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途中, 偶遇一些让我难以忘怀的人们, 倾听或目睹他(她)们的故事,曾经使俺进行了很多对生活和人生的思考. 虽然这些平常人的真实故事里没有惊天动地的英雄, 没有波澜壮阔的高潮, 甚至也没有扣人心弦的情节, 但它们象久旱心田的细雨, 点点滴滴地滋润着人生.
跨不过去坎的老排长. 俺在少年时特爱听故事, 有一老者自称"八路老排长", 特爱讲故事, 俺从他那里知道鬼子的故事比从电影和小说中学到的都多, 还可能更真实全面些. 八路老排长带领着一群人在抗日战争中打鬼子. 不过他的队伍只弄到几杆破枪, 大多数人用的是大刀和长矛, 从队伍战斗力上来说, 打鬼子的水平有限.
有一天, 他的队伍不幸遇到了十几个日本宪兵巡逻队, 这三十几个人打不过十几个鬼子们, 所以他们就向附近一村庄狂奔逃命. 村前有一挺宽的人工战壕和一条小河. 老排长他们蹭蹭地飞跃过战壕奔向小河. 鬼子们也不开抢, 他们要追上八路刺刀挑人, 这种杀人法血腥, 对敌手有威吓作用.
当老排长他们跑到小河边, 村口刚好遇到了一连路过的正规八路. 正规八路有较好的武器枪支装备. 鬼子们见寡不敌众, 扭头往回跑, 老排长他们和增援的八路们就从后面反追上来. 鬼子们逃命要紧, 蹭蹭地飞跃过村前战壕跑向远处. 追击中, 八路们扔刀掷矛, 枪声连连, 把鬼子们打死的打死, 活抓的活抓. 不过, 老排长他们倒在消灭战中没有贡献什么, 因为他们大部分人都噗嗵噗嗵地掉进那条他们刚刚跳过去的战壕里, 没有能爬出来追杀鬼子. 事后, 老排长被领导叫去教育鼓励了一番.
其实, 老排长的领导不太懂心理学. 同样一个人, 面对人生一条坎时, 如果处在不同的精神状态 , 他会有不同的能力, 也会产生不同甚至相反的结果. 有时, 英雄和狗熊之间就差着一口气.
人生豁达的学者. 最先熟悉知道A的名字是通过他的一篇学术论文. 他工作作得很好, 论文写得也不错. 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和A先生坐在一起喝上小酒. 咱客气地感谢A的工作, 说他的前期工作帮助了我正在进行的研究. A先生正值个人事业高峰的年龄, 但他对自己取得的成绩毫不在乎. 借着酒兴, A先生和俺有了更多的互动和更深的了解. 俺发现A先生特别豁达, 对他来说, 这世上好像没有烦恼, 没有忧伤. 他对很多事情都持正面看法, 对不好的事情就不发表意见. 酒过三巡后, 俺问他为什么能有这么放得下的人生态度.
A说, 他曾经死里逃生, 所以没有想不开的东西. 原来A先生在偏远封闭的地方供职, 进出那里很不方便, 有时路上还会遇上泥石流什么的. 十年前, A先生急着到城里开会, 在天气不好的情况下从单位匆匆往外赶, 结果乘坐的车子滚下了大山坡. 除了A先生外, 车里的人包括司机都当场毙命. 由于车子翻滚了无数次, A先生身上的大骨头断了不少, 他根本不能动弹. 救援队后来告诉他, 人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脑子, 因为他的头盖骨被摔开了. 他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 当时没人想到他会活下来, 更没人想到他的智力没有受到损坏. 现在能象其他人一样生活, 他说他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
俺曾经试着象A先生那样, 淡泊名利, 无畏无惧, 珍爱享受每一天, 却总觉得不得要领. 这可真是, 没有历经生死磨难, 怎知自己过着美好生活!
刻苦勤奋的老友. 刚进厂不久, 我就和老友成为了忘年交. 老友那时已经是企业统计师了, 都快六十岁的人了, 还在攻读高等数学, 想自学拿到本科文凭. 自从国家恢复高考以来的十几年里, 老友愣是从初中毕业自学成才, 弄到了大专文凭. 真是让俺佩服!
老友作报表从来只用算盘. 两只眼睛盯着输入数, 两只粗壮的手则在算盘上噼里啪啦自由游走, 一会儿就把帐算得清清楚楚. 曾经和他比试过计算速度, 我用计算器, 他用算盘, 对一般性的计算, 我们大部分打成平手, 他输的并不多. 他作报表的功夫在市里也是有名的, 硬功夫是几十年来苦练出来的.
在一个寒冷的晚上, 我正在帮老友复习高数, 喝得醉醺醺小孙闯了进来. 酒精让小孙感觉有必要传输些人生真谛给不开窍的老友. 于是高声说: "老友呀, 你不在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大冬天地跑到办公室里戳摸这些没用的, 而且都整了三十年了, 你说是不是你有病瘾?"
老友摘下他的老化镜, 挠了挠花白的短发, 一本正经地答到: "我这不是跟你一样吗? 你有酒瘾, 我有瞎折腾瘾, 难理解吗?". 哎! 估计老友一辈子也不会开窍了!
刚直不阿的老王. 在1949年前, 邻居F家是当地一家富裕大户. 这家人勤俭持家, 为人善良, 乐于帮助左邻右舍. 老王还是孩童的时候, 他家遇到大难, 失去了所有, 被迫到处流浪, 历尽艰难. 一日, 这一大家子来到F家讨口饭吃时, F的爹见这家人可怜, 就决定留下老王全家, 还答应让老王家成为F家的长工, 也就是帮老王家找了工作. 从此, 老王家的生活在当地安定下来. 可以说F家是老王家的救命恩人.
后来, 国内开展批斗地富反坏右运动, 上级派来了个妇女革委会主任--薛主任, 到俺那片搞运动. 薛主任梳着齐肩短发, 说话嗓门大, 象个爷门. 薛主任做事倒是干脆利索, 走起路来象风一样呼呼地快. 由于看上了F家过去的家大业大, 薛主任把F定成了地富反坏右的主要目标. 于是, 老王就摊上了倒霉事. 这薛主任没日没夜地逼他承认和证实F地主家解放前残酷剥削欺压贫下中农.
薛主任把编好的F的罪状放在他面前, 说: 只要你点头按上手印, 明天我就派人去把F抓起来. 老王对薛主任说: 不对呀! F家救了俺全家, 根本没有剥削压迫俺们. 另外, 解放前F只是一个孩子, 哪能办坏事呢? 不能同意所写的罪行. 于是薛主任一帮人轮流作老王的工作, 有时一天思想教育老王二十个小时, 也不让睡觉. 就这么折腾了老王一个多月. 本来瘦瘦的老王更加皮包骨, 眼窝深陷, 走路晃晃悠悠, 精神接近崩溃. 他没办法只有威胁说, 如果再逼签字按手印, 他就去上吊自杀. 薛主任见实在从老王那儿压不出来想要的, 而且搞不好会出人命, 最后也就放过了老王. F和他的家人也因此没有在那次政治运动中受到冲击.
我们家和老王家前后院, 交往很多. 小时候知道了这个故事后, 一直对老王敬佩有加; 成年后, 俺倍加觉得老王人品可贵. 这在当年那种人毁人的政治斗争气氛中, 面对威权和极压, 能够知恩图报, 坚守作人的底线, 一个普通的中国小老百姓邻居向我阐述了人性的光辉, 永生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