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着成铿几乎每天都送来一份的表折,成功明白发他出去是做对了。成功是个聪明人,明白臣子们尽力行事是为俸禄,成功并不是个吝啬的君主,大成国风尚武,成功从小跟随皇祖在军中滚爬,又统兵征讨过,知道大成给武将的薪俸不低。
如今四海平定,成功采用韩太傅的建议,命冢宰司传令,降德于众兆民。成功原来安插他在军中的亲信在六司值事,军武出身识字的不多,现在成功要全面掌控朝政,这些人就不够用了。成功要兴德重文,登基后制订了一套九级文官阶品,俸禄比成瑞朝要高出不少,成功认为养贤之方,必先厚祿,祿厚然后可以責廉隅,吏不廉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慾使其毋侵漁百姓,难矣。
即使是高薪养廉,成功对臣子的心思是不能全相信的,他倒也不太在乎,明白官吏办事拿钱,真正从内心为着大成社稷的,还是成绩成铿安稳这些兄弟们和姑表兄弟们。成铿身为嫡子,一心为大成是对成功这个皇帝最好的辅佐,但对他成功个人仍是最大的潜在威胁,即使成功已登大位,有成瑞在,有那个密旨在,成功心里总是不踏实。
想到这份恼人的密旨,成功皱起眉头。成瑞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成瑞是个自己言语严厉一些都会抖一下的懦弱君主,但成瑞是自己的父亲,是皇帝,是大成国统治的象征,是文武百官都维护的形象。当年要不是母亲,是安仪给他铺平了君王之路,如果不是是因为成功自己被皇祖父看中,哪里有成瑞为君的机会。可成瑞在位多年,不但没有尽早禅位的意图,还动了废他成功的念头,这是成瑞逼迫的。
成功摇摇头,给成瑞下毒确实鲁莽了些,弑父弑君,这个阴谋传出去,他这个皇帝就得被废,恐怕命都难保。可是成瑞是怎么察觉的呢?是真的察觉到下毒吗?还是有其他原因?如何密旨中要刚刚回到邘都的成铿继位呢?只是因为他是嫡子吗?
成功知道自己的大位还不稳,对这两人的防范还不能放松。成瑞人懒惰,留在京中可以随时监视他,成铿放出去,远离安境这种权臣,也磨磨他的锐气,过两年长大些,会不会圆滑些,看看效果如何吧,成功还是有信心能够对成铿收缩自如地掌控。成功从没怀疑过成铿对父兄的真诚,比如现在成铿不用他指点,已经很自觉的随时随地为他成功皇帝考虑,指望哪个臣子也这样尽心尽力吗?成功苦笑摇头。
这也是成功对目前的官制不满意的地方之一,大成官置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太师太傅太保封爵为公,辅佐皇帝,出谋划策。九卿也直属皇帝,协助政策的制定与执行。九卿职为少师少傅少保及冢宰宗伯司徒司马司寇司空六司侍郎,爵位为侯。三公九卿作为庙堂的权利中心,辅佐皇帝制定国家的军政大纲,具体执行政策行事的则是大夫元士及各司的官吏。
从大成建国初期,为成国江山的稳固,有皇家血脉的公侯伯等在京畿及外郡州都有封地,世袭着爵位,一旦有外敌入侵,世爵们在保卫大成国家的同时,也在保护自己的领地。不只领有封地,世爵们也多效力邘都,在朝内掌握着朝中六司要职。但是又不能不防他们擅权,虽然在六司中的职位都是上大夫级的右侍郎,比如成功立储前是冢宰司右侍郎,只因为大冢宰退养,安境举荐成功为正职,继皇位后,大冢宰空缺,成瑞点选了桂芷的驸马郑拓。成绩则是宗伯司右侍郎,因而负责编史,成熟任过司寇司右侍郎,负责编律,等等。
右侍郎的主要职责是监察,有实权行实事的是左侍郎。而且只有世爵的世子才能入朝为官,比如安境在司徒司作左侍郎作了十几年。到了成瑞这几朝的做法是世袭子弟已很难在朝中任职,以避免权力过大。但他们可以举荐贤良,被皇帝征诏入朝为官,但真正能称为贤良的还在少数,很多受征诏的还辞不就。中大夫以下官吏的来源则是各郡州县地方每三年的大比,推孝廉,再经六司审核,按能力安排职务。
不管是世袭,举荐,还是推比,到邘都为官的都自认是不世人才,每人一本治国宝方,不愿意听他人的意见,对皇帝也进谏多于听令。成功朝堂问政,众人各持己见,都自命不凡,谁也不服谁,堂上吵成一片,即便有成功,王璨,安境压着,仍然很难达成共识,成功见效率低下,甚是头疼,心里也明白是自己年轻,尚无威望惮压,更加下定决心改革吏制。
成功虽然期望百官的恭敬,还一直鼓励抑恶扬善,但对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庸才也非常不戴敬,听久了也心烦。哼哼,六邪六正,成铿啊成铿,你为什么就不能和我同心呢?
和左右丞相及六司侍郎商议了许久,借鉴自己对贵族子弟的考核制度,成功决定要广开吏制,各地学子,不论出身,只要有报效朝廷的雄心,就可以申请为官吏。六司在六艺的基础上,各出五门考科,分文武,学子们经县试州试郡试过三关后,再到邘都京试,依考绩能力来决定官职。成功让王璨丞相安境丞相主管前三年的考官政策的实施,从而进一步完善科考制度。
诏书一下达,给朝中带来不小的震动,原本严谨的成功登基后,百官就勤奋了许多,如今要实行科考,大家的压力就更大了,朝堂上略少了些无用的争辩,多了些实质性的措施和建议。成功这才舒心了些,催着将科考实施下去。
一路上看到灾情严重,快到越州城,灾情稍有缓解,成铿心里稍稍松口气。
这天早上一睁眼,修身谨言都笑眯眯的围在床边,成铿不解,“你们俩想玩什么?”
修身笑道,“恭喜殿下,今天满十四了。”二人叩首行礼,祝铿王殿下长命百岁,各自递上寿礼。
成铿笑着受了礼,谢了二人,说午后就能到个大镇叫沛慈,到那儿的大酒楼喝酒庆生,过了沛慈再三四天路程就是越州城了。
一行人进了沛慈镇,那大酒楼极好找,座落在镇上最宽一条主道上,这楼最高,天又下着大雨,街上买卖少,车马不见。
酒楼里几乎是空的,掌柜一看这一行车马停靠,知道大主顾来了,极其殷勤的招待,让进最好的一个套间。那小二儿是这酒楼一绝,嘴皮子利落,报菜名是老主顾们必不可少的乐子。
这些北方的侍卫们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他的口音,也都夸他的嘴快,打了赏,就吵着让掌柜的赶快烫酒驱湿寒,大块儿肉只管上来。
酒吃得半酣,嗑头祝寿了好几圈儿,正热闹着,那快嘴小二儿愣嗑嗑的朝坐在里间的成铿挤过来,谨言大叫停住,早有俩侍卫上前放翻。
快嘴儿吓得大叫饶命,掌柜忙来道歉,“客官们对不住,是有客人求见。”
话音未落,有个年轻公子在他身后接茬儿,“是我鲁莽了。”
成铿抬头一看,记起是在屠六郎家见过的殷盛伯的弟弟李雷,笑着问,“可是李公子?”
年轻人躬身行礼,“正是。”见成铿等人常装,侍卫们也是便服,显然不想暴露身份,一时不知如何称呼。
谨言见成铿微微点头,便站起来请李雷进里间,“我家路公子今日庆生,得遇李公子真是太巧了。”
成铿见掌柜退下,才站起来,拱手让李雷坐自己旁边客席上。
李雷笑道,“原来是路公子的生辰,不曾备得礼物,嗑个头做寿礼吧。”
成铿原本对他不熟悉,见他脑筋来得快,马上喜欢,哪里肯让他嗑头,拉住只让行个半礼。指着修身谨言,“这是宫里的两位内侍,呃,还是你本家呢,李公公,刘公公。”
修身谨言上前给李雷行礼,李雷知道这是两位有职司的黄门内侍,哪敢受礼,忙拦住了,相互行了平礼。尚未坐稳,又有个侍卫是旧识,认出李雷,上来行礼问候,又拉了李雷在外间认识了众侍卫,这才入席坐下,重新整席摆酒。
李雷低声跟成铿说,他原在司马司挂个闲职,去年考核后颇得成功和屠海赏识,常有公干,此番派他出京到常州送公文给节度使安边,然后去福州公干,路过沛慈。刚才在外面厅上吃饭,认出了铿王殿下。
李雷脸上带笑,“真的赶上殿下寿辰,那是我的福分呢。”
成铿笑道,“恭喜高升,难怪后来聚会见不到你了。”
李雷点点头,“皇帝喜欢启用年轻的新人,我们这些富贵闲人再不能偷懒了。”
成铿又问了屠六郎温家兄弟等人的消息,果然这些年轻人都被成功派了差事,暗暗点头,知道成功在努力扩大自己的势力,到处安插自己的人。李雷看来还不是成功最信任的亲信,没什么实权,只是跑腿而已。
“先常州,后福州?”成铿沉吟。
李雷忙道,“我舅公在福州府任通判,我是假公济私,顺便探亲了。”
成铿笑了笑,“司馬司和州府有何公干,李公子难道不是去福州驻军吗?”
成铿见李雷低头不语,不知道他是不肯讲还是真不知道,笑道,“福州是边境重镇,三万驻军,又有安边节度使的十万大军作后援,那萧国哪敢动武,你放心好了。”
李雷也笑道,“倒不怕萧国动武,怕他不动,皇帝陛下这么多年一直筹兵,早有灭了萧国的念头,如今萧国国君年幼,太后弄权,朝官萧瑟,时机难得。”
成铿点点头,暗想成功确有一统天下的意愿。萧国独立于桑郡十四州外,周围无外援,正是新帝立威扬名的机会,只是师出无名罢了。心里一动,看了眼李雷,看来他不一定不是成功心腹。
成铿狡黠地问,“那你到福州还得挑点儿事端出来了。”
李雷不解,瞪了他半天,有些明白了,讪笑道,“我不过是揣摩圣意,又无明旨,哪敢乱来。”
成铿一笑,便不再提。
过一会儿,李雷忍不住,点了点头,“如果,只是假设啊,如果想闹事,殿下有什么法子?”
成铿嘻嘻一笑,“你不是讲萧国君主年幼嘛,不妨这样。”将头凑近李雷,低声说起来。
正说得起劲儿,突然眉头一皱,急叫修身修身,身子就弯下去。修身和谨言急忙过来,两名在里间的虎士发声喊,跳起来将李雷架了出去。
李雷吓一大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和几名护卫屏声站在外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半晌,正不自在,那李公公修身走出来,向李雷致歉,“路公子请李公子进来。”
李雷见成铿脸色灰白,半靠在刘公公身上,不禁担心地问,“殿下这是?”
成铿弱弱的一笑,“失礼了,李公子勿怪。”
李雷忙躬身,“不敢当。”知道不便再呆下去,向成铿告辞。成铿点点头,让他路上保重,在福州小心行动,事后到越州来看他。李雷答应了。
成铿催着一行人紧赶了两天,终于看见越州城了。
洪知府迎在城外,这两年铿王在邘都一直在为越州争取,虽没有太大好处,到底有了项拨款建难民营,铿王自己还每旬都让留春苑到难民营舍粥。洪知府不知道的是那小小的拨款还是铿王接了多少冷语还挨了一次板子才从皇帝那里磨来的。所谓的款项就是从越州府应交纳的赋税上减去一点儿,并允许府衙征劳役或者调用城旦舂的罪役。
洪知府请成铿入府衙,讲了讲涝灾情况,如何抗洪,如何安置新灾民。然后带成铿去南城外的难民营看看。难民营最开始建时是基于当时的九百多人,之后又有更多难民涌入。最近多是灾民,几近三千人挤在这片营地。原来整齐的营房四周搭起破烂的草蓬,中间的主道坑洼泥泞,几乎被垃圾堵塞,空气中弥漫着臭味儿。
成铿皱了眉,洪知府见了忙说,“有吃有住,难民没有怨言,铿王看过了,可以走了。”
回到车里,洪知府接着说越州驻军协助整顿卫州难民,颇见成效,越州城内已经清理干净,全部都集中在这里。因为有以往的经验,最近涌来的灾民也被从城里赶到这难民营。
朝中每年另有一笔款项,主要用来支撑巡营官兵和难民的食物,现在人多粥少,常有打斗发生。洪知府摇头,“救急不救穷啊,最终是要遣返这些灾民。”
成铿点点头,谢了洪知府。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洪知府见他颇有倦意,“殿下一路辛苦,先回宫里歇息吧。”
成铿心想是你急着拉我来表功的,还来充好人,便笑道,“洪府卿想得周到,秦公常来舍粥,我回去问问他有何想法。我这一路经过了不少庄子,有的防涝作得很好,也想跟洪府卿切磋一下。”
洪知府忙说,“那太好了。今日晚了,孝儒改日定上行宫拜访请教。”
成铿笑道,“洪府卿,请教太过了。不过今日确实晚了,我有两三年没到苑里看看了,不知道他们闹成什么样子。”
看洪知府还要啰嗦,忙说,“洪府卿政务繁忙,我不能再耽搁了。”坚持不要送他到行宫。洪孝儒这才告辞。
成铿催着人马,穿过越州城,一行人直奔行宫。到了留春苑门口,看见秦公带着秦凯一队人站在雨里迎他。
成铿忙下车让秦凯将秦公搀进文昌殿,众人都过来行礼。三年不见,秦公头发已全白,气色尚好,再看成铿郡王,完全从个孩子长大成了青年,连声音都低沉粗厚起来,不免老泪纵横。
秦凯则是一脸的络腮胡子更浓密了,本来就是一张方脸,加上胡子,更显得个大脑袋,成铿羡慕这个高高壮壮的大汉,眯眼看着他微笑。秦凯见到成铿回家高兴得合不拢嘴。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
道德經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