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忙于写政论文章,抽象思维活跃,形象思维萎缩,诗兴阑珊,笔涩词穷,很久没有写诗了,很是惭愧。前日闲来无事,在文城看到一首七律,是这样的。
平生惟是爱清闲,无羡周郎夸羽纶。
足下山河行万里,诗中韵味阅千般。
卢生难醒荒唐梦,崔护痴寻窈窕颜。
玉宇久寒新岁换,月光依旧照秦关。
未考究此诗作者为谁,但总体看,大致工整,用词还可以,还算有些个诗文基础。但诗意不明确,导致用典牵强模糊,耐不住仔细推敲。
卢生乃秦时方士,因私下说秦始皇坏话,表达对皇帝不满情绪,并逃亡别处。这些褒贬君王的话传到始皇耳中,皇帝勃然大怒,迁怒于方士儒生群体,因而引起焚书坑儒的大惨剧。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卢生为前途计,逃跑外地,躲避灾祸,应属正常思维和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并不违反古士大夫行为道德准则;至于秦始皇为他逃跑而开杀戒,错在秦始皇,卢生本人不能为此负责,史书并未记载卢生有任何荒唐的情事,更没有任何做梦的线索,因而“卢生难醒荒唐梦”句,就显得无的放矢,不知所云。
该句语义含混,连带下句“崔护痴寻窈窕颜”变了调,追求爱情幸福变成了“痴寻”,痴呆癫狂,作者对追求爱情的独到见解,重在表达自己的“爱清闲”,言外之意对崔护的痴迷爱情划清界限,不予认同。
在此我觉得,作者的颈联在用词上、形式上虽对仗工整,但两句的意思上没有把握住。为了表达清远闲放诗词境界,用的这两个典故,都不是很成功。一个是乱说话,惹恼了君王,因而荒唐;另一个是追求爱情太过大胆,因而痴颠。表面上看,似乎作者的看淡名利,怡情山水的清高,不会做这种乱说话、不适当方式恋爱的鲁莽之事。但往深里推敲,其诗意反倒成了胆小怕事,不敢浪漫的真实写照;循规蹈矩,谨小慎微,那还谈何高雅的格调和浪漫的情怀?还谈什么激情奔放,风流倜傥,放荡不羁?还谈什么纵情山水之间,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超然境界?一句话,这么自我政治约束,抑制浪漫言行,还写什么诗词?说了半天,全都变成了拿不出手的赤裸裸的庸俗处事,俗语大白话的市侩情怀,我想这绝非作者的本意,只不过用典不当,致使意涵逆转,是缺少深入推敲的结果。
此诗最大的瑕疵是第二句的“夸羽纶”。古代中了状元,要穿戴正式官服,披红戴花,骑马游街,夸耀状元的出人头地,同时宣扬皇帝以才选人的博大胸怀和无上恩典,这种行为称之为“夸官”,注意是“官”而不是“纶”。
而“羽纶”的典故则明显是“羽扇纶巾”的简化,本意表现是随意穿戴,书生本色的意思。夸官就是要穿戴正式,翎顶辉煌,夸耀的就是这个官威;而羽扇纶巾的意涵就是要脱掉正式官服,去掉外在的服饰,穿上青衣小帽,普通服色,潇洒朴素,避开“夸”的意味,表现真正自我,重在强调朴素外表下的惊世雄才,强烈对比。可是诗中的“夸羽纶”,似乎又是强调炫耀青衣小帽的普通人装扮,这种想当然的用典方式,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倒骑毛驴,使人产生困惑感。
而且,羽扇纶巾这种词一般不会简化到这种程度,羽扇纶巾简化成“羽纶”,似乎从来没见过这种用法。如果允许这种简化,那“峨冠博带”是不是可以简化成“峨博”,黄河长江写成“黄长”,小家碧玉可不可以简化成“小碧”?“大家闺秀”是不是可以改为“大闺”?等等诸如此类。这样简化不是更为方便?
当然古人名士大家,有许多出人意表的用词表述,但名家可以,一般诗词爱好者可不可以这么干?这都是疑问。在下孤陋寡闻,没见过的就老实说出来,供大家参考,如果有人拿出古书作证,有含有“羽纶”的诗作,当然求之不得,也可多学一招,即使被打脸出丑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