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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伶奚啸伯
奚啸伯是我姥姥的弟弟,是我的舅公。
奚啸伯生于1910年,字承桓,祖姓喜塔拉氏,满族旗人。奚啸伯的曾祖父崇纶于咸丰年间,官至湖北巡抚;其祖父裕德于光绪年间,任清廷理藩院尚书;其父亲熙明于清末时,做过支部员外郎,出版了《绘事琐言》一书。
年幼的奚啸伯常随父亲看堂会,由此爱上了京剧。十一岁时,奚啸伯拜言菊朋为师。少年起步,但却一波三折,其中最大的阻力来自于奚啸伯的九婶。奚啸伯的九婶就是那位终身陪伴慈禧的四格格;九婶深守皇族礼规,她觉得奚啸伯唱戏,有失尊严,故百般阻挠,并要就此事进行“族议”。然,奚啸伯的恒心已定,他顶着家族舆论以及家道中落的双重压力,坚持不懈地学戏。
右为四格格,即奚啸伯的九婶。
十九岁时,奚啸伯正式入梨园,先后与尚小云、梅兰芳同台演戏;并于1937年,自己正式挂牌组团,唱红了大江南北。到了四十年代,奚啸伯的名字已经蜚声菊部,形成独树一帜的奚派唱腔,并与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四人被誉为四大须生。
梅兰芳、奚啸伯合演《宝莲灯》
四大须生,左起: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
奚啸伯的音量其实不大,但韵味醇厚,他在《哭灵牌》、《白帝城》、《范进中举》等戏剧的演唱中,如诉如泣,悲怆凄恻,被称为奚派绝唱。著名戏曲学家徐暮云曾评价奚啸伯,说他的唱腔有洞箫之美。
奚啸伯与我姥爷、姥姥之间的情感极为深厚,来往甚密。小时候,我最高兴的事,就是跟随姥爷和姥姥去看望舅公。
舅公奚啸伯的便装照
当年,舅公家住在京城的四合院里,闹中取静,古朴典雅;厅堂里摆设着八仙桌和太师椅;墙壁上悬挂着名人字画;到了夜幕降临时,灯火通明,四壁生辉,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舅公的座上客大多是喜好京剧的文人,有收藏家张伯驹、国画家李苦禅、书法家欧阳中石、楚辞家文怀沙、古典学家吴小如等人,还有舅公的琴师陈宝山。文人雅聚,除了品茗闲聊以外,就是说戏唱戏,说一段,唱一段,品一段,演一段,仿佛在戏曲与人生交织的长巷中漫步。
舅公也常来我家。在成名之前,他始终囊中羞涩,每次来访,都舍不得乘车,总是步行;那年盛夏,他亲手做了一道我姥姥喜爱的菜肴,放在饭盒里,提盒走路而来,因为天气炎热及路途遥远,到了我家时,菜已经馊了;我姥姥见了,心疼不已,毫不犹豫地替他付了回程车费;那时,姥爷和姥姥时常接济舅公。在成名之后,舅公的收入逐渐丰厚起来,他再来时,便总是带着礼物,送给姥姥的金银首饰、送给姥爷的名贵玉器、送给我的新颖玩具,林林总总,并且带着我们访遍了京城的各大名饭庄。
一路走来,奚啸伯的日子是绚丽的,亦是凄凉的。文革中,奚啸伯厄运连连,百病缠身,最终撒手人寰。身为名伶,奚啸伯的人生戏惨淡落幕。
(二)名家汪曾祺
汪曾祺是中国著名的作家。除了著书以外,汪曾祺最爱看京剧;每每看戏时,朋友们都愿意坐在汪曾祺身边,因为他懂戏,可以边赏戏边评论。
作家汪曾祺
汪曾祺始终对《儒林外史》着迷,因而有了把《范进中举》改编成剧本的念头。五十年代初,汪曾祺连着熬了几个通宵,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写成了《范进中举》,这是汪曾祺半生戏苑生涯的处女作。
但,当汪曾祺将剧本送交给北京市文化部时,却被搁置良久,无人过问;后来,偶然被北京市副市长王昆仑发现,王昆仑既是红学高手又是戏曲作家,他不仅非常赞赏汪曾祺的剧本,同时极力推荐奚啸伯主演《范进中举》。
当年,北京市文化处和文联同在一幢叫霞公府的红色小楼里办公,其中有不少名人,如梅兰芳、马连良、新凤霞、老舍、赵树理等人,自然,奚啸伯和汪曾祺也在此;但奚啸伯是演员,汪曾祺是作家,彼此仅是点头之交。直到奚啸伯开始排练汪曾祺的剧本时,奚啸伯才真正对上号,“哦,原来他就是汪曾祺。”
某日傍晚,奚啸伯在文化处开完会,便进了附近的一家小酒馆,落座后,见到邻桌独斟独饮的汪曾祺,便端着酒和菜凑上去说:“汪先生好,我叫——” “奚老板,我常看您的戏,唱得好啊!” “谢谢,多蒙捧场,我现在正在排您的大作呢!” “头一次写剧本,承蒙您看得起我,多谢!” “您太谦虚啦!您这剧本对我的心思。”两人边饮边聊,滔滔不绝,相谈甚欢。临别时,汪曾祺一再表示:“咱们理念相同,思路一致!排练中,您可以随意改动,千万别客气。”奚啸伯为汪曾祺的真诚而感动,立即说:“您放心!我不会改动主框架,可能只是调整一些细节。”
奚啸伯演《范进中举》的剧照
其实,奚啸伯也对《儒林外史》情有独钟,一直在寻找相关的剧本,汪曾祺的大作《范进中举》恰恰符合奚啸伯的心愿。为了演好这出戏,奚啸伯的枕边总是放着《儒林外史》,仔细琢磨人物性格,认真研习唱腔技巧。
不久,作家邓友梅接到汪曾祺的电话:“友梅呀,我弄的那个剧本,由奚啸伯演出来了,周日在庆乐彩排,你可以去看看。”当时,看彩排的都是文化局和文联的内行,大家对此评价颇高。
最终,在1956年的京剧汇演中,由汪曾祺执笔、奚啸伯主演的《范进中举》脱颖而出,一炮而红,荣获奖励。汪曾祺与奚啸伯也因此而结为挚友。
时光遣散了岁月。如今,无论是奚啸伯还是汪曾祺,都已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渐渐地化作了一道朦胧素淡的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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