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走遍千山万水，只为寻找初心。
美国一家网站曾评选出《历史上最强盛的5大帝国》，它们分别是公元前550年建立的波斯帝国、世界公认伟大帝国之首的罗马帝国、阿拉伯帝国、蒙古帝国和大英帝国。虽然包括了今天印度绝大部分土地，以及巴基斯坦、孟加拉国、阿富汗等国在内的莫卧儿帝国无法晋级最强盛的5大帝国之列，但对生活在古印度的穆斯林来说，它却是一个可以跟日月争辉的耀眼帝国。帝国的鼎盛时代是这些穆斯林无限怀念和向往的年代，那时“江山如画，拍手狂歌，起舞徘徊风露下”，是“占得欢娱”的天上人间。而这盛景的开创，最先来自于帖木儿的后代，波斯语中意为“老虎”的巴布尔。
阿格拉
阿格拉
莫卧儿帝国版图
巴布尔的父亲，是帖木儿帝国的当家人，而母亲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因而他的血脉中融入了王者的基因。可是定居于中亚的他在继承大统后，被他的远房亲戚，同为成吉思汗后人的大表舅揍得落荒而逃，成了帖木儿帝国的最后一任君主。有意思的是，他的大表舅又娶了他姐姐，诚实遵守着成吉思汗家族和帖木儿家族通婚的传统。可怜的巴布尔被驱逐出大本营后，像一只无线的风筝，到处流浪，最后在21岁时，趁着阿富汗内乱之际，占领了阿富汗，这才有了安乐窝。此时是1504年，奥斯曼帝国已建立半个世纪，帝国建立的功勋乌尔班大炮也传入了中亚。
可是，他在阿富汗刚刚享了20几年的福，他大表舅的后裔便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没办法，他只能离开阿富汗，从开伯尔山口进入古印度，用1.2万的兵力击败了德里苏丹国的10万大军，攻占了德里，德里苏丹国灭亡。而巴布尔的杀手锏，正是从他大表舅后裔那里学来的乌尔班大炮。悲催的古印度，再一次改朝换代，莫卧儿帝国开始了它在古印度土地上长达300多年的叱咤风云时代。
阿格拉
阿格拉
莫卧儿帝国版图
莫卧儿其实是蒙古的转音，难道巴布尔想重振蒙古帝国和帖木儿帝国的雄风不成？没人知道。人们知道的是，古印度土地上朝代的“表皮”是换了，但“瓤儿”依然一样，因为莫卧儿帝国和德里苏丹国信奉的都是伊斯兰教。因而对于这块土地上的穆斯林来说，虽然主公不同，但他们依然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这一年是1526年。
此时的欧洲，开创了世界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的欧洲头号君主查理五世正在位。他除了要跟奥斯曼帝国这个心腹大患一争高下外，还要跟他在欧洲的头号敌人，跟他竞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职位的法兰西王国的弗朗索瓦一世斗法。更为重要的是，此时从意大利开启的欧洲文艺复兴已传遍欧洲，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葡萄牙的著名航海家达伽马到达印度已20余载，世界历史正在经历着天翻地覆的变化。莫卧儿帝国将乘着成吉思汗打通欧亚大通道，以及英法等国以贸易为先锋的大扩张东风，享受这一波全球化的红利，迎来自己的鼎盛时代。
阿格拉
阿格拉
不过，这个鼎盛时代到巴布尔闭眼时他也没机会见到，但他却为这个鼎盛时代打下了地基。攻陷德里后，他没有把首都设在这里，而是搬去了与德里同”饮“亚穆纳河(Yamuna River)河水的阿格拉(Agra)，使其有机会在一个多世纪的时光中成为帝国的艺术、商业和宗教中心。虽然阿格拉的繁荣与巴布尔息息相关，但在我的眼中，将自己一生用自传方式呈现给后世的他的最大贡献是，他把自己的艺术细胞传给了子孙后代，并打破了与成吉思汗后裔通婚的习俗，替莫卧儿帝国换了血脉。他的正妻是波斯的大美女，因而他们的儿子胡马雍高鼻深目且肤色白皙。此后的莫卧儿帝国君主，再很难看到蒙古人的长相。这些有着波斯相貌的君主在阿拉的助推下，把莫卧儿帝国推向了盛世高峰。可这些君主中，有胡马雍吗？
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也行。虽然胡马雍有才有德，但怎奈命运不济，遇到了比他武功更高强的对手。他被苏尔帝国的建立者舍尔沙轰出了他老子打下的地盘，逃到了他母亲所在的波斯，还改信了什叶派。当他在波斯过了10年的寄人篱下生活后，终于盼来了舍尔沙归天的消息，于是在波斯军队的帮忙下，夺回了他父亲打下的江山，包括富庶的旁遮普平原和德里及阿格拉等。在他从波斯返回时，他带来了两位波斯的著名画家。这两位画家根据胡马雍的指示，创作出的画作，被称作融入了波斯风格的“莫卧儿绘画”。可惜，吸大烟成瘾的胡马雍在龙椅上坐了不到一年，便摔死了。但是，他却因为娶了一个波斯美女，并生下了阿克巴大帝和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的胡马雍陵而被世人牢记。
阿格拉
阿格拉
跟很多被众星捧月的王子不同，阿克巴大帝从小跟着父亲过着在外漂泊的生活，看尽了世态炎凉，他14岁获得的王位也是因为容易被控制才得来的。可是这些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涉政大臣们万万没想到，他们认为的“软蛋”却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就在阿克巴继位的1556年，世界历史也正处于风起云涌之时。西班牙人攻入了菲律宾；奥斯曼帝国在把帝国带入巅峰的苏莱曼大帝统治下；苏莱曼大帝的头号敌人，欧洲君主查理五世被宗教改革及奥斯曼和法兰西的联合围攻弄得心力交瘁，于这一年把神圣罗马帝国分给了他的儿子和弟弟。
在这不平静的历史大潮中，阿克巴大帝自然占有一席之地。他在被“垂帘听政”中，冷眼旁观着那些穆斯林权臣们的“舞枪弄棒”，然后在18岁亲政后，开始了绝地反击。那么，他有资本吗？他有，他的资本就是他自己和他头上的皇冠。知道自己没能力跟穆斯林保守势力做对抗，于是他开始扶持印度教贵族，并且迎娶了信奉印度教的拉杰普特玛利亚姆公主。宣称自己是刹帝利阶层的拉杰普特人认为自己是婆罗门教文化的捍卫者，他们被英国人称为“尚武种族”，也有着“印度武士”之称。
阿格拉
阿格拉
这些人曾在穆斯林入侵古印度中进行过顽强的抵抗，阿克巴的爷爷巴布尔就吃过他们的亏。聪明的阿克巴审时度势，把拉杰普特的公主迎进宫中后，不仅把她当作了一生的知己，也凭借其父和拉杰普特人的强大战斗力，开始夺权，并开疆扩土。在他的有生之年中，他把帝国的疆土延伸到西北的阿富汗、东边的孟加拉湾、北部的喜马拉雅山脉和南部的圣河戈达瓦里河(Godavari River)，为自己赢得了“莫卧儿帝国最伟大皇帝”的美称，他的一句名言：“一个帝王应该专心于征略，否则，他的邻国就会起兵打他”成为了后代莫卧尔王朝对外政策的指导思想。
阿克巴之所以会有如此威名，国土面积的扩大是一部分原因，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实行的一系列改革措施。面对这么大的辽阔疆域，他知道旧的行政体制无法使国家机器有效运转，因此加强了中央集权，各部大臣都直接对他负责。地方实行总督制，并按军衔高低授予采邑，这些大臣和总督中有很多印度教徒。税收也取消了包税制，及印度教徒的人头税和巡礼税。他还统一了货币和度量衡、支持工商业，并鼓励对外贸易。谁能想到，出台了这些宽容政策的阿巴克大帝竟然目不识丁，可就是这位爱好音乐和绘画、会演奏很多乐器的文盲却让自己的宫廷成了文人和艺术家的云集之地。
阿格拉
阿格拉
在他所有的改革举措中，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对宗教的宽容和改革。他废除了印度教中的寡妇殉夫、童婚、杀婴等陋习，还允许女子接受教育。在阿格拉，阿巴克曾举办过一次著名的宗教讨论会。与会的众多伊斯兰教、婆罗门教、印度教、基督教、耆那教、佛教、犹太教和拜火教学者畅所欲言，共同探讨世界的本源。最后，阿克巴大帝认为：每个教派都有好的一面，人们应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他还把所有信仰熔于一炉，创立了没有明确神灵和教条，宗教仪式上崇拜日、月和光的圣教“丁伊拉贺教”，并把它定为了国教，自任教主。
因为他这些开明和仁德的举措以及打通了通往阿拉伯海的通道，莫卧儿帝国才走上了辉煌的康庄大道。除了农业、手工业和文化都高度繁荣外，还把跟欧洲和奥斯曼帝国的贸易连成了一体。在阿克巴大帝在世的1600年，帝国的GDP总量仅次于明朝，大约占全世界的22%，全欧洲绑一块儿也不如它。可也是在这一年，英国东印度公司成立。阿巴克大帝做梦都没想到，他本来只想“引凤”，却未料到“凤”之后会永久“筑巢”。
阿格拉
阿格拉
没有人知道，阿巴克大帝的改革背后有没有他那位爱妻，玛利亚姆公主给他吹的耳边风。但人们笃定的是，他在位期间，营建了新都法塔赫布尔西格里(Fatehpur Sikri)，而在他离世后，他跟玛利亚姆公主爱的结晶贾汉吉尔继承了皇帝大位。但年纪很小就被立为皇储的贾汉吉尔却嫌他老爹死得太慢，于是在30岁时起兵造反，这给他的子孙开了坏头，掀父亲的“锅盖”成了家常便饭。不过，同样对艺术，科学和建筑着迷的贾汉吉尔修建了很多极富创造力的宫殿和花园不说，他在扩张帝国南方的版图时，最念念不忘的是酒、鸦片和绘画，他的身边常常聚集着帝国的画院大师。这些人与自己本身就是一名杰出鉴赏家和画家的贾汉吉尔一起，把山水、花鸟和人物记录下来，从而让帝国的绘画走向了顶峰。
爱好艺术的人一般都是多情的，热爱大自然的贾汉吉尔也是其中之一。他曾喜欢宫中的一个舞女，但遭到其父阿巴克的反对，最后此舞女被阿巴克害死。她死后，痴情的贾汉吉尔为她修建了一座大理石墓，并在墓碑上深情款款地刻下一首诗：“啊！如若再得一见我爱之面容，我当感激真主，直至复活之日”。他们的爱情故事被印度宝莱坞拍成了电影《伟大的莫卧儿》(Mughal-e-Azam)，该片于1960年上映后，盛况空前，成为了印度票房收入最高的电影，而且保持这殊荣长达15年。
阿格拉
阿格拉
如果你认为此舞女是贾汉吉尔的真命天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比他小8岁的努尔·贾汉才是他的真爱。这位来自波斯的大美女遇到贾汉吉尔时已是30岁的高龄，还是一个寡妇，而这时的贾汉吉尔已经拥有了20位妻子，但贾汉吉尔遇到她的那一瞬，他眼睛中迸出的“电闪雷鸣”便让他知道，努尔·贾汉是他的宿命，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个人都喜欢艺术，努尔·贾汉还对艺术经常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同时，美貌出众、多才多艺的她还是一个既爱红装，也爱戎装的奇女子，并且野心勃勃，跟唐高宗身边的武则天很像。
贾汉吉尔爱她爱到了骨髓里，不仅封她为皇后，赐她封号为“宫廷之光”，还允许她参政，并在克什米尔的斯利那加为她建造了两座花园。一个是我去过的沙利马花园(Shalimar Bagh)，另一个名为“欢乐”。这些都不算什么，贾汉吉尔更把她的头像印在了帝国钱币的背面，前面是他自己。而贾汉吉尔在临终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把他跟这位皇后安葬在一起，让不知道他欠了几辈子情债的这位爱妻时时慰藉他孤寂的灵魂。一个女人受到这样的恩宠应该是修炼了几世才能得到的吧。
阿格拉
阿格拉
可是，努尔·贾汉如日中天的好日子随着贾汉吉尔归天后便戛然而止，原因是她在宫斗中败北，她的反对派登上了王位，这个人就是因为修建了世界上最美陵墓泰姬陵的莫卧儿帝国的第五任君主沙贾汗。沙贾汗比他父亲更专情，一生只爱一个人，这个人即是常住在泰姬陵里，来自波斯的玛哈尔皇后，那个被贾汉吉尔宠上天的努尔·贾汉是她的亲姑姑。自从巴布尔大帝娶了波斯女子后，莫卧儿帝国的无数君主便都拜倒在了波斯女子的石榴裙下，但像贾汉吉尔父子专宠一个家族女子的还很稀有。也许是天道轮回，毕竟莫卧儿帝国的江山是波斯人帮着夺回来的。
虽然努尔·贾汉顶着玛哈尔皇后姑姑的光环，但也不能免除她被沙贾汗软禁至死的命运。不过，努尔·贾汉并没有影响沙贾汗对玛哈尔皇后的宠爱。在与她结婚后，有着波斯和拉其普特基因的沙贾汗便专爱她一个人，这在薄情的帝王之家已经非常弥足珍贵了。只凭这一点，沙贾汗便可立于无数帝王之上，可波斯语中意为“世界的统治者”的他倚靠的并不是这个。他在位期间，不仅镇压了一个穆斯林叛乱，还在孟加拉击退了葡萄牙人，而且让自己的势力越过了开伯尔山口。在为帝国开疆拓土的同时，他也让无数城市成为了帝国内的商业和手工业中心，这些中心通过陆路和水路同欧洲和奥斯曼帝国相连。
法塔赫布尔西格里
法塔赫布尔西格里
当然，热爱文学和音乐，创作了很多优美诗歌和音乐作品的他被人广为熟知的是他建造的泰姬陵，以及移都于德里，并在那里建造了永载史册的红堡等建筑。是他，把莫卧儿帝国的艺术和建筑成就推向了另一个巅峰。可是，这位在他爹去世前第5年就起兵造反的沙贾汗，晚年也遭遇了他儿子的背叛，而他比他老爹更惨。在他生病期间，他的儿子们借机反叛，最终把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都杀死或流放的奥朗则布获胜，沙贾汗被他软禁8年，一直到离世。
看似很残忍的奥朗则布却没有得到真主的惩罚。他不仅活到了89岁，而且在任期间把帝国的疆土扩展到了最大，同时让帝国综合实力达到了最高峰。除了最南端的一个小国之外，他几乎统一了整个印度次大陆，这是印度历史上最接近于统一的一次。此时的莫卧儿帝国，是伊斯兰世界不折不扣的强国，而那个跟它有着共同信仰的奥斯曼帝国，这个时期正在江河日下。彼得大帝夺取了亚速海的黑海要塞，英国势力也渗入了该国度，但莫卧儿帝国的GDP却在奥朗则布在位的1700年成为了世界第一。他们的造船技术领先全球，被称作“火药帝国”。当帝国贵族乘着满载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的朝圣船去麦加朝圣时，这些船变成了海盗们的梦想之船，可若想劫掠成功，是比登天还难的。
法塔赫布尔西格里
法塔赫布尔西格里
不光是海盗惦记着莫卧儿帝国的富庶，那些虎视眈眈的西方人也一样。他们对古印度的向往，就像对天堂的向往一样。西班牙和葡萄牙人把从北美和南美掠夺来的黄金白银带到印度，用以换取这里的黑胡椒和桂皮等香料。随后，荷兰人和英国人则用马匹、咖啡和玻璃制品等换回莫卧儿帝国风靡英伦的丝织品、棉织品和羊绒织品。这些西方人对古印度财富的渴望，还催生出了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意义的股份制公司，它由荷兰东印度公司建立。
可是，莫卧儿帝国的盛世不可能天长地久。奥朗则布死后，他的帝国开始分裂，在苟延残喘了一个半世纪后，领土终成了英国人的盘中餐。不过，就像马克思说的那样：“大莫卧儿的无限权力”在延续着。今天，莫卧儿帝国的荣光，还在德里闪耀；莫卧儿帝国的声音，还在阿格拉回响。
