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说伟大的“汉办”

公元二零零八年七月五日，就是北大中文论坛第二语言教学与习得研究版块即将关闭又一个“汉办相关帖”的前一天，我独在帖子外徘徊，遇见herr，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汉办相关帖”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汉办相关帖”生前就很喜欢先生的笔墨。”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发出的帖子，大概是因为枯燥无味之故罢，读者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百无聊赖中，竟然获得很多人气的就是“汉办相关贴”。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将逝帖毫不相干，但在苟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 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满大街乱发的HSK证书，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学者文人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汉办相关帖”的灵前。

    真的猛士，敢于公开操作盗版HSK，敢于把测量的准确性、科学性、公正性当成儿戏。这是怎样的狂妄者和胡闹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帖子关闭还有几个小时，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在教育部直属的众多事业单位中，汉办的地位比较特殊。事业单位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它奉献我的悲哀与恐惧。它不是一个普通的事业单位，它是一个号称对外代表国家对内号令全国的超级巨人。

    汉办的名字第一次为我所见，是1987年北京语言学院为更好地促进对外汉语事业而申请成立一个协调机构的时候。刚成立的时候它就在北语办公；但是我不认识。直到后来，也许已经1996汉办闹独立之后了，才有人指着一个租用某层写字楼的部门告诉我，说：这就是汉办。其时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几个不学无术的官痞组成的办公室，能有什么大作为呢？但我想错了。尽管“汉办”内部也像其他地方一样，免不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但有一点，你不能不佩服人家，那就是：历任汉办领导始终不渝地率领整个“汉办”死盯着北语的HSK，非要把它拿到手不可！

    我在2005年底，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传闻，说“汉办”在秘密地组织一些人出题，但传这些消息的人都讳莫如深，语焉不详……，直到2006年3月19日，我才知道盗版HSK在韩国开考的事；试后便得到噩耗，说这场考试的成绩报出去之后，北语收到大量的考生投诉，称自己的分数不对。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汉办竟会胡作非为到这地步。况且北语花费了几十年心血树立起来的HSK品牌，何至于无端在汉办门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盗版试卷的尸骸。还有一具，是盗版HSK的证书。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暗盗，而且是明抢，因为那个假冒的HSK很快也在国内出现了。

    但汉办就杜撰了国家规定，说“国家汉办统筹管理对外汉语考试的研制、开发和推广工作”。接着就有流言说北语是“暴徒”！北语擅自研制的“改进版汉语水平考试”、“入门级汉语水平考试”、“实用汉语水平考试（C-TEST）”均未经国家汉办批准！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虽然孤陋寡闻，但也知道，所谓“国家规定”，是指由全国人大常委会批准颁布的法律和国务院及所属各部委发布的法规、法令。既然是“国家规定”，我就想知道它的出处。于是查，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一直查到刚获批准的《反垄断法》，没查到。再查各种法律、法规，也没查到。

    一个多月后的8月22号，汉办发布了一个消息：“韩国HSK事务局梁美京局长访问汉办”。这个消息解开了“国家规定”之谜。消息称：“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教育委员会令》（第21号），由国家汉办代表中国政府行使国家汉语考试管理职能。”

    看来汉办所谓“国家规定”，是指“21号令”。“21号令”当然是国家规定，可是“21号令”里面根本没有汉办声称的“依据”。“21号令”(1992年9月2日发布)第九条“……由国家对外汉语教学领导小组办公室和北京语言学院负责实施汉语水平考试(HSK)的考务工作。”，千真万确，“21号令”提到汉办的只有这一句。

    “国家规定”之谜解开了，但问题也来了：“由国家汉办代表中国政府行使国家汉语考试管理职能……”云云，看来只能是汉办的杜撰了，而且是一个非常有魄力的杜撰。

    汉办在“公告”里提到的这几个考试，都是北京语言大学研制出来的，那是人家北语的产品，人家北语拥有这些产品的产权。HSK更是北语研制的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的名牌考试产品。

    但是现在，汉办却公然声称HSK是它研制的，而且说谎者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写着无耻。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类似侵权、盗版的事情，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论坛上的一个的帖子。自由、民主和科学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帖子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要关闭的。

    然而既然有了帖子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沉落坛底，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帖子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汉办相关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