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76年6月25日,毛泽东写下最后一个指示“国内问题要注意”,此后毛泽东已无力做出任何指示,因此毛泽东的政治生命到此结束。尽管毛泽东的肉体生命一直延续到1976年9月,但他的政治生命在1976年6月就结束了。也就是说,从1976年7月开始,中国就进入了毛泽东身后的时代。众高官已经不再受毛泽东的束缚,夺权斗争也在开始悄悄地展开了。
1976年7月6日,朱德在北京逝世,享年90岁。这次毛泽东的身体确实是无力去参加追悼会,也无力去遗体告别。与毛泽东和周恩来的逝世相比,朱德的逝世是比较突然的。毛、周两人都是患了不治之症,有一个身体逐渐衰弱的过程。而朱德在逝世前半个月的6月21日,还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了外宾。然而就在这次会见中,朱德受凉感冒,引发肺炎,突然去世。
尽管朱德自从建国以后就一直坐冷板凳,但他在党内和军内的威信,依然相当高。朱德的身体一直不错,到1976年的时候,虽说朱德已经90岁高龄,但他并没有什么大病。没有意外的话,朱德活到毛泽东死后,应该是问题不大的。可是偏偏就出了意外。
1976年5月以后,中央决定毛泽东不再会见外宾,由全国人大委员长朱德代替毛泽东会见来访的外国领导人,这样朱德不像以前那么轻松了。尽管会见外国领导人只是礼仪上的事情,但这对于90岁高龄的老人来说,也是一件“重体力劳动”。
1976年6月21日,朱德按时来到人民大会堂,准备会见澳大利亚总理马尔科姆。可是会见时间到了,外宾还没到。在这种情况下,朱德也不便离开,只好在休息室里等候。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次会见的时间推迟了1小时,但事先没有人通知朱德,这就让朱德在放有冷气的休息室里等了1小时。
这样的事情,应该说是外交部工作人员的严重失误。因为国家领导人的活动日程安排十分紧张,时间都是按分计算的,让领导人白白等一个小时,打乱了领导人的日程安排,会造成很大的损失,这是一件严重的错误。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毛泽东或周恩来身上,外交部的有关领导是要受到严肃的处分。因此有关人员也十分重视,不敢在毛泽东或周恩来这些日理万机的大忙人身上,发生这种低级错误。
对于朱德这样坐冷板凳的人,外交部的人就不那么重视了。也许他们认为朱德是闲人,让他等一等也没关系。另外朱德的脾气也好,不至于为此事生气骂人,所以外交部的人也不怕朱德,更不重视了。当然人们也没想到,让朱德等这1小时,居然要了他的命。
(2)
朱德在冷气房间里坐了1小时,当时就感冒了,回到家就开始咳嗽,并有低烧。当时医生诊断认为只是患了感冒,开了一些药,也没有特别在意。可是朱德的感冒一直不愈,4天后的6月25日,朱德又出现腹泻,这时医生才赶紧让朱德住院治疗。
住院后,朱德的病情加重,多种病症并发,高烧一直不退。7月5日,朱德的病情急剧恶化,李先念、邓颖超等人去医院看望。7月6日下午,朱德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同日,新华社播发了朱德去世的讣告,组成以毛泽东、华国锋等人为首的朱德治丧委员会。
当时中央确定的朱德治丧规格是:“略高于董老(董必武)。宣传规格除报道统一安排的治丧活动以外,不组织报道各地及群众的悼念活动。在治丧期间,除了7月11日追悼会这一天,全国停止娱乐活动外,其他日期电台电视台的文艺节目减少,而不是停止。”主管宣传的姚文元还特别强调:“不要像总理逝世时,文艺节目停止。”总体来说,朱德的治丧规格要低于周恩来。
7月8日朱德遗体火化,送八宝山革命公墓安放。7月9日,在北京为朱德举行吊唁仪式,毛泽东送了花圈。7月11日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朱德追悼大会,5000人参加。
按照朱德治丧的规格,广播电台和电视台都没有实况转播追悼会。朱德追悼会由王洪文主持,华国锋致悼词。
朱德的悼词说:在毛主席的领导下,朱德同志对建设和发展战无不胜的人民军队,对建设和壮大革命根据地,对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反动统治,夺取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对建设我国的革命政权,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发展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为党为人民建立了不朽的功绩。
我们要学习朱德同志不断革命的精神,学习他一贯忠于党,忠于人民,努力学习马列著作、毛主席著作,坚决贯彻执行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学习他坚定勇敢地对敌斗争的革命精神,学习他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崇高品质,学习他无产阶级的优良作风。
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在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领导下,深入开展批判邓小平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反击右倾翻案风的伟大斗争,巩固和发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反修防修,为把我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强国,为共产主义事业的胜利而奋斗。
(3)
朱德的去世,固然是偶然因素触发的,但其中也有必然因素。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朱德在周恩来去世、毛泽东病重后,露面过于频繁,过于活跃了一些。朱德不顾90岁高龄过多抛头露面,这必然容易导致疲劳,容易引发感冒,这些对于90岁高龄的人来说,都是致命的。如果朱德把“活过”毛泽东视为第一目标,推掉一切外事活动等“重体力劳动”,不抛头露面在家静养,他应该可以活到毛泽东之后的。
如果朱德活到毛泽东之后,他要想“接班”是困难的,毕竟年龄太大。但在毛泽东之后,朱德将是成为说话最有权威,最有份量的人,将对中国政局产生重大影响。哪怕是朱德比毛泽东多活一、两个月,中国的历史进程也可能会有所改写。朱德在毛泽东之前离世,似乎也是某种“天意”。
朱德去世对江青集团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因为江青集团在文革中多次“整”过朱德,双方结怨不少,朱德是不太可能支持江青集团的。现在朱德先走了,让江青集团在毛泽东身后的竞争,少了一个强有力对手。
1976年7月以后,在毛泽东已经无力过问政事的情况下,周恩来、邓小平集团与江青集团的斗争,越来越炽热起来。邓小平被打倒后,叶剑英成为了这个集团的核心人物。在周恩来晚年,叶剑英与周恩来的关系最为密切。据周恩来的保健医生张佐良回忆说:
周恩来住在三零五医院期间,叶剑英几乎每天亲自打电话了解病情,即使他出差远在海南岛,也不例外。有一次,深夜11点钟左右,有人喊我接电话,当我拿起话筒,总机接线员告诉我:“是叶帅打来的电话。”
我知道,叶剑英与周恩来是同龄人,我以感激的心情向他问候:“叶帅,我是张大夫,您好!这么晚了,您还没有睡啊?”
叶帅老人家以浓重的广东梅县客家人的乡音,向我了解总理的病情:“张大夫,我现在在海南岛。总理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每天都要对叶帅报告周恩来的病情,他每次问得很细致。这次叶帅来电话的当儿,正好周恩来那儿也要找我说事,所以我只能向叶帅简要地汇报了几句,好在他对总理的病情都了解。
叶帅一听是周恩来要找我,就说:“好吧,就这样,你去吧。”便将电话挂断了。
我当时想,叶帅远在海南岛,这么晚了,他老人家还没有睡觉,心里总牵肠挂肚地惦着总理的病情。这老一代革命家之间,近半个世纪的友谊,至深至诚,就是不一样。
(4)
1976年中央《1号文件》称在叶剑英“生病”期间,由陈锡联主持中央军委工作。可是陈锡联有自知之明,对叶剑英很尊重,重大问题都要征求叶剑英的意见,所以实际上仍然是叶剑英在指挥军队。据《叶剑英传》记述:
当时,毛泽东正处在重病期间,在“四人帮”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叶剑英和其他许多老干部对党和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忧心如焚,他们在思考和酝酿除害救国的良策。
久经沙场负有盛名的老将军王震,早在“九一三”事件之后,就常在老同志之间“串门子”,沟通消息。王震非常尊重和信赖叶剑英,曾多次到他那里反映“王、张、江、姚”的问题,并提出:“为什么让他们这样猖狂?把他们弄起来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叶剑英不动声色,做了一个打哑谜的手势:伸出右手握紧拳头,竖起大拇指,向上晃了两晃,然后把大拇指倒过来,往下按一按,不让王震再往下说了。王震会意,要等待时机。
叶剑英问王震:首都附近有哪些熟悉的、可以信得过的人,要他同老部下保持密切联系,还嘱咐他多到老同志那里走动走动,听听他们的意见。
王震自告奋勇当“联络参谋”,悄悄走访老同志。对于叶剑英交代的事,他都一一照办,并把办理的结果和了解到的情况、意见以及各方面的动向,随时汇报。
王震等人急于动手,而叶剑英则按兵不动,等待时机。事实证明,叶剑英的静观不动战术是正确的,等到毛泽东去世后再开始动手,这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而江青集团则“迫不及待”,蠢蠢欲动起来。此时邓小平已经成为“死老虎”,他们就把矛头指向华国锋,给华国锋扣一个“党内机会主义路线的头子”的大帽子,制造舆论,试图伺机一举拿掉华国锋。
据粉碎“四人帮”后,七机部(航天工业部)的《揭发材料》写道:“四人帮”积极插手“七机部”,通过其代理人舒龙山、叶正光、曹光琳篡夺了“七机部”的领导权。
舒、叶、曹在“四人帮”的指使下,层层揪“走资派”,疯狂地把矛头指向华国锋同志和中央其他领导同志。1976年5月3日,王洪文对舒龙山、叶正光说:“要通过这次把运动深入搞透。现在抓的是表面的,要把幕后策划者、深的搞出来。主席讲资产阶级就在共产党内,比较难的是在党内,领导层要追下去,千万不要手软。该抓就抓,该批就批,该斗就斗,趁这个机会打翻身仗。”
1976年6月23日,王洪文又对舒、叶说:“要抓大官,抓上线。”
(5)
舒、叶、曹对“四人帮”的旨意心领神会。舒龙山说:“党内资产阶级在党内形成一股政治势力,从广度上不是一个人,是一批人。从中央到地方,从幕前到幕后”。舒龙山还叫嚷:“在领导权问题上不要避嫌,等了十年了,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等了。”
曹光琳说:“一天也不能等,要先解决司令部的问题,不然要犯历史性的错误。”
舒、叶、曹并以莫须有的罪名,对“七机部”的一大批领导干部肆意打击陷害。同时,在大搞“突击入党”、“突击提干”中,把他们的同伙拉入党内,塞进领导班子。从1976年4月开始,不到半年时间,就把“七机部”领导班子改组了百分之八十,篡夺了领导权。
1976年7月中央召开全国计划工作座谈会,江青集团又借此向华国锋发难。据粉碎“四人帮”后,中央公布的“罪证材料”写道:1976年7月,中央召开全国计划工作座谈会。“四人帮”有计划、有预谋地利用这次会议进行篡党夺权的阴谋活动。他们在会议期间策动上海市委常委黄涛、辽宁省委书记杨春甫在会上发难,向华国锋同志和其他中央领导同志猖狂进攻,妄图打倒华国锋同志和其他中央领导同志,自己上台。
会后,黄涛还攻击这次计划工作座谈会是“走资派还在走的会议”,对整理华国锋同志重要讲话记录的同志说:“整理记录干什么,这里面有文章。”明目张胆地把矛头直指敬爱的华国锋同志。
黄涛在交代材料上写道:“在会议期间,王洪文来京西宾馆找我四次。我按照王洪文的旨意,和杨春甫等人串连在一起,追“风源”,把矛头指向中央领导同志。”
黄涛在会议上的反党讲话如下:“当前,广大干部和群众认真学,深入批,同邓小平对着干。但是他们担心,上边有些人“批归批,还是照老样子干。”有的同志,同邓小平那一套货色,岂止是共鸣,分明是合唱了!”
杨春甫在会议上的反党讲话如下:“国家机关的领导权,是不是都掌握在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手里啊?我看不是。为什么让邓小平在周总理的追悼会上念悼词?我们不能不怀疑,是不是受邓小平影响的人搞的?”
江青集团还试图把“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引入军队,揪“军内资产阶级”,趁机在军队夺权。据粉碎“四人帮”后,中央公布的“罪证材料”写道:1976年6月,“四人帮”的党羽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指使他们的亲信,在上海警备区某部某连,不顾干部战士的反对,强行布置讨论“军内资产阶级”问题。会后,他们炮制了《某连理论讨论会情况报告》,上报下发。
(6)
1976年8月13日,南京军区原司令员丁盛和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等窜到这个连队讲话,鼓吹“军内资产阶级”的谬论。下面是徐景贤、王秀珍、丁盛的讲话记录(节录)
徐景贤:“辩论军队有没有阶级斗争,有没有资产阶级,有没有走资派,有三种不同的看法。有的领导不同意,说头脑发热。我看,他们是考虑问题很深,不是头脑发热。”
丁司令:“就这个问题开展讨论。我们有许多单位不敢,还怕。”
王秀珍:“对资产阶级在党内这个问题,在理论上实践上搞清楚,是非常重要的。”
丁司令:“在军区开会,我讲了,邓小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阶级,是一条路线,要批深批透是要费力气的。资产阶级在哪里?走资派还在走。这个我们是一样的适用,为什么军队没有资产阶级?”
徐景贤:“丁司令讲话旗帜鲜明,带头讲路线斗争。我赞成把党内资产阶级的讨论更深一步,你们讨论‘军内资产阶级’这个问题,具有极大的尖锐性。这个问题是头脑清醒提出来的,不是头脑发热提出来的。”
江青集团除了大造舆论之外,也没有忘了武装力量的重要性。他们不掌握军队,但掌握着上海民兵的指挥权,于是他们就试图依靠上海民兵,建立自己在上海的“军事基地”。当时他们搞了一个《上海民兵十年规划设想意见》,该《设想意见》写道:根据市委领导关于加强以产业工人为主体的民兵建设,全市装备民兵10个高炮师,185个高机连,3个地炮师,1个火箭团,1个水陆坦克师,36个武装基干团,580武装基干连,4212个武装基干排,1个摩托团,1个通信团,共装备民兵65万人。
据后来王秀珍的交代材料说:“四人帮”抓不到军队,就抓“第二武装”。王洪文多次攻击军队不可靠,路线不端正。军队不能领导民兵,民兵的指挥权要掌握在市委手里。民兵指挥部这个班子要配备好,要把总工会常委多派进去,他叫我们配备人。
1976年6月,关于毛主席病重的通知已由中共中央通知各省市党组织负责人。上海的民兵更加抓紧了训练,随时准备“造修正主义的反”。王洪文问马天水:“仓库里还有多少武器没有下发?”
马天水告诉他一个数字,他还问马天水武器在那个仓库里放着?马天水说:“在警备区仓库。”
王洪文说:“不要放在军队仓库里,放在军队仓库里不放心,要下发到民兵手里,打起仗来民兵手里有武器等等。”王洪文还说:准备上山打游击。
(7)
在毛主席病重期间,马天水告诉我,王洪文打电话给他,急催发枪。后来,市民兵指挥部写了发枪的报告给市委,马天水批的,我也同意的。
马天水也在交代材料上写道:1976年6月27日,上海民兵指挥部送来一份发枪报告,7月3日我就批复同意都发下去,立刻批了‘立即发’三个字。
为什么这样急于发枪?当时正是毛主席病重时期,担心发生内战,要赶快加强民兵这支力量。同时这也与8月10日,我和徐、王和丁盛谈话有关系,丁盛谈话也谈了打内战问题。
后来审判“四人帮”时,对丁盛的起诉书写道:被告人丁盛,在林彪反革命集团被粉碎后,积极投靠江青反革命集团。1976年毛主席病重期间,江青反革命集团加快了阴谋夺权的步伐。1976年8月8日晚,江青反革命集团重要成员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到上海延安饭店看丁盛时,进行了密谈。
他们谈了在毛主席逝世后可能“打内战”,分析了上海附近驻军领导的政治态度和兵力部署。丁盛对马、徐、王说:“我最不放心的是六十军,这个军我指挥不动。这个军的几个师,就摆在无锡、苏州到上海这一线,我很担心。有什么事件,对上海是个大威胁。”
丁盛并提醒马、徐、王说:“你们要有所准备”。丁盛还表示:“我是准备杀头的”。
随后马天水即给上海民兵突击发了各种枪支7万余件,炮3百门,子弹、炮弹1千多万发。
然而丁盛对此判决不服。在1985年,丁盛写了一份《申诉书》:我本着尊重客观事实、相信党的实事求是政策的态度,再一次将我的问题以及目前处境向组织详谈。望组织明察,重新审理,早日澄清我的不白之冤!
早在1977年3月,华国锋在未经任何调查与核实的情况下,就在全军工作会议上给我定了密谋、策动武装叛乱的基调,以后便照此办理。1977年3月26日宣布我停职审查,未经任何法律手续,将我先后关押两次,长达两年之久。六年内除专案组具体办事人员外,没有任何人找我谈话,没有任何人找我核实材料。
1982年6月,我向总政检察院、法院三名干部反复详谈了8月8日和9月3日的谈话内容,并一再声明:绝对没说马、徐、王捏造的口供,也不可能说类似的话。但他们还是强行宣布我触犯刑法,密谋、策动武装叛乱罪。
1982年7月31日,军区政治部王副主任给我念总政电话通知:“退出现役,每月生活费150元,享受一般干部待遇。”
1982年11月由专案组一名干事口头通知我:“开除党籍。”至今我没见到处理我的正式文件。我几十年的党籍、军龄便告此结束。冤枉!我想不通。
(8)
如果毛泽东的接班人是林彪那样的强人,不会有人觊觎领导人的宝座;可是华国锋成为毛泽东的接班人,不免引起有些人产生“取而代之”之心。如果毛泽东不在了,对于周恩来、邓小平集团来说,是获得解放,对于邓小平来说,更是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对于江青集团来说,则是失去靠山;对于华国锋来说,也同样是失去了靠山。
因此,江青集团和华国锋都要考虑失去毛泽东这个靠山之后,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从江青集团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有上、中、下三个策略。上策是争取在毛泽东离开人世之前,扳倒华国锋,最后获得毛泽东的“钦定接班人”,真正上台接班;中策是在毛泽东去世之后,获得中央委员会的多数支持,取得中央政治局的主导权;下策是武装“起义”,领导武装民兵,策动群众造反派,用武力夺权政权。不管是哪个策略,江青集团都没有准备退却,没有准备投降,他们准备战斗到底。
后来审判“四人帮”时,姚文元讲了他当时的心态。姚文元对审讯员交代说:今天交待我政治生命的最后一天,我的思想状况。先从1976年7月下旬说起。新华社转给我一封河南分社记者写给我的“亲启信”,并要求我把此信转给毛主席。这封信对我的思想有很大的影响。
审讯员: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
姚文元:这位记者写信反映河南省委组织部一位负责人,1976年初在北京养病期间,纪登奎的儿子去看他时讲的一番话。这封信写得很露骨,给我印象比较强烈的有:
一、用很坏的语言攻击毛主席的病,意思是说毛主席活不了几天了;
二、攻击华国锋总理没有能力,说他现在虽然担任了总理,但在工作上一边向李先念问问,一边向张春桥问问,这样把两边的意见凑起来做工作,还特别攻击他在外事工作上没有经验;
三、还有许多吹捧纪登奎的话,说他父亲如何有能力,现在不高兴多管事,不高兴出主意了;
四、他还说现在政治局是新派、老派之争,说:那些老派现在不开口,是因毛主席还活着。只要毛主席一死,他们是要大干的。他们已经秘密串联,做了准备,到时候立即宣布张春桥为叛徒,实行全国军管,接下去就是血雨腥风之类的话;
他还说老派、新派无论谁上台都要流血;上海是新派的地方,死多少人呀!老派上台也要流血,但比较起来还是老派上台好一些。
纪登奎的儿子还对这个组织部长说:要他回去给省委打个招呼,对将来的事情要做好准备。
这位记者还反映河南省委在听到这个组织部长传达后的情况,如刘建勋(河南省委第一书记)等人的态度。总之,给我的印象是写信人了解到很多的秘密。
当时毛主席已经病重,江青、张春桥、王洪文和华国锋主席已搬进中南海。我看了这封信百感交集,一方面我不大相信,因为信中有些情况不确实,比如信中说毛主席患了喉头癌,就不对。另方面,又觉得是不是有某种根据。
(9)
这里根据文化大革命的经验,就是有些小道消息常常加杂些内部的情况。
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毛主席逝世后,我的确有垮台的可能。
这封信收到后,我思忖再三觉得不能转给毛主席,因毛主席已经病重了。我又不愿转给毛远新,也没有送给华国锋主席,因为信里有些话是说他的。我更没有想到送给江青、张春桥、王洪文。这封信就一直压下来了,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里。
当时,正是毛主席病危的时候,华主席、张春桥找我谈话,要我和纪登奎负责准备文件,以我为主。我接受了这个任务,和纪登奎一起找了办公厅的周启才、李鑫等几个人。在中南海准备文件,包括《告人民书》等一整套计划,搞好后封存在那里。
毛主席逝世那一天早晨,在中南海,我找了几个宣传单位负责人布置毛主席逝世后的宣传工作。
审讯员:你都找了哪些人?
姚文元:有新华社的朱穆之、《人民日报》的鲁瑛、《光明日报》的莫艾、《红旗》杂志的许健生、中央电台的邓岗。谈完话后,我又单独把鲁瑛留下来,我对他说:“这几天要是你们到处找我,突然找不到我这个人了,你要继续做好报纸出版工作。现在阶级斗争形势还是很复杂的,要提高警惕,到底怎样,还要看一看。”
我想利用这种暗示的形式,告诉他我可能“出事”,但又不便讲明,也不能把那封信的内容告诉他,我当时看他的样子好像并不懂。不管我这话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我都要负责。
审讯员:仅仅是纪登奎的儿子谈话内容的一封信,就使你那么震惊吗?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姚文元:没有这封信,我也会感到自己会被批判的。过去毛主席一直是保护我的。但没有这封信,我是不会对鲁瑛讲那番话的。
姚文元在1976年9月13日的日记中写道:上午同国锋、洪文守灵;接待朝(鲜)、阿(阿尔巴尼亚)、罗(罗马尼亚)等国使节,许多外宾在主席遗体前失声痛哭,表现了各国人民对毛主席的深厚感情。不知为什么,江青没有参加会见。后来她提出政治局开会,在会上,因为遗体问题和华国锋吵起来。她的言词很激烈,大家都不满意,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主席不在了,有些人已开始疏远她。我不能这样做,要努力帮助她,支持她,要对得起主席。
晚上,同英(姚文元之妻金英)长谈,重点是国内形势和党内斗争。她的政治嗅觉很敏锐,和我有同样的预感。主席逝世,一些人可能会趁机闹事,要提高警惕,要有所准备。我和英最担心的是孩子,他们尚小,不谙世事,能经受得住残酷斗争的考验吗?
孩子,又是孩子,我近来为什么老想到孩子?为什么变得这样多愁善感,这是意志消沉和怯弱的表现。我要振作起来,要充满信心。为了孩子,也要勇敢地投入战斗。
记住马克思的一句名言:“我喜欢的生活——战斗!”
(10)
姚文元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垮台,但他还是决定“要勇敢地投入战斗”、“要对得起主席”,这应该也是“四人帮”其他成员的心态。“四人帮”在毛泽东身后,想到的首先不是生存,而是战斗。然而华国锋却没有这种“勇敢地战斗”和“对得起主席”的心态,江青集团说他是“机会主义者”,似乎并没有说错。华国锋首先想到的是生存,这是机会主义者的特征。不管东风还是西风,哪边风大就往哪边靠。
华国锋也很清楚,毛泽东走后,他失去了靠山,他要坚持毛泽东的路线,日子肯定不好过。所以华国锋就想找有利于自己生存的出路,他看到周、邓集团的势力比江青集团大,于是就往周、邓集团那一边靠。在1976年5月以前,华国锋批邓的态度还是比较坚决的,可是等到1976年6月毛泽东的身体垮了之后,华国锋就不在关注批邓等政治问题了,而是转向抓经济,不得罪人。在江青集团看来,华国锋此举,是对毛泽东的背叛,这也是江青集团要攻击华国锋的重要原因。
张铁生在毛泽东逝世后,公开批评华国锋说:华现在是第一号人物了,已经是很显赫了,但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他在计委会上的讲话,与洪文的讲话就不一样,不能说绝然不同,但起码是有差距。华的讲话对右的人是一个鼓舞,他可是国家的一把手了。
我真担心,这样一个思想路线是右的、满脑子旧的东西、大搞唯生产力论的人,是不是在政治局也有一些支持拥护者。
从后来的历史发展来看,江青集团和华国锋都没有遵循毛泽东的初衷。毛泽东希望江青集团作为“火种”生存下去,而江青集团却选择了“战斗”而不是“生存”;毛泽东希望华国锋忠于他,毛泽东认为华国锋这个人是忠诚可靠的,不至于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毛泽东给华国锋的底线是保持中立,至少不能靠到周、邓集团那边去。如果华国锋靠到周、邓集团那边去,毛泽东提拔华国锋的举措,就完全失去意义了。但最后华国锋还是靠到周、邓集团那边去了,而且是主动靠过去的。
据李先念的儿子李小林回忆说:程振声(李先念的秘书)说,1976年9月11日,毛泽东去世两天后,华国锋以去北京医院看病为名,来到西黄城根9号的我家,父亲对华国锋的到来颇感意外。
两人关上门后,华国锋说:“同‘四人帮’的斗争是不可避免的,请你代表我去见叶帅,问一问叶帅的意见,并请叶帅考虑采取什么方式、什么时间解决合适。”
父亲意外之余,完全支持和赞成华国锋的意见。值得一提的是,那时负责中央军委工作的是陈锡联,而父亲与陈锡联私交甚好。毛泽东去世后,父亲与陈锡联一起守灵。
(11)
有一次,父亲去洗手间,陈锡联随后也跟随其后。在洗手间里,陈锡联对他说:“那几个人可能要动手,要当心。”父亲急忙摆手不让他说下去。
与华国锋交谈、明确了他的态度后,隔了两天,父亲对工作人员说:“心情不好,要去香山植物园散心。”
车子快到植物园时,他突然对司机和警卫说:“去西山叶帅处。”到了门口才叫警卫人员打电话,通知叶帅。据叶剑英身边的工作人员王守江和马锡金回忆,当叶剑英得知父亲突然来访的消息时,起初还犹豫着是否见面,后来还是答应了。若干年后,父亲将两人当时的密会场面做了还原:
两人坐定后,叶剑英问父亲:“你是来公事奉命,还是老交情看望?”
父亲回答:“都有。”
这时叶剑英打开收音机,以防有人窃听。叶帅耳背,又加上收音机干扰,父亲说的话他听不清楚。两人商议用笔写,然后烧掉。
李先念写:“这场斗争是不可避免的。”
叶剑英写:“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李先念写:“请你考虑时机和方式。”
叶剑英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叶帅写了陈锡联的名字,打了一个问号。
李先念写:“完全可靠,请放心。”并简要介绍陈锡联两次同他谈话的情况。
两人连写带谈不到30分钟。告别前,他们还特别小心地烧掉了纸条。
据李先念秘书程振声说,是华国锋主动找李先念,继而托李先念给叶剑英传话,提出解决江青集团的问题。这也就是说,并不是周、邓集团把华国锋拉过去的,而是华国锋主动投靠过去的。从机会主义的角度来看,华国锋此举是高明的。因为从当时的局势来看,即使是华国锋不提出粉碎“四人帮”,周、邓集团也会采用某种方式粉碎掉他们。如果是后者,华国锋也说不定会被一起粉碎掉。华国锋主动提出粉碎“四人帮”,也就避免了自己被粉碎的危险。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逝世。这对于中央高层来说,一点儿悬念也没有,当天就公布了毛泽东逝世的消息,宣布早已准备好的《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中央军委,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宣告: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名誉主席毛泽东同志,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1976年9月9日0时10分在北京逝世。
(12)
毛泽东主席是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缔造者和英明领袖。毛主席领导我们党战胜了陈独秀、瞿秋白、李立三、罗章龙、王明、张国焘、高岗饶漱石、彭德怀的机会主义路线,在文化大革命中,又战胜了刘少奇、林彪、邓小平的反革命的修正主义路线,使我们党在阶级斗争和两条路线斗争中不断发展壮大。
在毛主席的领导下,中国共产党经过曲折的道路,发展成为今天领导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政党。中国人民的一切胜利,都是在毛主席领导下取得的,都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毛泽东思想的光辉,将永远照耀着中国人民前进的道路。
毛泽东主席的逝世,对我党我军和我国各族人民,对国际无产阶级和各国革命人民,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
我们一定要继承毛主席的遗志,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用社会主义战胜资本主义,为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争取对人类作出较大的贡献,为最终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
战无不胜的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万岁!
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泽东主席永垂不朽!
同日,华国锋、王洪文、叶剑英、张春桥等375人组成毛泽东治丧委员会。9月9日至18日,全国各地下半旗志哀,并停止一切娱乐活动。9月11日至17日,人民大会堂举行毛泽东的吊唁仪式,中央领导人为毛泽东守灵。9月18日下午,百万人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以最隆重的仪式举行“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泽东主席追悼大会”,华国锋在大会上致悼词。
华国锋在悼词中说:几天来,全党全军和全国各族人民,都为毛泽东主席逝世感到无限的悲痛。伟大领袖毛主席毕生的事业,是同广大人民群众血肉相联的。长期受压迫受剥削的中国人民,是在毛主席的领导下翻身作了主人。灾难深重的中华民族,是在毛主席的领导下站立起来了。中国人民衷心地爱戴毛主席,信赖毛主席,崇敬毛主席。中国人民的一切胜利,都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毛泽东思想的光辉,将永远照耀着中国人民前进的道路。
……
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一定要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化悲痛为力量,继承毛主席的遗志,‘要搞马克思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在党中央的领导下,将毛主席开创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进行到底。
华国锋在悼词中特别提到毛泽东的指示“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这是很不寻常的,预示着一场大的政治风波即将来临。
(13)
毛泽东去世时,掌管国家最高权力的中央政治局构成如下:
一、党中央副主席
1973年8月十届一中全会选出党中央副主席5人:周恩来、王洪文、康生、叶剑英、李德生;1975年1月十届二中全会上,李德生副主席辞职,增补邓小平为副主席;1975年12月康生去世,1976年1月周恩来去世。1976年4月增补华国锋为第一副主席,但还没有经过中央全会的承认。1976年4月同时撤销邓小平的一切职务,包括中央副主席。
因此,在毛泽东去世时,党中央副主席为3人,排名次序为:华国锋、王洪文、叶剑英。
二、中央政治局常委
1973年8月十届一中全会选出中央政治局常委9人:毛泽东、王洪文、叶剑英、朱德、李德生、张春桥、周恩来、康生、董必武。1975年1月十届二中全会上,李德生辞职,增补邓小平为政治局常委。在毛泽东逝世前,朱德、周恩来、康生、董必武去世。1976年4月增补华国锋为常委,邓小平撤职。
因此,在毛泽东去世时,政治局常委为4人,排名次序为:华国锋、王洪文、叶剑英、张春桥。
三、中央政治局委员
1973年8月十届一中全会选出中央政治局委员21人:毛泽东、王洪文、韦国清、叶剑英、刘伯承、江青、朱德、许世友、华国锋、纪登奎、吴德、汪东兴、陈永贵、陈锡联、李先念、李德生、张春桥、周恩来、姚文元、康生、董必武。
毛泽东去世时,政治局委员有16人(姓氏笔画排列):王洪文、韦国清、叶剑英、刘伯承、江青、许世友、华国锋、纪登奎、吴德、汪东兴、陈永贵、陈锡联、李先念、李德生、张春桥、姚文元。
四、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没有表决权)
毛泽东去世时,政治局委员候补委员为4人:吴桂贤、苏振华、倪志福、赛福鼎。
在毛泽东时代的中央政治局,除了周、邓集团和江青集团这两大势力之外,还有一些像华国锋那样,既不属于周、邓集团,也不属于江青集团的“单干户”。这些“单干户”和华国锋一样,后台都是毛泽东,一旦毛泽东去世,他们失去后台,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
这些“单干”的高官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们明白不管是周、邓集团上台,还是江青集团上台,他们都要被赶出中央高层。他们唯一可以保住自己地位的途径,就是力挺跟他们一样的“单干户”华国锋,力扶华国锋主政。
同样,华国锋也需要这些“单干户”的支持,他才能上台执政。双方在利益一致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抱成了一团。为了叙述方便,这里把这些人称之为“华国锋集团”。但要注意,这些人虽然汇集在华国锋麾下,但各自仍然保持强烈的“单干”性格,不像周、邓集团和江青集团那么团结紧密。
(14)
政治局委员16人和候补委员为4人共20人中,属于江青集团的4人:王洪文、江青、张春桥、姚文元;另外候补委员吴桂贤倾向于江青集团,可以算为5人;属于周、邓集团的6人:叶剑英、刘伯承、李先念、李德生、倪志福、赛福鼎;另外韦国清、许世友倾向于周、邓集团,可以算为8人。
剩下的6个“单干户”:华国锋、汪东兴、陈锡联、吴德、纪登奎、陈永贵,自然汇聚到华国锋的麾下,形成一个松散的组织。另外还有一个苏振华,本来是邓小平在第二野战军时代的老部下,在1966年文革前,任海军副司令员。文革爆发后,苏振华被作为“鄧小平安在海军的定时炸弹”而打倒。1971年林彪事件后,海军政委李作鹏倒台,苏振华复出接任海军政委,成为海军第一把手。
前面提到,毛泽东1976年4月讨论撤销邓小平一切职务的政治局会议,特别不让苏振华参加,大概是担心他这个邓小平的老部下,会跳起来反对。其实毛泽东的担心是多余的,邓小平被打倒后,苏振华很快与邓小平“划清界限”,转投到华国锋的麾下。因此不少人可惜苏振华在最后的关键时刻“站错队”了。
在粉碎“四人帮”问题上,周、邓集团并不积极,最积极的是以华国锋为首的华国锋集团的人。参与抓捕“四人帮”的北京卫戍区司令吴忠回忆说:我看抓‘四人帮’问题上,华国锋恐怕是主导作用,没有他的积极性,不是他的积极主动起推动作用,事情不会那样利索的。华国锋当时主持中央工作,是第一副主席,主席生前安排的;政府方面他是总理,主持国务院工作;军队方面是陈锡联主持军委工作,这样,华国锋、陈锡联一起联手,就是党军政一把手。
粉碎“四人帮”,除了华国锋外,最为积极的是汪东兴、陈锡联、吴德、苏振华这四个人。纪登奎和陈永贵不掌握军队,不能起什么作用,所以事先没有让他们知道。原北京市市长吴德比较详细地回忆了粉碎“四人帮”的过程:
1976年8月26日,即毛主席逝世前的十几天,毛主席的病情危重,江青却到新华印刷厂、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活动,自称代表毛主席、党中央,看望住在地震棚的群众。迟群要求新华社、《北京日报》派记者采访并发表消息。《北京日报》记者写出的报道报送姚文元后,姚文元即要求北京市委批发《北京日报》发表。
《北京日报》排出大样送给我审批,报道是发排在头版头条的位置,通栏的标题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江青同志代表毛主席党中央看望首都人民》。我认为不经中央批准,由《北京日报》发表这样的消息,是违反组织原则的。
(15)
我当即请示华国锋同志,并向他提出了我的意见。我还提出如果不发表这一消息,要有个理由答复姚文元。华国锋想了一下说:“先扣在你那里,如果有人问,你就说送给我了。”这篇报道没有发表。
9月8日深夜,毛主席处于弥留状态时,政治局委员分组去向他告别。我和叶帅、先念同志是一组,毛主席当时还有意识,我们报上自己的姓名时他还知道。我记得当时毛主席的手还在动,好像要找眼镜或什么东西。向毛主席告别后,我们刚退身到门口,毛主席又让叶帅回去一下,我和先念同志也没有再往外走,就站在门口了。我看见叶帅到毛主席身边和毛主席握手,毛主席好像要说什么话,但已经说不出来。叶帅停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这个夜晚,我们谁也没有离开,我记得我们都在毛主席住的房子的走廊里看心电图监示器,一直看到监示器上的图形没有任何变化、任何跳动为止。我们在极大的悲痛中意识到毛主席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9月9日当天,中央政治局在毛主席住所(中南海游泳池)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治丧问题。江青在会上大哭大闹,说毛主席是被邓小平气死的,要求政治局立即作出开除邓小平党籍的决定。华国锋没有理会江青的无理要求。江青闹得太厉害,会议没法讨论问题了。后来,与会的大多数政治局委员,包括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都认为治丧问题是当务之急。这样,会议才没有讨论江青提出的问题。
毛主席逝世以后,江青每天都到毛主席的住地,同毛主席的秘书张玉凤纠缠,要张玉凤将毛主席保存的文件、档案交给她。在她的多次纠缠下,有两件毛主席的谈话记录被她拿走了。汪东兴同志知道后,要回了被江青拿走的谈话记录稿,顶住了江青的胡缠。
当时,华国锋同志与我们谈起过这个问题,我们一致认为江青的目的是在控制毛主席的档案,以便从中寻找只言片语,断章取义,加以篡改,继续陷害军队和地方的一些负责干部,为他们篡党夺权扫除障碍。可能是9月21日,华国锋同志决定将毛主席的文件、档案封存。江青对此极为不满,面对面地或在电话中长时间地同华国锋同志大吵大闹。
政治局会议上,华国锋通报了毛远新回辽宁工作的事,“四人帮”一致反对。张春桥首先提出毛远新应留在中央,为即将召开的三中全会做准备。江青、王洪文、姚文元都支持张春桥的意见。江青还提了一条理由,说毛主席的文件、书信,别人整理不了,处理毛主席家里的事情也离不开毛远新。江青还是想要控制毛主席的文件和档案。
(16)
华国锋同志说:“毛远新同志还是回辽宁,将来中央开会,如果需要他参加工作,到时还可以再来。”除“四人帮”外,与会的政治局委员一致赞成华国锋的意见。我们觉得“四人帮”显然是有阴谋的。会上,江青纠缠不休,说什么把毛远新留下来是属于毛主席家里的事情。对毛远新的去留问题,江青与华国锋不断争论。江青甚至说,她要与华国锋同志谈些“家务事”,别人不愿意听的可以不听。
那时,我们不愿意听她的无理纠缠,感到极度厌烦,就陆续离开了,记得汪东兴留下了。江青一直扯,扯她的所谓“家务事”,马拉松的会开到第二天早晨5点。华国锋捺着性子,只是耐心地听。最后,华国锋问江青:“讲完了没有?”
江青说:“讲完了。”
华国锋立刻宣布说:“散会!毛远新还是要回辽宁。”江青的无理纠缠失效。
当时中办的秘书是米士奇,9月10日,王洪文背着中央政治局和华国锋同志,以中办名义通知各省、市、自治区党委:在毛主席吊唁期间各省市发生的重大问题,要及时报告,各省市自治区的报告和请示,要直接找米士奇。
9月11日和12日两天,米士奇分别给一些省、市打了电话。湖南省委书记张平化接到电话后,认为这样做不符合组织原则,怀疑有问题,张平化立即打电话将此事报告了华国锋。华国锋根本不知道这个事情,他向一些省、市查询后,得知都接到了同样的电话。这就表明“四人帮”已在采取措施,架空、控制华国锋同志,企图直接指挥全国各地,进而夺取中央最高权力。
9月11日,华国锋借口身体不好,要到医院去检查。“四人帮”当时对华国锋的行动是很注意的,是紧紧盯住的。华国锋离开治丧的地方给李先念同志打了电话,说:“我到你那里,只谈五分钟。”
李先念说:“你来吧,谈多长时间都可以。”
那时,李先念在家里养病。华国锋到李先念家,他一进门就很紧张地说:“我可能已被跟踪,不能多停留,说几句话就走。现在‘四人帮’问题已到了不解决不行的时候了。如果不抓紧解决,就要亡党、亡国、亡头。请你速找叶帅商量此事。”华国锋说完后即匆匆离去。
李先念受华国锋委托后亲自给叶帅打电话说要去看他,叶剑英在电话中问:“公事、私事?”
李先念说:“公私都有,无事不登三宝殿。”
叶剑英说:“那你就来吧。”
9月13日,李先念到叶帅处转达华国锋的委托。为了避免被“四人帮”发现,李先念同志也采取了跟华国锋相似的办法,他先到香山植物园游览,发现没有异常情况后才去见叶帅。
(17)
华国锋同志告诉我,当时叶剑英同志非常谨慎,他没有与李先念同志商量如何解决“四人帮”的问题。华国锋同志还对我说过,他还在9月11日找了汪东兴同志商量此事,汪东兴的态度很明确,表示了坚决支持华国锋解决“四人帮”问题的意见。
“四人帮”被篡党夺权野心所驱使,又有计划、有预谋地编造了一个“按既定方针办”的所谓毛主席的临终嘱咐,利用被他们控制的宣传机构,将其写入9月16日的《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社论中,广为宣传,将斗争矛头直接指向华国锋和政治局其他反对他们的同志。毛主席逝世后,“四人帮”篡改了毛主席的指示,并将篡改后的指示称之为“临终嘱咐”,其意在否定华国锋的继承者地位,标明他们才是毛主席临终时指定的接班人,他们才是忠于毛主席的继承者。
9月26日晚上,华国锋约李先念和我谈话,交换对解决“四人帮”问题的意见。华国锋说:“现在看来,我们同“四人帮”的斗争,已经不可避免,这场斗争关系到党和国家的命运。如果“四人帮”篡党夺权的阴谋得逞,就会断送我们党领导人民创建的社会主义事业,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我们就是党和人民的罪人。”
我也察觉到“四人帮”近来的一些活动不正常,表示支持华国锋同志的意见和所下的决心,并说:“解决的办法无非两种:一是抓起来,二是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用投票的办法解除他们担任的职务。”
我偏重主张用开会的办法来解决,说:“我们会有多数同志的支持,反正他们最多只有四张半的票。在政治局投票,我们是绝对多数。过去他们假借毛主席压我们,现在他们没有这个条件了。”这个半票是指跟着“四人帮”跑的吴桂贤,吴桂贤当时是政治局候补委员,没有表决权。
李先念插话说:“你知道赫鲁晓夫是怎么上台的吗?”
我说:“当然知道。赫鲁晓夫在苏共中央主席团是少数,莫洛托夫、马林科夫是多数。赫鲁晓夫借助朱可夫的支持,用军用飞机把中央委员从各地接来开中央全会,在中央全会上,赫鲁晓夫的人占了多数,莫洛托夫、马林科夫遭到失败,被打成反党集团。”
随后,华国锋、李先念和我分析和估计了当时党中央委员会成员的情况。我们认识到:在政治局开会投票解决“四人帮”的问题,我们有把握;但在中央委员会投票解决“四人帮”的问题,我们没有把握。
“十大”选举中央委员时,“四人帮”利用他们手中的权力,把许多属于他们帮派的人和造反派的头头塞进了中央委员会。如果召开中央委员会,在会上投票解决“四人帮”的问题,是要冒风险的,采取隔离审查的办法才是上策。
(18)
我们还讨论了解决“四人帮”的时间问题。毛主席逝世不久,江青又是毛主席的夫人,要考虑到他们利用散布“毛主席尸骨未寒”来造舆论,但是也要认清“四人帮”的活动在加剧,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动作。我和李先念都同意华国锋提出的“早比晚好,愈早愈好”的解决“四人帮”的提议。
我们一直讨论到第二天早晨5点,认识一致了。粉碎“四人帮”后,华国锋和李先念都对我说过,通过这次商量后,华国锋下了把“四人帮”抓起来进行隔离审查的最后决心。
9月29日,中央政治局开会讨论国庆活动。由于毛主席刚逝世等原因,政治局决定:不举行游行、联欢等庆祝活动,只是召集一些工农兵的代表在天安门城楼上开会;政治局的同志可分头到工厂、农村去看望工人、农民。这次的政治局会议开得时间不长。
9月30日在天安门城楼上召开的会议由我主持,会议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显得很紧张。华国锋、叶剑英、王洪文等进来时脸都拉得很长,其他参加会议的中央领导人,包括张春桥、江青、姚文元都是这样。
会议先由工农兵代表发言,他们主要是讲了继承毛主席的遗志,把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进行到底。工农兵代表发言后,我说请中央领导同志发言。这时,其他的人还没有讲话,华国锋就急着站起来发言,并且讲得很短。我意会到华国锋这样做是要快点结束会议。华国锋一讲完,我就起来宣布散会,避免在这样的会议上发生什么问题。从当时会场上的形势看,“四人帮”是准备了要发言的。
会议散后,我们到国务院小礼堂看了一场电影。看过电影后,华国锋、李先念和我在小礼堂旁边的小会议室又商谈了解决“四人帮”的时间和可能发生的问题。李先念同志积极参加了解决“四人帮”问题的前期工作,但对“四人帮”何时采取行动,他是不知道的。据我所知,纪登奎不知道解决“四人帮”问题的情况。
在粉碎“四人帮”的问题上,汪东兴同志也是出了大力的。华国锋、叶剑英找汪东兴谈过几次,具体研究了解决“四人帮”的办法。当时成立了两个小班子,一个准备有关文件,由李鑫负责;另一个负责对“四人帮”实施隔离审查,这个班子的人员是由汪东兴亲自从中办和中央警卫团挑选,并个别谈话后组织起来的,大概有50多个人,组成了几个行动小组,一个组负责抓一个人。
10月2日,华国锋到我的住处,就解决“四人帮”问题与我进一步商议。华国锋要我深思:“把‘四人帮’抓起来后,全国党政军民会有什么反应?”华国锋当时还问我:“四人帮在北京市有什么爪牙?”
我说:“有迟群、谢静宜、金祖敏等人,也该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