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宁红
办了几年的会,宁红是部门领头羊了。
名校毕业,社交能力强,办会嘛,主要看沟通,迎来送往,牵线搭桥,合作谈判,必须具备极强的沟通能力——这是宁红的专长。
大数据这行,宁红算摸透了。她还得了个虚名,《信息与软件工程》杂志社主编。别小看这名头,虚名也是名,有了这title,在外行走更方便了。因为大数据正在势头上,很多公司宁红都有接触,商业圈,宁红算有了点积累。
当然,她是要帮吴冠军创业的。比如老吴公司最近开发的AI地图旅游项目,宁红就帮了不少忙。不过,宁红觉得自己还有短板。商业需求她找到线索了,政界这边,她究竟是外行。这也是她不肯失去桑嫣这条线索的原因。刘家在政界扎根多年,路子广,关系深,是个大宝藏。而且近来宁红还发现一门无本儿的买卖。她无意中为一个朋友牵线了福建某市的环保局副局长——也是办会认识的。朋友项目谈下来,她直接吃了三十万回扣。因为这事,硬逼着宁红成了一家皮包公司。走账用。
法律层面,她托吴冠军咨询高处寒。高还算给力,一分钱没收,把事儿办了,明明白白。
宁红过意不去,让老吴请客。
高处寒却说:“嫂子太客气,咱们来日方长。”
宁红只好先按兵不动,太上赶着,好像自己一点恩都受不起似的。不过,前一阵,宁红在京西宾馆办会,遇到某投资集团主管AI开发的副总左豪,她正愁没切口认识,高处寒恰好也在,轻松引荐,“左总,这是《信息与软件工程》杂志社的宁主编,有好几个我经手的项目,宁老师都给了非常专业的意见,”顿一下,又说,“有宁老师护航,保证不翻车。”
宁红连忙送上双手,笑容可掬,“宁红,多多关照。”
左豪笑着说:“这么年轻就当主编了。”
宁红连忙低头说都是虚的。
左豪的手很热。厚实,握着也很有力,关键是干脆。反正宁红一接触到他的手掌,就感觉这个人不一般。呵呵,何止左豪不一般,更不一般的是他的家族,他表哥是少壮派,是某条线上的红人,他表妹在河北某重镇当宣传口一把手。最吃重的是他大伯父,那丰功伟绩,可要追溯到抗日战争那会儿去了。
根基。这种人家,才算有根基。
哪像她跟老吴,混了十年,还在五环外,这二年才看到上流社会长什么样子。五光十色呀!因此,宁红更感谢高处寒。不过她倒没把认识左豪的事告诉老吴,她怕他多想,误会,反正暂时无合作,没必要找那麻烦。
有手机号,微信加上了。是宁红加的左豪。加上了先观察几天。她想给左总点赞,但又害怕有共同的朋友,那样就显得她太巴结。不好。那就展示自己吧,宁红给左豪单独分了一个组。
专门展示风采。
宁红制定了朋友圈发布节奏。一周发三次,每次展示的内容不一样。工作成绩肯定是要展示的,这代表她专业。比如,最近办的“新基建”大数据产业大会,就是宁红重点展示的。周三是展示自己的生活,以及反复P过的照片,周末偶尔发发自己写过的稿子——大学时代写的小说,宁红都转到了美篇上保存。不过,朋友圈发出去,一点动静没有,左没给她点赞,看没看都不知道。宁红有点沮丧,不过更沮丧的是,她一点都窥探不到左的世界。他压根儿不发朋友圈。尽管如此,宁红还是从侧面隐隐约约听到了关于左的一点八卦。他爱人生病多年,基本不露面,但威慑力似乎还在,因为左的风评很好,好丈夫人设矗立多年不倒。
宁红感觉左太太,就像是《蝴蝶梦》里的瑞贝卡,人不在,却时时制造着恐怖氛围。不过,很快,宁红的郁闷就一扫而光了。国庆节前去清华开会,左豪也在。会场上没看到,在电梯里却遇见了。
左一见宁红,开口便说:“末代王妃。”
那是宁红的大作。看来左不是不看朋友圈。
宁红连忙,“乱写的。”
“很有才华。”左豪点评完,就大踏步走出了电梯。
这天过后,宁红接到了左的秘书的电话。说左总有点大数据方面的问题想要咨询。宁红当仁不让。秘书发邮件过来,宁红第一时间亲自书面解答。
很好。这样就建立联系了。生意就是这么来的。发财发财。
事情完成后,宁红小心翼翼给左总发了条微信:问题解决了。
左豪回复:感谢。
贵人语迟。惜字如金。
国庆节,吴冠军和刘宪魁、高处寒等一帮子男人滑雪去了。宁红对雪不感兴趣。她算过命,命理缺火,不能再要水。最忌雪。吴冠军建议她带乃心去看奶奶,宁红阳奉阴违,一放假,先搁床上躺一天,傍晚,才施施然起床,到毛文娉那转转。
宁红问文娉桑嫣的近况。
“还不错吧。”文娉说。
“刘宪魁心也是大,老婆刚小产,人滑雪去了。”
文娉笑,“那也不能代她受。”
“高律师还找你吗?”宁红话锋一转,突然袭击,笑容诡秘。
“没有。”
“我看他对你有点意思。”
“你多想了。”
宁红不喜欢文娉的矜持,觉得完全是假的,在装,属龙井的——高级绿茶,“你就是太保守,被社会上那些思想洗脑,要女人专一。要我看,你就应该同时考察多个人,比较优劣,然后才做选择。”
文娉抬杠,“你的意思是不要专一?”
“没确定关系之前,专一就是限制自己,真结婚过日子了,那要专一。”
文娉不说话。
宁红猜到她心思,“你嫌高律师没房子?离过婚?”吸一口气,“他业务那么好,还愁以后来不了钱?做律师的,那都赚得是黑钱,海着呢。”
文娉笑,“还是遵纪守法比较好。”
“是遵纪守法呀,”宁红来劲,“可怕就可怕在,他懂法!知道钻空子,处处守法,赚着黑心钱。”
“行啦,”文娉终于不耐烦,“不是我看不上人家,是人家看不上我,我有什么?工作?家底?还是外貌?”
文娉气馁,宁红反倒要鼓励她,“你有气质。”
“有用吗?”
“当然,男人吃这一套。”
文娉笑而不语。
宁红又问许可凡、杨盼和于曼蔓的情况,文娉说可凡好像回老家了,杨盼和曼蔓没联系。宁红见挖不出什么料来,又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国庆第二天,宁红本打算带女儿去自然历史博物馆转转,可头天晚上左豪来电话,问她有没有空,说二号有个局,如果方便,一起过去。宁红头皮一紧。有空。当然有空。求之不得。可表面上,她还得绷住了。
“左总,稍等我给您回消息。”
挂断电话,宁红等了十分钟,果断给左豪回了条微信。八个字:等你地址,不见不散。
一晚上没睡好。机会。这铁定是个机会。可不可以理解为,左豪这是邀请她进入他的圈子?宁红想给高处寒打个电话,问问他明天有没有安排。万一撞着了呢。思来想去又觉得多余。问得太多,就显得低了。高处寒在不在,对她有什么影响么。上下天光,坦坦荡荡,她宁红行端坐正,单刀赴会也没问题。
选衣服是个麻烦事。金秋十月,穿裙子肯定是不合适了。裤子呢。紧身也不合适。宁红选择高腰甩裤。上半身就紧身一些了。胸前得有饰品。挂一块大蜜蜡。刘晓庆同款。昂头挺胸,虎虎生威。
老吴三号才返程,正好,用不着解释了。二号一早,宁红安顿好女儿一天的学习、饮食。静等左豪的通知。上午十一点前,左发定位来了。聚会地点在东单附近。宁红开车过去,才发现是欧美同学会附近的一处四合院。极其隐蔽。停好车,宁红先去茶室,会了左豪,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再往宴会厅去。
房间门一打开,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上前打招呼。宁红突然发现味道不对了。
“豪哥,嫂子。”矮胖男人这么称呼左豪和宁红。
上头。瞬间上头。宁红否认也不是不否认也不是。她看看左,左却很平静,把包和衣服交给服务人员,在矮胖男人的招呼下落了首座。
忐忑入局。一会工夫,人上满了。全桌就她一个女人。从谈话中得知,这并不是商务局,而是商务加狐朋狗友局。再听下去,宁红大概明白,这些人,奉承得未必是左豪。他们怕的是左总的表哥。那可是个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宁红面带微笑,察言观色,等菜都上齐的时候,她终于明白这场局左总并不是主角,他是矮胖男人请来压场子的。矮胖男人跟一位东北的高胖男人有生意往来,吃饭为联络感情。
菜上齐。矮胖男人来了个开场白。众人插科打诨一番,跟着就进入关键环节:敬酒。
喝酒,宁红是不怕的。七岁去小卖部给老爸打黄酒,她就偷着喝过。成年后,宁红长于豪饮,一桌子人都醉了,她还独醒着。近几年岁数见长,身体不如从前,宁红喝得少了,但她的酒量,跟普通人比,依旧是魔王级。何况她来之前已经提前服用了解酒药。
宁红明白,左豪肝不大好(多方打听得知),极少喝酒,带她来,就是为了在酒桌冲锋陷阵。她不能让左总失望。不过,这次是别人的主场,她不主动进攻,但只要谁来“进犯”,她便立刻施展拳脚。
主意定了。宁红端然坐着。
矮胖子敬了一圈酒,到左豪这儿,是宁红代饮的。跟着轮到东北壮汉敬。只见他端着酒杯,下了座位,挨个敬,每到一处,还总有一番说辞。他嘴巴巧,夸人也会夸,被敬的那个人听了他的奉承,笑逐颜开。不过这位东北壮汉,也是带眼识人。一桌十几个人。他不是都敬。重要的,他敬。至于那些小弟和陪客,他自然过滤,当作没这人。走过路过轻松错过。
酒仗打到宁红这儿。宁红准备好了。手已经捏住杯子。谁知壮汉却直接往下一个去了。
宁红呆在那儿。不明白状况。
左豪微笑着,摸摸下巴。
矮胖子立刻站起来道:“二伟,怎么不敬嫂子呀!”
壮汉这才回过神来。嫂子。他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从来看走眼过,宁红是左总的……夫人?肯定不是原配。年纪对不上。也不是中年男人喜欢的那种网红小姑娘。这位女士年纪不上不下,他还以为就是个姘头,没想到却是“嫂子”。
阴沟里翻船。
矮胖子话音刚落,壮汉便连忙折回头。酒杯微颤。宁红毫不怯场,端起杯子,轻轻一碰,一饮而尽。壮汉也连忙喝了。又把酒搁到桌面上。跟着,手臂挥起,噼里啪啦自己打自己耳光。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宁红吓得差点没一个屁跌回椅子。左豪扶着她胳膊,她这才缓缓坐下。
自扇耳光的表演还在继续。啪啪响。真肯下劲儿。好戏一场。
一桌子人看着,都不吭声。
打了有十几个。左豪才慢悠悠道:“不知者无罪。”
声音停止了。壮汉满上酒,双手持酒杯,对宁红作揖,“嫂子随意,我自罚三杯!”
暴风骤雨过去。酒桌上又有说笑声了。
局散了,会所门口,左豪倒是不失时机跟宁红解释了一下。说你别往心里去。宁红忙说没有没有,她表现得很大度。可是内心的风暴却一直到她回到家、洗完澡、窝在沙发上都没能平息。
细品品,今儿这局,内涵太丰富了。
首先,矮胖子搞错人物关系,叫她嫂子,左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否认?是他经常这样操作,还是说,否认又要解释,更麻烦。可是,怕麻烦,何必叫她出来呢。显然,左豪对这个“便宜”,占得很舒心。
其次,虽然当了个假的“左太太”。宁红还是体会到了这个虚名的巨大威力。东北壮汉就因为没认出“左太太”,便自赏耳光,恨不得一张脸打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可见左的威信有多高,能当左太太多尊荣。那么,进一步说,左豪是不是就对她宁红有意思呢。
想到这儿,宁红又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吴冠军似的。人家去滑雪了。她呢,偷偷摸摸顶替了别人老婆。这算咋回事儿?!乃心进屋,嚷一声,“妈,我饿!”宁红回过神,看看手机,快十点了。“吃点饼干。”她打发女儿。手机屏幕上,左豪的微信页面开着,宁红想跟他说点什么,但又不晓得从何说起。“妈你喝酒了。”乃心捏着饼干,一边吃一边说。宁红笑道:“你文娉阿姨过生日,帮她庆祝庆祝。”
国庆第三天,吴冠军回来了。宁红打起精神,点了外卖,又去厨房看看,冰箱里还有老公爱吃的耗儿鱼,她打算做两个可口的小菜,算对吴冠军的补偿。
鱼刚下油锅,冠军伸头到厨房瞅瞅,打趣,“怎么,妈又批评你啦。”油烟机噪音大,宁红回头,皱着鼻子,“先别说话!听不见!”
————
抢先阅读:
五环外的女人(第十七章)
https://read.douban.com/reader/column/34659576/chapter/15606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