父母怎样取舍? 根据张翎的小说《余震》改编的电影《唐山大地震》就有这样揪心的一幕。 母亲最终选择了儿子, 只因为他的性别。 女儿也侥幸活下来, 却从此不愿回家。
我出国动身的前几天, 校园附近就有一则溺毙新生女婴的新闻。 几年后回访, 向人问起那个杀害女儿的父亲, 说是已经出狱并且生下二胎儿子。 蹲两年牢得个儿子也值, 当地人如是说。 一胎化的年代, 有人为了保证姓氏的传承会铤而走险。
没有这些被抛弃和被杀害的女儿, 就没有日后不断在世界舞台上出现的被领养的中国女孩儿, 体操名将摩根-霍尔德, 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的冰球女孩李霞, 东奥会上加拿大游泳队的玛姬-麦克尼尔,在“早安美国”电视节目中重聚的双胞胎姐妹格雷西和奥黛丽, 不胜枚举。
牛津大学马丁学院的旗舰数据库, “Our World In Data”, 采集全球各国人口性别比例的数据, 有两张图让人不忍深想。
图一, 世界失踪女性数量 1975-2015 - “失踪女性”是指那些在没有性别歧视的情况下有机会存活的女性。 这些数字包括由于性别被选择性堕掉的胎儿和由于杀婴, 忽视和虐待而丧生的女性。红色部分为中国, 橘色为印度, 蓝色为世界其他地区。
图二,婴儿出生性别比例 2017 - 出生性别比例衡量每100个新生女孩中的新生男孩的数量。颜色越深的国家或地区男女新生儿的比例越是失衡。
后来遇到不只一两个领养中国弃儿的美国父母。 弃儿大多是女孩儿, 如果是男孩儿就一定有病残。
曾经在一次聚会上遇到过一对中年美国夫妇, 他们听说我来自中国, 就自豪地和我谈起他们从中国领养的两个女儿, 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其时他们已经办理好到中国领养第三个女儿的手续, 正准备再次踏上中国的土地。 几年之后在工作的地方, 我又遇到了一个领养了中国女儿的母亲, 洛丽.克罗福特。 她拿出女儿的照片给我看的时候, 脸上的神情和那对中年夫妇一模一样, 是疼爱和自豪。 照片上的女孩儿看起来顽皮又健壮, 两三岁的样子, 抱着一个水杯坐在桌子旁, 笑靥如绽放的花朵。 我对洛丽说, 你女儿真是一个幸运的孩子。 洛丽回答, 我是一个幸运的母亲。
图三, 美国家庭从不同国家领养儿童的数据 1990-2016 (罗伯特•约翰斯顿博士)
洛丽写了一篇关于女儿的文章刊登在我们的内部简报上。 读着它, 我隐隐心动。 有人说母爱是最伟大的爱。 但是因为愚昧和偏见, 母亲却会遗弃亲生的女儿。 那么, 我相信人世间还有比母爱更深遂更博大的爱, 它超越血缘, 超越国界, 超越种族。
征得洛丽的同意, 我曾经把她的文章翻译成中文, 希望更多的同胞看到(见下文)。 洛丽后来离职他就, 已经多年没有音讯。 屈指算来, 凯琳也是二十有余的大姑娘了, 愿她一路走来, 和许多领养的中国女孩儿一样健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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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凯琳的路
洛丽.克罗福特
简直不敢相信, 一年前我们还在中国. 那是我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旅行. 因为我们去的是中国! 更重要的是, 在那里我们第一次见到了我们的女儿凯琳. 这次旅行影响了我们的生活, 也改变了凯琳的一生.
通往这种国际领养的路漫长又曲折.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 一切又都是水到渠成.
我和我丈夫凯文很久以来就想用传统的方式来扩大我们的家庭. 无奈天不随人愿. 所以我们决定领养. 我们先是咨询了美国所有的公立和私营的领养机构, 却没有找到一家让我们满意的. 这样我们就把目光转向了国外, 先后和俄国, 中国, 以及一些波罗的海国家的领养机构进行了接触. 最后终于在朋友的朋友的推荐下选中了中国长城领养处, 因为它看起来最有组织, 最专业化, 而且服务完善.
做出了这个选择之后, 我们便开始迅速地向我们的女儿靠拢. 遵照中国和美国政府两方面的要求, 我们提供了全面详尽的信息数据. 我们经过了从身体, 感情和财产等各方面的考察. 我们需要有三个级别的法律机关的证明, 一个FBI的审核, 和来自移民局的检查.
所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九九八年十月序幕拉开;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 我们收到了一个只有两句话的对我们未来的女儿的描绘和一张她的小照片; 二〇〇〇年一月, 我们到达北京. 从此, 我们可爱的女儿凯琳就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个无时不在的惊喜.
凯琳的中文名字叫鲁英英, "英雄"的英. 她一出生就被抛弃了. 她被包裹好放在一座小庙的门口, 第二天早晨被人送到了孤儿院并在那里一直待到我们去领养她. 那个发现她的妇女名叫梅. 巧合的是, 知道此事之前我们就已经选好了"梅"作女儿的中间名.
和我们一个旅行团的美国家庭这一次要领养三十一个孩子. 按照美国的标准, 所有的这些孩子都有些发育迟缓. 几个从九个月到十四个月大的婴儿还不能抬头或是翻身. 凯琳虽然二十一个月了, 但还不会走路, 爬行, 不会自己站起来.
三十一个孩子都是幸存者. 孤儿院里的条件糟糕得让人难以置信, 空间窄小, 没有暖气, 没有玩具, 设备束缚着孩子们的行动, 食物在我们看来也不适合儿童. 这些孩子要很顽强才能生存下来.
孩子们被带到他们的新父母那里后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 并在体力上有了飞快的长进. 仅仅两天的时间, 我们的女儿凯琳就学会了爬行. 六天之后, 她自己站了起来, 还绕着宾馆里的茶几走了一圈儿. 我们注意到她害怕我们带给她的绒毛动物但很喜欢塑料积木和其它的色彩鲜艳的塑料玩具. 而我们那个团里的其它的一些孩子还不知道怎么玩儿玩具.
我们是在二〇〇〇年一月十七日的晚上在宾馆里见到凯琳的. 我们这些准备领养的父母从北京到南昌旅行了一整天. 孩子们也乘汽车从九十英里外的南丰来到南昌. 我们和其它的父母被告知要直接去各自宾馆的房间以便孩子可以被分头送给每一个家庭.
我和凯文一走出电梯, 就看见三名中国妇女一人抱着一个小姑娘站在那里. 我们马上就认出了凯琳. 我指着凯琳问, 她是不是鲁英英? 那个抱着她的妇女点头说是. 于是我指着自己说"MAMA." 二话没说, 那个妇女和一个翻译跟着我们进了我们宾馆的房间, 把凯琳交给了我们.
我们不知道凯琳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要知道, 她已经二十一个月大了, 不是个婴儿. 她看着那个妇女和翻译离开, 盯了一会儿关着的门, 然后就开始研究她的塑料玩具了. 分离竟然没有带给她一点儿紧张不安!
凯琳穿着传统的中式衣服, 看起来很满足, 很有兴致. 她的衣袋里装满了小桔子. 直到现在她还喜欢吃柑桔一类的水果.
我们脱掉她身上的四层衣服, 给她洗澡. 她很喜欢玩儿水. 我们又给她喝了一瓶奶, 喂了她两个桔子, 然后送她上床. 她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八点.
早晨见到其它那些家庭的时候, 我们才得知大多数孩子都是又哭又闹, 拒绝吃东西, 喝水, 睡觉, 也不喜欢洗澡. 而我们一家, 看起来精神饱满, 幸福满足.
当天下午, 凯琳就认定我们是她的保护者了. 她爬到我们身上, 想要坐在我们的腿上被我们搂着. 她开始笑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乐不可支. 我和凯文立刻意识到, 我们不是保姆而是真正的父母了. 现在, 我们疼爱凯琳, 更无法想象生活没有凯琳会是什么样子. 而一开始的时候, 我们想的更多的是责任.
现在, 凯琳已经两岁半了, 认识二十四个字母, 能数到三十, 用完整的句子讲话, 能演唱很多歌曲, 而且很有幽默感. 她象所有她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跑跳, 跳舞, 攀爬. 她最喜欢的两样东西是她的秋千和她的森林体育馆. 圣诞节时, 祖父祖母送给她一辆三轮车. 她正等着到春天的时候骑它呢.
凯琳意识到我们看起来不一样. 我们向她解释说那是因为她来自中国, 妈妈来自密西根, 爸爸则来自衣阿华. 当你这样看问题时, 一切就很符合逻辑.
从二〇〇一年一月十八日起, 我们一家开始了一个新的习俗, 那就是用带有装饰的粉色饼干来庆祝我们的第一个领养日.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走在同一条通向未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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