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成宗庙设在留春苑西北的齐园内,先帝喜欢越州,曾来巡视过多次,建了宗庙和社稷坛。因齐园不大,宗庙社稷倚势而建,成日月星辰状。山川汙澤,陵陸丘阜,五土之宜,聖王就其勢,因其便,不失其性。成铿赞叹先帝的不拘泥,一直喜欢到这里呆坐,这里安静让他头脑清醒,有什么困扰,坐一阵子多能找到答案。
如今成铿知道自己是皇子了,祭祀时就虔诚多了几分,知道非礼无以节事天地之神,言其丧算,备其鼎俎,设其豕腊,修其宗庙,岁时以敬祭祀,以序宗族。
纽钊义也不像以前撒手散养,见他上心,点头鼓励,开始系统的教授祭法祭礼祭义。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成铿已年满八岁,虽然尚有两年才到学龄,可是他自两岁多起就识字读书,已经超过同龄人很多,既然他已经知道开始习礼仪,不如正统学起。
留春苑原养有乐人二十余人,实为皇帝出巡时所用,被围后,已有十余人被卫兵征走,剩下的十人一听皇子要学歌舞乐,乐得能从农耕劳作中解脱出来。立时将钟笙鼓瑟等通通搬将出来,扫去尘土演练起来。这大成皇族极其注重祭祀,敬重天地祖先山川鬼神。祭祀分得很细,时日有定,歌舞乐也不同。祀天神时,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祭地示时,奏大簇歌应钟舞咸池。祀四望时,奏姑洗歌南吕舞大韶。祭山川时,奏蕤宾歌函钟舞大夏。享先妣时,奏夷则歌小吕舞大濩。享先祖时,奏无射歌夹钟舞大武。绝不能马虎。
第二年春月成铿按礼领全苑上下祭天祭地祭祖祭农神祠灵山河伯,祈祷今年有好收成,不要再挨饿。
原先成铿对礼乐不上心,现在纽太傅用心教,他也用心学。寻了行宫的老乐师,自己和所有人都去学舞和笙鼓。郊社之義,所以仁鬼神也。嘗禘之禮,所以仁昭穆也。饋奠之禮,所以仁死喪也。射鄉之禮,所以仁鄉黨也。食饗之禮,所以仁賓客也。
除了习乐舞,纽钊义教礼时也传授言而履之,禮也。行而樂之,樂也。禮之所興,眾之所治也。禮之所廢,眾之所亂也。席而無上下,則亂於席上也。車而無左右,則亂於車也。行而無隨,則亂於涂也。立而無序,則亂於位也。昔聖帝明王諸侯,辨貴賤、長幼、遠近、男女、外內,莫敢相逾越,皆由此涂出也。“你看,”纽钊义指着鸡窝,“以前你苑中散养,是为习练狩猎,如今知道了,把鸡鸭圈笼,别打扰,它们就会多产蛋。”
成铿点头,想了想,“那些羊不被猎杀,毛就顺亮多了。”
纽钊义道,“古人云,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無為,萬物將自化,天下將自定。”
成铿点头,“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为無為,則無不治。”眼珠转了转,“子曰,修己以安百姓,古之为政,愛人為大。百姓就象这些鸡羊,不打扰不猎杀,他们就会安居乐业,国家兴顺。”
这倒不是纽钊义本意,但想想,也不无道理,便点点头。
这第二年倒没有出什么大灾害,到秋季有了意想不到的惊喜。收获时节,成铿选最大最好的果实和最肥最壮猪羊鸡鱼做祭品,中秋这天在宗庙祭礼,一早秦凯捧了个大瓜笑嘻嘻的给成铿看,看着秦凯黑黑的面孔,成铿想起大家一年来的辛苦和祈盼,都是为了这一天收获的喜悦,眼睛一湿,接过来放在祭台上。
祭天地,吉时到了,成铿持酒鼎领纽钊义秦公拜天拜地拜祖。天無私覆,地無私载,日月無私照。成铿领留春苑上下,敬奉最好的收成,感谢天地日月的无私。乐师开始奏黄钟大蔟,琴瑟笙箫声起,钟鼓磬钹齐鸣,秦凯带五十人禁军舞云门咸池,内侍歌大吕应钟。信彼南山,維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孫田之。我疆我理,南東其畝。
有了丰收,为了祭祀,苑里开始酿酒。要造酒,先制酒麴,讲究制作时要绝对干净,一般多用小儿。但满余满足整天脏兮兮的样子,成铿不用,只叫他们看着别让狗和耗子偷食,自己著青衣扮童子,向井里汲水团麴。成铿还以主人身份念祝麴文三遍,拜祭麴王,然后发麴聚麴晒麴。酒麴制好后就可以造酒了。
成铿从去年饿肚子吸取了教训,苑里所产,除了五谷六畜,乌豆可以做豆豉和酱,枣栗可以晒干,余下凡是不宜储存的,瓜果菜蔬,腌制菹藏少量外,全部拿到越州集市上换回米麦粟黍等入仓廪以备万一。
李辰这天过来,带来三千黄金五千白金,见成铿惊讶,便笑说,“知道你们无法出门收租,替你跑了一趟,这是三成的,余下的四成下次带来。”
成铿谢过收下,心里小算盘拨了几下,和自己预计的倒不差很多。
李辰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说,“今年收成一般,你们在苑里农耕,知道的,先是旱了俩月,还好不很严重,只是收获时下了几场不该下的雨,损失了些。乡下现在进城不易,我让你田庄上的人先不用送东西过来,樊王,呃,卫兵征作了军粮,我给你折成金银,缺什么城里去买,你跟樊王要的那块玉牌现在有用了。我也会知会城中守军的。”成铿和秦凯都点头。
李辰看看成铿已经有些退色松懈的衣裳,“你去年移栽的桑树明年就可以大量收获桑叶了,开春我来给你带些卫国的蚕卵,比越州的个大,产丝多,你也该添置新衣了。”
成铿再次感谢,问李辰战况如何。
李辰说卫军在常州受阻,节度使安边顽强抵抗,两军成胶着状态。
成铿低头琢磨一下,“为什么不直接北进,反倒折而向东打常州?”
李辰看了他半晌才回答,“樊王怕安边包抄截了退路。”
成铿点点头,“樊王或许有樊王的考虑,我以为卫军是要勇往直前直抵邘都,如何先留下退路呢?”
李辰掩不住惊奇了,“铿郡王殿下知道如何打仗?”
成铿垂眼,不与回答。
李辰笑说,“看来是樊王失算了。我会向他转达你的想法。”
成铿红了脸,“你是他的谋士,难道你不劝解,任他一意孤行?”
李辰摇摇头,“樊王乃一国之君,决定权在他那里,我只是个谋士。”
成铿还想问什么,张了张嘴,忍住没有说。成铿只是怕樊王哪天反悔,揪他这个质子去胁迫常州的安边投降,那他成铿就得早做准备了。李辰看天已是凌晨,成铿也困了,便招呼秦凯侍候他入睡,自己匆忙走了。
第二年春,李辰果然依言带来蚕卵,成铿感兴趣,从孵化,到采桑叶,搭蚕架,编蚕盘,煮蚕蛹,缫蚕丝,每一步都不落下。只是到了纺线织布,秦公纽钊义都说是女人的地方,阴气太重,不许他参与了。
夏初一次李辰来了,见成铿睡着了,便问了秦凯几句,看看无事准备就走,秦凯想起什么,从案上取个小布囊交给李辰,“公子送给你的。”
李辰打开一看,是个蚕茧。秦凯说,“这是殿下亲手养的蚕,留了最大的茧给你。”
李辰笑笑,布囊揣怀里收好,问秦凯,“留种孵新卵了?”
秦凯点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李辰看见,逼他说。秦凯面带惭色,“孵了,还孵了很多,”双手比划着,“真的很多,苑里没那么多桑树无法养这么多,公子让我卖给越州几个蚕坊,还让我谢你呢。”
李辰哈哈笑起来,“你们在做生意?”秦凯脸更红了。李辰笑道,“他都不在乎,你臊什么,做生意有什么不好,又不是打劫,以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听了这话,秦凯面上坦然了些,嘿嘿笑说,“公子很会,卖价比别人高三倍,还有人抢。”
李辰一扬眉来了兴趣,“为什么抢买?”
秦凯说,“殿下让我说是行宫里孵的,是沾着皇气的霸王蚕,个大出丝多,”指着李辰怀里,“还让我带着几十个大蚕茧给人看。”
李辰笑得更欢畅了,“他说得也没错啊。这样明年还会来买你们宫里的,不然自己留种你们还怎么做生意?”秦凯听得话外有音,忙道,“公子说了,没有偷你的意思,只是孵了太多的缘故。”
李辰摇摇头,一笑转了话题,“殿下的武功没耽误吧?”秦凯忙道每天早上都习武。李辰点点头,“多在剑术上下些功夫,教他防身自卫。”秦凯答应了。
李辰上下打量了一番秦凯,“你闲下来读些书吧,”朝床榻那边努了努嘴,“否则慢慢你就跟不上了。”秦凯也答应了,送他出门。
第二天秦凯向成铿转述李辰的话,成铿想了想,笑问秦凯想读什么书?秦凯摇头,“路哥儿给选吧。”
成铿说,“好,那咱们从今天起一起读太公和孙子如何?”秦凯说,“兵书?那太好了。”成铿顿了顿又说,“明天开始,我们可以把矛啊,戈啊,枪啊都收进马房,大家开始练习刀剑近身防卫,弓弩也不能放松。”秦凯虽然不解,但也不多问,下去安排。
没想到,没两个月,驻越州的卫军来苑中,借口战时之需,把武器全都征收走了。
秦凯急得团团转,成铿也开始不安了,他明白李辰的暗示,仗打到最后,他可能没有办法回护成铿和留春苑,成铿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现在没有了武器怎么办?
午后,成铿继续在田间劳作,因为正值开始收获的季节,全苑的人口几乎都在田里忙活。连纽钊义都拿把铚割稻,还领着高唱,“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皆。”
成铿突然停住,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铚刀,秦凯看见,以为他又割伤了自己,忙跑过来看,“公子,怎么了?”成铿脑子还在转,也不答腔,快步走到田头高处看着大家。秦凯追过来,“公子没有伤到吗?”
成铿突然抓住他,笑咪咪的问,“你不是在读兵书吗?记得姜尚说过战攻守御之具尽在于人事一段?”秦凯迟疑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成铿笑着说,“姜太公说耒耜者其行馬蒺藜也,馬牛車輿者其營壘蔽橹也。”秦凯记起来了,以为成铿在考他,接着背出来,“鋤耰之具其矛戟也,蓑薜簦笠耰者其甲胄干楯也,钁鍤斧鋸杵臼其攻城器也,牛馬所以轉輸糧用也。”
成铿微笑说,“不错,所以咱们这不就是有兵器了吗?”
秦凯看看手中的锄头,恍然大悟,也笑了起来。
成铿说,“开始肯定用得不顺手,明天早上,让你的兵将把所有农具收集在一起,大家挑选一番,选出趁手的出来,用做兵器,大家操练起来,需要加长的就加长,有的要磨锋利,有的要加重量。”秦凯听着不停的点头,兴奋得直搓手,恨不得马上就办。
成铿拍拍他肩,“太公还说什么?”秦凯抓抓头,一时背不出来,成铿道,“冬實倉廩,其堅守也。”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铚,秦凯明白,那股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伸手一抄,把成铿夹在腋下,两人嬉笑着回到田间继续收割。
第二天一早,秦凯果然和士兵收集了农具,大家七嘴八舌,献计献策,成铿大致听了听,都是可应用的好主意。于是将士兵分成三组,一组手巧者,负责改进农具,将锄鴳锸斧锯杵臼改造成为战农两用。一组耐心者,负责训练牲畜,农车能用做战车。第三组心灵者,负责训练大家如何使用这些农具做武器,出新花样。
“还有,”成铿说道,“近身防御的武器有了,但没有弓弩,没有办法远距离拒敌,仍会使我们处于劣势,因而让大家想主意。”每天黄昏,成铿秦凯和三组的正副组长便聚在退思堂,一起交流进展情况。纽钊义看见暗中点头,“古人云,用兵之具,盡在於人事也。善為國者,取於人事。”
这天大家又聚在一起,唯一没有定论的是用什么取代弓弩。秦凯向三组提议用弹弓,秦凯说,“虽然苑里有竹子可以做长弓,但是没有铁匠打造箭头,长弓箭也就没有威力,反不如弹弓的强度。”听了他这么一讲,多半人点头赞成,成铿也同意。留春苑里有很多竹子,可以用来做弹弓,做弦的丝麻也都是苑中出产现成的。
说干就干,很快第一批弹弓就做好了,弹丸用荷塘里的淤泥捏圆晒干制成,满余满足从小干熟练的,反而能带教女侍们。成铿秦凯等还用细竹子一头削尖,另一头中空塞入石头加重,再用胶泥封口,制成小竹箭,用弹弓打出,也很有杀伤力。
以此为模版,成铿还琢磨出个巨型弓,拣成年竹子劈成九尺长的竹板,用火将两头烤得上翘,这样就已经有很大的弹性了,每张弓上用三根弦。细竹竿一头削尖,五只绑成一捆或一排,头上夹了石子加重,做成竹箭,每张弓用四名士兵操作,用时将弓横过来,一名在前,根据远近控制射角,三名在后,每人不是用上臂,而是坐地上,用脚和全身拉弦,竹板反弹,加上弓弦的张力,首发射程有至少一百尺远,而且可以连发三箭。成铿高兴得上下直跳,使给秦凯看,果然厉害。
致虛極守靜篤
道德經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