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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 命 天 涯 》缅甸生死录 作者: 紫竹

(2019-01-25 11:56:18) 下一个

亡 命 天 涯

             缅甸生死录

                              紫竹

 

 第一章

              瑞 丽 江 畔

   1970年1月,在中国西南边陲的瑞丽江畔,风和日丽,郁郁葱葱。完全没有北方那种冬的萧瑟与苍凉。蜿蜒的江水与中缅两国的国境线交织在一起。江的南侧是缅甸,北面是云南省瑞丽县辖区。在江的缅甸一侧,一条柏油路与江水平行。中午时分,一辆军用卡车沿公路从木姐方向驶来,停在了距姐兰公路检查站不远的江边。一位移民局的官员率数名武装士兵将七名即将被驱逐出境的人犯押下车来。七名年轻的人犯都是去年从南坎,木姐一线偷渡入境的昆明知青。

站在江边的芭蕉树下,那名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移民局官员庄重地宣布:

 “ ----- 我代表缅甸掸邦移民局,奉命将你们驱逐出境。 ----”

那位移民局官员的汉语说得很流利,显然是个华裔。他深知此时此刻,江对岸的中国正处在文化革命的癫狂中。 “一打两反”和“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如火如荼。这些年轻人一旦被正式移交给对岸的“瑞丽县革命委员会保卫组”,百分之百是会按“叛国投敌罪”惩处的。多次负责遣送,这位移民局官员不止一次地见到,“人犯”被移交给对方后,对方接收人员为表现自己与“反革命叛国分子”誓不两立的革命性,往往会拳打脚踢地将这些反革命分子五花大绑起来。人犯的挣扎,人犯的惨叫哀号往往令人心生不忍。

眼前这七个衣衫褴褛,神色惨淡的年轻人,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其中还有两位姑娘。他们都是在去年7月份,先后逃入缅甸的昆明下乡知青。深知对岸国情的移民局官员知道,所谓“知识青年”就是都市的无业青年,小小年纪被剥夺了求学和就业的机会,背井离乡,远赴千里之外的“瘴夷之地”插队落户当农民。沉重的农业劳动,匮乏的物质生活,没完没了的政治运动使他们对未来,对人生彻底绝了望,这才铤而走險,亡命异国他乡。

与中国瑞丽县对应的缅甸南坎-木姐地区是缅北的战区,缅共游击队、克钦叛军与政府军的控制区犬牙交错。企图摆脱下乡困境的昆明知青越境参加缅共游击队的人数不少。出于 “支援世界革命”的外交需要,中国人民解放军昆明军区在缅共东北军区司令部派驻有常设的“顾问团”,直接插手缅甸内战。缅甸政府军对游荡在边境地区的中国人警惕性很高。这些年轻的孩子人生地不熟,入境后不久,就被在边境地区执行“剿匪”任务的缅甸政府军捕获。被捕的知青先后被送到了缅军77师前线指挥部。经情报机构审讯甄别,排除了间谍和参与叛军活动的嫌疑后,这些知青被军方作为“非法入境者”移交给地方移民局。腊戍地方法院以“非法入境”的罪名判处他们6个月拘役,驱逐出境。现在刑期已满,由移民局执行“驱逐出境”。

移民局的官员同情地打量着眼前这七个年轻人。半年监狱生涯显然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他们个个神色憔悴。特别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里闪动着掩饰不住的恐惧与焦虑。

 

“---- 我知道如果把你们移交给对岸的瑞丽县革委会,你们难逃一死。---- ”移民局官员悲天悯人,颇有几分感慨地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没有通知那边。你们自己逃生去吧。---- ”

 

七个年轻人一下子都楞住了。一张张苍白而消瘦的面庞上闪射出了希望之光。直到前一分钟。他们都难以判断自己的命运与生死。在腊戍监狱服刑时他们曾听说,性格各异的移民局官员在执行遣送任务时的方式也不同。如果碰到性情冷酷的官员,公事公办,把他们在江中心线直接移交给对岸瑞丽县革命委员会的保卫组。他们的结局就会很悲惨。如果碰到一位富有同情心的官员,只把人犯送到江边执行驱逐,不直接移交给对方。他们还有一线生机,一线希望。

当生存的希望突然降临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通知对方”就等于在阎王殿门前,给他们留下了一线生机,一条逃生之路。

还是两个女孩子反应快。从腊戍到木姐,一路上移民局官员对她们的态度格外友善,使她们早就有某种预感。

“谢谢您!”两位姑娘含着眼泪给那位移民局官员鞠了个躬。男孩子们迅速反应过来,也纷纷向移民局官员和士兵们鞠躬致意。

 

移民局官员指挥士兵们从车上拿下来一些包裹分发给这些即将被驱逐出境的年轻人。每个男孩子一个包裹,里面是衣服鞋袜与食品。女孩子两个包裹,一个是女性衣物,一个是食品。

“这是腊戍侨领庄先生委托我送给你们的。”移民局官员此时恢复了慈善的神色。缅甸毕竟是一个信仰佛教的国家。人们普遍信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年轻人在腊戍监狱服刑时,就常听人提起庄先生,“庄菩萨”,当地有名的华裔慈善家。手捧着庄先生的馈赠。年轻人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在历尽社会的险恶与风雨之后,他们终于体验到了几分人间的温馨。

 

“---- 你们可以走了。----- ”那移民局官员今天把这些年轻人送到江边,除了对两个女孩的同情外,也有庄先生的一份托付:给孩子们留一条活路,也算是“积德行善”吧!

 

“---- 你们去哪儿,我不管。---”那移民局的官员神色肃穆地说道:“---- 如果你们再进入缅甸,别让我们看到。看到了,我们还是要抓你们的。 ----- ”

 

移民局的官员和士兵们登上卡车走后,七名年轻人茫然地站在芭蕉树下,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这七名年轻人虽是同命运的“难友”。但他们入狱之前彼此并不相识。文质彬彬的车一龙和和身材高大的段景瑞是表兄弟,下乡到芒海的知青。戴眼镜的孙立国和身材苗条的周秀秀是下乡到瑞丽弄岛的知青。瘦高的李军和容貌秀美的林萍萍是下乡到猛卯的知青。而瘦小的王玉刚则是来自江对岸姐勒的知青 ,一个追求理想与自由的“独行侠”。虽然来自瑞丽县的不同乡镇,但他们七人有一个共同的之处,那就是家庭出身不好。他们不是出身于地主、资本家家庭,就是出身于国民党反动军官家庭。在文革那极端讲究血统的荒唐岁月,血统纯正的年轻人尚找不到出路。出身不好的年轻人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就更令人难以想象了。正是对人生,对未来的绝望才使这些年轻人逃离了祖国。

这些倒霉的昆明知青原以为越过国境就是“自由”,就可以摆脱“家庭出身”的“沉重枷锁”,用自己的双手去开创自己的未来了。然而这美好的 “缅甸梦”毕竟离现实太遥远了。踏上缅甸的国土,迎接他们的并不是自由与希望,而是缅甸国防军的枪口和移民局的监狱。经过六个月悲惨的牢狱生活,他们险些又被重新送入虎口。多亏负责遣送的移民局官员心地善良,才使他们免于再遭“劫难”。

此时他们又该到哪里去呢?对岸飘扬着五星红旗的地方是他们的“祖国”,然而现在“祖国”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地。他们在缅甸腊戍监狱中就听说,国内一打两反运动已进入高潮,逃亡缅甸一旦被遣送回国,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在他们身后,是缅甸南坎到木姐的公路,往来车辆,公路检查站武装哨兵的身影隐约可见。“---- 如果你们再进入缅甸,别让我们看到。看到了,我们还是要抓你们的。 ----- ”七名年轻人都知道,移民局官员刚才那番话绝非虚言。

 

 这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沿着江边的小路,七个年轻人茫然地向一片竹林走去。直到茂密的竹林遮住了姐兰检查站和公路上来往车辆上人们的视野。疲惫不堪的年轻人才先后在江边的岩石上坐了下来。

 

身材苗条的林萍萍捧着一个装着男性衣物的包裹和自己的食品包来到段景瑞和车一龙面前。

“段大哥,车大哥,-----”女孩子刚开口,脸上就泛出了几许羞涩的红晕:“早晨的事儿,多亏了你们 ------”羞涩使女孩不知该如何表述早晨发生的事件。

 

今天早晨移民局官员带领武装士兵将人犯提出监狱,押上军用卡车时,一个好色的士兵乘林萍萍从车尾往卡车攀爬时,假装帮她上车,双手托住她浑圆的臀部,手指直抠进她大腿根部柔软的私密之处。林萍萍羞得满面通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滚开!别耍流氓!”

站在侧面的段景瑞对那士兵的流氓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愤怒地大吼一声,猛力推开了那士兵。那士兵趔趄了两步险些跌倒,他恼羞成怒地抡起枪托就向段景瑞砸去。曾练过几天武术的段景瑞轻巧地避开枪托的重击,反手就把那个疯狂的士兵打得连退了几步。局面一时大乱,四五个士兵同时冲上来。段景瑞双拳难敌四手,在混战中连挨了几枪托,被打翻在地下。那挨了打的士兵挥起枪托直向段景瑞的脑袋砸去。

那气疯了的士兵完全没有考虑这枪托一旦砸在段景瑞的脑袋上会出现什么后果。千钧一发之际,车一龙闪电般地冲入人群,伸手就荡开了砸向段景瑞的枪托。车一龙旋风般地转身挥掌,那几个士兵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推搡出去,连退几步才站稳。士兵们见车一龙身手矫捷,哇哇大叫着端起枪把两人围在中间。移民局的官员闻声赶了过来。车一龙双手抱在胸前,做出一幅无意伤人的防卫姿态,同时用简单的缅语冷静地向移民局官员陈述了事情的经过。最后车一龙委婉而坚定地表示如果不处理肇事的士兵,他俩宁肯被当场击毙,也绝不上车,反正被遣送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车上的林萍萍见状,不顾男友李军的阻拦,也跳下车来,含着眼泪和两个不屈的男孩并肩而立。

移民局的官员立刻就意识到了局面的严重性。任务在身,移民局的官员不愿惹麻烦,节外生枝。他迅速与当地驻军联系,更换了执行押送任务的武装士兵。

早晨冲突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对于林萍萍、车一龙,段景瑞而言,那是一次生死抉择。

流落异乡,身无长物,林萍萍只能以自己和李军刚得到的衣物食品相赠,以表对车、段二人的感激之情。

 “都是昆明老乡,不必客气。” 段景瑞轻轻推开包裹。“你是女孩,现在你们比我们更需要这些东西!”

段景瑞话虽不多,但情意真切。

林萍萍的眼圈红了。她把包裹放在两人面前轻声道:“我们不需要了。张老板就住在木姐。他让我们出狱后去找他。”

 

张老板是缅甸的华裔,四个月前因贩毒案入狱,和男孩子们住同一间大牢房。张老板也是云南人昆明人。1959年“大饥荒”时从大陆逃亡出来的。“老乡见老乡”,张老板在狱中和几个男孩都很谈得来,常把家中送来的食品分给几个男孩子,还和李军、孙立国一起去探望过关在女牢的林萍萍和周秀秀。

在缅甸这种财能通神的地方,张老板被羁押不到两个月,就因“证据不足”,而被保释出狱了。张老板在狱中与李军最谈得来,出狱时把自己多余的随身衣物和食品都留给了李军和林萍萍。

 

 “段大哥,车大哥。你们就收下吧。我和萍萍都非常感谢你们,敬佩你们!” 这时李军也走了过来:“我们天黑了就准备去木姐镇找张先生。真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虚假了。车一龙和段景瑞大大方方收下了馈赠。

经过一番谦让,彼此间的关系又亲近了许多。大家围坐在一起,谈起未来的打算。唯有瘦小的王玉刚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的竹林边,凝望着流动的江水和江对岸飘动的五星红旗发呆。

6个月的监狱生活真是一场噩梦。对被关押在男牢房的男孩子们而言,腊戌监狱就是一个地道的人间地狱。那里关押着形形色色的小偷,流氓、诈骗犯,杀人犯、抢劫犯。一间双面透风约二百平米的监室内往往住有上百人,睡觉都是人挨人分四排躺在水泥地板上。穷人和没有家人送被褥的囚犯,睡觉时只能捡出狱者扔下的破衣服和麻袋片做铺盖。狱中一天供应两顿饭,每顿一碗糙米饭,一小勺虾酱和一瓢豆粥。囚犯们每天都得到狱中工厂去做工或在监室内外打扫卫生。由于语言不通,受狱卒打骂,被狱霸欺凌,往往都是家常便饭。特别是王玉刚生性孤傲,独来独往,受人欺辱的时候更多。有一次被一伙狱霸围堵在监室内,险些被鸡奸。激烈的反抗,使他被打得头破血流。多亏车一龙和段景瑞闻讯赶到,一连打翻了狱霸的几个马仔,才把王玉刚救了下来。

车一龙和段景瑞显露出的身手,震慑住了所有的大小狱霸,以为他们就是李小龙式的中国拳师。在“强者为王”的狱中,被大小狱霸奉为神明的车一龙和段景瑞却没有“横行霸道”。他们谨守各种监规,处处礼貌待人,为人十分低调。最后连看守都对他俩另眼相待,经常给予各种生活上的方便与照顾。但性情孤僻的王玉刚不愿托庇于人,宁可晚上睡在马桶边,白天打扫厕所,也不愿借车一龙和段景瑞的“威势”,享受各种“优待与照顾”。车一龙知道他性格如此,也就随他去了。狱中的6个月,对王玉刚而言真比十年还难熬。

 

围坐在竹林的绿荫下,李军建议大家天黑后,一起到木姐镇投奔张老板。车一龙直觉地感到不妥。和张老板接触虽还不到两个月,但车一龙已察觉到张老板不是普通人。他不仅走私贩毒,而且他和他的合伙人,或者说老板,可能还拥有非法的私人武装。除此之外,车一龙从言谈中还发现张老板是个“嗜色如命”的人。。李军带着一个“美女”去投奔具有黑社会背景的张老板恐怕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心中的猜测不好说出口,车一龙婉转地表示:“我们其实并不真正了解张老板。出门在外,我们恐怕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我建议我们大家结伙趁夜色穿过公路进山,直接前往腊戍,再设法从景栋转道泰国。”对于来自中国的流亡者,泰国一直比较宽容。

“翻越大山到腊戍,就算不迷路,恐怕也得走十天半个月。万一路上又被移民局逮到,就麻烦了。”孙立国说:“我看我们还是去找张老板,请他帮咱们去泰国好了。”

车一龙发现不仅李军,孙立国想去投靠张老板,两个女孩也想去。车一龙当机立断道“这样吧,咱们人太多去找张老板也不合适,给人家添麻烦。你们几个去就行了。我和小段进山。咱们分路去闯,将来有什么事儿,也许还能互相照应。”

“嘿,”车一龙转身对站在远处的王玉刚喊道:“小王,你是跟他们去找张老板,还是跟我和小段进山?”

 

王玉刚不知何时已把衣服包绑在了身上。他一脸肃穆地走过来,把两包食物放在大家面前的大青石上。他给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谢谢各位的关照,特别是车大哥。我不跟你们去了。我要回去了。”

 

“回去?---- ”车一龙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此时回去不是死路一条吗?

 

王玉刚神色苍凉地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个世界既然容不下我。我还是回去吧。要死也死在故乡,和我父母死在一起吧。”

 

车一龙和几个男生都知道王玉刚的父母是云南大学的教授,三年前因不堪侮辱而双双自尽。王玉刚苍凉的声音使所有人黯然无语。

 

王玉刚转身向江边走去,还没等车一龙段景瑞反应过来。他已纵身跳入江中,奋力向对岸游去。

 

 “同是天涯沦落人”----- !王玉刚毅然决然地奔向了“祖国”,奔向了监狱和死亡,而等待他们这些留在缅甸的年轻人的命运又是什么呢?泪水涌进了所有人的眼眶。大家默默地站在江边,目送王玉刚在水中搏击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二章

         大 山 深 处

 

夜幕降临,六位年轻人分两路离开江边。李军带着孙立国和林萍萍,周秀秀换上当地傣族人的装束沿公路向木姐镇而去。张老板曾详细告诉过李军自己家的地址以及从公路进镇后的具体走法。李军在狱中也刻意学了一些常用的缅语和傣族话,估计只要从田间小路绕过姐兰公路检查站,沿公路行走不会过分引人注目。车一龙和段景瑞则乘着夜色的掩护,绕过公路检查站,避开山坡上的缅甸政府军军营,顺利地进了山。

 

进山后车一龙和段景瑞不敢走大路。他们钻入密林,沿着蜿蜒曲折的林间小路,向山顶攀登。静谧的夜,密林里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使他们有一种重获自由的轻松和愉悦。行走在崎岖的小路上,车一龙和段景瑞时不时地停下来,拨开茂密的草木枝杈,借助于星光和残月的余晖辨别前进的方向。随着夜的深沉,淡淡的雾气升起,山林间最寒冷的时刻降临了。但两位年轻人心中涌动着的无限希望和青春活力使他们丝毫没有疲劳和寒冷的感觉。

经过一整夜不知疲倦的攀登,当东方透出一抹鱼肚白时,他们终于登上了山顶。回首远眺,瑞丽江蜿蜒如带,江边的公路,村落,兵营隐约可见。展望南方,墨绿色的山峦起伏,一眼望不到边。但那里孕育着希望,孕育着的未来。此去腊戍据说还有一百多公里的山路。车一龙和段景瑞决定等天大亮后,找个开阔,阳光明媚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晚上再继续走。这里离边境太近,属于战区,两人必须昼伏夜行,尽量避免被人发现行踪。

但老天并不会永远眷顾任何人。第二天下午,车一龙和段景瑞刚睡足了觉,准备上路,天色就变阴了。夜幕降临后乌云遮蔽住了满天的星星和月亮,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车一龙和段景瑞只能沿着小路摸索着前行。茂密的林木枝叉不断刮擦着他们的衣袖和裤腿,在他们的小腿上,手臂上,甚至连脸上都留下了累累的划痕。更令人沮丧的是,奔波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亮后,他们发现自己似乎又绕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放眼远眺,四周林海茫茫,山峦起伏。两个年轻人根本无法判断自己到底走到了那里。

一连几天都是阴天。车一龙和段景瑞在密林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眼前除了树林还是树林,除了大山还是大山。他们身边所携带的食物已经吃光,只能靠捡野芭蕉和不知名的野果充饥。最后车一龙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们必须改在夜间休息,白天行走。白天凭借天光毕竟还可以判断出行进的大致方向。至于是否会被人发现,他们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在林中跋涉了四天,他们实际上还没有碰到过任何行人。

第五天,他们沿着小路向南走了一整天。夜幕降临,寻找休息地时,段景瑞突然发现对面山腰间有火光。仔细看,那似乎是一堆燃烧着的篝火。此时二人衣衫褴褛,又渴又饿,在深山野岭中奔波了整整五天。心中已经几近绝望。这火光使他们欣喜若狂。在这大山深处,有篝火就代表着有人。只要有人,不管是什么人,最少都能给迷失在密林深处的年轻人带来希望。希望使二人鼓起余力,跌跌撞撞地向对面山腰上的火光奔去。

登上对面的山腰,二人才发现那火光是在一所茅棚前燃烧着的篝火。茅棚周围是一块用篱笆围起来的园地。车一龙轻轻敲响茅棚前园子的篱笆门,应声出现在茅棚门口的是一个身材敦实的汉子。那汉子皮肤黝黑,赤膊,腰间围着一条傣族男人的沙龙。

车一龙用并不太纯熟的傣族话告诉那人,他们在林间迷了路,想讨口水喝,并希望他能给指指路。那汉子什么话也没说,打开篱笆门,引车一龙和段景瑞进了茅棚。屋角的大水缸上漂着一个大水瓢。黑汉子示意他们可以随便喝。喝饱了水,段景瑞注意到茅棚内的火塘边有几个烤得焦黄的玉米饼。他舔了舔嘴唇,小声对车一龙说,咱能不能用衣服跟他换块饼吃,实在太饿了。段景瑞在狱中一直不肯花功夫学傣语和缅语,和外人交流只能借助于车一龙。

车一龙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黑汉子就用带有浓重云南腔的汉话问道:“汉人?”

车一龙注意到黑汉子眼中闪动的不是警惕和敌意,而是一种意外的欣喜与亲切。他也很爽直地点了点头。

“是从那边逃过来的?”那黑汉子关切地问到。车一龙迟疑着没有立刻回答,眼中现出几许困惑与犹豫。那黑汉子显然很理解车的困惑与担心,他爽快地自我介绍道:“我也是黑户人,是六二年从那边逃过来的。”

黑汉子的直率,黑汉子带有浓重云南腔的地道的汉话一下子就赢得了车一龙的信任与亲切感。

 “我们是昆明的下乡知青,是去年从那边逃过来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戒心解除,三个人彼此之间顿时亲切了许多。黑汉子热情地招呼车一龙,段景瑞在火塘边坐下来。他毫不吝惜地拿出自己珍藏的米酒和熏肉招待这难得到来的“乡亲们”。

一碗酒下肚,黑汉子首先做了自我介绍。他的汉人名字叫刘才康,祖籍四川。父亲当年是中国远征军的士兵。远征军兵败野人山。黑汉子的父亲腰间负伤,一个人九死一生,拄着拐杖挣扎着走出了野人山。一家好心的傣族人收留了这个瘦成了一把骨头的伤兵。

伤愈之后,黑汉子的父亲入赘傣家,结婚生子,在盈江马墩落了户。解放后黑汉子的父亲因曾加入过远征军而备受歧视,五六年就因病去世。六二年大饥荒黑汉子的母亲也病倒了。她临终前把家中仅有的十五块钱交给儿子,叫他去缅甸逃生。

黑汉子逃入缅甸后,成了一个没有合法身份的“流浪汉”。他四处打工,倒也能混饱肚子,还攒了几个钱。他本想在姐兰倒腾点儿小买卖,慢慢在当地扎下根来。不想1968年中国支持缅共在缅北扩大叛乱,缅甸政府军加紧了对边境地区没有合法居留身份的汉人的盘查与搜捕。黑汉子只好逃入密林,给一家印裔老板打工。这位老板,或者说地主,原本也是一个五十年代非法进入缅甸谋生的印度人。后来在一家景颇人家入赘,靠在大山里种植鸦片,积蓄了一些钱财。他贿赂驻景颇寨的缅甸地方官员,最终买到了一个可以在上缅甸地区自由通行的景颇族边民证。

黑汉子现在居住的就是印裔老板种植鸦片的一个点。茅棚东面就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一大块鸦片苗圃。黑汉子的主要工作就是看守维修苗圃的篱笆墙。老板每个月只提供十五块缅币的工钱和三十斤口粮。茅棚周围的小园子是黑汉子自己开辟的。种了一些土豆,花生,辣椒和空心菜。

 

面对推心置腹的黑汉子,车一龙也坦率地介绍了自己和段景瑞的情况,以及他们目前的打算。车一龙下乡前,母亲曾悄悄告诉。他那已经身陷囹圄的父亲是原国民党第八军军需处的上尉军需官。第八军兵败蒙自。残部退入缅甸,车一龙的父亲放心不下新婚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擅自离队逃回昆明。回昆明后,车一龙的父亲向政府自首,并做了反动党团人员的登记。但文革爆发后依然因“历史反革命”的罪名被捕入狱。母亲告诉车一龙,他还有一个舅舅,当年毕业于云南大学。后经车一龙父亲的介绍加入第八军,在军部任情报官。随军撤入缅甸后,据说他现在人在泰国,也有人说在腊戍国民党情报站见过他。车一龙他们就是想去腊戍投靠舅舅。

黑汉子告诉他们,这里是曼波。离姐兰大约有八十里地。据腊戍还有近两百里地。他们没有合法的身份证,不可能走公路,坐汽车。而大山里几乎没有路。没有当地的山民或马帮带路,外人根本不可能走出大山到腊戍。黑汉子建议他们不如先留下来,在这里打工。等养好身体,攒点钱,再随走私的马帮,或请当地山民带路,去腊戍。

“留下来,在这里打工?”黑汉子的话令车一龙有几分困惑,事情有这么简单?老板难道还需要打工的人?

黑汉子有几分腼腆地笑了。他解释道,这一年多来,他和曼波的一位傣族寡妇好上了。当地傣族,景颇山民家庭意识都比较淡漠。一般结婚几年后,就会跑到下缅甸或泰国去闯天下,扔下老婆孩子不管。相对来说汉人家庭观念重,所以当地傣家,景颇人都爱招汉人上门入赘。但印裔老板不肯让他走。在缅甸种鸦片并不合法。要种鸦片只能在深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种。鸦片种下后,必须修筑篱笆,找人看守,以防野兽践踏啃食。但愿常年在深山野岭中驻守的工人很难找。所以老板说,在找到愿意接班的人之前,黑汉子不能走。黑汉子没有合法身份,又准备在曼波入赘落户,当然不能得罪老板。这事已经拖了快一年了。如今车一龙他们如果愿意留下,也算给他帮了个忙。

话说到这个份上,车一龙慨然允诺。车虽然年轻,但遇事有决断有担当。既然现在身无分文,走不出大山,到不了腊戍,那么暂时留下,谋定而后动,也不失为上策。

第二天黑汉子就带车一龙,段景瑞实地考察了罂粟园地,交代了应做的各项工作。黑汉子把自己的一切生活用品都尽可能地留了下来,并向车一龙详细交代了日常生活中需要注意的细节。

只是印裔老板比较吝啬。他赶来和车一龙,段景瑞见面后,表示对他们还满意。不过他说,现在苗圃不大,只需要一个人看护维修就够了。如果他们希望一起留下也可以,但他现在只能提供一份工钱,口粮倒可以多给一份。将来苗圃扩大,或建立新苗圃后,可以给他们再加工资。

车一龙,段景瑞志不在此,不过暂时栖身而已,也就全盘接受了印裔老板苛刻的条件。最后结果是三方皆大欢喜。黑汉子顺利脱身前往曼波入赘,车一龙,段景瑞有了临时栖身之所。印裔老板出一份钱,雇到了两个壮工。

 

第三章

 

             罂 粟 园

在大山密林中看守罂粟园是一个枯燥,寂寞,然而并不轻松的工作。密林中各种野兽出没,罂粟园的篱笆围墙被撞坏,遭践踏的事几乎天天都有。种植园大约占地近三亩,每天维修篱笆墙的任务并不轻松。

车一龙从小家庭贫困。父亲作为“历史反革命”,母亲作为“国民党特务的亲属”,备受歧视,只能在街道工厂做工,工资收入很菲薄。车一龙身为家中长子,小小年纪就承担起了在家里照顾两个妹妹的责任,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他心灵手巧,十四岁时就会用家里的各种破烂旧物为原料,“拼造”家具,布置房间。一间不到18平米的房间居然被他用旧床单和旧床架隔成了三间卧室,当然他自己的“卧室”最小,虽然仅有一张床大小,但床下的储物柜,床头的书架,床尾的毛巾架,茶杯架都做得很精巧。

如今维护罂粟园篱笆墙自然难不倒他。经过反复勘察。他发现原有的篱笆墙过于简陋单薄,难以抵抗外力冲击。与其天天修补,不如彻底改建。他和段景瑞花了十多天的时间,砍伐收集了大量比较粗的树枝,削成几百根长约一米多长的木棒。他们把木棒的两端削尖,三个一组斜插入地下数十公分。三根木棒顶部交叉,构成一个稳固的椎体。椎体不仅远比单墙抗撞击,而且三根木棒尖锐的顶部,形成一个颇具杀伤力的“三叉戟”,足以对抗任何企图冲撞跳跃篱笆墙的野兽。他们根据地形,每隔一段距离栽上一组尖桩。两个椎体之间用削尖的竹劈、树枝和刺蓬相连。

整个篱笆墙的重建足足耗时一个半月。新建的篱笆墙,大量削尖的树枝和锋利的竹劈有效地阻止了野兽对篱笆墙的冲撞。车一龙根据观察,还在野兽经常冲击篱笆墙的地方挖掘了几个深达两米的陷阱,陷阱底部设置了大量削尖的木签。这是车一龙当年从报纸上看到的越南游击队对付美国军队的办法。篱笆尚未完工,车一龙设置的陷阱还真猎到了一只野猪。印裔老板非常欣赏车一龙建造的新篱笆墙,特地给他们送来了两坛米酒以资鼓励。据说林中湿气重,饮酒可以御风寒。车一龙投桃报李把猎获的野猪送给了老板。老板大喜,回赠了他们十条熏肉和一条军用毛毯。

两个多月的劳动虽然很辛苦,但车一龙和段景瑞心情愉悦,颇有几分成就感。过去在国内插队,不管活多活少,每天所有的人都得按点出工,按点收工。在集体所有制的框架内,收成好坏与个人没有直接的关系,干好干坏一个样。出工不出力是普遍现象。那时劳动强度虽然不高,但每天在田间耗时间,确实使人觉得很累,这不仅是肉体上的累,更重要的是心累,是精神上的疲惫。如今工作任务和工作总量是一定的,干一点儿就少一点儿。干活的时间也可以自由安排,随心所欲。没人管束,没人干预。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那种付出劳动后自己的成就感是车一龙,段景瑞心情愉悦的重要原因。

新篱笆墙建成之后,野兽冲撞篱笆,践踏啃食罂粟的现象基本绝迹。每天车一龙,段景瑞只需到苗圃转转就行了。罂粟苗的护理,松土,施肥,以及最后的割汁都不用他们插手,老板隔一段时间自会带几个“技术工人”来干活。

闲暇的时间,车一龙,段景瑞也几次以印裔老板新雇工的身份翻越大山去曼波赶集。表面上他们是去用自己小园子里收获的辣椒,花生,土豆换取日用品。实际上他们是想创造机会结识当地的山民,物色能带他们出山前往腊戍的向导。

但无论是在寨子里,还是市集上,人们都晓得他们是印裔老板看林的工人。要请人带他们去腊戍还得有个合适的借口,同时也得给人家脚钱。但这两样车一龙他们现在都没有。车一龙和段景瑞去探望已入赘的黑汉子问计。黑汉子热情地招待他们喝酒,并告诉他们,雨季就要到了。雨季山路湿滑,翻山越岭有危险,不宜远行。黑汉子建议他们最好静下心来,等雨季过去再说。届时他们手里有几文钱了,再弄点野兽毛皮和风干肉,去腊戍赶集逛逛就很自然了。万一没找到亲戚,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回来。黑汉子叮嘱他们回去抓紧时间检修加固茅棚和小园,雨季一到,山里雨大风急,夜里有时很冷。黑汉子还建议他们在小园里建一个简易的牲口棚,以便招待在风雨中迷路,有可能偶尔到访的零散马帮客。

   对黑汉子看似漫不经心的后一点提示,车一龙心领神会。回去后,两人立刻着手加固自己住的茅棚,同时在小园里建了一个牲口棚,棚内还有意建了一个喂牲口用的食槽。

缅北大山里的雨季确实不寻常。天气瞬息万变。刚才还是艳阳高照,十几分钟后就可能黑云压顶。凛冽的山风可以使闷热的“盛夏”转瞬间就变成寒气逼人的“深秋”。倾盆大雨一旦倾泻下来,往往能下一整天。暴风雨敲打密林的沙沙声,震耳欲聋的雷声,亮如白昼的闪电,有时会给人一种与世隔绝,末日就要到来的感觉。

在山雨频频,阴晴不定的日子里,车一龙,段景瑞困守罂粟园。下雨时就在茅棚中烤火躲雨。雨停了,特别是出太阳时就到罂粟园转转,把自己的衣物和储存的粮食拿到太阳底下晒晒。车一龙设置的“简易捕兽笼”和“自制捕兽器”居然还捕到了两只被大雨淋昏了头的狐狸,几只野兔和山鸡。学着腌肉,硝皮革也确实使他们忙了好一阵子。

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饮食不当。平常身体尚属强健的段景瑞在进入雨季后不到一个月就病倒了。最初是腹泻,不久就转为发高烧。而且是断断续续,时好时坏的反复发烧,有明显的疟疾症状。车一龙冒大雨翻山到曼波为段景瑞找药。但整个曼波都没有治疟疾的特效药奎宁。山民都是靠当地一种树皮和草根泡制的土药抵抗疟疾。服用了黑汉子给的土药,段景瑞发烧的症状有明显的缓解。但还不到十天,他再次开始发烧。再吃土药,即便加大了剂量,也没有明显的效果了。

车一龙天天熬野鸡汤给吃不下饭的段景瑞。现在车一龙束手无策,一切只能听天由命。期盼段景瑞能硬挺过这一关。五天过去了,眼见段景瑞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车一龙彻夜难眠。段景瑞的母亲是车一龙的二姨。段从小就是车一龙的“跟屁虫”,打架跟着他,逃学跟着他,连暑假捡破烂卖钱也跟着他。下乡时,已被打成“漏划地主分子”的姨夫躺在病床上含泪把儿子托付给了车一龙。姨妈和段景瑞那两个还不懂事的弟弟妹妹拉着车一龙的手哭成了一团。往事历历在目,车一龙心如刀搅。在异国他乡的深山野岭中,万一段景瑞有什么意外,自己将来都不知如何面对二姨和姨夫,如何面对那年纪幼小的表弟表妹。

第六天,天好不容易放晴了。车一龙给段景瑞服过土药,喝了碗野鸡汤,就扶他到园子里,躺在一把车一龙自制的躺椅上晒太阳。据说在没有有效药物的情况下,阳光就是最好的医生,特别是在这阴雨连绵的深山密林中。车一龙到罂粟园巡视了一圈。刚回到小园,天就又阴了下来。浓厚的乌云瞬间就遮蔽了太阳,天色昏暗得有如夜幕降临。车一龙忙把段景瑞扶进茅棚躺下盖好麻袋片,还没等他收拾好园子里晾晒的衣物,外面的大雨就倾盆而下,四周都是一片沙沙的雨声。车一龙在火塘中加了几块木柴,熊熊的火光照亮了茅棚内外。篝火不仅能抵御风寒,防范野兽的侵袭,还能起到驱赶蚊虫的作用。林中的蚊虫很可能就是击倒段景瑞的罪魁祸首。

车一龙正在火塘边准备午饭。茅棚外的大雨中就传来一阵马的嘶鸣。车一龙站起身来,看到两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浑身上下被淋得透湿的大汉跌跌撞撞牵着一匹驮马,从小路来到小园门口。一个方脸的大汉在嘈杂的风雨中,用傣族话向车一龙大声喊道:“兄弟,能让我们避避雨吗?”

“快进来。”车一龙冒雨跑出去打开了园门,帮助两人把显然已经受惊的驮马牵进园子。两名大汉从马背上卸下两个长方形的油布包,放进茅棚内。但他们并没立刻坐下来休息。方脸汉子把驮马牵进牲口棚,首先要了一桶水饮马。另一个有络腮胡的汉子从卸下来的油布包里抓出几把饲料放进食槽。车一龙注意到络腮胡还另从自己的背包里抓出几把黑豆混在饲料中。这些动作表明两人显然是老资格的马帮客。走到哪里第一位关注的都是驮马。也只有这些久走江湖老资格的马帮客才真正了解驮马在深山老林中的重要性。

安顿好驮马,两名汉子走进茅棚,摘下斗笠,脱去了蓑衣。车一龙给他们倒了两碗米酒。

“大哥,喝碗酒,暖暖身子!”经过几个月的勤学苦练,车一龙傣语,缅语已经说得比较流利了。从外貌看,两位马帮客最少都有叁拾岁了。所以车很客气地用傣语称他们为“大哥”。

“谢谢,太谢谢了!兄弟。”两名大汉拿起还温热的米酒一饮而尽。对于在大雨中被淋得像落汤鸡的人,米酒是最好解乏的饮料,而且还能驱寒防病,。

车一龙请两位大汉在火塘边坐下,端出了烤得焦黄的玉米饼和熏肉。烤玉米饼和熏肉的香味使络腮胡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方脸大汉忙站起身来。连连摇手。

“兄弟,不用了。你太客气了。我们避会儿雨就走。”

方脸汉子从车一龙的穿戴,从草棚的简陋可以看出,他并不是富裕的人。玉米饼,熏肉,米酒已经是他所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四海之内都是兄弟嘛!谁也不可能带着房子走路。”车一龙用刚学会的傣族成语磕磕巴巴地说道。 “不用客气,两位大哥。尝尝我们的饼子和熏肉。”

两名大汉见车一龙诚心待客,也就在火塘边坐了下来。从络腮胡狼吞虎咽的吃相来看,他们两人肯定是相当饿了。方脸大汉告诉车一龙,他们是姐兰那边傣族自卫队的。去腊戍倒腾点儿私货回来。刚才突遇大雨,驮马惊了。树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忙着勒马,一不小心走岔了路。多亏茅棚前的火光才把他们引到了这里。

两名大汉除了身挎傣族的砍刀,腰间似乎还别着枪。他们说傣族话也不是特别流利。车一龙弄不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在静静地听。

突然之间,睡在床上的段景瑞呻吟着喊道“水,水!”

段景瑞喊的是汉话,车一龙心中一惊。他立刻站起身,端起火塘边准备好的药来到床边。扶起段景瑞,他小心地给他喂药。方脸汉子也跟了过来。

“这小兄弟怎么啦?”方脸汉子说的是一口纯正的云南话。

车一龙吃惊地转过头来,药碗里的汤药差点儿泼洒出来。方脸汉子眼中一片关切之情,没有丝毫恶意。

“大哥也是汉人?”

“是啊。”想起刚才两人交流时的费力情景,方脸大汉不禁乐了。“大家都是汉人,刚才咱俩还硬憋着说傣族话。”

“你们是从那边跑过来的吧?”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车一龙知道方脸大汉没有恶意,便直爽地点了点头。

“这小兄弟怎么啦?”络腮胡也跑了过来,那地道的云南话表明他和方脸大汉一样也是云南人。

方脸大汉用手摸了摸段景瑞的头。“发烧啊!”

“都烧了十几天了。好像是疟疾。”车一龙忧心忡忡地说。

“那得吃奎宁。”

“嗨,山里哪有西药。这里只有土药。”车一龙给方脸汉子看了看他手中的药碗。“不过现在也不管用了。”

方脸大汉摸索着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层层包裹。里面是个小药瓶。

“我这儿有几片奎宁。来,你赶紧给小兄弟吃一片。”

从方脸汉子收藏药物的层层包裹来看,这药对他而言也是很贵重的,是关键时备用的救命药。人家也是在山里跑的人。药给了自己,万一人家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大哥,我不能要您的药,你们也是在山里跑的人。关键时还得指着这药救命呢。”车一龙迟疑了片刻:“--- 我们 --- 我们再想办法吧。”

车一龙的话使两名大汉霍然动容。在这种时候,这年轻人还能先为别人着想,是条汉子!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山里跑,就得结交这种血性汉子。

“兄弟,就冲这话,你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方脸大汉不容置疑地把药交到车一龙手里。“赶紧把药给小兄弟吃了。”

萍水相逢,怎么能承受人家这么大的人情,而且自己现在也无以为报。车一龙脸上现出迟疑的神色。

见车一龙仍在迟疑。络腮胡有些不快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10块钱:“兄弟,如果你不认我们是朋友,不肯收下药。那你把钱收下。我们立刻就走!”

络腮胡直接把钱拍在了“桌子”上。

泪水涌上车一龙的眼眶。

“大恩不言谢!两位大哥,” 他站直身子,深深地给两人鞠了一个躬。“我车一龙有生之日绝不敢忘二位的大恩大德!”

 

吃了奎宁,段景瑞的高烧渐渐褪去,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车一龙和两名大汉坐在火塘边一直聊到深夜。

原来两名大汉是云南楚雄人,1962年逃到缅甸来的。方脸大汉是梁孟生。络腮胡是他的堂弟梁杉宝。两个人都出身地主家庭。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背井离乡逃入缅甸。他们开始在八莫一带给人打工。而后随老板加入克钦叛军。作为汉人,在克钦叛军中无法得到真正的信用,一直是最基层的士兵。去年他们在八莫遇到一位国民党大陆工作组的工作人员。该情报员告诉他们,由于缅共,克钦叛军日益坐大。缅甸政府特许边境地区归顺政府的各民族土司和头人组建自己的武装保境安民。这些武装统一定名为自卫队。

由于这些自卫队基本都在中缅边境地区,总部设在泰国的国民党大陆工作组决定出钱、出枪把这些自卫队变成国民党控制的反共武装。除了给钱给枪,大陆工作组还需派人参加这些自卫队才能达到渗透控制的目的。该情报员动员梁家兄弟参与这一计划。在缅甸汉人没有根,很受歧视。总部设在泰国的大陆工作组隶属台湾国防部。正式情报人员都是军人。该情报员表示如果梁家兄弟参加该边境武装计划,取得资历和一定成绩后,就可以像他一样正式加入大陆工作组,授少尉军衔。服役期满,可以前往泰国、香港或台湾定居。

该情报员勾勒出的前景打动了梁家兄弟,亡命天涯,谁不希望有个家,谁不希望落叶归根!香港,台湾虽不是大陆,但那毕竟也是中国人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加入大陆工作组的边境武装计划之后,梁家兄弟被安排到姐兰傣族自卫队。这次他们就是到腊戍为自卫队“买枪”。因为政府不管自卫队的装备,都得由自卫队自己筹钱去买。他们名为买枪,实际是从大陆工作组腊戍情报站取枪。土司官拨的购枪款可以作为给自卫队队长和驻队国民党人员的秘密 “津贴”。因为不是从官方购枪,运枪没有合法手续,只能走山路,绕过沿途检查站。

梁孟生告诉车一龙,刚才马背上驮着的两个油布包内就是他们这次取回来的枪和子弹。

梁家兄弟如此坦诚,车一龙也详细介绍了他和段景瑞的情况。梁孟生听说车一龙的舅舅有可能是腊戍情报站的人,便自告奋勇地说,下次他们去腊戍,一定帮他打听打听。

第二天雨停了,梁家兄弟动身前还一再叮嘱,药瓶里有七片药,一定要连续吃七天,疟疾才能断根。他们下次会再来看他们,给他们再带点儿备用的药。

 

第四章

          姐 兰 自 卫 队

雨季刚过,梁孟生就又来看望车一龙,段景瑞了。三个月前,梁孟生赠药救了段景瑞一命。车一龙,段景瑞对梁待若上宾。梁给他们带来了一好一坏两条消息。坏消息是车一龙的舅舅确实是大陆工作组的人,曾在腊戍情报站任职。但他1966年就退役回台湾了。据说现已移民到美国去了,和这边没有联系。好消息是,经过梁家兄弟游说,腊戍情报站同意吸收大陆外逃的知青参加姐兰自卫队。

姐兰自卫队与缅共东北军区木姐县大队隔江相望,有时也需要配合政府军作战。兵凶战危,当地傣族年轻人很不愿参加自卫队。自卫队兵源匮乏,梁家兄弟请自卫队队长白果向傣族土司官建议,收留中国外逃知青充实自卫队。该建议经土司官核准后,自卫队也向缅甸政府军77师前线指挥部和木姐移民局做了备案。

梁孟生这次就是想接车一龙和段景瑞去自卫队的。梁说,参加自卫队,他俩就可以合法地在缅甸留下来,不用东躲西藏地打“黑工”了。将来即便不能被国民党情报机构录用,最少也可以依托自卫队这个安身之所,在边境地区做点儿走私生意,有了钱,有了路子,再设法到缅甸内地或泰国谋发展。

梁孟生勾勒出的前景打动了车一龙和段景瑞。车一龙问,跟印裔老板怎么交代。梁孟生笑了。在这边境地区的大山里,有枪就是草头王。自卫队要人,印裔老板哪敢不同意。不过车一龙倒觉得还是去客客气气道个别比较好。多个朋友多条路,车一龙信奉的人生哲学是平日里一定要“多栽花,少栽刺”。

车一龙,段景瑞翻过大山到曼波跟印裔老板告别。为表示对印裔老板收留他们的感谢,车一龙把自己收藏,原来准备到腊戍赶集去卖的两张狐狸皮作为礼物送给了他。车一龙的感恩使印裔老板颇受感动。通过罂粟园篱笆墙的改建,老板早就看出车一龙,段景瑞不是凡庸之辈。他有心和他们今后拉个关系,就特地把黑汉子找来,大家在一起吃了顿告别饭。饭后老板拿出两百块钱和一张狼皮褥子送给车一龙。特别嘱咐说,段景瑞病好不久身子弱,狼皮褥子可以防风寒。车一龙很感谢地收下了褥子,但坚决不肯收钱。说自己离开,老板再雇人也需要钱。

 

姐兰位于瑞丽江畔,是南坎—木姐公路上的一个大寨子。自卫队的营房就在寨子中央。算上梁家兄弟,自卫队一共才十个人。土司官本人为安全计,全家住在木姐镇上,隔十天八天才来寨子里视察一次。平常自卫队都由队长白果负责。除梁家兄弟外,白果和其他七名队员都是当地的傣族人。白果很欢迎车一龙,段景瑞的到来。特地把全体队员召集起来举行了一个欢迎“酒宴”。“酒宴”上车一龙,段景瑞以“后辈的身份”频频向白果和自卫队的各位“大哥”敬酒。傣族人生性直爽,热情好客,大家很快就喝得勾肩搭背,亲如一家了。

自卫队平常没有什么硬性任务。除了定期到山脚下缅军靶场集中训练射击外,就是每天晚上派人到寨口放哨。自卫队的伙食费和人头费来自寨子里集市的税收。每五天一个集,每个集每个队员可得五元津贴。自卫队的傣族成员大多都是本地人。傣族人原本就比较自由散漫。没有硬性任务,傣族队员天天吃完饭就溜出去泡妞,,钓鱼,打牌。梁家兄弟也时不时地请假外出跑生意。队里日常只有车一龙,段景瑞当班。晚上傣族队员常来求他们代为站岗。两人有求必应,在队里人缘特别好。

车一龙心里有自己的打算,除抓紧一切机会向本地队员,和寨子里的邻居学傣语,缅语,景颇话外,他对军事训练,特别是射击训练很有兴趣,特别认真。来了不到两个月,车一龙,段景瑞就成为了“射击高手”。在训练时很替队长白果和土司官挣了些脸面。

车一龙,段景瑞的表现使土司官深感满意。他特地指示白果再设法弄几个流亡的中国知青来充实自卫队。白果通过移民局又弄来了五名被判驱逐出境的中国知青。三个重庆知青,两个昆明知青。车一龙待人热诚。对新来知青特别照顾。新来知青们很快就把车一龙视为他们的“大哥”。

 

车一龙等在自卫队站稳了脚跟,生活安定,最少不用东躲西藏地流浪了。但外面的形势却发生了变化。1971年初,大陆继续在极左的道路上狂奔,车一龙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回去。台湾方面,蒋公于1969年阳明山车祸后,身体健康每况愈下,蒋经国已经逐步接掌了大权。台湾的政策重点逐步从“反攻大陆”向“本土建设”转变。大陆工作组的边境武装计划收缩。不要说车一龙他们这些流亡的知青,就连梁家兄弟这些已正式参与了该计划的人,都没了正式加入大陆工作组的希望。

梁家兄弟当年在克钦叛军时,设法办有景颇边民证,可以在边境地区自由通行。他们对自卫队没了兴趣,就整天忙着跑生意,贩私货。但车一龙他们几个流亡知青没有边民证,政府军只允许他们在姐兰寨活动。要去木姐逛,过检查站都得给警卫塞钱,或由队长白果带队才行。

坐困愁城,一个新的冒险计划逐步在车一龙心中形成。特别是1971年6月,梁家兄弟私贩鸦片在腊戍被抓,被判处了五年徒刑。这事儿使车一龙更坚定了闯出一条自己道路的决心。靠别人的荫庇和恩赐,像梁家兄弟那样贩私货,赚小钱,绝非长久之计,风险也太大。与其让别人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如利用现有条件,自己拉起一支队伍。

缅甸政府军多年来的对手一直都是少数民族叛军。这些叛军,人员参差不齐,武器装备落后,遇到政府军,往往枪一响就跑。政府军太平日子过久了,战斗能力和战斗意志都很差。三年前,缅共组建东北军区发动叛乱。由于有中国在各方面的大力支持,缅共装备精良,战斗力也远非少数民族叛军可比。一个排,甚至一个连的政府军根本不是对手。政府军连吃了几次大亏之后,被吓破了胆。没有一个营的兵力,根本不敢进山剿匪。

在缅北的深山密林中,几步之外就看不到人影。常有缅共零散人员在密林中与政府军遭遇。政府军人多动静大,很容易被察觉。缅共人员,那怕只有十个,八个,只要胆大心细,在密林中摆开迷魂阵,虚张声势东开几枪,西扔两颗手榴弹,就能把一个营的政府军吓得紧急收缩队形,摆出防御阵势。等政府军收缩队伍,判明敌情,缅共人员早就溜得不见人影了。政府军的谨小慎微,政府军的避战、怕战的心态,在缅北地区早就传为了民间的笑谈。

车一龙和段景瑞都在大山里生活过。他们觉得如果自己能拉起一支队伍,肯定也能在密林中纵横驰骋,打出一块自己生存的地盘。但要拉起队伍,除了人之外,关键还得有枪械。自卫队枪械子弹有限。唯一的两枝M16都存在白果家。车一龙他们手中只有三枝卡宾枪,两枝步枪和两枝手枪。自卫队中现共有八位中国知青。其中七个人都跟车一龙一条心。只有新来的一个人和他们没什么往来。

据队长白果私下告诉车一龙。新来的李明新是木姐镇国民党情报组托他照顾的。李是云南红河哈尼族土司官的儿子。原随父亲在昆明读书,文革期间也下了乡。他从镇康出境,先参加缅共,摸清情况后直接投奔了国民党木姐情报站。李的身份特殊,木姐情报站通过大陆工作组直报台湾,准备送他去台湾。但上个月,政府军换防,88师替代77师在缅北剿匪。88师前线指挥所进驻木姐后,首先清查户口,缉拿可疑人员。情报站为安全计,特地通过白果将李明新送到姐兰自卫队暂避风头,等候台湾批复。李是即将要赴台的人,最少也可以赴泰成为大陆工作组的少尉军官。所以他很谨慎,和车一龙等人没有太多的来往,住也住在白果家,不住自卫队营地。

车一龙觉得李明新有如此前途,肯定不愿跟他们冒险。他向其他五个人征求意见,并透露了自己的计划。大家一致表示愿跟车一龙,段景瑞共进退。

 

1971年10月3日,中秋节晚上,车一龙等七人,在自卫队吃过晚饭,歃血为盟,最后确定了第二天的行动计划。

第二天下午,车一龙等人带着两只卡宾枪和两只手枪,背着几个大背包来到姐兰检查站,要过关去木姐。卫兵认识他们,知道他们是姐兰自卫队的人。见他们背着大背包,显然是要到木姐做生意,但他们今天既没像往常一样主动给“好处费”,也没有白果带队。卫兵自然不肯放他们过关。双方争吵起来。检查站带队的班长跑出来呵斥。在政府军眼里,自卫队这些没有合法身份的中国人本来就是“二等公民”,今天公然敢跑到检查站来吵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检查站所有的士兵都跑来看热闹。

带班班长喝令车一龙放下背包接受检查。车一龙在放背包时给大家递了个眼色。放下背包之后,车一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枪,大喝一声:“动手!”

车一龙的手枪,段景瑞的卡宾枪,重庆知青小胖的手枪,和昆明知青大个子的卡宾枪同时响起。检查站13个缅兵做梦也没想到自卫队的这几个中国人敢造反,还来不及端起枪就全部被打翻在地上。段景瑞带着两个人冲进检查站,车一龙带着三个人搜索战场。不到五分钟,检查站内食物,弹药,被击毙的缅兵身上的枪支弹药和私人物品,包括钱,金戒指,项链,手表就被搜索一空。还没等公路上和远处田地里被吓呆了的人们反应过来,车一龙已率队穿过公路,消失在公路北侧的竹林中。

车一龙心里有底。他知道政府军胆小,反应慢。枪声这么突然,这么密集,这么短促,山脚下军营里的缅军在没有判明情况之前,绝对不敢贸然出动。

进入竹林,这群年轻人因初次开枪杀人,心中所诱发的那种茫然、紧张与恐惧的情绪舒缓了许多。车一龙有意放慢了脚步。他告诉大家不用慌,要节省体力。前面还有八十里山路要走。车一龙判断说,等缅军判明危险等级,出队赶到现场。咱们早就上山了。等他们查清事情原委,我们也许都翻过山顶了。他们追都不知道去哪里追。而且山脚驻军只有一个营。全军出动还得请示指挥部。那时我们脚快点儿恐怕都到美国了。车一龙的幽默彻底驱散了大家心中的紧张与不安。

上山进入密林之后,小胖爬到一课大树上观察情况。他发现缅军直到此时,才派出一百多人,向江边搜索前进,前哨还没到检查站。小胖观察到的情况使大家进一步放松了心情。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了从检查站拿来的罐头牛肉和压缩饼干。吃饱喝足之后,才重新上了路。

 

赶到曼波山里那个罂粟园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车一龙通过黑大汉早就了解到。由于新篱笆墙的坚固,罂粟园已经不需要派人常年驻守了。茅棚与小园现在空着。只有在鸦片收割季或播种季才有干活的工人临时住几天。

段景瑞在火塘内升起了篝火。车一龙在小园不远处的树林里布了一个暗哨,约定两个钟头一换岗。这是车一龙办事的谨慎之处,在这深山老林里也要预防发生万一情况。

痛痛快快睡了一觉之后,大家开始清理战利品。从检查站一共缴获了八支卡宾枪,三支M16,一挺班用轻机枪,一把手枪,各种子弹伍佰余发,还有二十四枚美制手榴弹,金戒指三枚,金项链两根。缅币九百多元。加上他们自己原有的卡宾枪两支,手枪两支,子弹一百二十发。装备近期是够了。关键是还缺粮食,衣被和一个新的隐秘营地。罂粟园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第二天黄昏,车一龙带着段景瑞和小胖来到曼波黑胖子家。为了避人耳目,他们打扮成山民模样,每人只是在腰间暗藏着一只手枪和两枚美式手榴弹。车一龙和黑汉子避开他人在小屋里密谈。段景瑞和小胖子就在堂屋里陪孩子和女主人喝茶,实施警戒。车把实情一五一十地全盘告诉了黑胖子。黑胖子吃惊得张大了嘴巴。车一龙说,现在他们需要在林子里建营地。请黑汉子先给他们找点儿工具和粮食。黑汉子二话没说,把家里的斧子,砍刀,钢锯,绳索都拿了出来。并给了车一龙一袋粮食,两条熏肉。车一龙临走时把三个金戒指和两条金项链都留下了。叮嘱黑汉子最好重新回炉后再出手。

 

在密林中选好地方,搭建起临时营地后。车一龙带着全班人马大摇大摆来到曼波。段景瑞带三人在寨口放哨。车一龙带小胖和大个子直接到曼波的景颇山官家拜访。车一龙告诉景颇山官。他是山南游击队的指挥官,最近要在这一带活动。为避免彼此间发生误会与冲突,特地来拜访。并拿出三百块钱,希望山官能帮买点儿粮食。

虽然不知道山南游击队是什么背景,但车一龙轩昂的气质,特别是他那个随从,那个斜挎着M16大个子的满脸杀气给山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家既然礼貌来访,山官也客气的表示,很愿意和山南游击队做朋友。钱不敢要。粮食可以赠送。山官当即命管家装了两麻袋粮食和十条熏肉,连带一匹驮马一起送给了车一龙。车一龙当即又拿出五百块钱给山官,表示亲兄弟明算账,以后万一还有需要麻烦山官的地方,请多关照。

这年头在大山里,无论是克钦叛军,还是缅共,政府军,有枪就是大爷。山官手下也不过只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谁都得罪不起。各路武装一到曼波常常是需索无度,根本不会给一文钱。山南游击队不知是何方神圣。但人家礼数周全,出手大方。山官受宠若惊。连连表示理当效力。

 

 

 

第五章

 

             风 雨 绿 林 路

黑汉子是个老实人。他把戒指和项链融成两根小金条给车一龙送了过来。车一龙表示一根金条是送给他的。另一根请他留着给弟兄们买几套缅军军装和军用物资。政府军军官待遇偏低,贪腐在所难免。在缅北战区,军方官员偷卖军装被服是常有的事。

“安营扎寨”工作基本就绪后,车一龙率队赶着驮马翻过大山,潜行三十多里,来到麻力波。麻力波坝子是大山中的盆地,木姐到腊戍的公路从坝子中穿过。车一龙在山边的密林中扎下了“临时营地”。

经过两天周密侦察。车一龙在坝子南侧,公路出坝子后的第一个山口,选定了“伏击地点”。汽车无论从腊戍来,或出麻力波,都必需经过此地。车一龙在预定地点前后的制高点布置了两个观察哨。观察哨配备望远镜和M16突击步枪。观察哨的任务,一是观察公路上车辆的往来情况。发现有军车,及时预警。二是在必要时,可以作为疑兵,掩护其他人撤退。

当年,在文革停课闹革命时,车一龙曾和段景瑞一起拜师学防身术。师傅是个煤场摇煤球的老工人,旧社会曾靠跑江湖卖艺为生。师傅闲谈时曾给车一龙讲过许多旧社会的江湖轶事。车一龙印象最深刻的是,师傅说,真正高明的贼在作案前踩点儿,主要探查的不是进去的路,而是出来的路。未虑胜,先虑败,是江湖生存保命的秘诀。

安排好前后的观察哨,车一龙在公路拐弯处的土丘上设置了火力点,由大个子赵哲林持机枪蹲守,必要时可以居高临下进行火力威慑。身穿缅军军装,统一佩戴墨镜的车一龙,段景瑞,小胖和另一个重庆知青黄建军带着驮马潜伏在公路边的竹林里。

等上午公路上往来的军车车队驶过之后,车一龙等人高举着“停车检查”的木牌拦住了一辆载客三十多人的大客车。这里接近边境战区。军方拦车检查是常事。司机按车一龙的手势将车停在路边的空地上,也就是大个子机枪火力控制范围之内。车一龙命令全车乘客带行李背包下车接受检查。

所有的乘客和司机下车后,车一龙用缅语命令他们交出背包里和身上的财物。车一龙保证,只要交出东西,自己绝不伤人。这时司机和乘客才知道碰上了土匪。身穿黑色民族服装,离小胖最近的两个景颇汉子互递了一个眼色,同时拔出腰间的手枪。一人踢飞了小胖手中的枪,另一人扑上去准备制住小胖。显然想拿小胖做盾牌谋求脱身。不想车一龙早就注意到了两个黑衣汉子与众不同。他们脸上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煞气。车一龙持枪密切注意着他们的动态。两人身形一动。车一龙手中的枪就响了。当当两枪,两个景颇汉子几乎同时被打翻在地上。

枪声一响,人群大乱。妇女孩子吓得抱头大哭。男人们和司机四散奔逃。大个子持机枪居高临下两个点射就阻住了他们的脚步。车一龙用缅语大喊:

“都蹲下,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被打翻在地下的景颇汉子,有一人还没断气儿。小胖子捡起手枪,气呼呼地用脚踏着他的胸口喝问:“你小子是什么人?”

小胖子在愤怒之中还没忘车一龙不准说汉话的命令,他是用景颇话在喝问。那汉子张开嘴,刚想说些什么。车一龙就断然喝道:“不用问!”。

车一龙抬手一枪。那汉子全身一颤就断了气。

小胖和段景瑞等人恍然大悟,当着这么多人,那景颇汉子一旦说出他是什么人,还真就不好下手了。

土丘上的机枪,和车一龙的狠辣,镇住了所有的人。大家乖乖地打开包裹,交出了钱财。段景瑞打开那两汉子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居然有十余根金条,两封银元,还有一些美钞缅币。怪不得他们要拼死反抗。

逐一收取了乘客交出的财物后,车一龙命所有人登车,挥手放行。司机头也不敢回,一溜烟地就把车开走了。

小胖从竹林中牵出驮马,把值钱的财物扔进背篓。全体人员迅速撤离了现场。整个行动前后不到三十分钟。其间有四辆汽车从公路上经过。但没人敢停车。车上的人,都以为是政府军在查走私,查土匪、查叛军什么的。谁也不敢停车惹麻烦。

 

五天后,车一龙带人又在另一伏击地点劫车成功。有人公然冒充政府军两次抢劫客车一事,震动了88师前线指挥所。88师派出多个武装车队加强了对木姐到腊戍公路段的巡逻,同时还派出一个营的兵力进驻南星,以确保公路客运的安全。南星是木姐通往腊戍公路上的一个大镇,在曼波东南大约五十里处。

出于安全考虑,车一龙决定暂停行动。全体人员在曼波“基地”休整。休整期间,黑汉子又先后给车一龙带来了六个流落在山里的中国知青。两个重庆人是被驱逐出境后流落在大山里的。四个昆明人是缅共的逃兵,想投奔政府军却在山里迷了路。

队伍扩大。车一龙为长远计,通过山官为自己,段景瑞,小胖,以及景颇话学得最好的黄建军花钱办了四张景颇边民证。

车一龙依据当年师傅讲过的“灯下黑”的道理,在南星镇开了一家名为曼龙的山货店。车一龙自任老板。黄建军任店面掌柜。小胖,段景瑞扮演采购山货的跑街。车一龙还通过黑汉子从曼波雇了一对儿为人老实的景颇夫妇当店员。男的负责站柜台卖货,女的负责做饭打扫卫生。

曼龙山货店门脸后面是一个小院。小院里住房,仓库,马厩一应俱全。三间住房,景颇夫妇一间,掌柜一间,客房一间。山货店是车一龙团队在南星的重要据点。除日常做买卖开辟新财源外,山货店还负责为团队采购日常用品,收集情报。

 “山南游击队”在曼波一带驻扎了数月之久,没有制造过任何麻烦,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景颇山官对车一龙等人的戒心逐渐淡化。车一龙有心把山官当作自己的保护伞,有心把曼波建成自己的“后方基地”,所以特别注意维护与山官的关系。除经常上门拜会外,还常托人给山官送些财礼。山官是个聪明人。通过车一龙等人的种种表现,他大概能猜出“山南游击队”是支什么样的队伍,只是双方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车一龙摆出一副治下子民,欲托庇于山官的姿态。山官也把车一龙他们视为自己辖区内,一支还算老实的独立武装。山官心里有数。他从不过问,也不干预车一龙他们的活动,反而常把克钦独立军,缅共,政府军的动态,通告给他们,帮助他们协调与各方面的关系,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与冲突。

山官建议车一龙把队伍的名字改为“山南支队”。“游击队”的名称过于政治化,很容易招致克钦叛军的猜忌与政府军的围剿。改称“山南支队”则可以鱼目混珠。“支队”既可能是自卫队,也可能是少数民族独立武装。车一龙欣然接受了山官的建议。为此,车一龙还专门给山官送了一份厚礼。

黑大汉和他的亲朋好友成为了车一龙在曼波及周围地区的“情报网点”。通过山官提供的信息和黑大汉网点打探的消息,车一龙才知道了有关姐兰事件的后续演变。

 

那天他们逃走半小时后,大批缅军才赶到现场。路人一致证明,突袭检查站的是姐兰自卫队的中国知青。缅军迅速包围了姐兰寨,逮捕了全部自卫队员,包括完全不知情的李明新。

现场被击毙缅军13人,凶手全部逃走。驻军营长无法对上交代。与几个连长私下合计后,营长下令把李明新带到现场就地枪决,然后正式向上报告说,姐兰自卫队收留的中国流亡学生叛乱,突袭姐兰检查站。检查站官兵猝不及防,全部阵亡。一名中国学生在现场被击毙。

88师前线指挥部将姐兰自卫队长解送仰光,以渎职罪判刑两年。政府对外发布公告称,叛乱的中国学生被88师驻姐兰的第4营围追堵截,全部击毙在姐茂森林中。

 

听说自己已经被击毙,车一龙笑得直不起腰来。自己的人既然已经被全部击毙,那也就不用担心缅军的追捕了。只是李明新无辜受累,惨死在姐兰,车一龙心中很有几分内疚。他万万没有料到,政府军为了推卸责任,竟然滥杀无辜。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车一龙他们也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李明新肯定不会跟他们走。而他们的计划又是一个高风险的计划。事前只要走漏一点儿风声,他们七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这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虽然不用担心政府军对姐兰暴动案人犯的追捕,但公路劫车案还在。根据山货店黄建军的报告,当地驻军对公路的巡逻抓得很紧,很难找到再出手的机会。

车一龙决定避避风头,先到腊戍以南,在通往景栋或通往曼德勒的公路上寻找机会。除黄建军带两人留守基地和山货店外,车一龙带其余人和三匹驮马,潜行一百五十多里来到孟威。这里是腊戍通往曼德勒与景栋公路的分叉口。车一龙选择了通往景栋的公路段设伏,成功地洗劫了一辆客车。

由于在孟威一带没有自己的根据地,没有情报网点,车一龙对当地情况也就没有全面的了解和把握。行动时,总有几分忐忑不安,心中的不祥之感挥之不去。劫车之后,车一龙下令立即撤退,谨防政府军闻风而至。虽然大家都觉得政府军根本不可能闻风而动。但命令就是命令。大家无条件地服从车一龙的命令已经成为了习惯。

紧急撤离,大家不由自主地越走越快。直到进山后,所有人,包括车一龙在内,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不料意外却在此时,在大家戒备松懈时,不期而遇地降临了。

在狭窄的山路上,车一龙等人与一支走私的马帮队伍迎头相遇。由于撤退时仓促,车一龙等人还没来得及换装。十个人中有七人身着政府军军装。迎面而来的马帮,却是一支武装贩运鸦片和玉石的走私队伍。

双方在林间小路的拐弯处迎面相撞。只听对面惊慌失措地大喊道:“老缅!” 枪就响了起来。

走在最前面的大个子赵哲林和小胖被打翻在路边。其他人立刻卧倒还击。车一龙根据对方惊慌失措的叫喊和凌乱的枪声判断,对方是一支规模不大的马帮,但肯定带有严禁走私的鸦片和玉石,所以才会见到穿军装的就开枪。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想到在密林小路上会遭遇政府军。慌乱之下,他们首先开枪,企图以先下手为强的态势,吓走一向小心谨慎的政府军。

从枪声判断,对方人数不少,最少多于自己方面现有的人手。车一龙当机立断,一边拿过大个子的机枪猛扫,压制对方火力;一边用缅语高喊:“全体撤退!一班掩护!”

车一龙用机枪掩护,段景瑞率众背起伤员,拉着驮马且战且退。对方倒也不敢追赶。

撤出大约一里多地后,枪声停息。车一龙指挥大家拐入密林。派两人在小路方向警戒。然后收缩队伍,查看伤员。小胖右臂中弹,包扎后尚无大碍。大个子赵哲林右胸中弹,包扎后出血虽然止住了,但人却昏迷不醒。三匹驮马和驮马背上的食物,被服,弹药还都在。慌乱之中,段景瑞还没忘驮马和马背上的粮食与弹药。此时此刻粮食与弹药就是他们的命根。环顾四周,车一龙注意到,每个人,包括段景瑞,眼中都充满了惊慌,恐惧、沮丧和不知所措的神色。

驱逐恐惧心理,稳定军心是眼下的当务之急。车一龙判断,对方仓促开枪,显然手里货物贵重,不能轻易放弃。遭遇政府军大部队,开枪阻吓,可以赢得时间逃走。如遭遇的只是在林中迷途的小股部队,主动开枪足以将对方吓跑。

刚才车一龙率队撤退已经向对方示了弱。撤退,脱离接触,间接表明自己方面的人马不多,不敢恋战。此时车一龙决定乘对方不备,杀一个回马枪。出其不意地杀回马枪,一是可以伺机夺取对方手里的贵重的财物,二是可以振作己方的士气,驱散大家心里的阴影。这也是当年师傅讲过的,带兵保持士气的秘诀。

 

将驮马和伤员在林中隐蔽好之后,车一龙带着剩下的七个人全副武装向东潜行,埋伏在了通往景栋的一条必经之路上。车一龙判断,对方带有重要货物,没有重大危险是不会中道折返的。

 

果然三个多钟头后。在苍茫的暮色中,一匹驮马和两名山民模样的人出现在小路上。两人不紧不慢地赶着驮马,边走边向四外张望。他们身上除了背着傣族砍刀,似乎没有其他的武器。这两人显然是马帮的“斥候”,车一龙不动声色地放他们过去。十多分钟之后,马帮的队伍出现了。共有五匹驮马,三匹走骡。护卫加马夫一共有近二十人之多。

待马帮人员全部进入伏击圈后,车一龙用缅语大喊:“开火!”

八枚美制手雷一齐抛出,机枪,自动步枪,卡宾枪齐射。枪声与手榴弹的爆炸声一时间震耳欲聋。受惊的驮马和走骡四散乱跑,马帮护卫被打倒一片,剩下的人连滚带爬地逃进树林。

按照预先的布置,车一龙的人马两人一组,互相掩护着向前跃进。他们一边继续猛烈射击,一边不断地投掷手榴弹。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使马帮护卫吓破了胆。他们四散奔逃,以为是碰到了大队的缅军,没有人敢回头,更没有人敢反击,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十分钟之后,所有受惊的驮马都被追回。在密林中甩着缰绳的驮马根本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茂密的林木枝杈绊住。段景瑞还要追回斥候带走的驮马,被车一龙断然制止。车一龙认为,既然是斥候,驮马上肯定没有贵重的东西。车一龙下令仔细搜查刚才被打下走骡的三个人的尸体,把他们随身携带的包裹全部取下。这三人很可能是马帮的头面人物。

清理完现场,车一龙率队迅速撤离。他手执机枪,亲自在全队最前面搜索前进,段景瑞带人断后。好在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约一小时以后,车一龙等人终于平安回到了伤员和自己驮马的隐藏地。

清查战利品,除了三驮鸦片,两驮玉石,三支手枪,三支自动步枪,二百多发子弹和八颗手榴弹外,三个骑走骡的死者身上还带有四袋翡翠和红宝石。车一龙下令将鸦片,玉石,多余的枪械用油布捆扎,就地深埋,做好标记;然后用驮马驮着伤员和被服,带着翡翠和宝石原路返回南星。赵哲林的伤势严重,一分钟都不能多耽搁了。

 

第六章

                  塞 翁 失 马

 

车一龙带人赶着两匹驮马把伤员送到山货店。段景瑞带其他人赶着驮马回曼波基地休整。南星是个小镇,只有一个很小的西医诊所。黄建军请大夫来给小胖和赵哲林看伤,说是在山里被走私的马帮所误伤。小胖的伤是贯通伤,没有弹头留在体内,清洁一下儿伤口就可以了。赵哲林伤在胸部,弹头还在体内。不过他一直发烧,大夫也不敢开刀探查,更无法取出弹头了。大夫只能开一些退烧和消炎的药。嘱咐先静养,等烧退后再想办法。不行的话,人就得送腊戍大医院。

去腊戍需要有边民证。车一龙派人拜访山官,请他给赵哲林办一张边民证。但办证需要照片,还需本人到场。一切都只能等赵哲林先养养伤再说。他现在这样子既照不了像,也去不了曼波。

车一龙反思这段时间的成败得失。他深感,劫客车影响太大,所获有限。现在队伍不断扩大,靠劫客车绝非长久之计。此次与马帮的遭遇给了车一龙一个启示。劫马帮的收获远大于劫客车。也许这才是今后的出路。八莫的玉石,佤邦的烟土,都必须走私到泰国才能卖大钱。去泰国就要从景栋一带山区经过。自己如果把基地设在腊戍到景栋之间的山区,也许能大有作为。黑汉子的关系网近几天又给他带来了几个知青和流浪在缅北的汉人。如果再托人把梁家兄弟从腊戍监狱弄出来。自己在景栋一带,独树一帜,招兵买马,占山为王也不是不可能。

发展方略确定后,车一龙先带小胖和黑汉子到腊戍监狱探监,探望梁家兄弟。当年缅甸实施的国策是所谓“社会主义纲领”。各级官员的名义工资都很低,很难维持一种体面的生活。政府上下贿赂公行。车一龙花了两根金条,就把服刑不到一年半的梁家兄弟保释出狱。对于无亲无故的梁家兄弟而言,腊戍监狱无异是人间地狱。车一龙救他们出苦海,他们当然感激涕零。

车一龙准备移师景栋地区的设想也得到了梁家兄弟的认可。他们和黑汉子一道陪车一龙,小胖子前往景栋一带的山区勘察,最后选定勐邦坝子。这里是个小坝区,四周山高林密。山南有一条通往景栋的小路,是走私马帮的必经之路。

勐邦坝子位于政府军,缅共,克钦独立军,坤沙部队,佤邦自卫队等各种势力控制区的边缘地带。这里的居民以景颇人为主,也有少量的佤族。

梁家兄弟通过旧日的关系,联系到坝子东边山脚下佤族寨子的头人。车一龙备了一份厚礼去拜访,受到了头人的热情接待。头人表示欢迎车一龙他们移居到这里,他们山里有的是地方。在这种三不管地带,有一支亲善的武装力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头人介绍说,这坝子里除了克钦独立军偶尔来,其他武装势力,包括政府军还从未来过。不过为安全计,头人建议车一龙也去拜会一下儿坝子西边,勐洪寨的景颇山官。这里克钦独立军常来,景颇山官跟他们关系不错,拜会山官,也可以避免将来的误会与冲突‘

 

头人很热情地为车一龙约好了会面的时间。车一龙为保持低调,决定只带小胖一人前往。头人特地给他们准备了两辆自行车。坝子里地势平坦,起伏不大,骑自行车很方便。向西经过两个寨子就到勐洪寨了。

第二天,车一龙和小胖骑着自行车,驮着给山官的礼物,熏肉,布匹和胶鞋,上路了。一月份是旱季,天气晴朗,路也好走。车一龙和小胖穿过第一个寨子,快到第二个寨子时,远远就看到寨子口大树下懒懒散散地站着两个穿制服的军人。缅东北一带,除了政府军,只有克钦独立军有统一的制服。据佤族头人介绍,克钦独立军很注重争取民心,一般不骚扰百姓。车一龙觉得今天真太巧了,克钦独立军的人也来了。正好可以通过山官拉个关系。

离寨口还有一百多米时,车一龙突然发现那两人穿的是政府军军装!但此时掉头已经来不及了。那两个政府军士兵也发现他们了。突然掉头肯定会引起怀疑。缅军轻易不敢进山,这两个人一定是哨兵,寨子里八成还有大部队。缅军大部队进山,佤族头人居然不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在哨兵的眼皮子底下,车一龙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骑。小胖此时也发现了危险,但车一龙继续前行,他也只有跟着走。

哨兵并没有干预车一龙他们。显然他们的任务是防范可能出现的非法武装,而不是过往的平民百姓。骑车进了寨子之后,车一龙发现缅兵似乎并不多,不过二、三十人而已。他们三三两两地在树荫下休息。

这么点儿人怎么就敢进山,车一龙颇感奇怪。这支政府军装备精良。枪都是清一色的M16。似乎还有几挺班用机枪和火箭筒。显然是缅军中的精锐,特种部队。

寨子的中心小空场上,一个年轻的中尉军官正在研究地图。见到车一龙他们骑车经过,便招手道:“老乡,老乡。”

那军官说的是缅语,车一龙假装没听懂,继续前行。路边树荫下正在休息的一个缅军中士跳起身来,拦住了车一龙的车。他用景颇话客气地说道:“大哥,我们长官叫您呢!”

车一龙没法再装傻,只得下车。小胖也紧张地跟着下了车。

那军官很客气地换用景颇话说:“老乡,您来帮我看看地图,这儿是哪里?”

车一龙凑上前去,还没看清地图上的标志,就听那中士大吼一声:“拿下!”几个缅兵冲上来死死地抱住了车一龙。小胖也被其他缅兵按倒在地下。

那年轻的军官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他沉下脸来喝问:“茂农,你们要干什么?”

“长官,他们有枪!”那中士一把就从车一龙腰间薅出了手枪。小胖的枪也被缴了械。

那中尉军官见到枪,脸色大变:“你们是什么人?”

 

原来,小胖个矮,刚才偏腿下车时,外衣上缩,腰间的枪管露了出来。那中士不动声色,挥手示意,让几个士兵一起围了过来,出其不意地制住了车一龙和小胖。

小胖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直打哆嗦。

 “长官,别误会,我们是收山货的商人。”车一龙倒是很镇静。

“那你们为什么有枪?”

中尉挥手示意,围上来的士兵立刻四散开来,持枪对外保持警戒姿态。中尉手持自己的配枪问道

车一龙苦笑:“长官,现在到大山里做生意,不带枪行吗?”

那中尉一愣,发觉车一龙说得不无道理。自己还是太年轻。

中士打开了车一龙和小胖自行车上的包裹。里面的熏肉和百货使中尉脸色缓和了下来。

“你们是哪里人?有身份证吗?”中尉问。

车一龙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双手递过去。

“我们是曼波的,在南星开山货店,要去前面的勐洪。”

车一龙对答如流。

中尉仔细查看了车一龙和小胖子的身份证。

 

那年轻的中尉是孟威驻军的排长。因为缅军最近要进山围剿缅共和坤沙的武装。他自告奋勇地先行率特种部队进山侦察。中尉刚从军校毕业两年。初生之犊不怕虎。中尉带队在附近大山里转了三天,摸清情况之后,正准备返回。三天里,中尉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被缅共或坤沙的人发觉。万一缅共或坤沙派大部队来袭击,自己就会很麻烦,毕竟人手太少。

“现在,你俩得跟我们走,到孟威营部核实身份。”

中尉身处险地,须格外小心。在这三不管的大山里,车一龙和小胖的身份真假难辨。他不敢现在就放他们走。万一他们是缅共,或坤沙部队的侦察人员,放走他们,危险随时都可能降临。

“委屈二位先跟我走。枪我先替你们保管,到孟威还你们。”

中尉话说得虽然很客气,但意思很明显,车一龙他们现在是被扣留了,必须跟中尉去孟威。

“行,没问题。”车一龙答应得很爽快。

“这个,您也先替我保管着吧。”车一龙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绢包交给中尉。中尉打开看了看,手绢里是两根小金条。

中尉当然明白,这是车一龙向他表示信任和服从。他们也许担心自己手下的士兵拿他们当“俘虏”,担心金条被没收。

“好。放心吧。我替你保管。到孟威还你。”

年轻的中尉倒是个实在人。

“长官,我还得先把自行车还给人家。”

“谁的车?”

“东边佤邦寨头人的车。”

在中士和两名士兵的“监护”下,车一龙到路边一家人家,托人帮着把自行车和车上的东西还给佤邦寨的头人。

 

安全回到孟威军营,中尉倒没为难车一龙和小胖。两人被安置在一间接待室里。只是门外有卫兵,除到士兵食堂吃饭外,他们没有行动的自由。

第二天上午,中尉到接待室告诉车一龙,已经和驻南星的第六营联系过了。情况属实。现在他们可以走了。这几天耽误了他们的生意很抱歉。那天因为他手下只有一个排的人,环境复杂,不得不小心。请车一龙和小胖多担待。

中尉把手枪还给他们之后,又把手绢包掏了出来。

“这个也还你,你检查一下儿。”

中尉显然是个正派的年轻人。车一龙心里很清楚,在那三不管的深山密林中,如果对方是个贪心的老兵油子,随便找个机会或借口就可以干掉他俩,金条就不用还了。当时车一龙就把自己和小胖的命运赌在了自己对这年轻中尉人格的判断上。车一龙观察到,那年轻的中尉说话彬彬有礼,他皮肤白皙,军装笔挺,在荒山野岭里连绑腿都打得一丝不苟,显然受过良好教育,是个富家子弟。富家子弟往往见过世面,不至于为两根金条图财害命。

“中尉,我听班长茂农说,您就要结婚了?”

中尉脸红了。 “你倒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中尉有几分羞涩。

中尉当然知道,车一龙为人大方,一路上跟他手下的士兵关系处得特别好。知道这些不足为怪

“那,手绢里的东西就不用还我了。那是我送给你和新娘的结婚礼物。”

中尉一下子楞住了。他知道车一龙大方,没想到他如此大方。

“这,这,--- 不大好吧。”

“那有什么。四海之内皆兄弟。我龙彻将来也许还会需要兄弟你帮忙呢!”车一龙虽然说的缅语不很地道,但神态和语气都特别真诚。龙彻是车一龙身份证上的景颇名字。

年轻的中尉有些被感动了。

“行,那我就收下了。多谢。”

中尉也很爽快,毕竟出身豪富人家,并没有把两根金条太当回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车一龙。“以后来孟威跑生意,有用到我钦茂顿的地方,您只管说。”

几天的相处,中尉深感车一龙为人大气,做事有分寸,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分手时,车一龙想到赵哲林。他试探着问钦茂顿,自己有个伙计进山收货,被马帮误伤。伤在右胸。南星那小地方没大医院,能帮着联系腊戍医院吗?

钦茂顿笑了。他说没问题。他姐姐就是腊戍88师野战医院的医生。车一龙解释说,伙计的身份证在冲突时丢了。如今人在南星,一时没法回曼波补办身份证。

钦茂顿说:“那没关系。我干脆派个车送你们回去。返程时,直接带伤员去医院。身份证明我会请六营的朋友给开一份。”

 

车一龙做梦也没想到赵哲林治伤的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他和黄建军亲自随车送赵哲林到腊戍。钦茂顿的姐姐曼南是上尉军医,也是野战医院的负责人。她已经接到了弟弟的电话,很热情地接待了车一龙等人,并亲自安排赵哲林以曼波自卫队队员的身份住了院。

车一龙拿出一块翡翠和两根金条送给曼南。曼南拒不肯收。曼南出身世家。作为豪富人家的大小姐,她并不十分看重财物。她特别说明,帮助朋友是应该的。车一龙很感动。他真诚地说:

“曼南姐不肯收。那我就算送给曼南姐孩子的一点儿小礼物吧!”

曼南脸红了。她笑着说:“龙彻,你还真能开玩笑。丈夫都跑了,我哪来的孩子?”

车一龙一愣。在中国人看来,一个女孩被自己的丈夫甩了,是人生最大的耻辱。自己怎么居然会蠢到专捅别人伤口的地步,真该自己抽自己的嘴巴!车一龙偷偷瞥了曼南一眼。只见曼南巧笑倩倩,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他大着胆子继续调侃道:“曼南姐这么漂亮,将来还愁没丈夫,没孩子?我提前送礼给姐道喜。曼南姐你就先替孩子收下吧。”

曼南被车一龙一本正经的神态逗乐了。

“那你把你的伙计先送我做丈夫。我就接受你的礼物。”

曼南笑咪咪地半真半假地说。

车一龙心中一动,热带女孩真够大方的,这种话都说的出口,公开跟自己要丈夫。不过,车一龙觉得,曼南倒也是慧眼识英雄。她不愧是个医生。才几分钟啊,曼南就看出病病歪歪的赵哲林,是个眉清目秀,身材挺拔的美男子。车一龙暗想,这个机会不能放过。

“行,我出钱帮他在腊戍开个山货店。至于曼南姐是不是能拿下他,那我就管不了喽。”车一龙说着做了个鬼脸。

“去,用不着你操心!”曼南娇嗔道,脸上飞起一片红晕。

刚才曼南给赵哲林做检查时,赵哲林羞得连脖根都红了。谈过恋爱的曼南当然明白,男孩子如果心里没鬼,绝不会羞得不敢抬头。她很喜欢这个还会害羞的大男孩。她觉得这个会害羞的大男孩比抛弃她的那个医学院博士强多了。一向心高气傲的曼南觉得自己一定要拿下这个大男孩。

 

车一龙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曼南姐,祝你成功!我这结婚礼物你总得先收下吧。”

曼南笑盈盈地收下了礼物。

 

在回南星的路上,车一龙乐得直想在车上翻筋斗。这简直太妙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赵哲林这小子,这一枪挨得也太值了!赢得这么一个大美女的心。他吩咐黄建军尽快帮赵哲林把山货店开起来。腊戍这个点,曼南这个关系,对于他们今后的发展太重要了。

 

第七章

          占 山 为 王

 

移师勐邦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车一龙在坝子东面的大山深处,选择了两处地势平坦,水源丰富,易守难攻的梯形平台为基地。车一龙通过佤邦头人花高价雇了一批当地的山民,分别建造了两片营区。营区内住宅,仓库,马厩,厨房,哨卡 ----,一应俱全,甚至包括两个由钢筋水泥构建的秘密地下军火库。钢筋水泥都是通过曼南和钦茂顿的关系运过来的。

每个营区足以容纳上百人。而当时车一龙手下一共不过才三十五人。车一龙建基地是着眼于未来的发展。基地分两处建,也是出于“狡兔三窟”的考虑。万一发生意外,两个营地可以互相策应,不至于被人一锅端。

营地建成之后,车一龙从参与营地建设的山民中招收了十多个人入伙。这样车一龙团队的总人数就超过了五十。车一龙和梁家兄弟各带一支人马分别驻扎在两个营地。

 

移师勐邦之后,车一龙和段景瑞,小胖,梁家兄弟携厚礼赴勐洪寨,正式拜会山官。山官作为勐邦坝子景颇人的首领,当然已经知道车一龙在东山建立了颇具规模的营地。在这三不管的大山里,为维护地方平安,山官当然不想,也不敢得罪这样一支背景不明,势力不小的武装力量。如今车一龙居然屈尊带厚礼来访,无异是给了山官一个极大的面子。山官把勐邦坝子各寨的头人都请了来,为车一龙等人举办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佤族、景颇族的姑娘小伙分别献演了精彩的歌舞。主人要求客人们也来一个。梁家兄弟现场引亢高歌,一曲具有浓郁中国风味的《茉莉花》,赢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与喝彩。

大家一致要求客人们再来一个。车一龙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看小胖和段景瑞。段景瑞从口袋里掏出了他刚从腊戍托人买来的口琴。段景瑞在上学时就特别喜欢吹口琴。吹口琴的造诣相当不错。段景瑞愿意献艺解围,车一龙带头鼓掌表示欢迎。

在一片掌声中,优美的旋律响起,段景瑞用口琴吹奏的不是传统的中国歌曲,而是文革时在知青中最流行的俄罗斯民歌《三套车》:

 

“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
  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 ”

 

那优美的旋律,那悲伤的曲调,那浓郁的俄罗斯风情征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车一龙注意到段景瑞吹奏到激昂之处时,眼睛里竟然饱含着泪水。猛然间,车一龙心中一动,当年他们七个知青在瑞丽江畔竹林里分手时,林萍萍就唱过这支歌!

   

吹奏完口琴,整个晚上段景瑞再也没说话。眼圈一直都是红红的。车一龙深知,段景瑞感情轻易不会外露。这曲子可能真触动了他心底的那根弦。车一龙觉得段景瑞也够可怜的。都快三年了,人家林萍萍和李军的孩子可能都会跑路了。他心里还放不下人家。

 

摆平与方方面面的关系之后,车一龙首先派人取出了去年埋藏在孟威大山里的玉石,鸦片和枪械。他请山官派当地人做向导,梁家兄弟带队,从景栋北边的山路越过边境,把鸦片和玉石运到泰国,换回了一批百货和军械,其中包括两枝火箭筒和两挺班用机枪和一批M16。在购买军火方面,车一龙一直强调要买最好的,绝对不能省钱。

百货则由小胖出面联系军车送到腊戍,由伤愈已和曼南结婚的赵哲林,以及南星的黄建军处理。此外车一龙指令小胖通过曼南的关系,在孟威也开了一家山货店。虽然钦茂顿已经升任新组建的缅军特种部队指挥官,调离了孟威。但曼南作为军医,作为88师野战医院的负责人无论在军内,还是地方都有自己的人脉关系。

为安全计,车一龙对外,在与政府方面人士打交道,在孟威,腊戍,南星等政府控制区露面办事时,使用的都是龙彻这个名字。这也是他边民证上的名字。而对内,在自己队伍内外,在整个勐邦坝子,大家都只知道车一龙,没人知道龙彻。

车一龙通过山官和各寨头人在勐邦招募了一批后勤服务人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些人负责在两个营地做饭,打扫卫生,养猪种菜----,保障全队武装人员能够享受到最好的生活服务。后勤人员统一由梁家兄弟管理。

车一龙在挑人时,侧重挑选那些老实肯干,不爱说话的当地山民。车一龙之所以要通过山官和头人招人,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营地安全。这些人是山官和头人们举荐来的,出了问题车一龙自然会找相应的山官和头人算账。车一龙对这些人当然也很宽厚,给他们支付的工钱远高于他们在寨子里给人家帮工的收入。这些老实巴交的山民自然干活也很卖力气。他们都不愿失去这份待遇优厚的工作。

除梁家兄弟之外,车一龙把自己队伍里剩下的五十一人编为三个分队,分别由段景瑞,以及身手矫捷,头脑灵活的重庆知青毛建国,昆明知青李林翼统领。三个分队分别进行了一个月的集训。在全体人员对手中的武器,必要的野战技巧,团队协同作战模式熟悉了之后,车一龙带队进了山。

自移师勐邦之后,车一龙一直在用重金收买佤邦头人为他收集情报。根据佤邦头人提供的情报,车一龙率队先后成功地截击了四支走私的马帮队伍。缴获了大量鸦片和玉石。武装走私的团伙一般都有黑社会背景。规模较大的团伙,特别是坤沙部队,蒙受损失后,还专门派武装人员找上门来报仇,但每次都被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车一龙部队”打得丢盔卸甲。

最后各方不得不派人通过各自地区的土司和山官来找车一龙谈判,答应以付保护费,或合伙分成的方式换取车一龙部队的保护。车一龙部队一时间名声大振。

占山为王,闯出名声之后,车一龙的经营方式逐步从拦路抢劫改为了武装护卫。在收取一定的保护费后,车一龙可以派出武装人员全程护送走私的马帮。由于车一龙的人马骁勇善战,连景栋边境哨卡的政府军都不得不让他们三分。只要车一龙派人来打过招呼,送上好处费,一般边境哨卡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过关,连小路都不用走。

久而久之,各走私团伙都发现,请车一龙部队保镖,无论从费用上讲,还是从安全性上来讲,都远胜于自己组队走私。一时间,车一龙财源滚滚,生意应接不暇。

财源稳定之后,车一龙最重视的就是队伍的稳定。他除了给全体人员慷慨分红之外,还鼓励大家在坝子里找姑娘成家。不管谁结婚,车一龙都会专门送一笔财礼。

那时候在缅北一带中国人的名声还好。当地老百姓多年来所看到的,所接触到的,多是在旧中国成长起来的中国人。这些人受中国传统道德文化潜移默化的熏陶,大多比较顾家,比较勤劳,比较重名誉守信义。就是那些落草为寇的人,也能遵循“盗亦有道”的做人标准。当年在缅北山区,无论是景颇、傣族、还是佤族人家都很愿意招汉人做上门女婿。

命令下达,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车一龙手下有一多半人都在坝子里成了家。特别是那些远离故乡无亲无故的知青最受当地女性青睐。其实车一龙心里有自己的算计,花钱鼓励部下在坝子里成家,队伍也就算在勐邦扎下根了。

全队唯一例外的是段景瑞。不是没有姑娘喜欢他,但他就是不接受人家的情感。车一龙知道他心里还放不下林萍萍。人的感情无法勉强,车一龙也只能先随他去了。

为了照顾那些一时还未能成家的当地队员。车一龙还定期从腊戍,景栋出钱聘请一些妓女来营地服务几个月,以满足未婚年轻人的生理需求,以免他们精力过剩而惹是生非。车一龙选聘妓女一般都去二三流的妓院。人不要特别漂亮,只要身材好,长得还不惹人讨厌就行。车一龙的目的是满足大家临时生理需求,不是给他们找老婆。妓女太漂亮了就有可能引发争风吃醋,引发其他问题,在队伍内埋下隐患。车一龙最终还是希望每个人都能有个家,部队在勐邦坝子才能真正扎下根来。

车一龙的大度,车一龙的体恤使所有部下心悦诚服。当车一龙入赘山官家时,所有部下都来敬酒,把车一龙灌得酩酊大醉。段景瑞带二十多个弟兄在寨子内外心甘情愿地给他当了一夜警卫。

车一龙部队在景栋一带名声鹊起之后,驻景栋和孟威的政府军几次进山围剿。车一龙不愿与政府军结怨,每次都带着队伍尽量回避。由于车一龙部队在勐邦一带“群众基础深厚”,成员大多是当地百姓人家的女婿。政府军的一举一动,车一龙了如指掌。而政府军盲人瞎马,根本无法摸到车一龙部队的踪迹。政府军几次接近东山营地,都被车一龙部队通过制造小规模冲突,巧妙地把政府军引往他处。在车一龙有意制造的一些小冲突中,政府军败多胜少,基本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雨季到来,长途贩运的马帮稀少。车一龙安排全军在营地休整。这时他部队的人数,包括后勤服务人员已接近二百人。除了有家的人员外,常驻营地的就有一百多人。为保证人员精力有地方发泄,不至于惹是生非,为害地方和后勤服务人员。车一龙带贴身卫士,和段景瑞,梁家兄弟一道下山前往腊戍“选秀”。

在腊戍妓院选了八名妓女之后,梁家兄弟先行带人回勐邦营地。车一龙带段景瑞等人到孟威看望小胖。

孟威也算是在腊戍至景栋公路上的大镇。街市很繁华。晚饭后小胖陪车一龙等一行四人逛街。在凉爽的夜色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个女人凄凉而婉转的歌声。那歌声隐隐约约,但那旋律正是车一龙他们每个人都熟悉的俄罗斯民歌《三套车》。在缅北山区,怎么会有人唱俄罗斯民歌?段景瑞抬脚就向歌声来处奔去。歌声来自街边一座华丽的竹房。小胖在车一龙耳畔道:“竹林苑,本地最高级的妓院。”

小胖话音未落,竹房内传出一个女人的惊叫,歌声戛然而止。段景瑞眼睛通红地转过头来。

“大哥。我去看看!”

不等车一龙回答,段景瑞人已经冲了进去。车一龙示意小胖在后接应,自己带着卫士迅速跟了进去。

段景瑞冲进竹林苑,一掌推开迎上前来的服务生。直接就闯进了有女人叫声的房间。那是一间设施豪华的小歌厅。一个高个的胖子正紧抱着一个穿纱衣的少女。那少女上衣已被撕开,胖子正在用嘴撕咬她白嫩细巧的乳房。那少女在拼命挣扎,哀求声格外凄惨。

“放开她!”段景瑞怒喝道。他一眼就认出那被欺凌的少女正是他一直不能忘怀的林萍萍。

胖子一惊,松开了衣衫不整的林萍萍。

 “你,你给我滚出去!”

男人在性欲勃发,眼看就要征服一个女人时被外人突然干扰,是最恼火的事情。那胖子怒目圆睁,高声呵斥段景瑞。

段景瑞双拳紧握,一步一步逼近胖子,眼睛中喷发出的怒火,似乎足以焚化胖子。

段景瑞疯狂的神色使胖子害怕了。他对着门外大喊:

“来人!茂名,把这疯子给我抓起来!”

应声进门的不是胖子呼唤的茂名,而是车一龙。

“金茂少校,你找的是他们吗?”车一龙调侃地用手枪指着被押解进来的两名政府军士兵问道。

那两名士兵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显然已被缴了械,。他们身后是车一龙的卫士。从被打开的房门可以看到最少还有一名车一龙的卫士持枪控制着大厅里所有的人。

“你是什么人?”少校惊疑不定地问道。

“车一龙。怎么,少校不认得我?”

少校全身一震,眼睛里透出惊恐的神色。车一龙不就是那个他带队进山围剿的悍匪吗!

车一龙摆摆手,命令卫士:“把他们俩带出去。”

车一龙转头对段景瑞道:“景瑞,你带小林也先出去一下儿。我跟金茂少校个人聊聊。”

 

大家都退出房间之后,车一龙大大方方地在一张竹椅上坐了下来。

“金茂少校,您也请坐。”他指着对面的椅子说道。

堂堂孟威的地方驻军司令如今居然成了悍匪的俘虏,金茂少校脸色惨白。他迟疑着在对面椅子上坐了下来。少校毕竟是从仰光军校毕业的正规军官,他在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尊严。

车一龙把手枪放在茶几上,给自己和少校各倒了一杯茶。

“请,少校。”

少校默默地评估了一下儿形势,枪就在茶几上,离自己和车一龙的距离几乎相等。但在民间传说中,这个悍匪擅长中华武功,是港台电影中李小龙式的人物。夺枪自己未必能有抢得先手的把握。少校迟疑着没有动手。

“少校,我们虽然不认识。但您对我一定很了解。”车一龙语气和缓,话语中居然还用了“您”这样的敬语。少校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车一龙和少校先生没有什么个人恩怨。不过上个月,您的部队进山,打死了我三个弟兄。这怎么说?”车一龙的缅语已经说得很流畅了。

“我部下也有死伤。军人上战场就会有伤亡。我没什么可说的。今天我落到你手里,只希望你让我死得痛快,死得像个军人。”平静下来之后,少校倒有几分军人的豪气。

“金茂少校是个人物!”车一龙微微一笑,竖起大拇指道。 “但您放心。我今天不会要您的命。我来是想跟你做个朋友。”

“做朋友?”少校脸上现出困惑的神色。

“我是说,咱们私下达成一份友好协议。今后我的人绝不在您的防区惹事儿,您的人也别跟我的队伍太过不去。”

这就是说,双方达成默契,互相避免冲突。

少校想了想。

“这我可以答应。但不能签书面协议。”

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维护地方平安,金茂少校作为孟威的军政长官也就算尽到了职责。

“我信得过少校。”车一龙说:“那咱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算达成协议了。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少校眼中现出警觉的神色。

“我想跟您买八百发机步枪子弹,二百发手枪子弹。一百颗手榴弹和十发火箭弹。我出十根金条。”车一龙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不可能!”少校断然拒绝。

车一龙笑了笑。“金茂少校,我知道您是个军人。但您不想想,就凭您那一千来块钱的工资,您儿子女儿将来能上得起仰光的大学吗?”

车一龙的话直接击中了金茂少校的软肋。他万万没有想到车一龙对他的家庭如此了解。连他在曼德勒上学的一儿一女他们都一清二楚。少校不禁从心底打了一个冷战。

“少校,我算过,您带队进山一次,也会消耗掉这么多弹药。现在我邀请您进山剿匪。在山里转转,也算训练了队伍。走时把弹药留给我。我给您十根金条。”

“这是定金。”车一龙不等少校说什么就拿出两根金条放在茶几上。 “咱们货到付款。”

车一龙对少校的身世早有调查。少校出身曼德勒一个小学教师家庭。十根金条对他来讲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巨大的诱惑使少校怦然心动。在缅北,部队军官待遇低,偷卖军需被服是常有的事儿。但偷卖武器弹药,而且数量如此庞大。这可不是件小事。

“拿着吧。“车一龙把茶几上的金条推到少校面前。

“这事,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者知道。”

车一龙做了郑重的保证。少校犹豫了片刻,终于收下了金条。

车一龙站起身,向少校伸出了手:“那咱们就是朋友了。”

车一龙刚才已经向金茂少校亮出了底牌。他对少校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他断定少校不会,也不敢食言。

少校站起身和车一龙握了握手。

 

“少校,那女孩我们带走了。希望您不要为难和她有关的人。”

“没问题。”少校回答得很干脆。

 

第八章

              苦 命 的 姑 娘

 

回到勐邦营地,林萍萍向车一龙,段景瑞哭诉了她的不幸遭遇。

 

当年,李军带林萍萍,孙立国,周秀秀乘夜色很顺利地进木姐镇,找到了张老板。张老板很守信地接待了他们。因为在镇子里八十八师前线指挥所对居民盘查很严格。张老板天不亮就用吉普车把他们四人送到了木姐镇南边的木邦。木邦是公路边的一个小镇。张老板在这里有一家规模不小的山货店。在镇外不远的山脚下,还有两处隐蔽的库房。这里是张老板在八莫,南坎,木姐一带所收购山货,鸦片,玉石的存储地;同时也是张老板把货物走私到泰国,从泰国所换回百货商品的集散地。

张老板告诉李军等人,最近缅北战局紧张。公路盘查的比较严。他们没有身份证,缅语也不会说,无法乘车下腊戍。

张老板说,目前是旱季。马帮倒是常去泰国。但他的马帮运的是走私货,为避开各种检查站只能走山路。走山路不仅很苦很累,而且危险。男孩子也许可以咬咬牙跟着马帮走。女孩子根本受不了那个罪。而且马帮客都比较粗鲁,和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长时间混迹在荒僻的大山里,肯定会出问题。

张老板建议他们先在木邦住一段时间,学学缅语。等局势有所缓和,他会想办法给他们办身份证,送他们去泰国。张老板还建议,在木邦逗留的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帮着干点活。女孩子可以在仓库帮着会计记账。男孩子可以到马帮帮忙。他有一支马帮最近就要下腊戍,现正缺人手。这次是跑短途,两个男孩正好可以跟着锻炼锻炼。张老板还表示,他们帮忙干活都会有工资。手里有点儿钱,生活毕竟方便一些。张老板考虑得很周全。李军他们欣然接受了张老板的安排。

两个男孩跟马帮走了之后。林萍萍和周秀秀分别到百货仓库和玉石仓库帮忙。两个仓库相距约有四五里路。附属的生活设施都很不错。林萍萍和周秀秀都有自己的住房。住房内窗明几净,不仅有独立的卫生间,而且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在缅北山区居然有如此现代化的住宅,林萍萍和周秀秀都很意外。她们二人的工作就是协助管库的会计做货物进出库登记。她们二人还没正式接手工作,张老板就每人预支给她们两百块钱的工资。

 

但平静的日子过了不到一个月,情况就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孙立国随马帮从腊戍回来,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李军在腊戍跑了,而且是偷了会计五百美元的货款跑了。

张老板当天中午就赶了过来。他带来了李军给他留的一封信。信里说自己对不起张老板。但他实在不想回木姐了。木姐是战区,又靠近中国边境,实在太危险。他要去泰国,拿走了伍佰美元的货款。这钱他将来一定会加倍偿还给张老板。林萍萍就拜托张老板照顾了。

看到李军的亲笔信,林萍萍心都碎了。她不仅觉得对不起张老板。更伤心的是,在这举目无亲的异域他乡,曾经山盟海誓过的李军居然抛弃了她。林萍萍含着眼泪给张老板下跪道歉。张老板忙用双手扶住了她。

张老板安慰他们三人说,他原是要等机会送他们去泰国的。没想到李军这么心急。他们三人不用担心,李军走了,他还是会对他们三人负责,送他们去泰国的。张老板没有一句话谴责李军,使林萍萍更加无地自容。

 

那料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三天后周秀秀也失踪了。据管库的会计说,是孙立国带着周秀秀跑了。库房的工人和警卫对此议论纷纷。这消息对林萍萍来说无异是晴空霹雳。她顿时哭成了泪人。张老板闻讯赶了过来。他一边禁止所有人员再议论此事,一边宽慰林萍萍不要难过。张老板发誓说,只要他张某人还有一口饭吃,绝不会让林萍萍饿着。他会对她负责到底。

那几天,张老板天天抽空来安慰伤心的林萍萍,陪她说话,陪她吃饭。生怕她一个人想不开,干出什么蠢事。躲在屋子里哭了几天,林萍萍实在支持不住了,她随便喝了几口张老板特地送来的燕窝银耳粥就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林萍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张老板就睡在她身边。林萍萍乳房痛楚,阴部肿胀,床单上有斑斑血迹。她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林萍萍爬起身穿上衣服,就伤心地大哭起来。张老板起身安慰她,说他是真爱她,他一定会照顾她一生。林萍萍一直哭着不肯说话。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张老板起身开门。一个年轻的女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南米线走了进来。泪眼惺忪的林萍萍认出她就是昨天和张老板一道来送燕窝银耳粥的女人。据别人介绍她是张老板的姨太太,也是三年前从中国跑过来的云南镇康人。

张老板离去后,那女人向林萍萍道歉说,她知道,张老板是真心喜欢林萍萍的。但林萍萍一直不表态,张老板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她看张老板天天两边跑,知道张老板心里也很苦。昨天是她在他俩喝的粥里下了药,想促成他俩的好事。那女人劝林萍萍,她一个孤身的女孩如今能到哪儿去呢?中国回不去。回去一个叛国罪的罪名就得让她在监狱呆一二十年。将来即便能活着出狱,也是劳改释放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张老板的姨太太显然对国内的情况了如指掌。她的一席话撼动了林萍萍的心。林萍萍慢慢收住眼泪。

那女人说,在缅甸这种社会里,一个逃难的中国女人,特别是一个年轻漂亮的中国女人,如果没有男人庇护,只能到处受欺侮,最后沦落到妓院。那女人说,在缅甸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林萍萍如果跟了张老板,将来生下个一男半女的,也就算此生有了依靠。

在那最绝望的时刻,林萍萍也曾想起车一龙在大家分手那天讲过的话。“---咱们分路去闯,将来有什么事儿,也许还能互相照应。”在林萍萍心目中,车一龙,段景瑞在人生关键时刻曾与她并肩面对生死,都是有血性的男子汉。但如今自己又到那里去找他们呢?

举目无亲,走投无路的林萍萍只能向生活低头。但她顺从了张老板之后,却发现张老板是个变态的人。他拿来一套线装版的《金瓶梅》,天天要林萍萍赤身裸体照书中的描写行事。张老板只顾自己痛快,根本不管林萍萍的感受。他的各种奇特行径常常把林萍萍折腾得死去活来。

三个月之后,也许是新鲜劲消退,张老板到林萍萍所在库房的次数越来越少。这时的林萍萍已不需要再到库房工作。她像个金丝鸟似的被圈养在房子里。屋里除了一套线装金瓶梅,没有任何其他书报。每天闷极了,林萍萍也只能到附近的山坡上散散步。有时她呆呆地坐在山溪边的大石头上,一坐就是半天。直到库房的警卫人员来叫她回去吃饭。库房新来的警卫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缅甸华裔。他叫林瀚,中国话说得不错。小伙子很同情林萍萍,常在暗中跟随护卫她。久而久之,两个人也会坐在一起聊天。

林萍萍从林瀚那里知道,李军根本就不是偷钱逃走。他把林萍萍以伍佰美元的价格卖给了张老板。那封留给张老板的信也是李军在木姐写好蒙骗林萍萍的。李军拿到钱之后就跟马帮走了。

林瀚的内幕消息虽然令林萍萍震惊,但她的心已死,眼泪已经流干了。林瀚告诉她。伍佰美元相当于一万五千缅币。李军没有社会经验,怀揣这么一大笔钱跟马帮走山路,自然没有好下场。据说,李军跟马帮走到孟威就被杀了,钱都落到了马帮那些人手中了。李军的死虽然也使林萍萍有些伤感,但她已经没有眼泪了。李军的死也许是上苍的报应吧。

林瀚还告诉她,周秀秀失踪也是孙立国为钱出卖了她。但周秀秀命运要比她惨。张老板知道周秀秀已经不是处女了。所以当周秀秀表示不愿意跟张老板时,张老板直接把她交给了马帮。在马帮的营地,二十多条汉子把周秀秀轮奸了三天三夜。奄奄一息不堪忍受的周秀秀只得屈从了张老板。

周秀秀的故事听得林萍萍瞠目结舌,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老板十多天前还在这里折腾自己,怎么又会跑去占有周秀秀?

林瀚告诉她。张老板心理变态,嗜色如命。他之所以在库区建这么好的房间,就是为了金屋藏娇。这些金屋几乎每半年就会更换女主人。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林瀚还告诉林萍萍。现在周秀秀又被张老板带回到玉石库那边了。昨天他去玉石库送东西,还看到周秀秀赤身裸体被绑在桌子上,张老板玩过之后,还让人牵来一条大狼狗奸污周秀秀。周秀秀被凶狠的大狼狗干得死去活来,最后晕死过去。

林萍萍生长在大陆那个清教徒般的世界里,完全不相信世界上还有人兽交媾这种事,也不相信张老板在玩弄她的同时也占有了周秀秀。林瀚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三天后,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旁晚,他让林萍萍涂黑了脸,穿上蓑衣,戴上大斗笠,扮作傣族小伙计,跟他去玉石库送货。

天下雨,张老板和玉石库的守卫,以及一群送货来的马帮客正在库房大厅里喝酒打牌。林萍萍眼睁睁地看到一丝不挂的周秀秀像狗一样被牵进大厅。七八个喝醉酒的汉子围着赤身裸体的周秀秀捏乳摸阴,极尽亵弄。周秀秀被轮奸之后,那些汉子又把她四肢分开绑在一张藤椅上,真的牵进来一条大狼狗。那大狼狗显然训练有素。它扑到周秀秀的大腿中间,蹭了几下就把硕大的性器插进了周秀秀湿淋淋的阴户中。周秀秀的惨叫声引来张老板和所有人的哄笑。在场的所有人都像看表演一样,兴致勃勃地看着狼狗折磨周秀秀。林萍萍实在看不下去了,悄悄拉着林瀚离开了现场。

回到百货库,林萍萍一夜都没睡着。周秀秀赤身裸体被绑在藤椅上,任凭一只狼狗蹂躏的情况始终在她眼前和脑海中晃动。第二天一早,林瀚就跑来告诉林萍萍说,他要走了。他觉得跟张老板这样的人没前途。林瀚还大胆地表示,他很喜欢林萍萍。如果林萍萍愿意跟他走。他可以和她一起去泰国。周秀秀的遭遇对林萍萍刺激太深。她没有多想就决定先跟林瀚逃离这里。

林瀚出钱收买了一个军车司机。他带林萍萍乘军车来到腊戍。住宿时,林瀚自然而然地占有了林萍萍。三天后他们又乘军车到了孟威,林瀚把林萍萍带到竹林苑。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林萍萍,这里是妓院。他是奉张老板的命令把她带到这里卖给上林苑的。林瀚是马帮队的负责人。他本可以把林萍萍绑起来带到勐邦。但由于自己也有些喜欢林萍萍,才设法把她心甘情愿地哄到了孟威。

林萍萍发现自己居然又上当了。她又哭又骂坚决不肯留在上林苑。林瀚当即沉下脸来。他告诉林萍萍,张老板本来是拿她犒赏押送她来的马帮的。如果林萍萍坚持不肯当妓女,那他就对不住了。林瀚出去后,他手下的马帮成员都涌了进来。十条大汉七手八脚剥光了林萍萍的衣服,整整轮奸了她一天一夜。林瀚的马帮走了之后,上林苑的老板娘来告诉林萍萍,如果她还执意不肯接客。她将贴出告示:新人免费三天。那时恐怕全镇的男人,包括军营里的士兵都会来光顾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林萍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屈从。---

 

说到这里,林萍萍实在说不下去了,她扑到段景瑞怀里痛哭失声。三年了,她在妓院里遭到过多少男人的蹂躏,没有一个人把她当人待。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尊重她,曾在生死关头护卫过她。此时此刻她多么需要一个男人坚实的怀抱。段景瑞紧抱着林萍萍泪如雨下。车一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两个钟头之后段景瑞红着眼圈找到了车一龙。他双膝下跪。“哥,我求你两件事!”他的声音在颤抖。

车一龙倒还很冷静。

“起来说,什么事儿?”

段景瑞没有站起来,他给车一龙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哥,我要娶林萍萍。另外求你让我带我手下的人去木姐一趟。”

车一龙扶起段景瑞。

“景瑞,第一件事没问题,我举双手赞成。”

“那第二件事,哥不同意?”段景瑞睁大了眼睛问。

“景瑞,你先在家好好陪陪小林。去木姐的事儿,哥替你办。我刚才已经派李林翼带他的人先去南星布置了。”

段景瑞的泪水一下涌出眼眶。他重新跪下给车一龙磕了个头。“哥,我和萍萍谢谢你。”

 

待林萍萍洗过澡,换上了新衣服。车一龙和段景瑞敲门走了进来。

“小林,我们景瑞三年多了谁都不娶。他心里只有你。今天你能答应嫁给他。我这个当哥的真心谢谢你!”

说完,车一龙给林萍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林萍萍激动得全身发抖,眼泪迷蒙了眼睛。三年了,她一直是一个任人蹂躏的妓女。今天车一龙把她当人,当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来敬重,居然感谢她能下嫁段景瑞。

“大哥!-----” 林萍萍痛哭失声,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段景瑞挽住林萍萍的手臂。

“来,萍萍,我们给大哥磕个头,也就算拜天地了。”

当段景瑞和林萍萍给车一龙跪下磕头时,车一龙的眼眶也湿了。这真是一对儿苦命的鸳鸯。

第九章

        快 意 恩 仇

 

五天后,当车一龙带人赶到南星时,黄建军,李林翼已经做好了一切前期准备工作。车一龙等一行持缅军特种部队的通行证,分乘两辆军用卡车和一辆吉普车顺利到达木姐。车一龙命李林翼带一辆车留在镇外策应,自己乘吉普车带一辆车进镇直奔张老板的住宅。

由于全体人员都身着政府军军装,所以很容易地就解除了张家保镖的武装,迅速控制了整个宅院。车一龙带卫士直接闯进了客厅。张老板正搂着新来的小妾看录像。发现一位上尉军官带人直闯进客厅,张老板立刻站起身来。

“长官,请坐!”张老板和八十八师前线指挥所的头面人物都很熟。面对一个小小的上尉,他的态度不卑不亢。

“张老板不用客气。您不认识我了?”

上尉一口流利的云南话使张老板万分错愕。

“恕我眼拙,长官 ----,您是-----?”

车一龙大大方方地在张老板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车一龙。张老板不记得我了?”

张老板大惊失色。在缅北做走私生意的人,没有人不知道车一龙的大名。张老板也和车一龙的手下打过交道。今天这个大魔头怎么化装成缅军上尉跑到他家来了?吃惊的张老板根本没有把这个威名赫赫的魔头和当年腊戍监狱里的小青年联系起来。

张老板的小妾想离开客厅去给客人准备茶水点心,却被守卫在门口的卫士拦住了。张老板注意到这一细节,敏锐地感到车一龙等人来意不善。但他自恃给车一龙上过贡,双方合作也没出过什么问题,心里倒也没有太多的不安。

“车先生今天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车一龙笑了。

“看来,张老板还是贵人多忘事。当年咱们在腊戍监狱还是难友嘛。我们还承蒙张老板解衣推食的照顾哩。”

车一龙的话唤醒了张老板的记忆。他这时才认出来,坐在他面前大名鼎鼎的车一龙就是当年腊戍监狱里那个精明强干的小伙子。张老板也笑了。

“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车先生,您看我这眼神,这记性,真是老喽。英雄出少年。车先生了不起!”

伸手不打笑脸人。张老板虽然心里高度戒备。脸上却摆出一副轻松的,仿佛见到老朋友似的笑容。

车一龙微微一笑。

“今天过来,一是看看张老板,二来也是替一位朋友讨讨旧债。”

“讨旧债?替一位朋友?-----”

张老板脸上显出困惑的神色。   

“林萍萍,张老板不会不认识吧?” 车一龙冷冷一笑。
 “她现在是我们段副司令的太太。”

提到林萍萍,张老板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车一龙部队副司令的太太!冷汗从张老板额头上直冒了出来。他这时才明白今天祸事不小!他才明白为什么车一龙闯进来,他的保镖和管家却一直不见踪影。

张老板低下头,声音都在颤抖:“当年是我对段太太照顾不周。我对不起段太太。车先生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张老板听出车一龙为保全林萍萍的名声,不愿细说往事。他当然更不敢明说,只能顺着车一龙的话表示认罪,表示愿意承担一切惩罚。

“张老板这态度还不错。大家都在江湖上行走,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样吧,张老板你出两百根金条,我帮你摆平这件事。”

“两百根金条!”张老板瞪大了眼睛:“我哪有那么多钱?这根本办不到。”

“办不到?”车一龙阴沉沉地说:“张老板,你能对着书本学西门庆。你以为我不会照着历史学李闯王?今天你三个孩子都在家。李闯王在洛阳能熬福禄粥,你以为我今天在这里就不会熬全家福?”

车一龙低沉的话语中有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与煞气。张先生顿时像掉进了冰窟,全身都冻得冰凉。

“车先生,若论我当年的所作所为。用二百根金条赎罪确实不多。---”张老板毕竟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语气沉重,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我今天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所有罪错,我一身承担。车先生求你放过我的儿女。”

“行!张老板是个顾家的男子汉!”车一龙脱口赞到。他觉得张老板在此时能讲出这种话来也不失为一个男人。

“好。张老板,我可以放你一马。你现在写一封信给宋老板。让他一个月内筹备两百根金条送到勐邦。你跟我们走。我们收到钱就放你回来。”

车一龙知道宋是张老板的后台,也是他的合伙人。

“如果宋老板也拿不出两百根金条,或者他不肯给怎么办?”张老板忧心忡忡,没有什么把握。

“那你就顺便告诉他,我会亲自到他家去取。我们勐邦大山上不缺柴火,熬几锅全家福都没问题。”

车一龙话里浓重的杀机使张老板不寒而栗。他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了纸和笔。

“慢,我还有两个条件。钱必须由林瀚和他当年那十个伙计送到勐邦。---- ”

张老板吃惊地抬起了头。这魔头居然什么都知道。

“张老板,你不用看我。林瀚他们主动上山请罪,也许罪不致死。如果他们敢做不敢当,等段副司令的人找到他们头上,那剥皮抽筋都是轻的。”

车一龙语气虽然轻飘飘的,但话里杀气十足。张老板知道车一龙部队的二把手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我第二个条件是,你的小太太文红玉和你的大女儿张晓萌今天也得一起跟我们走。”车一龙对张家的情况显然了如指掌。

“什么?----” 张老板脸上现出惊诧的神色。“车先生,不是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吗?”

车一龙冷冷一笑:“张老板,亏你也是经商的人。欠债还钱,固然是天经地义。但你要一点儿利息都不付,我怎么跟段副司令交代。”车一龙的话里有着巨大的压力。

“放心,完事儿我会让她们跟你一起回来。”车一龙承诺。

张老板知道车一龙话里的意思。他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继续写他的信。对于张老板这种人而言,小妾经常换。舍去一个让人糟蹋倒无所谓。但自己的女儿不过才十六岁,也要遭这种罪。真是老天的报应!

 

车一龙带全队安全返回勐邦营地后,把张老板软禁在了北营。他不愿让张老板与段景瑞,林萍萍见面。怕一见面,段景瑞和林萍萍控制不住情绪,张老板性命难保。车一龙把张老板的小妾文红玉交给了李林翼和随他前往木姐的部下做酬佣。文红玉,在营地里也算难得一见的美人了。李和他手下二十多人顿时欢呼起来,当着张老板女儿的面,他们就七手八脚将文红玉剥得精赤条条抬进了屋里。车一龙叮嘱李林翼,一个一个来,别太过分。把人玩坏了,一个月后就没法儿还给人家了。

车一龙只带张老板的女儿张晓萌到南营见段景瑞。车简单讲述了经过之后,把张晓萌推给段景瑞。

“诺,这是我给你要来的利息。人家还是处女呢!”

段景瑞的脸红了。他连连摇手。

“我可不能对不起萍萍。还是把她也交给弟兄们算了,也算我对弟兄们的感谢。大家毕竟出生入死为我跑了一趟。”

段景瑞的话还没有落音,张晓萌就嚎啕大哭起来。她刚才亲眼看目睹了“交给弟兄们”意味着什么。她哭着给车,段二人跪下了。

“车大哥。段大哥既然不愿意要我。你就让我跟了你吧。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您----,您千万别把我-----”

张晓萌泣不成声地抱住车一龙的大腿。刚才那些粗鲁大汉七手八脚剥光她“文姨”的场景把她吓坏了。她还是一个姑娘。如果落到那二十多人手中,让他们玩一个月,自己怎么受得了!自己以后怎么还有脸做人!

段景瑞细细打量了一番哭得梨花带雨似的张晓萌。

“大哥,其实这姑娘长得很不错,要不你就收她做二房算了。”

“呵!张老板付的利息你不要,要转给我?那你怎么办?我收二房,你就守着萍萍一个人过?”

段景瑞脸红了。

“大哥,昨天小胖已经把周秀秀送来了。周秀秀哭着跟萍萍说,她今后哪儿也不去了。她要伺候我和萍萍一辈子。”

“奥!原来兄弟你已经有二房了!”车一龙打趣道。“行,那我也收一个吧!”车一龙双手扶起了还在哭泣的张晓萌。

 

原来,在车一龙到达南星之前。黄建军和李林翼就已侦察清楚。周秀秀被张老板玩腻,已经被卖到了密支那的妓院里。他们先行派人乘车赶到密支那。在密支那妓院,他们二话没说,当场击毙了阻拦周秀秀离去的老鸨。剩下的人哪里再敢阻拦。黄建军按车一龙的指示,把周秀秀先送回勐邦。

周秀秀这时才知道是车一龙,段景瑞救了她。段景瑞表示,等车一龙回来,他们会给她安排一个好人家。但受尽种种非人折磨的周秀秀已经不敢再对男人抱有任何幻想了。她觉得,段景瑞是个好心的人。他既然肯收留林萍萍,八成也不会嫌弃自己的过去。在这个世界上,今后自己恐怕也只有依靠厚道的段景瑞和好心的林萍萍了。她哭着恳求林萍萍收留她。林萍萍亲眼见到过周秀秀所受的非人虐待。她明白除了段景瑞,也许真没有男人能不介意周秀秀的过去了。林萍萍出于同情,直接代段景瑞做主,留下了周秀秀。车一龙对此当然没有意见。他反而觉得林萍萍这个人有决断,是个有同情心的好女人。

 

宋老板如约在一个月之内,派林瀚带着他手下那十个人把二百根金条送到了勐邦。收下金条后,车一龙和段景瑞在南营议事厅里“接见了”林瀚等十一人。林瀚等十一人每人背上都绑着一根树枝。见到车一龙,段景瑞。十一个人都跪了下来,向二人请罪。

“行!你们几个都是不怕死的男汉子。自己做错了事,自己敢承担。”车一龙摆摆手:“都起来吧。你们能上山赔罪,段司令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听车一龙的口气,自己真逃过了一劫。在场的十一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不给你们点儿教训,你们以后还会给自己惹下大麻烦。”车一龙的口气像是在教训不懂事的晚辈。

“来人,把他们拖下去,每人打三十鞭子!”

李林翼应声带人进来,把十一个人都架了出去。

“打完后,给他们伤口上药,包扎,换新衣服。还带回这里。”

车一龙高声命令道。

 

当十一个人包好伤口,换了新衣服,重新回到议事厅时。车一龙向他们十一个人抱拳道:“咱们都是男子汉。这事儿到此为止,恩怨两清,以后谁都不许再提此事。”

“是!请车司令放心!”十一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他们很清楚车一龙话里的意思。

“来人!”车一龙向后面喊道

李林翼的两个部下把一个木托盘抬了进来。托盘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一封银元。

“我车一龙敬重各位敢上山,都是不怕死的汉子。我向各位赔个礼。现在我送你们每人一百大洋。回去后,你们愿意跟宋老板干,继续跟他干。不愿意干了,也可以拿这钱做个小买卖。”

车一龙把钱一一分给了大家。十一个人眼圈都红了。宋老板为了保自己,不惜让他们十一个人上山送命。车一龙却如此敬重他们。一百块大洋当年在缅北大山里最少可以换一万块钱!

林瀚首先跪下了。他双手举起银元,含着眼泪说:“这钱我不能要。但我求车司令收下我,今后刀山火海我都跟车司令闯!”

余下十个人也都一起跪下了,求车一龙收留。

“我刚责打过你们。你们为什么还要跟我?”

“就因为车司令看得起我们,把我们当男人敬!”林瀚泣不成声。其他人哭得说不出话来,叩头如捣蒜。

“起来!都起来!”车一龙吩咐自己人扶起林瀚等人。

“既然大家看得起我车某人,我也欢迎大家留下。不过钱你们都得收下。我车某人从不亏待自己的弟兄们!”

 

回到自己的房间,段景瑞对车一龙佩服得五体投地。刚才车一龙让他准备一千一百块大洋时,他很不理解。觉得这是“肉包子打狗”。然而没想到,车一龙一打一拉,轻轻松松地就收服林瀚等人。这些人在山里跑了多年,正是他们最需要的人才。

 

但在处理张晓萌和文红玉时却出了麻烦。张晓萌觉得在绿林道上,父亲保护不了自己。自己不如跟了车一龙。车一龙英俊潇洒,又是一方霸主。自己的第一次既然给了车一龙。今后就是当小做妾,她也心甘情愿。文红玉见张晓萌不肯走。她也要留下。她觉得自己被这么多人玩了近一个月,回去张老板也不会再要自己了。与其将来被遗弃,被卖入妓院,不如就留在车一龙这里,最少还有个自由身。

张晓萌留下没问题。但文红玉留下,不但跟张老板讲不清楚,还会使外人产生误解。车一龙对文红玉说,她想留下没问题。他会帮她找个好男人。反正傣族,景颇,佤族人都不大计较一个女人的过去。但现在她得先陪张老板回去。回到木姐后,她可以跟张老板明说要回来。张老板绝不敢拦她。为让文红玉放心,车一龙还给了她一千块钱做路费,告诉她,到腊戍找曼南。曼南的丈夫会托人送她回勐邦。

 

车一龙派人把张老板接到南营自己的房间。张老板刚刚坐下,车一龙和张晓萌就双双跪下给他行了大礼。张老板吓得从椅子上直跳起来。

“车司令,您这是干什么?”在山上住了近一个月,张老板也随大家改了口,称车一龙为车司令。

车一龙笑咪咪地站起身来说:“给我老丈人请安呐。”

张晓萌也随后站起身来:“爸,我不跟你回家了。我已经嫁给一龙了。我要跟一龙在一起。”

张晓萌娇羞地抱住车一龙的手臂,一脸幸福的神色。张老板这时也注意到,女儿神采飞扬,比往日更显娇艳。可见她一个月来不仅没受罪,反而过得很惬意。

段景瑞带着两个卫士把一个盖着红绸子的小楠木箱子抬了进来。

“张老板,我给您贺喜了。这是车大哥给您的聘礼。”

张老板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百根金条。

“老丈人,”车一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剩下那一百根金条就算咱们送给段司令的结婚贺礼。您回去跟宋老板说,别心疼。咱们今后是一家人了。以后你们的马帮过来就不用再交保护费了。当然如果我们这里有什么事儿,也希望宋老板能帮把手。”

“那绝对没问题!”张老板喜心翻倒。车一龙这个承诺可要比那一百根金条贵重多了!

 

第十章

               风 云 变 幻

 

转眼进入了1974年。车一龙和段景瑞背井离乡已经五个年头了。春节过后,段景瑞到车一龙房间中,屛退了张晓萌和侍卫。两人做了一次私密谈话。

“大哥,我觉得萍萍和秀秀不能再呆在营地里了。”

“为什么?难道有人敢欺负她们?”

车一龙很聪明,是个一点就透的人。林萍萍和周秀秀的姿色远超过一般山里的女人。而且她们俩过去的经历很特殊,无法长期保密。难道有人知道了她们的过去,对她俩起了绮念?车一龙脸上变了颜色。在勐邦山里,他车一龙就是说一不二的“皇帝”。段景瑞是他的兄弟。如今有人居然敢打他兄弟老婆的主意!这不是老虎头上拍虱子,活得不耐烦了嘛!

“大哥,你别多想。有你在,没人敢欺负她们。”

段景瑞说的是实话。这话让车一龙心里很受用。

“现在萍萍和秀秀一出门,鞍前马后愿意给她们效力的人能排成大长队。这样下去 -----”

车一龙点点头。他知道段景瑞要说什么。营地里除了少数来自中国的知青,多是山里的汉子。这些人跟着他车一龙出生入死,图的无非就是财、色二字。山里的汉子很粗犷,长期面对美色,很难抵御诱惑。特别是,如果他们知道了林萍萍和周秀秀的过去,没人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大哥,我想带萍萍和秀秀离开这里。”

车一龙闻言大惊。“你要去哪里?”

“大哥,做土匪绝非长久之计。我想带萍萍和秀秀先到泰国清迈设个点儿。给咱俩也准备一条退路。”

“土匪”这样的字眼,在勐邦也只有段景瑞敢说。车一龙眉头微皱,但没说什么。段毕竟是他最可靠的亲信。车一龙这几年来,一呼百应,威风八面, “山大王”当得顺风顺水,并没有什么危机感。但段景瑞说的不无道理。狡兔三窟。在清迈应该设个点儿。自己方面生意越做越大。有个靠得住的人坐镇清迈,跟泰国官方,跟各方面黑白两道维持关系,确实很有必要。

 

泰国北部和缅甸一样,也是个钱能通神的地方。根据车一龙的指令,梁家兄弟通过自己在泰北的“关系户”,很快就给段景瑞,林萍萍,周秀秀和段的三个随从办好了泰国的边民证。

临行前,段景瑞郑重其事地向车一龙建议尽快进行一次军纪整肃。车一龙颇为诧异,问段景瑞出了什么事情。段景瑞告诉他,在勐洪善茂老汉家入赘的王大斌,是原重庆知青,最近刚被毛建国升为分队长。王大斌手里有了几文闲钱,心就有点儿花了。他不仅在营地跟那些单身汉一起嫖妓,回家还打老婆。善茂老汉刚说他几句,他居然用木棒打伤了善茂。这事儿在寨子里影响很不好。段景瑞说如果不尽快整顿军纪,这些骄兵悍将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送走段景瑞。车一龙立刻派人把王大斌绑了起来。他在南营召集所有分队长以上骨干人员训话。车一龙沉痛地说,我们之所以能在勐邦站住脚。政府军和其他武装力量之所以拿我们无可奈何。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厉害,也不是因为我们占据了天时地利。关键是我们占有“人和”。我们不少人是勐邦人的女婿。老百姓护着我们,是我们能在这里站稳脚跟的根本。王大斌打他老丈人善茂,是在断我们所有人的活路。不用多,坝子里只要有一户人家铁了心和外人,和政府站在一边,我们所有的人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车一龙的话使所有人震惊。震惊于车一龙所点出的现实危险。车一龙表示,不管大家来自哪里,是什么民族,今天能聚在一起,就是弟兄,就是一家人。我车一龙是汉人,我要求弟兄们也都能遵守我们汉家的规矩。汉家讲究“百善孝为先”。你们既然娶了人家的姑娘,就得把人家的父母当自己的父母来敬。你和人家姑娘过不到一块儿了,你可以赔给人家钱,好离好散。人家傣族,景颇族,佤族的姑娘也不是离了你就过不下去了。如果什么人敢把毛泽东那套无法无天,没有人味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带到勐邦大山里来,我车一龙一定活剐了他!

 

车一龙背负荆条,在景颇山官和寨子里头人的陪同下,来到善茂家。善茂的女儿扶着老爷子迎了出来。车一龙跪下来向老爷子请罪。善茂忙请山官和头人把车一龙扶起来。大名鼎鼎的车一龙司令居然给善茂老汉下跪,围观的人群都看呆了。车一龙抽出背上的荆条,双手举着交给老爷子。他用景颇话大声对周围的人群说。

“我车一龙是汉人。我们汉人讲究尊老爱幼,讲究百善孝为先。王大斌入赘善茂家。善茂老人就是他的父母。王大斌敢打父母,罪不可赦。我车一龙带兵无方,先请善茂大爷责罚!”

说完车一龙再次跪下,揭开上衣,裸露背部,敬请老人责罚。

善茂老人丢下荆条,含泪扶起车一龙。

“孩子,不用这样。---- ”

山官,寨子里的头人,围观的老百姓都被震动了。

车一龙转身高声喝令:“把王大斌给我押过来。”

毛建国和一名分队长把五花大绑的王大斌押了过来。

车一龙对善茂老汉,山官,头人和所有在场的人拱手道:

“按我们汉人的规矩,打父母是忤逆不孝的大罪!罪无可逭!”

车一龙一摆手,用景颇话喝令:

“来人,把王大斌给我就地枪决!”

毛建国和那名分队长同时掏出枪来。

在一片惊愕声中,善茂的女儿疯了似的冲上前去抱住了被五花大绑的王大斌。

“车司令,你不能杀我男人啊!”

善茂老汉也颤巍巍地给车一龙跪下了。

“车司令,求你按我们山里的规矩,饶孩子一回吧。”

车一龙忙单膝下跪,双手扶起善茂老汉。

“好吧。大爷,我就按您说的办!”

“来人!给王大斌松绑!”车一龙回头喝道。

 

一个卫士手捧两封银元来到善茂面前。

“大爷,这是我车一龙的一点心意。送给您养伤。”

 

车一龙的这一番举动两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勐邦坝子。山民们都啧啧称奇。整肃军纪,解决了内部的扰民问题。然而令车一龙意想不到的是,对外却出现了一个大麻烦。

随着车一龙部队名声鹊起,傲气确实开始蔓延。对内,车一龙杀一儆百,没有人再敢对勐邦的老百姓耍横。对外,部下的傲气却给车一龙捅了一个大篓子。

一支护送走私马帮过关的小分队,在景栋边境哨卡碰到了一位刚从军校毕业,心高气傲的少尉排长。他看不惯车一龙部下那目中无人的样子,执意要检查马帮的货物。双方争吵起来,分队的领队在暴怒之下开枪击毙了那个少尉。双方交火,哨卡人员全部被击毙。

事件震动了仰光。此时又有人举报肇事匪首车一龙就是姐兰血案的漏网凶犯。仰光方面震怒,严令八十八师限期剿灭车一龙匪帮。

 

八十八师副参谋长亲率四个营的部队进驻勐邦。在勐洪寨设立了前敌指挥部和一个巨型兵站。兵站囤积了大量军火和给养。八十八师摆出一副不剿灭车一龙匪帮决不收兵的架势。

八十八师前敌指挥所以一个营的兵力作为战术预备队,守卫兵站。其余三个营齐头并进,互相策应,在勐邦大山里进行拉网式的搜索。看八十八师摆开的这幅阵势,车一龙有种在劫难逃的预感。但要离开勐邦,在此形势下,也只有退入泰国是生路。多年来,泰国一直采取利用邻国叛军守卫边防的策略。泰国允许邻国的叛军,无论是缅甸的,还是中国的,无论是柬埔寨的,还是马来西亚的,退入泰国。泰国会在相应的边境地区划一片区域给这些叛军安家。这些叛军与邻国政府势不两立,实际上也就义务地为泰国守卫了边疆。

车一龙一面派人通知在泰国的段景瑞,请他尽快与有关方面联系,做出必要的安排;一边派人翻山越岭,寻找安全的撤离路线。武装人员毕竟有战斗力,必要时可以强行突围,撤出勐邦。但随军眷属,金银细软如何安全撤离则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难题。

侦察的结果很不妙。为防止车一龙部队逃窜,缅军在勐邦外围,无论是通往腊戍方向,还是通往景栋方向的道路上都预设了重兵。身陷绝境,车一龙只能背水一战。但对方毕竟是政府军,无论在人力方面,还是物力方面都可以无限投入,或者说,可以持续投入。车一龙所部被困勐邦,人力和物力都难以得到补充。对抗下去,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

车一龙深知,政府军一贯吃硬不吃软。现在示弱投降,只能导致自己方面万劫不复。此时此刻,自己方面必须沉下心来,静待机会。只有抓住缅军的失误,予以重创,自己方面才可能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经过一个多月拉网式搜索,八十八师的部队终于逼近东山,逼近了车一龙的老巢。但此时已进入雨季,东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三个营的政府军分三路驻守,封锁了所有上山的通道,企图困死车一龙所部。更为严峻的是,政府军的空军飞机经过低空侦察,发现了车一龙的两处营地。一轮猛烈的轰炸,两个营地都被炸成了火海。所幸车一龙当年有远见,在两个营地都修建了隐蔽的钢筋水泥结构的军火库。所以弹药,给养,金银细软都得以保全。但三百多人,特别是妇女和孩子,雨季里无处安身是个大问题。车一龙决定反击。

 

在反击前,车一龙派出了多个侦察小组。这些人员化装成猎人,化装成上山采蘑菇,挖药材的山民。他们通过实地勘察,通过与各寨内线的联系,摸清了政府军在勐邦坝和东山的详细部署。车一龙,李林翼,毛建国和梁家兄弟共同研究确定了出击目标和行动计划。

车一龙亲带一组三十余人的精锐,在雨夜中从没有路的密林里披荆斩棘摸下了山。全队人马在新风寨秘密休整了一个白天。第二天午夜,预定的战役行动开始。李林翼带着主力从大路下山,车一龙带人从背后进击,对驻扎在缅军战线最北侧的八十八师二营进行了突袭。

近两个月来,政府军在勐邦大山里拉网搜索,从未跟车一龙部队发生过正面冲突。军心已经懈怠。如今半夜时分,枪炮声大作,二营腹背受敌,被打得乱成一团。许多人从梦中惊醒,只穿着裤衩背心,就屁滚尿流地逃入附近的树林,连武器都没带。树林里一片混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整个建制都被打乱了。车一龙的人马将树林团团围住。不断用缴获的机枪和迫击炮向树林中射击。每一次机枪扫射,每一发迫击炮弹落下都会引发一片惨叫与哀号。只穿着一条短裤的二营营长抱着步话机声嘶力竭地向指挥部呼救。

午夜突如其来的枪炮声,二营凄厉的呼救震动了整个勐邦坝子,各路缅军,包括驻守在勐洪寨的预备队都紧急出动驰援被围困的二营。然而此时,车一龙却已带着主力,迅速摸到了勐洪寨的兵站。空虚的兵站早就成了惊弓之鸟。车一龙一轮猛攻就夺取了兵站。按照预先的安排,梁家兄弟带人挑拣出自己方面所需要的给养弹药,并在剩余的全部军需物资上泼洒煤油,铺设引火导线。与此同时,车一龙则率军回师,埋伏在了东山通往勐洪寨的大路旁。

救援二营的各路缅军发现兵站失守,迅速回援。结果在半路上又遭到车一龙大队人马的伏击。枪一打响。梁家兄弟立即带人撤离兵站,并点燃了大火。兵站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大量军火爆炸声惊天动地。各路缅军在黑暗中乱成一团,纷纷紧急收缩队形,以求自保。车一龙则乘乱悄悄率队回到了东山。

东山一战,缅军损兵折将,士气衰落。由于后勤物资全部被焚毁,政府军在勐邦无法立足,只能先行撤回孟威。但缅军的撤退,并不意味着危险的解除。车一龙很清楚,对方是政府军,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第十一章

退 入 泰 国

 

车一龙深知,战局如棋局。一旦占有先手,就要步步紧逼,不给对方喘息,休整和思考的机会。否则自己作为弱势的一方,必败无疑

东山大捷之后,缅军暂时撤出勐邦。车一龙派人带密信给小胖,赵哲林,黄建军,明确指令要他们利用各自现有的关系网分头采取行动。同时他本人亲率毛建国等亲信下山,潜入了孟威。

小胖一切安排就绪后,毛建国身着缅军军装,配少校徽章,持特种部队的通行证,带十二名护卫,分乘乘三辆吉普车,黄昏时分来到孟威军营。车一龙身着军便服混杂在毛的卫队中。

毛建国自称毛勒少校,来自仰光国防部情报局,有机密事需面见副参谋长。国防部情报局既是对外收集情报的机关,也是对内执行纪律的部门。刚吃了败仗的副参谋长听说情报局来人,心中方寸大乱。他来不及细想,就忐忑不安地迎了出来。 

副参谋长请毛建国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其余人立刻在办公室外布置了警戒线。副参谋长的部下顿感形势不妙。情报局的人似乎来者不善,勐邦战败上面问责,甚至抓人都很正常。副参谋长的部下个个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干预,更没人敢近前打听。

毛建国落座之后,一言不发。副参谋长惊疑不定地问:“少校此来有何见教?”

毛建国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明顿中校,请稍安勿躁。我的长官马上就到。”

“长官?”副参谋长明顿心里更加不安了。这位毛勒本身就是少校。他的长官最少是中校,甚至是上校。在当年的缅甸,除了国家元首奈温是将军外,上校就是最高的军阶了。难道是情报局长钦明本人来了?明顿觉得自己除打了一次败仗,没有什么其他过错。而且这次败仗伤亡有限。仰光方面应该不会重责自己。今天情报局大员突然莅临,到底要干什么?面授机宜?还是传达最高当局的 “谕旨”?

办公室的门开了,身着军便服的车一龙走了进来。车一龙的军便服上没有任何军衔标志。毛建国起身向车一龙立正敬礼。副参谋长也站起身来。情报局的高层他都曾见过。这位官员却很面生。但他还是向来者敬了个军礼。

“长官好。”

车一龙微笑着回礼,同时客气地说道:“明顿中校,您请坐。”

车一龙转身对毛建国挥挥手。“你先出去吧!”

毛建国再次立正敬礼,毕恭毕敬地退出了办公室。

车一龙的微笑使办公室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来人把部下遣离房间,显然是想和自己密谈。看样子情报局不是来抓人,或问责的。副参谋长客气地请对方就坐,并亲自给对方倒了杯茶。

“长官,您是----?”副参谋长小心翼翼地探问。

“车一龙。”

车一龙?副参谋长脸上现出困惑的神色。这名字带有明显的外国味道,但听起来又有点儿耳熟。

车一龙注意到明顿中校脸上的困惑:“怎么,明顿中校不记得我了?”车一龙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您的部队上周刚与我的部队交过手。我就是勐邦的车一龙。”

副参谋长大惊失色。原来坐在面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悍匪车一龙。副参谋长久经沙场,反应还算机敏,瞬间就拔出了自己的配枪。

车一龙笑了。“明顿中校,不用那么紧张。您那枪里没有子弹。子弹都在我这里呢。”车一龙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子弹放在桌子上。

副参谋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军人,不用打开弹夹,他就知道自己突然变轻了的手枪是空枪。看来对方不仅仅是化装闯进了军营,而且预先就收买了他的左右,早就作好了手脚。

“车一龙,你倒真有两下子。”副参谋长绝望地把空枪扔在桌子上。 “我认栽。说吧,你今天到这里来究竟要干什么。”

“明顿中校,我车一龙今天是来求您的,求您高抬贵手,放我和我的部下一条生路。”

求我?放他一条生路?副参谋长楞住了。自己的部队刚打了一个大败仗。车一龙怎么会跑来求他这个败军之将高抬贵手?

“明顿中校。我车一龙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您是政府军的参谋长,您背后是整个国家与政府。我们不过是勐邦坝子里的一支非法武装而已。我们跟您对阵是不自量力。长期对抗下去,我们最终只有死路一条。”车一龙恳切地说道。车一龙的的话使副参谋长颇为动容。这悍匪胜不骄败不馁,倒还是个人物。难得的是,他还明白道理,看得清大势。

“东山之战,我也是迫不得已。在这里我给您和您的部下道个歉。”车一龙站起身来,给副参谋长深深鞠了个躬。“如今我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让我们撤退去泰国。这样您既完成了剿匪的任务。我们也有了一条活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代表我们东山百多口老弱妇孺恳求您高抬贵手。”

副参谋长沉吟不语,车一龙从口袋里拿出十根金条放在桌子上。“这是我们孝敬您的一点儿心意。请务必收下。事成之后,我们还会重谢您的活命之恩。”

车一龙情真意切的恳请,而不是十根小小的金条,打动了副参谋长的心。缅甸毕竟是一个佛教国家。佛祖慈悲为怀。在佛法之中,斩尽杀绝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行为!

“这钱我不能收。”副参谋长把金条推了回去。“我没想到今天你能来说这番话。车一龙,看来你还是个明事理,有担当的男子汉,肯为你部下的老弱妇孺着想。我很佩服你这点仁心。如果是个人对个人,我可以交你这样一个朋友,甚至可以下令让我的部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们一条生路。不过我只是一个副参谋长,做不了这个主。景栋方向的驻军就不归我指挥。”

车一龙微微一笑。“明顿中校,我并不是求您把我们送到泰国。我只是求您,在上峰有令时,行个方便,放我们一条生路。”

上峰有令?副参谋长眼睛瞪圆了。看来自己还真不能小看车一龙这伙人的活动能量。明顿能晋升到八十八师副参谋长这样的高位,当然懂得社会和人际关系的复杂。如果上峰真有这样的命令,自己又何必做恶人呢!

“行,我是军人。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只要上峰有命令,我明顿绝不会为难你们。”明顿的回答干脆利落。

“明顿中校,我非常感谢您。这点儿小心意还请您赏收。”车一龙再次把金条推了过去。 “您放心。车一龙今天没有到您这里来过。您也没见到过任何一个叫车一龙的人。”

不等副参谋长做出什么反应,车一龙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随着门外汽车发动机的轰鸣,两分钟不到,车一龙和他的手下就像梦幻一般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之中。

副参谋长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旁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在腊戍八十八师指挥部,黄建军同样用重金收买了打扫卫生的后勤服务人员,在师长,副师长,参谋长私宅的办公桌上都放了一个纸袋子。纸袋内装有车一龙的求情信和一枚美制高爆手榴弹。

车一龙手下的神出鬼没震惊了八十八师高层。八十八师师长秘密召回了副参谋长。经过协商,八十八师高层一致认为,车一龙匪帮活动能量巨大,仗继续打下去,先不说胜败,他们每个人的家庭安全都无法保障。如果车一龙匪帮的高爆手雷再送到奈温将军的办公桌上,八十八师高层所有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不如现在瞒着仰光,按车一龙的要求把他的人马放走。车一龙匪帮去了泰国,地方恢复平静,八十八师也可以算完成任务了。

命令下达之后,车一龙直接和副参谋长取得联系。副参谋长派出三十辆军车,把车一龙部的老弱妇孺和金银细软送到了景栋的泰缅边界。但车一龙本人没有乘车,他亲率精锐一百余人全副武装从山路秘密前往泰国。狡兔三窟,车一龙和他的精锐人马不坐车,本身就是一种威慑,使八十八师高层心存畏惧,不敢节外生枝,耍什么花招。事关全军人员生死,车一龙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在泰国一侧,段景瑞已经做好了安排。泰国边境当局对车一龙部早有耳闻。特别是东山之战,车一龙部的彪悍名闻遐迩。泰国边境当局当然不愿与这样一支武装为敌。相反,允许车一龙部队在边境地区驻扎,有助于维护边境地区的安定,有助于制约对面的缅甸国防军,威慑泰缅边境上的各路土匪和走私武装。

在段景瑞与泰国边境当局接洽时,当局很爽快地把边境地区蟒山坝的两个村寨划为车一龙部队的驻地。段景瑞出钱雇人,整修了山路,兴建了营盘,囤积了必要的生活物资。车一龙部老弱妇孺一过界,就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车一龙率部撤离勐邦之后,仰光的报纸旋即报导了八十八师勐邦大捷。报上宣称,车一龙匪帮除少数残余人员流窜到泰国外,全部被歼。报上还公布了车一龙匪帮营地被焚毁的照片,以及八十八师缴获的大量武器弹药的照片。

 

缅甸北部的各路非法武装与走私集团当然知道事情的内幕。车一龙部在蟒山坝安顿下来之后,各路人马就纷纷派来使节,携带礼物与重金表示祝贺与慰问。这主要是因为车一龙部所驻屯的蟒山坝正是走私物品由缅入泰的一个重要隘口。未雨绸缪,先期示好于车一龙部有百利而无一害。

在段景瑞的建议下,车一龙入泰后首先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环境建设方面。车一龙花巨资加固进出蟒山坝的公路,在蟒山坝大兴土木,修建客商旅舍、货栈,以及商品交易市场。在这些工程建设中,车一龙雇佣了大量民工,带动了蟒山地区经济的繁荣,赢得了泰国边境当局的赞许和当地民众的支持。

车一龙部多年驻勐邦,许多人都在勐邦安了家。全军仓促撤出勐邦,迁到泰国的蟒山后,家属探亲往来不断。车一龙为了保障人员往来安全,特别注意维护与八十八师各部以及各公路哨卡的“特殊关系”。有金钱开路,车一龙部的眷属,无论是回缅探亲,还是赴泰访友,八十八师各部以及沿途哨卡都能给予特殊的礼遇。车一龙部与政府军的特殊关系很快就引起了各走私集团的注意。经过连年内战的洗礼,缅甸政府军的战斗能力与日俱增。武装走私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困难。发现车一龙部与政府军的特殊关系后,各走私集团纷纷遣使携重金求车一龙重新出山。

车一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慨然接受了各方面的盛情邀请,重新开始了他保护走私的生意。历经劫难之后,车一龙深知“利益均沾”的重要性。通俗地说,就是 “见者有份”。在整个生意链条中,缅甸军方,边境哨卡,泰国当局,自己的部下,当地的百姓以及各走私集团都要能分享好处,事情才能一帆风顺。

由于车一龙部收费公道,安全高效,还能在泰国境内提供后续服务,所以一时间蟒山坝门庭若市,财源滚滚,迅速崛起为泰缅边境的重要集市。车一龙部在缅甸境内保护走私虽然主要靠金钱靠关系,在泰国境内主要靠段景瑞的商贸公司,但保有一支精锐的武装力量依然是在泰缅边境的立身之本。就连在勐邦的车太太珊泉,麾下都有一支名为勐邦自卫队的彪悍小分队。

段景瑞的人员,在泰国境内广泛设点,一方面为各走私集团分销烟土和玉石,一方面为他们采买回程所需的各类百货和生活用品。段景瑞的商贸公司很快就发展成了泰国境内颇有实力的商贸集团。段景瑞依托蟒山车一龙部,很快就成为了黑白两道通吃的商界巨子。

车一龙的大太太,勐邦山官的女儿珊泉为车一龙生了一个女儿。珊泉不仅是勐邦的美人而且能干泼辣。这也是当年车一龙愿意入赘山官家的重要原因。作为在勐邦长大的“公主”,珊泉更喜欢呆在自己熟悉的家园。每年除了带女儿到蟒山看望车一龙外,珊泉大半时间都呆在勐邦。她是车一龙部在勐邦的主管,除了照料车一龙部眷属的生活外,还负责接待各路走私集团,负责与军方接洽安排护送事宜。在父亲的鼎力支持下,拥有自己私人卫队的珊泉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勐邦之主。

车一龙的二太太张晓萌生了一个儿子。她负责管理蟒山贸易市场,接待各路走私客。由于有父亲张老板和宋老板等走私客的捧场与支持,张晓萌很快就成了蟒山赫赫有名的老板娘。

林萍萍和周秀秀在段景瑞的商贸公司,以老板娘的身份分管销售与采买。也是泰北名闻遐迩的美女老板。

随着自己方面势力的发展壮大,车一龙需要给自己的部属正名。缅甸是个实行“社会主义纲领”的威权国家,少数民族叛军林立。山南支队的名称可以鱼目混珠,并不惹人注目。泰国盛行地方自治,是个实行民主制国家。各种党派,地方自治组织林立。车一龙把自己部队的名称改为“蟒山保路党”,给人们一种地方自治组织的印象。车一龙本身就成为了保路党党魁。摇身一变成为了泰北的地方“政治家”。段景瑞的商贸集团则更名为泰国瑞龙商贸集团。车一龙为董事长,段景瑞为总经理。林萍萍为泰北销售部经理,周秀秀为驻曼谷的采买部经理。张晓萌是瑞龙商贸集团蟒山分公司总经理。

在缅甸境内,车一龙借助曼南家族的势力成立了腊戍曼林贸易公司。曼南是挂名董事长,赵哲林为执行总裁。南星黄建军的山货店,孟威小胖的山货店都是曼林公司的分支机构。在曼南家族的支持下,曼林公司迅速发展壮大,在景栋,密支那,曼德勒都设立了分支机构。生意遍及整个上缅甸。规模远比在泰国的瑞龙商贸集团更大。因为瑞龙商贸集团在泰国的后台只有蟒山保路党这种地方势力。而曼林公司在缅甸,内有曼南家族和军方的支持,外有各路走私势力的捧场,生意当然所向披靡。(未完待续)

紫竹联系电话:北京136930815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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