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為什麼會跳
穿過格蘭島,橋對面就是尼亞加拉瀑布城,巴士穿行在橋上,導逰問“看到瀑布了嗎?”,抬頭向西望去,匯流後的尼亞加拉河开闊浩渺,水平如鏡,怎麼也和心中的大瀑布聯繫不起,就在思量的當兒,忽覺有聲如悶雷滚滚,動地而來,“一定是瀑布的轟鳴,印第安人稱之为雷神的聲音了”,我一下激動起來。
終於站在從少年起就神馳的尼亞加拉,却一動不動望着大瀑布出神:清澈見底的河水在开闊的河床上奔流有如湧動的翡翠,一躍之後與大氣相搏化作萬道白練,訇然飛瀉,珠霧漫天,在絕壁前緣現出一道分明的脊線,絕壁下怒濤排壑,呼嘯北去,直到注入安大略湖,才復歸平静。尼亞加拉瀑布向下冲刷出幾十公里深峻的U型峽谷,溯源而上到今天的位置,所幸美加两國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棌取措施,加固了瀑布下的脆弱巖层,才基本穩住了大瀑布的位置,否则數千或數萬年之後,不但伊利湖消失,整個大湖區都將發生滄海桑田的巨變。怒濤流水就是這樣刻蝕着隆起的大地,穿山鑿嶺,匯無數涓流成滚滚巨川;中國的長江就是这樣,切穿巫山,宣泄古巴蜀湖水,然後接貫金沙江水系,形成氣吞萬里東流入海的大江。
轟鳴的水聲又將思緒拉回,直覺着尼亞加拉的河水漫天而来,翻滚而下,觸巖礁濺成千堆雪,撃水則蛟龍入淵洪波湧起,倏忽閃落,迅即躍回,然後翻滚掉頭而去…啊!水躍!“什么是水躍?”“水躍就是水跳。”“水為什麼會跳…”思想回到幾近五十年前,水力學教授吕振洋給我们授課的講堂,水跳是特定條件下水體力的平衡,能的轉化,水或静或動,姿態萬千,都是水之為水的自在本性的表現;想到吕老師就想到人也有一跳,吕老師就是文革初期從教学四樓的陽台一躍而下,訇然飛化的;還有著名的“將軍一跳”,当然人也可以不跳,如“二月逆流”的“留在这里跟他幹!”雖然我赞成“二月逆流”的口號,但在那个腥風血雨的時期,許多人還是跳了,老舍跳的是太平湖…說明因人、因事、因時,勢有所不能止,但無論跳與不跳,不變的都是人性“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的道理。
當“霧中少女”號逰輪駛過美國瀑布,正面開向加拿大一侧的霍斯舒瀑布時,景觀更是瞬息萬變——霍斯舒,意思是瀑布平面形如馬蹄,它集中了尼亞加拉河百分之九十的流量——是真實的三维動畫,開始還能一窺全貌,看到瀑布三面倒瀉,隱天蔽日,但鏡頭迅即拉近,霧氣水珠撲天盖地而来,眼前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就不知所往所終了。不覺得有船,只覺得自己憑虚御空,到處盡是驟雨、暴風、雷鳴;但我知道瀑布激起的水霧,上冲斗牛,化作道道彩虹,知道飞溅的水珠匯成洪流,奔向大海…
回程的路上,我仍久久沉浸在大瀑布懾人心魄的畫面里,同時又深為我們民族的古老智慧所感動。先哲用人最常見最熟悉的水喻“道”,叫人知道自然界有高于人的意志的法則,揭示与天奮斗的狂妄;用“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强者,莫之能勝”,说明癡迷權力,制造恐怖者的愚昧。大瀑布讓人們更深刻體會什麼是“世界潮流,浩浩蕩蕩”,什么叫“怒濤排壑,不可遏抑”;想到孫中山先生纪念黄花岗烈士說的這句话,我尤有感想,中國上世紀經歷了两個“不半載”:一個是1911年的“武昌之革命以成”,一個是1976年的四人帮覆滅,都再再說明了人民覺醒後不可遏抑的力量。
啊!“上善若水,动善时……”
201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